《万人嫌只想和反派将军和离》 第1章 《万人嫌只想和反派将军和离》作者:不如南去【完结】 简介: 战损美强惨大将军攻vs.呆萌小太阳纨绔受 【互宠+成长+先婚后爱+甜文】 沈槐之穿成了一枚人见人嫌的漂亮草包纨绔少爷。 爹娘嫌他八字克家,旁人避他如避蛇蝎,就连娶他冲喜的将军都只是礼貌地礼数周全却连盖头都不掀。 呵,强娶本少爷冲喜,本少爷还没嫌弃你迷信你还傲娇起来了。 不是,等等!我嫁给谁冲喜来着?! 沈槐之猛地坐起来,是宁风眠! 那个威名远扬战功赫赫的国民男神大将军宁风眠! 众人纷纷哀叹怎么就是这个纨绔废物沈槐之被这泼天富贵给砸中了,可只有沈槐之知道,历史上的宁风眠最后的下场可是因为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了。 满门抄斩,那就是还包括嫁进门的自己咯? 为了能让宁将军赶紧休掉自己逃出生天,沈槐之挖空心思地招他讨厌。 ——听闻宁将军不喜欢纨绔子弟? 简单,我青楼买醉,我大宴宾客,我和俊俏男人勾肩搭背! ——听闻宁将军不喜欢性格柔弱之人? 很好,我撒娇卖萌,我不学无术,我就喜欢和姑娘们扎堆聊八卦! ——听闻宁将军不喜欢玩物丧志的无赖? 赶紧,我招猫遛狗,我斗鸡养鸟,战马?不好意思,战马我是不骑的,这辈子都不会骑! 呼——还好我有钞能力。 可是,为什么将军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是我努力的方向不对吗? 宁风眠将军孤坐轮椅一身霜雪,虽然战功无数却因威压太重而无人敢靠近半步。 不过常年冷清的将军府现在格外热闹。 那位迫于父命强塞给他的小少爷成天在府中上蹿下跳地作妖,弄得整个将军府鸡飞狗跳。 倒是十分有趣。 众人纷纷下注赌还有几天沈槐之就会被宁将军团吧团吧扔出门,却发现运进将军府的好吃的好玩的越来越多。 这多少是有点儿离谱了。 直到沈槐之在青楼喝得酩酊大醉,众人苍蝇搓手等看好戏,在将军头顶开草原这还不得被打死? 出门却看到盛雪之下,身着黑袍长身玉立谪仙般的将军一手打伞一手扶稳了小纨绔的腰:“玩尽兴了吗?玩够了就回家吧。” 小剧场1: 宁风眠:今日夫人花钱花得可还顺心? 沈槐之:顺心顺心,也就一千两而已。 宁风眠:非常好,四舍五入今晚就两个时辰吧。 沈槐之:!!! 小剧场2: 宁风眠:夫人,该练字了。 沈槐之:欸?怎么又是模仿你签名,都写了10086遍了还有完没完啊! 宁风眠:你去银庄支银两仿我的签名不够像,我已经被银庄提醒七次账户不安全了。 沈槐之:练,现在就练! 食用指南: ★1v1,he; ★一般日更,尽量做到每天下午五点; ★欢迎各位天使与本菜鸡疯狂讨论剧情,每一条留言本菜鸡都会认真回复,谢谢大家! 第1章 穿越 天镜十五年霜降,秋天还未完,可初雪却已飘然而至。 大雪纷飞中,一行喜庆的送嫁队伍正在雪中艰难行进着。 “咚咚锵——咚咚锵——” 宽阔的街道两边站满了围观群众,全都齐刷刷地望向花轿驶来的方向,一边伸头张望一边议论纷纷。 “听说宁将军娶的是个夫郎呢!”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给宁将军冲喜来着,冲喜夫人的话,男女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八字合适。” “哎,为什么和宁将军八字合适的不是我啊,啧啧,偏偏是个男的,都不能给宁将军诞下一儿半女的。” “呵,美得你!前段时间,大师给宁将军算八字的时候,媒婆和礼品都快把大师家给淹了,最后居然算出来的是沈家公子。” “哎,男的也就罢了,要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公子,倒也勉强够得上宁家的门槛,为什么偏偏是沈家的那个浪荡公子哥!” “是啊,想我宁大将军,清正雅直,为什么偏偏摊上了这个混世魔王!” “但是话又说回来,宁将军铮铮铁骨,铁血男儿,向来不屑这些鬼神手段,为何在娶夫郎这事儿上却松了口?” “哎呀!宁将军是孝子啊!宁将军这次败仗重伤,险些没了,如今虽然活过来了,却还是瘫痪了,宁老侯爷又急又心疼要冲喜,难道做儿子的还能拒绝不成?!” “也有道理,冲喜这事儿主要是顺宁老侯爷的心意,再说了,万一有用呢?” “哎,说来说去,还是可惜我宁大将军,竟然搭上了沈家那纨绔浪荡子……” “谁说不是呢,哎……” 沈槐之在震耳欲聋喜庆万分的锣鼓声中猛地睁开眼,惊悚地发现自己被一块红绸缎蒙住了头,而这一摇一晃如同坐船般的感觉…… 沈槐之猛地掀开自己头上的红布,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顶红色的轿子里。 这都是什么鬼?我明明在飞机里找空姐要可乐啊! 哦对了,可乐都还没递到手中飞机就掉下去了…… 所以这是了? 还没等沈槐之理清楚起因经过,脑袋突然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仿佛有万千块玻璃碎片齐齐扎进脑内,然后每一片碎片都在奋力搅拌着自己的脑髓,疼得十分均匀且全面,让沈槐之一时之间不知该从哪安抚起才好。 第2章 “啊!”所有这些无以言表的剧烈疼痛最终化成一声惨叫,响彻花轿。 “少爷少爷,您小点儿声,都已经快到安西侯府了!”轿外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沈槐之一把掀开轿帘,见轿旁跟着走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头晕脑胀之中,他竟莫名知晓这少年名叫落栗,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书童。 “安西侯?”沈槐之盯着这个初次见面却又莫名十分熟悉的少年,感觉万分诡异,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另一方面却又知道这孩子是和自己一起长大,仿佛自己的身体里突然拥有了另一个人的记忆,而这些记忆却又全都被摔碎,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自己的脑海里。 “是啊,”那个名唤落栗的少年奇怪地看了轿子里盛装打扮的少爷一眼,“您不是答应得挺爽快么,这可不兴反悔的啊少爷,宁侯府的婚约,您应下了就不能改了的。” 那少年似乎对自家少爷的出尔反尔早已习惯,满眼都是警惕的神情,就差把“你不要胡来啊”这几个字印脑门上了。 婚约?沈槐之按着突突疼的太阳穴,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的脸,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神情傲慢且居高临下地说话:“你这种废物能得宁侯爷青眼,我们沈家祖坟估计现在都在冒青烟了,你必须同意。”还有一个头上插满金银头饰的富贵妇人抓着帕子在一旁劝道:“哎呀槐之,你赶紧同意,能嫁入宁家不知道是你多少年修来的福分,要不然啊我们沈家这点儿家财早晚也要被你败光的啊……” 这俩货就是沈槐之的父母了,所以,祝朝天镜十五年霜降,自己,爹不疼娘不爱的城北着名纨绔浪荡公子哥沈槐之,立刻、马上、即将要嫁给安西侯府的小侯爷,宁风眠大将军冲喜了。 安西侯?宁风眠? 卧槽?!沈槐之此刻的感觉怕是只能用晴天霹雳来形容。 沈槐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死在了云端,可魂却了,然后还要和一个他只在史书上出现过的人扯上关系,而这个人还是宁风眠! 宁——风——眠——啊! 天镜十五年,在历史上对于着名的铁血王朝祝朝而言是一个分外重要的年份,这年初秋,边疆骚乱羯人进犯,可蹊跷的是,一向所向披靡令羯人闻风丧胆的宁风眠将军,却在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祝羯战役中败了。 从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史书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位战功赫赫少年将军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时,则是天镜二十一年,祝朝不堪羯人侵扰,圣上重新启用宁将军抗羯而宁风眠居然叛国通敌故意败落,导致国门大开羯人大举入侵,杀祝朝百姓十万,毁良田万顷。虽然宁风眠最终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但祝朝从此也一蹶不振,不可救药地走向衰败。 安西侯小侯爷宁风眠这个名字,也因此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后世唾骂上千年,而他天镜十五年初秋的那一场不大不小的败仗,就是王朝衰败的导火索。 谁曾想宁风眠消失在史书中的这几年,居然娶了个夫郎? 万万没想到,这位倒霉夫郎竟是我自己??? 沈槐之搞清楚状况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跳轿跑路,然而窗子太小,轿子太结实,门还被封住了。 沈槐之:…… 还真是了解我呢…… 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算跑,自己又能跑哪去呢?窗外自发组织起来的迎亲群众队伍呜呜泱泱的,怕是自己还没跑出去三步就会被热心群众给摁回去。 “啧!”沈槐之坐了回去,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热闹的锣鼓声中,沈槐之自觉地给自己盖上喜帕,闭着眼睛靠着椅子背,额角泌出些许细汗,头还是很疼,记忆一片混沌,而沈槐之最先想到的却是历史书中宁风眠的结局,叛国通敌,然后被满门抄斩,这位看似身世烜赫威名远扬的少年将军,人品看来的确不怎么样。 呵,估计就是个人渣,否则怎么可能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强娶良家少男。 此时已经是下午申时,平日肃杀冷清的安西侯府内外俱是张灯结彩,所有大婚礼器均为最高规格,甚至连花园里都堆满从南方快马运来的娇艳蔷薇。 “可惜这是深秋,如果是仲春,就可以用牡丹了。”宁家宁老侯爷身材魁梧,铁塔似的站在院内,洪钟般的声音里满是遗憾之意。 “父亲费心了,只不过是场冲喜罢了。”一个平淡冷冽的声音说道。 坐在小山一般的宁老侯爷身边的就是宁风眠大将军,即便是被困在一张小小的轮椅之中,宁风眠依然保持着端正的军人姿态,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武将头冠之中,一袭红袍把大病初愈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虽是无法行走,但锋利的眉眼依然不减往日凌厉之色,满是软茧和伤痕的双手捏着一截烧焦了的焦黑木头,宁风眠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它。 “眠儿还在介怀?”宁老侯爷低头瞥了一眼宁风眠手里的那截焦木,“我知道你不信这个,我们宁家世代为将,手上杀孽太重,娶女子怕是压不住,沈家这小子是个福星命,你们俩个在一起会有好日子的,而且,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大婚,再怎么隆重也不为过,为父保证,我儿以后再娶,不论男女,规格只高不低。” “此次一切听父亲安排,但婚娶之事此生一次便够,覃烽,”宁风眠朝父亲欠了欠身堵住宁老侯爷后面的话,头也不回地向在后面推着轮椅走的副手说道,“去正厅,听声音,沈家的队伍应该快到了。” 第3章 整个婚礼下来沈槐之都是懵的,自己被厚厚的喜帕蒙得严严实实,晕头转向地被牵着走,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跪下起身走路跪下起身走路无限循环,以至于到最后,等沈槐之独自坐在宁将军的床榻上静静回想,对婚礼的印象只剩下清丽的丝竹音乐,偶尔出现在自己狭窄视野中的黑色轮椅木轮,勉强触碰到自己手指的一只冰冷粗粝的手和一声冷淡礼貌的“请”。 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苦香,他有一种感觉,宁风眠似乎有什么问题,但是历史上对此一段只字未提。 “吱嘎——”门开了,沈槐之头上还盖着未被挑起的盖头,他在卷进门的风雪中闻到了一丝清苦的药香,视野的局限让他本能地紧张,一把抓紧自己的衣襟。 “骨碌骨碌骨碌——”是轮椅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听声音,沈槐之知道这轮椅正朝自己的方向驶来,是了,整个婚礼宁风眠都坐着轮椅,似乎身体很不好,或许那场战败和身体状况也有关系吧,可为何紧张的却是身强体壮的自己? 宁风眠看着眼前那双从红袍袖中伸出来的白皙的手,随着自己的靠近而把膝前的衣襟抓得越来越紧,他微微抬手示意覃烽停下,淡声道:“覃烽,你歇着去吧,这里不需要留人了。” “将军,可是——” “这是命令。”即便是打断下属的讲话,那声音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有些冷。 “是。”覃烽没再说什么,朝着宁将军的背影恭谨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了,房间里无人言语,夜间的雪更大了些,积雪压断屋外竹枝的簌簌折竹声更是衬得屋里静得可怕。 “你……”屋中地龙烧得很暖,宁风眠揭下覃烽先前仔细盖在自己腿上的大氅,一丝不苟地叠着,他打算和沈槐之说说自己的想法,可没曾想刚开口就被这小少爷打断了话。 “你,你不要过来啊!我不会真的委身于你的!”沈槐之蒙着头,听见椅轮停到自己面前,又听到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顿时如临大敌,整个身体都僵成一座石雕,虽说宁风眠坐着轮椅可能身体不好,但人家毕竟是武力值爆表的将军! “委身?”宁风眠叠大氅的手停了下来,摇曳的烛火把宁将军另一半侧脸融入暗夜之中,他意味不明道,“我一个瘫子,能让你如何委身?” 什么?宁风眠瘫了? 这个史书上也没提,沈槐之仔细回想一下,事实上,有关这位叛国将军的私人生活,史料确实为零,或许是太难以启齿了吧,堂堂一个将军,打败仗、重伤瘫痪、娶冲喜夫郎、通敌叛国,哪一条拿出来都羞于见人。 而自己,却要嫁给如此卑劣之人。 “我并不是真的想嫁!”开玩笑,谁知道这位原身到底是男女不忌还是怎的,但是要让我沈槐之真的嫁给男人,还是个臭名昭着的叛国将军,做梦! “很好,”宁风眠双手交叉,规整地放在膝上,一天劳累下来,依然不改如松坐姿,“娶你并非我意,我不会碰你分毫,明日我会在院内给你另置一处住所,不过今晚是新婚,就委屈你在这和我睡一个屋吧。” “既然你不愿娶我不愿嫁,不如择日和离,”沈槐之一听宁风眠也不愿意,眼前一亮,遂大胆建议道,“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何?” “不可。”连拒绝都是那个毫无起伏的清冷声调。 “!”强扭的瓜不甜啊将军! 宁将军之所以会答应这门离谱的亲事,就是为了让天天来他家打卡上班似的媒婆们能够都消停下来,自己也好耳根清静。 所以,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宁风眠对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沈家大少爷深表歉意,但不能告诉他原因。 “为何?”沈槐之惊道。 “军人重诺。” 呵,军人重诺?重诺你特么叛国? 第2章 好巧啊! 而在安西侯府的正院中,宁侯爷的书房也始终亮着灯。 “如何?”宁侯爷压低声音问道。 “他们没有圆房,”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房间暗处响起,“侯爷,今晚怕是不行了。” “哎!”宁侯爷有些失望地闭了闭眼,“也罢,风眠这孩子,让他去亲近一个陌生男人的确有些难为他,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宁将军和沈公子在八字上是世间罕见地契合,要完成侯爷您的心愿,则是非沈公子不可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听上去平和安静,倒是半点也没受到宁侯爷失望的影响,“实在不行,老朽这里还有别的办法。” “不急,再等等罢,也让沈家过个好年。” “是,侯爷仁慈。”听到宁老侯爷的话,来客便不再多劝,一道阴影慢慢隐至黑暗深处去。 沈槐之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他撩开床帘,发现昨夜宁将军睡的地铺也已经收拾妥当,而宁风眠本人,则已经不知所踪。 “少爷,您起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沈槐之偏头看去,是落栗,经过一晚上浑浑噩噩的头疼,原身的记忆现在已经和自己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不过这位沈大公子想必也是个心大的,除了吃喝玩乐,居然几乎没有任何读书写字的记忆,此种级别的不学无术让经历过高考地狱的沈槐之甚为叹服。 第4章 “宁风眠呢?” “姑爷他一早就去校场练兵了,现在院里就咱俩了!”落栗满心高兴,这下没人管了! 昨晚他就发现新姑爷在家也不改军人作风,身边只有一个叫覃烽的贴身副官,明明不良于行,却还事事亲为不假手于人,比自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落栗昨晚就开始担忧,宁将军对自己要求这么高,以后自家这位废物点心少爷在这将军府里可怎么活啊。 可没想到,宁将军今早天没还没亮就出门去练兵,却没让覃烽来叫自己去服侍少爷起床,仿佛屋里新多出来的那个人只是一团空气。 “很好。”沈槐之冷笑一声,这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明明好男色还装正人君子,真不愧是个看似忠君最后通敌叛国的垃圾。 先不说衣冠禽兽这事儿了,沈槐之脑壳疼地想,哪有新婚第一天就撇下夫郎自己一个人跑路的男人?!嫁都嫁了,可新婚夜过去了,我特么连宁风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合适么?还有,这偌大的安西侯府地图,难道是要我自己去探索?这么不愿管我为什么不同意和离?! “宁风眠你不是男人!”沈槐之使劲一拍床沿,咬牙切齿地咆哮道。 “啊?瘫痪了是真的不行啊?”落栗睁大眼睛惊讶道,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一记眼刀狠狠击中,落栗立即噤声。 “阿嚏!”远在宣城南郊校场认真指导将士练习刀法的宁将军突然打了个大喷嚏,然后手里立刻被塞了个汤婆子。 “将军,”覃烽忧心忡忡道,“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能睡地上呢,虽说有地龙,但是门缝还是会走风的啊,您这身子也才好没多久的。” “我没事,”宁风眠扬了扬手里的汤婆子,望着愁容不展的覃烽,不禁笑道,“别皱啦,再皱你的眉心都能夹死苍蝇了!” “我是说真的!”覃烽无奈道。 “是是是,覃大人,麻烦您现在就找几个手脚麻利的下属去把我的隔壁房间收拾出来给那位沈公子住,还有,”宁风眠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中的汤婆子,用只够覃烽听得到的音量慢声道,“一边收拾一边观察,这位沈公子一天都干了些什么,一个时辰一报。” 说到这里,宁将军的语气早不复刚才的轻松愉快,反倒满溢霜寒之色,覃烽不由得望向宁将军,一个时辰报一次新婚夫郎的动态,看似饱含关爱不舍之情,可宁将军棱角分明的唇角微绷,这是作为十分熟悉宁将军的贴身下属才知道的信号,代表着这则命令的严肃性,和私人感情没有半分关系。 将军根本不信任这个新嫁入侯府的沈槐之。 是了,两个月前的那场败战所带来的阴影简直挥之不去,事实上,阴影不是战败——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挂怀——而是这一仗败得着实蹊跷。 宁将军作战风格鲜明,擅长闪电战,在摸清楚羯人行军主帐之后就会立刻制定作战路线然后轻装急行军发起进攻,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且宁将军向来是自己径直冲向最危险的主帐取对方将领首级,绝不会让下属犯险。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给任何人时间差去报信,以及宁将军武功超群总把最危险的战场留给自己,胜败几乎均在将军掌握之中。 初秋的那一仗,无论是自己这一方的探子还是雇佣的当地人,最终的情报都是一致的,宁将军按照准确的情报制定的进攻路线也无可指摘,可是为什么最后羯人主将的军帐下埋有炸药? 这种炸药威力猛烈且可改变触发机制延时定点爆炸,制造技术只有祝朝掌握,并不曾流于西域,明显是熟悉宁将军的作战风格的汉人所为,可这就完全说不通了,又有哪个汉人愿意帮助外族暗杀我大祝朝的名将?又或者祝朝之内,已经被羯人渗透,情愿牺牲自己骁勇善战的精兵良将也要把宁将军置于死地? 若不是……覃烽眸色暗了下来,宁将军是断然活不下来的,可即便如此,宁将军也重伤在床休养了两个月才能勉强起身。 而宁将军刚刚能够坐起来,就突然跳出来一个沈槐之,种种巧合,让人不生疑心都难。 “是!”覃烽领命而去。 “少爷,咱们不去给宁老爷请安吗?”落栗一边追着给沈槐之顺着束发的发带一边问道。 “哎呀不去不去!那姓宁的都没带我逛过宁家的院子,我哪知道宁老爷子住哪屋,而且,”沈槐之突然转身,害得没来得及刹住车的落栗正正撞在沈槐之身上,沈槐之双手紧紧抓住落栗的两只胳膊,神神秘秘地说道,“这可是安西侯府,两代宁将军的府邸哎,肯定有很多机关,要是一个不小心触动了啥机关被乱箭射死了可怎么办!” “啊?”落栗悚然,很明显,这位根本没有见识过现代网文巨大脑洞的小书童完全被饱读盗墓小说的沈槐之给唬住了。 “咱们先熟悉熟悉这个院子再说。”沈槐之放开被吓懵了的落栗,潇洒地一转身就开始在院里溜达。 落栗:不是说不要瞎走的吗…… 侯府显然是极大的,宁风眠的住处自成一处院落,没有旁人打扰,十分安静。沈槐之没见过宁风眠,却莫名地觉得这院落的风格和宁将军很相似,简单利落且清冷,说人话就是寡淡无味。 他始终无法将史书上那个常年行军打仗苦行僧似的纸片人和活色生香喜好男色的宁风眠联系在一起。 第5章 院中没有一般世家大族花园里标配的锦鲤池和假山石,只有一处秀挺的紫竹林,几丛清雅的兰草,一棵光秃秃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以及树下一套石桌凳。 沈槐之对祝朝的一切都十分好奇,经过昨日的兵荒马乱之后,现在的独处时光对他而言就显得尤为可贵,他绕着竹林转了好几圈研究该如何在这从竹林里制造出曲径通幽的效果,又跑去兰草丛前蹲着研究兰草的品种,看腻了花草又坐在石凳上开始研究石桌凳上的雕花…… “少爷,您还没看够啊……”落栗抱着一条毛氅,百无聊赖地跟在少爷后面,额头居然都沁出了细汗。 昨夜大雪,今日雪霁天晴,阳光照得到处都明晃晃的,沈槐之被太阳晒得面色发红,整个人被裹在红袍之中,在白狐围脖的衬映下唇红齿白,是一个清丽如冬日暖阳的英俊少年郎,把奉命过来收拾屋子的两个校尉看得直了眼。 娘咧,怎么有这么标志的男人!我们宁将军这波可算是没亏! “没呢,饿了,有吃的吗?”这位标志的男夫人一边抱着那棵不知品种的树的树脖子努力往上爬,一边问道。 “有,我去拿!”落栗一溜烟跑回了屋,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一个大瓷碟,里面堆放着几只水灵灵的梨子。 “看着不错哎!”沈槐之立刻从树脖子撒手跳下来,手在袍子上蹭了两下就抓起来吃,“呸呸呸!” 瞬间,这位标志的男夫人的脸就皱成了一团:“这也太酸了吧!” 说罢,简直条件反射一般地把一盘梨全都摔在了地上。 落栗:“……” 两位校尉:“……” 沈槐之本就最怕酸,没死前就害怕,平时苹果都只吃冰糖心,梨子只能接受库尔勒香梨,现在好了,到了祝朝,库尔勒和阿克苏都还在祝朝地图外面挂着呢,于是这酸甜口的水果…… 对不住了,小爷实在是接受不能,看着就牙酸,必须全都扔掉。 而沈槐之这观雪观云赏竹抱树充实的一天,到了宁将军这里可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现在已经是深秋,塞外马上就要开始暴风雪了,按惯例,羯人接下来会骚扰得很频繁……” “报!将军,夫人一上午都没有出小院,并……没去给宁老侯爷请安……” “嗯。” “光禄、居延的布防需要加强,我会请圣上增加戍军粮草……”宁将军坐在羊皮地图前,指着几处要隘和几位副将商议入冬前的边疆防守安排。 “报!将军,夫人……在院中踩竹子拔兰草爬枯树……” 宁将军指向边塞几处要城的手指顿了顿:“知道了。” “今年河西水草丰茂,羯人的马养得十分壮实,所以……” “报!将军,夫人摔了一盘梨因为嫌酸……” 宁将军面不改色地把地图收好,向目瞪口呆的同僚们抱了抱拳:“各位,天色已晚,今日就到这里吧。” “是!” 一屋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糙汉,望着被覃烽推着缓缓远去的宁将军久久不能言语,这宁夫人……着实是有点子彪悍啊…… “覃烽,屋子收拾好了么?”临进小院前,宁风眠问道,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又开始把玩起那块焦木。 “禀将军,已经收拾好了。”覃烽欠了欠身答道,但是二人均知道,两个五大三粗的校尉能把屋子收拾好到哪里去,大概也就是堪堪能住罢了。 而这位骄矜到梨子有些酸都要气得把梨全都扔了的沈少爷,显然是那种堪堪能住的标准绝对无法满足的物种。 果然,宁将军双手叠放在腿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去会会这位宁夫人。” “是。”覃烽应着,恭谨地将宁将军朝院内推去。 可没想到,刚过影壁就撞到了人。 第3章 回门 傍晚的时候,在书房桌上一堆书中被落栗摇醒的沈槐之还没醒明白,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封信。 信里一堆之乎者也看得自高考后就再也没看过文言文的沈槐之头昏脑胀,一番挑挑拣拣将看不懂以及不认识的字全都按照英文阅读“不认识的就是不存在”原则处理后,沈槐之大致理解了这封信的中心思想就是自己的三位“狐朋狗友”联合揶揄自己的新婚之夜,并在文末挑衅自己看看沈公子是否有那个狗胆挑战以严苛着称的宁家家规——晚上侯府宵禁之后出门去摘花楼喝酒。 翻译成人话就是:晚上摘花楼的局,来不了的是小狗! 呵,沈槐之立刻就被燃起了胜负欲。家规算个屁?还能困得住自己?当年手握大权的宿管阿姨都困不住自己更何况这不知道在哪的家规? 更更何况宁风眠这个死男人都不在家! 沈槐之在落栗担忧的目光下,哼着落栗根本听不懂的歌,换了身极其浮夸的正红色绣银丝袄子,外面罩着一件墨绿色狐狸毛氅,连头冠都换成了银质镶红宝石花冠,打扮得跟开屏孔雀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落栗就往外冲。 “少爷,现在已经是戌时了……”落栗心惊胆战道。 “戌时怎么了,戌时不正是饭点么!”沈孔雀昂首挺胸。 “宁家家规戌时就应归家吃饭,然后关门落锁,开始夜读了呢……” “???”瞧瞧!这令人发指的简单枯燥的有钱人生活! 第6章 “他们宁家家规关我沈槐之什么事?”沈槐之虚张声势道,事实上沈槐之倒不是真的非要杠上宁家家规,他确实想出门去会会自己这三位未曾谋面的发小,了解了解目前形势,毕竟原身的记忆虽然融合了,但这些记忆比从八十楼摔下来的玻璃还碎,他怎么拼不出来一个故事的所以然来,与其靠自己逻辑推理当福尔摩斯,还不如去问问朋友们来得直截了当,“走快点儿,趁姓宁的还没回来之前赶紧跑路!” 没曾想刚一转过影壁就撞上了人。 “啊,对不起!”沈槐之忙着赶路,连自己撞到了谁都没来得及看清,欠身道了个歉就又急匆匆地往外跑。 “站住。”一道冷淡如冰雪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极其威严,让人莫名就想臣服。 沈槐之僵了。 “趁谁没回来之前?”宁风眠朝正在仔细查看自己被撞情况的覃烽摆摆手,示意覃烽推自己转个身,对着沈槐之风骚闪亮的背影问道,“夫人这么着急打算去哪?” “姑姑姑姑爷好……”落栗吓得结结巴巴地,突然福至心灵道,“少少少少少爷只是想去门口看看您回来了没!” “那夫人可是有心了,”宁风眠嘴上一抹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现在是戌时,宁家的规矩是戌时归家落锁,无特殊情况不得外出,既然来了宁家,就要守宁家的规矩,我可以放你一马,只是不知沈公子是否想尝尝沈家家法的味道。” “不不不不想!”落栗着急地扯了扯自家少爷的衣袖,“少爷少爷,先回去再说!” 沈槐之仰天长叹一声,揶揄道:“就连黄口小儿都知道不知者不罪这个道理,昨日没人给我机会拜读宁家家规,今日我为何要受其约束?” “你现在知道了。” 沈槐之:“……” “哼!”嘴仗没打赢的沈少爷看都没看宁将军一眼,傲娇地一转身,又昂首挺胸地径直朝自己堪堪能住的房间走去。 “一会儿我去你房间。”还没走出两步路,宁将军清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呵,姓宁的狗贼,果然装不下去了。 “有何贵干?”沈槐之并不是很想接待,“无事勿扰。” “有事,聊聊明天去沈府的事。” 我草,居然还有??? 沈槐之终于回了头,然后心神俱震。 这位在史书上极富有传奇色彩的骠骑大将军,这位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的战神,居然长成这样!那些俊逸潇洒的形容词都无法形容他的姿容,甚至因为重病苍白而显得有一种脆弱的艳丽,像开在地狱的红色曼珠沙华,美丽中透露着危险的冰冷。 他好可怕!沈槐之不由得一哆嗦。 “可以聊了么?”宁将军冷淡的声音把沈槐之拉回到当下,他想起自己不曾谋面的亲生父母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并不是很想回去。 “可以不回么?”沈槐之垂死挣扎道。 “不可。”宁将军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当然get不到他的痛,无情拒绝道。 俩人在宁将军坚定地要去和沈槐之不情不愿地挣扎中进了沈槐之的卧室,宁风眠四处环视了一圈,偏头对身后的覃烽吩咐道:“地龙需再热一点。” “是。”覃烽点点头,表示会办。 “这是我今日写下的礼单,请夫人过目。”说罢,覃烽就向沈槐之递过去一个红色的锦缎小折。 沈槐之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打开一下,嚯,安西侯府家底果然厚啊! “宁家的夫人,必然是不能少礼的,”宁风眠双手十指交叉,放松地垂在腿上,“明日一早就出发,夫人今晚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晚上的约会不要赴了。” 事实证明,宁将军说不要出门,这门就是一定出不去的,沈槐之今晚的小狗是当定了。 愁眉苦脸的沈小狗第二天清晨就被落栗拽起来梳妆打扮,然后送上宁将军的马车,马车里很宽敞,覃烽正蹲在里面烧小暖炉。 “今日回家,夫人开心吗?”宁将军已经在马车里坐得端端正正。 “开心个屁……”沈槐之嘟囔。 “什么?” “哦,我说开心,怎么会不开心呢。”沈槐之心不在焉道,那个破家,连爹妈都嫌弃自己,想必也没什么好回的。 “放心。”宁将军没有再多说什么。 宁家迎娶沈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公子一事已经就是宣城一大笑话,但宁风眠是不在意这些闲言闲语的,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的时候尽量表现出自己对沈槐之的极尽宠爱,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宣城人民和自己父亲想着给自己纳妾生子之事。 这一生,他都不会真的迎娶谁,更不会和谁真的发生些什么,这是承诺,虽然只是单方面的,但军人有诺必守。 待侯府车马行至城北沈宅门前,沈氏夫妇早已恭恭敬敬地迎在门口。 只见宽敞华丽的马车边先摆上了一个宽阔的长梯,宁将军坐在轮椅上由副将覃烽缓缓推到路面上,等收起长梯,宁将军又退回到马车门前,把手高高抬起,轻声说道:“夫人,可以出来了。” 马车帘这才又一次掀开,自己家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儿子出现在沈氏二老面前。 只见自家的废物儿子将手放进宁将军高举的手中,还对着满脸笑意的宁将军皱了皱眉,夫妇俩心头俱是一跳,然后将军毫不在意地紧紧牵着这小废物下了马车直到他站定才松手。 第7章 “废物!”沈老爷吼道,“这么大了还不会下车么,还要劳烦宁将军!” 沈槐之:…… “父亲息怒,槐之娇弱,是我怕他磕着了。”宁将军温言答道。 沈槐之:??? “将军说得是,”沈老爷一听宁将军这么说,态度立马变好,然后看着沈槐之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自家爹演变脸),又怒道,“逆子,还不赶紧来推着将军!” 我靠,我老板变脸都没你快啊便宜爹! “不用,”宁将军招手让覃烽过来,“槐之是我夫人,夫妻俩本就应该并肩同行,不用他顾着我什么。” 沈槐之:好感动啊,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人渣我现在就该感动哭了! 进了正厅,沈槐之的原身记忆蠢蠢欲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他想起来这厅内有不少自己的心爱之物,比如有一只叫“多嘴”的小鹦鹉还有一只叫“炸糕”的可爱小黄狗,如今全都不见踪影。 “爹,娘,多嘴和炸糕呢?”沈槐之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 “这……”沈夫人显然不太知道该如何汇报坏消息。 “都杀了,多嘴杀了,炸糕吃了。”沈老爷面无表情道。 “什么?!”沈槐之惊道,即便不是自己的宠物,但也被这个级别的动物虐待惊得一跳。 “大惊小怪,”沈老爷白了沈槐之一眼,“你已嫁入安西侯府,还成天想着这些个小东西成何体统,玩物丧志!我给你把这些念想给断了是在帮你!” “那我屋内还有那些个皮影戏,面人,玻璃珠什么的呢?” “过几日都要扔,这几日清理你在家中留下的乱七八糟的垃圾都来不及。” “你!”沈槐之气急,这还是亲爹吗,嫁儿子又不是死儿子! “父亲若嫌槐之的东西放在家里占地方,不如我今天和槐之一起都收拾了搬到我和槐之现在的住处去吧,不管都是些什么,是槐之的心爱之物,也就是我的心爱之物。” “还有,”还没等沈老爷答话,宁将军冷声说道,“槐之嫁给我作夫郎就是我的夫人,也请父亲给风眠几分薄面,不要让我手中的美玉到了家中反成一块无人喜爱的砖石。” 这一番显然是敲打的话让沈氏夫妇吓一大跳,万万没想到这个在家中令人嫌恶的废物到了安西侯府居然如此受宁将军的宠,疼得甚至连自己亲爹妈都不允许说重话。 这是何等恩宠! “是!是!”沈氏夫妇俱是维维诺道,吓得战战兢兢。 “很好,风眠只是一介武夫,不懂甜言蜜语,但今天话难听也请二老多担待,槐之在宁家宝贝着,回家就更是不应受委屈,风眠在此多谢岳父岳母大人!”宁将军没什么表情的对着沈氏夫妇行了个礼——更是吓得沈氏夫妇两股战战。 虽然自己对这便宜爹妈无感,对宁风眠更是敬谢不敏,但是宁风眠今天却是是给足了自己颜面,不得不说,很爽! 回程路上,沈槐之在轻轻摇晃的马车中看着正闭目养神的宁风眠俊逸苍白的侧脸许久,说道:“多谢。” “不谢。”宁将军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应道,“你是我夫人,护着你是应该的。” “今日你扶我下车,你的手好冷。”沈槐之盯着那张俊朗却锋利的侧脸说道。 “冻着你了吗?”宁风眠勉强微微睁开眼,浅色的眼眸看着沈槐之问道,他像是累极了。 “没有,你多休息。”沈槐之想到宁风眠大概元气大伤,坏了根本,是不是最后的叛国也是因为自己时日无多而朝廷薄义呢? 宁风眠微微弯了一下嘴角,没再说话,看上去真的是累极了。 第4章 翻墙 “将军,”覃烽将宁风眠推进卧房,关好门窗后轻声问道,“今晚要不要看着沈槐之?” “不必,”原本看上去累极了的宁风眠此刻却状态极佳,浅色的眼眸绽放出鹰隼般的光芒,“沈槐之城府浅,如果他有问题,也应该是被人利用,今日回门一趟,沈家是没问题的。” “可是……” “我会想办法盯着他,”宁风眠朝前微微抬了抬下巴,“先吃晚饭吧,也是令人大开眼界,沈槐之虽然是沈家独子,却好不遭人喜爱,午饭之间这沈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吃什么,可见平日的怠慢。” “那要不要给沈公子送些饭菜?” “不用,他自有地方吃饭。” 沈槐之回到房间发现桌案的正中央赫然又躺着一封书信。 打开一看,果然,信中各位好哥哥先是无情地耻笑了一番沈槐之昨日的失约,坐实其小狗身份后又邀他今日再聚。 呵,今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要去! 还好自己昨日白天已经把这个小院摸得门清,沈槐之已经根据昨日的遛弯心得,制定出了完美的计划,安西侯府今日是决计困不住本少爷的! 于是沈槐之拉过落栗叽叽咕咕一阵商量,然后就开始耐心地一心一意地等睡在自己隔壁的室友熄灯。 托宁将军重伤初愈元气未复的福,宁将军雷打不动的夜读还未恢复,更因为今日在沈宅和沈氏夫妇斗智斗勇心神耗费过巨,戌时刚过不久就早早熄灯歇下了。 等确定隔壁再无声响,沈槐之拉着落栗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多亏宁将军爱静,这院中居然没有任何下人走动,甚至连始终护佑宁风眠左右的那个覃烽都没了踪影。 第8章 真是天助我也! 沈槐之昨天就发现,小院连接宁府主干道的一处墙壁有一个凸起的石虎浮雕,那时候只是感叹雕工精湛祝朝工艺是真的不错,现在却发现那浮雕还有别的使用价值——在攀岩时用来落脚! 于是他让落栗托着自己,然后踩着突出的虎鼻子,吭哧吭哧爬上墙头,刚准备往下跳就傻了眼:墙内墙外的高度差至不至于这么大啊! “少爷——少爷——”落栗在墙根小声喊着,“上面情况怎么样啊?” “还行!你回去吧!把搬过来踮脚的石头都放回原位!”沈槐之摆摆手,然后小心翼翼趴在墙头监督落栗把石头们都放好离开后,这才开始坐在墙头吹着风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事的,跳下去,这也就是四五米,摔不死的!” “万一摔残了大不了就也来一副轮椅,大家以后大哥别说二哥。” “四五米而已,下面又不是水泥,怕什么!谁?!”沈槐之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下意识扭头朝声响处看去。 只见墙头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人,身形颀长身手矫捷,望着嘟嘟囔囔的自己居然轻笑了起来。 行刺? 不对,宁风眠最后是被满门抄斩的,证明今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发生也不会危及宁风眠的性命。 那就不管了。 “你……要下去?”沈槐之尝试沟通道。 未果。 “哥儿们要下去就麻烦带我一脚呗,我腿都麻了……”沈槐之敲着腿,卖惨道。 没想到的是,那黑衣人听闻此言,竟真的走了过来,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沈槐之的肩,一个飞跃便让俩人稳稳落在地上。 “谢……”还没等沈槐之说完谢谢,那人便一个翻越又消失不见了。 望着黑衣人消失的空荡荡的街道,沈槐之嘟囔道:“古人的时间这么宝贵的吗……本来还想问问摘花楼怎么走的呢。” “咻——”一枚精巧的小飞镖钉在沈槐之面前右边的岔路上。 呵,这黑衣蒙面大侠人还怪好的咧。 沈槐之一路问着好容易才走到摘花楼,一掀门帘差点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脂粉香熏得一跟头。 报上三位好友的大名后,立刻就有小厮躬身把沈槐之引到三楼的一间雅室内,里面已经闹作一团,歌女的娇笑和三位公子哥的大笑混在一起,作为背景音乐的古筝显得弱小又无助。 “哎哟!大家看看!这是谁来了!”坐在上座的一位身穿浅蓝色织纹锦袍的公子最先看到门口的沈槐之,一把扔开怀里的软玉温香大叫道。这位一看就是纨绔中的纨绔的叫瞿志远,瞿家世代士族,瞿志远的哥哥瞿志恒是当今御史大夫,由于哥哥过于有出息,生为幼弟的瞿志远就只能负责专心败家,勤勤恳恳地当一名纨绔子弟。 “哟哟哟!我说谁呢,人家说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咱们沈公子这别了还不到一日就成宁夫人,再见就是沈小狗了哈哈哈!”另一位白袍公子笑嘻嘻的揶揄道,这位公子哥名唤王进,倒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而是浙江富商,专营稻米和瓜果,有钱到令人发指,所以哥儿几个出门玩耍很多时候都是王公子付账。 “来来来,让我们宁夫人和我们说说,宁将军在战场上这么英明神武,在床上如何呀?” 这一个问题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趣,谁不想知道那位战功赫赫英明神武的骠骑将军的床笫秘闻,大家瞬间都安静下来,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一样望向沈槐之。 沈槐之被这么多双眼睛盯得一哆嗦,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被狼群包围了。 祝朝因为国家版图大,民族多,因此民风也较其他朝代更为开放,公开议论闺房之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事关宁风眠,以及今后自己命运的走向,沈槐之也拿不准究竟该如何应对才好,于是只得打着哈哈说道:“各位哥哥放过我罢,整个宣城谁不知道安西侯府家规严苛,我若是说多了,各位哥哥不怕明日和我一起去跪宁家祠堂么!” “哈哈哈,”一席人看着苦兮兮的沈槐之,俱是笑得东倒西歪。 “小沈子,”瞿志远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一把揽过可怜兮兮的沈槐之道,“跟宁将军的闺房秘闻相比,跪祠堂算得了什么!你就随便说说罢,弟弟有所不知道,前日一场宁沈大婚,碎了宣城多少少男少女的心呐!” 呵呵,再过几年你们就不会这么想了。 “好吧,”沈槐之仰头一杯酒下肚,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勉为其难道,“将军功力,诸位哥哥看看弟弟的黑眼圈便可窥斑见豹。” 大家仔细瞅瞅沈槐之白皙脸蛋上泛着淡淡青色的眼圈,便又是一顿不怀好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弟弟辛苦了!看来将军不好伺候呢!” “谁说不是呢。”沈槐之想到大婚那晚的那句“不可”,咬牙切齿道。 “小沈子,哥哥可给你提个醒啊,”一位着深紫色缀金丝暗绣华丽锦袍的哥哥一边给沈槐之倒酒一边说道,“宁将军最讨厌的就是纨绔子弟,你呀,可悠着点儿吧。” “哦?此话怎讲?” “宁将军文武俱是上品,我有一友人以前和他是同学,有次夫子突发急病没来,叮嘱大家在学堂自行温习,一般学生的定性哪能像宁将军一般呢,有一个公子哥就让书童掏出蛐蛐儿来斗,这头一开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差书童把自家的蛐蛐儿拿过来了。”这位暗紫色袍子的哥哥叫田启明,大茶商,和王进家富得不分伯仲,时值此,沈槐之总算把自己记忆中的三位好友和脸对上了号。 第9章 “嗨这事儿我知道,我听一好友说过,结果宁将军看到了,认为有辱圣贤,居然把在场所有的蛐蛐儿全都给砸死了,那些蛐蛐儿可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啊!”有一位公子哥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道,“我还听说,宁将军因为战术高超,他的长阳军是所有军队中伤亡最少的队伍,于是很多世家在必须服役时都把自家子弟可劲儿往长阳军里塞,宁将军也收,只不过一进去就能把这些纨绔子弟磨得一点纨绔劲都没有,其手段之酷烈,据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说罢,还同情地拍了拍沈槐之的肩。 而沈大少爷并没有被安慰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弹幕:宁风眠讨厌纨绔,宁风眠讨厌纨绔,宁风眠讨厌纨绔,宁风眠讨厌纨绔…… 嘿!这可不就是突破口么! 第5章 纨绔少爷计划 沈·原着名废物纨绔少爷在换了个魂后仍然致力于继续纨绔下去·槐之大少爷,坐在摘花楼顶层的豪华雅室内,一边喝着酒,一边在一片莺莺燕燕中噼里啪啦地疯狂打着小算盘。 嗯……纨绔少爷……该怎么玩才能成为最纨绔的那一个?该怎么样才能纨绔得惊天地泣鬼神? 宁风眠你不给和离,等我成为纨绔中的战斗机时,我看你给不给签字,到时候写休书不要太快哦! 喝了不少酒的沈槐之仿佛看到宁风眠大笔一挥,潇洒地签下大名然后把休书拍到自己脸上的梦幻美景。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骚乱之音,打断了沈槐之的美梦。 “哎?这位公子你别走啊!哎哎哎?” “放手。” “这位公子你就陪陪我嘛,你不知道,前日宁将军大婚,可伤透了我的心呐!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的嘛!” “放手。” 嗯?宁将军?沈槐之的小雷达支棱起来了。 “嘿,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大爷我喜欢这里的哪个小倌,哪个不巴巴地过来陪大爷我,要不看你长得和宁将军有几分相似,你以为我稀罕你啊?呸!不识抬举的东西!” 沈槐之从雅室探出头来,只见一个穿褐色描金大袍的胖子紧紧抓着一个青年的手腕不放,这青年眉眼俊逸,身形倜傥,一身干练的鸦青素窄袍,虽然那一身素色锦袍在这纸醉金迷的摘花楼中显得十分低调毫无存在感,但他身上有一种极其特别的冷淡气质让他在这一众公子哥的衬托下,又格外地高岭之花不可亵玩。 嗯?宁风眠长这样?沈槐之看得更起劲了,长得像不像不好说,气质感觉挺像的,沈槐之想起大婚那晚宁风眠进门带进来的那一阵风雪和今日那冰冷的手,都属冰棍的。 “他妈的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还非要你陪不可了!”说着,那胖子喷着酒气就朝那青年扑去。 “哎哎哎!”沈槐之立刻就冲了下来,“这位大哥好商量好商量,大家都是来找开心的,可别在这儿动气啊!” “槐之!” “沈少爷!” 跟着沈槐之一起冲下来的王进和摘花楼的杨妈妈看到沈槐之跑出来强出头,不由得同时喊了起来。 “大哥,你看这位公子不愿意呢,虽说来摘花楼就是来寻开心,但好歹也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嘛!” “你是谁?也敢来管老子的闲事!”那胖子大约是喝了不少,朝沈槐之胸口使劲一推,劲儿竟然大得让沈槐之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 站在旋涡中心的青年微微皱了皱眉。 “鄙人姓沈名槐之。”沈槐之吐字清晰一口播音腔地朗声答道,还不忘对那胖子行了个礼。 沈槐之简直高兴死了,本来自己还在犯愁如何才能让自己今晚来摘花楼吃喝玩乐的放荡行径传出去,结果就遇到有人摘花楼闹事,本来还在担心自己强出头了还没人认出来自己,结果这倒霉炮灰居然还问自己是谁。 这不就是瞌睡遇到枕头嘛,什么叫做有效作妖,这就是典型案例! “哈!你就是那个嫁给宁将军的沈槐之?!” “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表情淡然的素袍青年也被惊得仔细端详起沈槐之起来,只见这位打扮得极其浮夸的小少爷,面容清雅,眉眼标志,高挺秀气的鼻梁一侧有一个极小的黑痣,更显得他娇俏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将军知道你嫁给他第三天晚上过了戌时就打扮得如此招摇跑来摘花楼吃花酒了么?!”那胖子笑够后,突然满眼阴毒地盯着沈槐之恨恨问道。 “我家外子大病初愈,歇息得早,我出来玩他恐怕是不知道的。”沈槐之一脸老实地答道。 那青年望了沈孔雀一眼,仿佛也不太能理解这种坟头蹦迪行为。 “很好,”那胖子点点头,满脸幸灾乐祸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明天就知道了。” 大哥您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心花怒放的沈槐之突然就戏精附体了,还谦卑地说:“请大哥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 “放你?”胖子斜乜沈槐之一眼,“你背着宁将军出来鬼混还让我放你一马?宁将军是什么人,万人景仰的骠骑将军,我等岂能容忍你背着宁将军做出此等败坏宁家门风的事情!” “你这人怎么如此难缠,宁夫人和宁将军的事情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与你又有何干系?”田启明往前一步挡在沈槐之前面斥道。 第10章 “哈哈哈,这位小兄弟好会说话,是啊,那我与这位小哥之间的事又与各位有何干系?”胖子说着便将那青年的手腕抓得更紧了些。 “哎?这位哥哥,话不能这么说,我出来玩,回去我夫君自会管教我,但是来摘花楼喝花酒不就是图个开心,您强买强卖就没意思了嘛!”沈槐之一边软言劝着一边一点点将青年素袍的袖子从那肥硕油腻的手掌中往外抽,“这样,这位哥哥长得既然像我夫君,那与我便是有缘,我替他给哥哥喝三杯酒赔个不是,您看成吗?” 那胖子没想到堂堂宁将军的男夫人居然如此好脾气,众目睽睽之下便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宣城得罪谁都好说,得罪宁家那是万万不行的,于是顺着台阶走下来:“那就卖我们宁夫人的面子饶了这小子,三杯,就三杯!” “沈槐之不喝旁人的酒。”还没等那胖子去拿酒来,王进就抢先拿出他们之前在雅室的酒壶道,几人在雅室中点的俱是上等佳酿,喝三杯还是可以的。 呵,就古代酿酒这度数,身为精酿师的沈槐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直接三杯入肚,朝胖子行了个礼,转身就揽着青年的肩把他往三楼雅室带。 “你叫沈槐之?”那青年一边跟着沈槐之的脚步走着一边问道。 “嗯,我现在可是出名了,如果前日宁将军大婚之事兄台有所耳闻的话。”沈槐之苦笑道。 青年看着那个苦涩的笑容,眯了眯眼睛。 “对了,还未请教兄台姓名。”沈槐之望着青年眨巴着眼睛,一脸清澈的善(愚)良(蠢)问道。 青年正暗暗观察摘花楼里的各色客人,猛不丁被沈槐之问到姓名,眼睛划过廊柱上贴着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不动声色地答道:“鄙人何四箫,幸会。” “何四箫,啊,好名字!”沈槐之拍手道,“今晚槐之可就交定何兄这个朋友啦!” 嘿嘿嘿,逛花楼、吃花酒、救帅哥、请吃饭、交朋友,可不得气死姓宁的了。 几人回到雅室,又添了一些酒水菜肴围着新加入的帅哥开始闲(八)聊(卦),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位穿着素雅的何公子居然是品酒的一把好手,但凡佳酿,何四箫几乎都只需要过一过鼻子就能说出酿造的原料和工艺以及年份,甚至对特定酿造工艺导致的风味特色都一清二楚。 这可就足足对上瞿家二公子的胃口了,刚才楼下的纷争,身份特殊的瞿家小公子不便出面,只依稀听得宁将军的名字,便问道:“你和宁将军有何渊源?” 宁风眠年少一战成名,以雷霆闪电之势连续出兵,快准狠地直接击碎祝朝边疆各部族主力,成功扭转祝朝之前处处受边疆各部落威胁的境地,一扫祝朝之前屡靠和亲以维系和平之耻,以一己之力重塑祝朝威名,所以大祝朝之内谁也不敢直呼宁风眠这三字,但只要是提宁将军,就连咿呀学语小儿都知道是谁。 宁将军,天地间只有那一位宁将军。 那青年果然没有惊讶,似乎已有不少人提及他的相貌特别之处,他惭愧一笑,放下酒杯,拱手道:“惭愧,何某未曾有幸见过宁将军,但进京数日,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说我长得肖似宁将军。” “哦?何兄并非宣城人?” “何某栾城人,家中经营一家不大的酒庄,这几日进京也是因为年关将至,来宣城中看看能不能成一些买卖,毕竟我们栾城人家家家酿酒,都需要向外销些的。” “原来如此,难怪何兄品酒如此厉害!栾城人各个都是酿酒的好手,家家都有独门配方,何兄既然来宣城找生意,想必也有绝活了?”瞿志远喜欢玩,尤其爱酒,今日偶遇的这位何四箫谈酒一流,更何况长得俊朗潇洒,气质出尘,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今日来摘花楼本是来找掌柜的讨些生意,却没想遇到这等横生枝节之事,感谢各位公子相救,何某初来宣城,尚未安顿好宅院,随身携带了一些何家私酿,若各位公子不嫌弃,请各位公子选个日子我带来给各位尝尝?”何四箫向在座的几位公子哥抱拳说道。 “哎?何兄你是要在宣城找地方卖酒吗?”沈槐之有了几分醉意,但听到何四箫的话,顿时又清醒了几分,“城北的铺子有一半都是我沈家的,何兄若还没找到中意铺面的话,我立刻给你安排一间好的,没找到好宅子之前也可以凑合住店铺里!” “这……”青年看似有些为难,“岂敢劳烦沈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救。” “哎,没事儿!”沈槐之大手一挥,“出门在外,朋友最重要!到时候我要是去栾城玩,何兄记得请我喝酒便是。” “何公子就听槐之的吧,他家铺子多,也不差给你用的这一个。”田启明笑道,“我们经商人家没人能不靠他们沈家铺面的,傍上我们槐之你可不吃亏。” “可是沈公子既已嫁入宁府……”青年似乎对沈槐之和宁将军的关系有所迟疑。 “嗨!没事儿!”沈槐之又豪气万丈地摆摆手,醉眼惺忪地说道,“这么说吧,那姓宁的管不着我,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何兄!” 姓宁的……听到沈槐之把万众景仰的宁将军喊成姓宁的,在座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宁将军到底是把沈小公子宠上天了还是有什么把柄被抓在了沈小公子手上了啊?! 第11章 “我若是不纨绔浪荡给他看,他才不会同意休我呢……”晕晕的沈槐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音量轻声嘟囔着。 这句朦朦胧胧地嘟囔,被淹没在丝竹乐声和众人阔谈声中,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坐在沈槐之近处的何四箫明显耳力超乎常人,这句话一个字不落地尽数飘进了耳朵。 “那何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何四箫微微一笑,朝沈槐之拜了拜。 第6章 哦嚯 “好说!明日未时,咱们约城北……”沈槐之皱着眉在自己脑子里搜刮了半天原身的记忆,终于找到一处有名有姓且自己分外熟悉的地点——也就是自己家沈宅,“沈宅门口见!” 众人:“?” “不是,你等等!”瞿二少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扶额道,“你今日才刚回过门,怎么能再回娘家呢?” 沈槐之:“???” “什么娘家不娘家的,我好歹是个男人!”沈槐之本来满满的嚣张气焰在众人关爱白痴的爱怜表情下逐渐萎靡下来,“那……我明天早晨差落栗和我家沈老头说一下,让他给挑个铺子,何兄你住哪?我得到铺子地址后让人送信到你住处,咱们直接约铺子见吧。” “住留仙客栈。”何四箫倒也不卑不亢,自己只是一个外人,并不便于参与他们这几位公子哥对沈槐之的共同鄙视,只是默默在一旁坐着有问必答。 “就这么说定了!时候不早啦,各位哥哥也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还要劳烦王哥哥给小弟在此开一间房,小弟今晚是没法回宁府了,只能等明天早晨宁府开门洒扫的时候溜回去。”沈槐之无奈地摊了摊手,惹得大家又是一通笑。 “哈哈哈,”王进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问道,“那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自然是跳墙啊!各位哥哥有所不知,那宁府的墙也忒高了,还好——”沈槐之再不喜欢宁风眠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宁府有黑衣人出没的事情,于是舌头急刹车道,“还好弟弟我胆大心细,跳下来没事儿!” “哈哈哈哈!你胆大心细?!”果然,此话一出便立刻转移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又是一顿笑得东倒西歪,就连新认识的何四箫也就着气氛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开房没问题,哥哥还给你叫上几个嘴严美人儿陪床如何?”王进一把搂过沈槐之说道。 “不不不,各位姐姐妹妹如花似玉,娇贵得很,我一个糙人,就不要坏了各位姐姐妹妹的雅兴,我自己睡就行!”沈槐之连忙摆手拒绝道。 “不要美人儿陪你在摘花楼开房干啥,还不如和何公子一起去留仙客栈呢。”王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不想走了嘛……而且我喝多了,哥哥多担待嘛。”沈槐之声音娇软甜蜜得让人无法拒绝,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身娇体贵的小纨绔。 何四箫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待各位今日均为第一次见面的新老好友纷纷离开,沈槐之吩咐杂役明日卯时初刻叫自己起床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回床铺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融合了这位沈公子原身的记忆的原因,梦中的世界缤纷且繁杂,一会儿是自己的一众好哥儿们和自己在酒吧里勾肩搭背把酒言欢,那个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吉他手坐在聚光灯下一边唱着情歌一边朝自己抛媚眼,一会儿又变成了沈少爷,香车宝马左拥右抱地招摇过市,而他的眼角中似乎总是有那么一个怎么也看不清的身影缀着,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插播进来黄沙漫天的战场,到处都是烟与血的味道,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到马儿的嘶鸣和人痛苦的吼叫以及感觉到自己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一会儿又回到了自己工作时候的格子间,企鹅号中有怎么也读不完的消息,显示上线的敲门音效响个不停,意味着一大波工作袭来…… 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 “沈公子……”杂役敲着门,轻声喊道,“沈公子,卯时初刻啦,该起啦!” 沈槐之骤然惊醒,一头冷汗,屋内烛火燃尽一片昏暗,而窗外却已晨光熹微,沈槐之对外应了一声便利索地翻身下床,胡乱把自己的头发勉强塞进那个超级花俏的头冠中——更有在外鬼混了一晚的神韵了,整理好衣服就哒哒哒往外跑。 昨日已经差落栗打听清楚,侯府后门卯时就会开,杂役们会从后门将府中垃圾运出,然后等采办的新鲜食材运来,主人家,也就是宁老爷和宁将军二人是不会去后门的。 沈槐之这边按计划进行得美滋滋,还觉得自己一晚收获颇丰,而落栗在后门却急得要掉眼泪了。 因为他家的新姑爷,此刻已经穿戴整齐,由覃烽推着到了后门边,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地静静欣赏着初跃云端的朝阳。 宁将军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且锋利,眼角狭长,琥珀色的浅淡瞳仁透过朝阳的金色光线折射出类似无机质的冰冷光芒,棱角分明的薄唇紧闭,虽然因为重伤初愈而肤色苍白,却不减一丝威压气势。 他似乎很有耐心,看似是在认真地欣赏朝阳碎金般的光辉,却不给任何人靠近和说话的机会。 落栗知道,他是在等自家少爷自投罗网。 “吱呀——” 来了!落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覃烽否忍不住回头去张望,只有宁风眠一人还是悠悠闲闲地欣赏着日出美景。 第12章 是出门扔垃圾的婢女回来了。 落栗一心落回去了一寸。 “吱——” 这次宁将军让覃烽把自己的轮椅转了个身。 只见衣冠不整的沈大少爷狗狗祟祟地从后门溜了进来,还礼貌且贴心地给重新栓上了门栓,回头走了两步就僵在了原地。 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了第一步上,没等来香喷喷的油条豆浆,倒是等到了直接在后门守门待沈的宁风眠。 沈槐之:…… 落栗,你什么狗屁情报收集分析能力!沈槐之狠狠地瞪了落栗一眼。 “夫人早。”宁风眠没有什么表情地问好道。 “我早锻炼去了!”虽然沈槐之昨晚作了一晚上的妖,甚至万分希望自己的作妖事迹能够传遍宣城南北然后顺利传进宁将军的耳朵里,但乍一对上宁将军那双如霜似雪的眼眸,依然会忍不住想自救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已经被窗户外的班主任看到自己在打游戏,还要条件反射地把手机往抽屉深处藏一样,是一种虽然没有意义但这个标准动作一定要做到的徒劳无功地挣扎。 “哦?”宁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沈槐之这一身行动不便的广袖锦袍和狐毛氅,连问都不问就往回走,“跟我来。” 沈槐之狐疑地望了落栗一眼——“这人怎么连狡辩的机会都不给我一个?” 落栗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少爷我是真的不知道!” “夫人是否想问,为何我会在此处等你。” 沈槐之被猜中所想,下意识地看向宁风眠,此刻,宁将军衣袖之外的苍白手指和耳廓都被冻得通红,却依然保持着军人从容规整的仪态,没有半分寻常人等被冻得缩手缩脚的样子。 宁将军也是会冷会热的一介凡人并非真的战神啊,沈槐之心里突然想到。 这样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为何最后会叛国呢?史书上对此段历史的记载其实非常含糊,几乎是一笔带过,似乎也讳莫如深。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夫人,”宁风眠突然出声把沈槐之神游在外的思绪瞬间给拉了回来,“请看。” 沈槐之顺着宁风眠的手往上看过去,就见墙壁上落满雪的虎头浮雕上只有虎鼻子光溜溜的片雪不着,而老虎头的正上方,落满雪的墙头居然有处十分突兀地没有雪,这么大一块光秃秃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出爬墙之人手脚不协调地挣扎的痕迹。 联想到整个安静肃杀如同兵营一般的宁府,这爬墙的痕迹简直就差把沈槐之的身份证号写上去了,哦,沈槐之已经注销身份证号了。 沈槐之:…… 这不公平!那黑衣人!沈槐之下意识地朝旁边看去,只见昨晚那黑衣人呆着的地方居然是一处墙头交界处,那块地方被墙头交接的装饰屋檐盖住,本身就没有落雪。 草……失策! 所以悬疑剧的观看经验丰富与否和反侦察能力并不能成正比。 早知如此,还不如最开始就潇洒承认了,沈槐之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偷来的欢愉是不是格外甜蜜,嗯?”宁将军没什么表情的浅淡眼眸望向沈槐之,然后立刻像是猜准了似的继续说道,“违反家规,要罚,就算你最开始就坦荡承认也免不了。” “念你初犯,今日只罚你抄宁家家规十遍,以后再犯就按照家法处罚。”宁将军说完,身后的覃烽就拿出一本书毕恭毕敬(幸灾乐祸)地双手递到沈槐之面前。 沈槐之:!!! 人家清华的校训也就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八个字啊,你宁家家规何德何能是一本书??? “夫人先用早饭,这十遍书怕是一时半会儿抄不完的,宁某先去校场练兵了。”宁风眠朝一脸震惊的沈槐之欠了欠身,就让覃烽把自己推走了。 明明是坐在轮椅里被人推走的,可为什么沈槐之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有一种扬长而去的嚣张感。 啊,好气!!! 再一次气鼓鼓地回到自己房中沈槐之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开始和书案上的那本《规训录》大眼瞪小眼。 “少爷您还是老实抄着吧,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您肯定还会被罚的,先了解了解各种事项被罚得有多重好做做心理准备也不错的……”落栗心疼自家少爷心疼到口不择言。 劝得很好,下次别再劝了,沈槐之白了落栗一眼。 见沈少爷并没有摔桌子,落栗见缝插针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迅速把笔墨纸砚一气在桌案上摊开来,还光速磨好了墨并且贴心地多放了不少纸。 “我说你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呢?”沈槐之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吼道。 “和我没关系啊!我一大早就跑到后门给少爷您把风,结果就眼瞧着覃副将推着姑爷过来了,看那来处,就是直接从您昨夜爬墙的地方过来的啊!”落栗委屈极了。 “他怎么非要和我过不去!”沈槐之气道。 “那还不是您先非要和姑爷过不去的……”落栗嘟囔道,然后立刻又挨了一眼刀,瞬间噤声。 “行吧,我在家罚抄,帮我给老头子带个信,就说少爷我有个朋友需要一间最上好位置的铺面,酒楼规格,让他立刻就回我话,告诉我店铺的位置,我今天下午就让朋友去看看。” “啊?”落栗明显有些犹豫,沈老爷能听你沈槐之的话就怪了。 第13章 沈槐之瞟了落栗一眼,道:“昨日回门,姓宁的一顿有的没的,沈老头不敢不听我的了。” “哦!是!”落栗明白了,一溜烟跑得飞快,感谢姑爷,要不然再在这待下去就要被拉去代抄了。 于是远在校场的宁将军就又收到了线报。 “报!将军,夫人在他自己的卧房抄书,但是一边抄一边骂。” “骂?” “骂……”被要求一时辰一报新夫人动态的换成了宁府被拨到小院看护的杂役,“骂将军您……”小杂役咽了口口水,艰难道,“骂将军您不是男人,就知道体罚。” 宁风眠:…… 其实沈槐之远远不止骂了这一个内容,而是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由内及外骂得十分循序渐进,从骂宁风眠不是男人开始到吐槽整个封建社会的思想糟粕,只不过由于后面的内容过于复杂,远远超出了祝朝普通劳动人民的历史认知水平,以至于小杂役根本听不懂也记不住,索性就向将军禀告了他觉得最为恶劣最为严重的那一句——宁将军不是男人。 “哦,将军,夫人把他的书童落栗遣了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了。” 宁将军浅淡的眼眸动了动:“知道了。” 第7章 酒铺(只改了标题) 待落栗得了沈老爷子的回复从沈家回到宁府中,已经是午饭时间,落栗一边看着自家少爷颤抖着右手半天夹不起来一筷子菜,一边报告店铺的位置以及目前情况,还表达了老爷夫人对少爷现在居然也懂得照拂家中生意的欣慰之情,感谢宁将军教子,不是,教夫郎有方。 “哎,少爷,我来吧!”落栗实在看不下去少爷颤颤巍巍夹一筷子然后抖着手撒一桌的惨状,干脆抢过了筷子。 “不行!”生在二十一世纪长在平等人权下的沈槐之坚决要求自己吃饭,龇牙咧嘴地抢回自己的筷子,“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三岁小儿的筷子都比你用得好……”落栗嘟囔着。 “你再跑一趟留仙客栈,找一个叫何四箫的住店客人,把我爹给的店铺地址告诉他一下,然后约他未时,哦不,申时正刻店铺见。”沈槐之直接无视自己这位毒舌书童,暗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带着落栗穿回到现代,就一定要把这小崽子卖到吐槽大会给自己赚钱。 “好,要不少爷我帮您抄几遍吧。”落栗看不下去了,说着便起身去书案那看沈槐之一上午的劳动成果。 然而…… “少爷……”落栗拿起一张画满字的宣纸,一言难尽道,“您这字……怎么比之前更糟糕了?” 沈槐之:…… 该如何告诉落栗,少爷我的那个年代,唯一会在纸上写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 “少爷,您这字,我就连模仿都模仿不来啊!”落栗这次真的表示爱莫能助,“如果模仿帮您抄书,我估计您今晚会被罚得重新抄一晚上呢。” 沈槐之扔下筷子,蹦到书案边,之前一直在专心抄书外加花式骂人没意识到,自己写的字如果单独放一旁,还能夸上一句圆圆胖胖挺可爱,现在把自己的字和宁将军手抄的那本《规训录》放一块,宁将军的字铁画银钩,瘦劲有力,仿若字中都嵌有铮铮铁骨,而自己的字在一旁仿佛一堆堆圆滚滚压根站不起来的汤圆,沈槐之体会到作为一个文盲的绝望。 “或者我用左手写可能会比较像……”落栗还在一旁认真地想着办法。 沈槐之:…… 把他卖给吐槽大会,就这么决定了! “不用,你快去留仙客栈报信!”沈槐脑壳疼地扶额把落栗干脆利落地赶了出去,喝了口水就老老实实坐到案前开始打起了算盘。 一上午抄了四遍,照这个速度,宁风眠估计是算准了让他抄十遍就刚好抄到他晚上到家为止,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耗家里出不了门,也就没办法给他惹是生非了。 呵,姓宁的,这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卑鄙小人! 但是很可惜,你的对手是巴不得被你赶紧休掉,毫无维系婚姻和睦内驱力的沈某。 沈槐之扔掉笔,唤来一小厮,备了点儿茶就命人带他去见宁老侯爷。 宁浸月午后正在小厅练字,听管家报这位虽然新过门但是过门已经三日不仅没来奉茶还出门瞎胡闹了一晚上的新儿媳沈槐之来了。 “哎,老爷,这什么事儿啊,您说说,和少爷成亲好几日了,没来看您也就算了,居然还去摘花楼胡闹了一晚上,据说还和人起了冲突啊!”老管家两手一摊,一脸忧愁。 “嗨,老李,别这么说人小孩儿,年轻人哪有不爱玩的,再说了,槐之又不是女儿家,也不讲究什么侍奉公婆的礼节,他和眠儿成了亲,小两口想怎么过日子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我可不愿意掺和,以后你呀,也少操这份闲心,知道吗?”宁老侯爷声如洪钟,脾性耿直,到是让老管家觉得自己多事了。 宁家两代将门,在沙场上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尤能体会过快乐安稳日子的难能可贵,对文绉绉的那一套礼节俱是毫不看重。 “小儿沈槐之来给爹爹请安了!”沈槐之人还没进门,清亮的声音就率先撞进安静的小厅中。 宁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笔,向门口走了几步,正好看到昂首挺胸踏进门槛的沈槐之。 纵是阅人无数的宁老将军,也被眼前这位眉清目秀满身少年朝气的英俊少年郎给惊艳得一怔,沈家小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好看! 第14章 “好好!”宁老侯爷十分喜爱沈槐之身上这种毫不忸怩的爽朗,有一股不把自己当附庸的自重劲儿,是呢,夫郎也是好儿郎,礼成后宁家就是多了一个儿子,而不是儿媳妇。 “爹爹,这是浙江今年的龙井,私产就几亩,我娘昨日让我特地带过来给您尝尝的!”沈槐之把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放在木几上。 “哦?那就谢谢我们槐之了!”沈老侯爷一边接过去,一边递给老管家示意他泡些来尝尝。 “孩儿年少顽劣,喜欢和朋友们混在一起玩乐,进宁家以来,十分惶恐,也不适应,偷偷溜出去玩还正好被风眠给逮住了,这不,”沈槐之伸出自己沾满墨汁还有些颤颤巍巍的右手,“风眠罚孩儿抄家规呢。” “哎?”宁老侯爷什么人,沈槐之打的小算盘他还能不清楚么,“风眠这孩子也太胡闹了,槐之初来乍到怎么可能立刻受宁家家规束缚,出去玩玩怎么了,摘花楼不就是年轻人玩闹的地方么,真是胡闹!这事儿我做主,不用抄了,晚上风眠要是拿这事儿为难你,你让他来找我!” 沈槐之一边道谢一边倒吸一口冷气,宁家真的,个个都不好对付啊,宁老侯爷这一句话里,明着似乎是在给自己撑腰,可是“摘花楼”暗示自己他已经知道昨晚的事情了,“立刻”意思就是念在自己刚过门,以后可就行不通了。 恐怖如斯!果真是侯门深似海啊…… 看来宁老侯爷这张王牌也不能老是拿出来用。 沈槐之和宁老侯爷在对好茶的赞不绝口中友好和谐地结束了有关免除体罚的谈话。 等沈槐之无罚一身轻地赶到铺子时,就看到站在深秋暖阳下的一身素净黑袍的何四箫,昨日在摘花楼时没有觉得,今日一看才发现何四箫这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被收在长袍中的腿应是极长的,要是放在现代,这身材也是相当炸裂的。 似乎感应到了沈槐之,何四箫回头向身后的沈槐之看过来,金色的暖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和宁风眠一样浅淡的眼眸在金色的光阳中璀璨夺目,有那么一瞬间,沈槐之生出一种他就是宁风眠的错觉。 可惜不可能,宁风眠站都站不起来,这是圣上派了多少御医得出来的一致结论。 “你的眼睛……”沈槐之喃喃道,他前日才真的看清楚自己嫁的将军,对那一双散发着无机质清冷光辉的眼眸尤其记忆深刻。 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在本就表情冷淡的将军脸上,仿佛是一座价值不菲的精致手办的眼睛,冷漠的、无情的、璀璨的、却又无与伦比的美丽。 何四箫笑了起来,说道:“很多人就是因为我的眼眸浅才说我像宁将军的。” “哦……”也是,除此之外,其实也没有别的地方像了,沈槐之点点头,“咱们去铺子里头看看吧?” 钥匙是落栗中午一起带回来的,这间店铺地理位置非常好,是大本营在城北的沈家为数不多的位于城南的店铺(沈老爷子主要是考虑到沈槐之现在嫁到了城南安西侯府),位于城南最繁华街区的纵横交错处,四方客人均必须经过此处,只要此间店铺所卖货物不要太差,生意就一定会好。 沈老爷为了表示对沈槐之洗心革面的赞赏,居然把沈家最好的铺面直接过继给了沈槐之以资鼓励,老爷子要是知道沈槐之拿这店铺是为了给自己在摘花楼新认识的朋友免费用,估计又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这间店铺十分好,”何四箫一边跟着沈槐之在店内转悠一边叹道,“沈公子,这铺面各方面都是顶好的,想必租金也不便宜吧。” “租金?何兄说笑呢,不要钱啊!”沈槐之大手一挥,怎么能要钱呢,要钱那性质就变了,我就是个生意人了,就不能愉快地当一个败家纨绔了! “这怕是不行的,”何四箫温声拒绝道,“何某初来乍到就受沈公子如此大的恩惠怕是十分不妥的,况且沈公子是宁将军亲眷,被将军知道也不好。” “那有什么,这店铺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再说了,若是我要租铺子,何兄你给免租金,那这还有些说不清楚了,现在是我就是要把铺子硬塞给你这个初入宣城的酒商用,这很正常啊,只要何兄以后给我一碗酒喝就好啦。”沈槐之说着话,又流露出那种懒洋洋的甜蜜软糯样子。 “确实受之有愧,”何四箫恭谨地向沈槐之抱了抱拳,“沈小公子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只是我们行商之人,总是需要讲究一个你来我往,沈公子免我的租金,我何某也无甚可报,况且……”何四箫说到此处,有些面露难色。 “况且什么?”沈槐之忙追问道。 “况且何某初来宣称,尚不需要如此阔气的店铺,只是存点家酿,有一个供人品酒的坐处即可,毕竟接下来愚兄可能还要白日多在他处走访,找点儿生意。”何四箫说得处境窘迫,却仍然不卑不亢,令人感到十分舒服。 “哦……这倒是我欠考虑了……”沈槐之低头想了想,确实,人家只是想开家奶茶店,你拿出一栋够开希尔顿的房子给人家,的确有些离谱。 都怪我爹责之切爱之深,平时恨不得让我滚出地球,结果现在我稍微动了点赚钱的念头就以为我是下一个巴菲特。 第8章 叛逆 “这样,这个店铺确实有点儿大,”沈槐之背着手,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呢,想办法让工匠把一楼隔出来一部分给你,租金按照何兄想要的大小来收,嗯……再打个折,剩下的部分我自己留着做别的事情,何兄觉得如何?” 第15章 这种不需要白手起家的感觉可真是好啊!所以说,财富才是最大的金手指果然没错。 “打折……为何意?”何四箫表情略有困惑。 “哦,就是……给你一个友情价!” “那就多谢沈公子。”何四箫抱拳道。 “哎,别这么见外啊,”沈槐之亲亲密密地一把搂过何四箫的肩膀,“既然是我的好朋友,叫我槐之就成,以后我也不叫你何兄了,叫你四哥如何?” 冷不丁被人抱住肩的何四箫本能地要防御并攻击,但又因为对方并无敌意而生生忍住,顿时全身僵成一块铁板,只得机械地答应下来。 然而沈槐之却是对此无知无觉,一听何四箫答应了自己毫无道理的硬凹铁子的人设要求,登时开心地把何四箫搂得更紧了。 瞿王田三人虽是自己的发小,但是原身记忆碎得拼都拼不起来,和他们过于亲近总有一天要露馅,何四箫的出现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这是个不知自己底细的陌生人,在摘花楼碰巧被自己救下,还正好可以让自己施与恩惠,和他做朋友既安全又能坐实自己纨绔秉性,简直完美。 何四箫,不好意思,天选工具人就是你了。 等两人在空旷的店铺一楼商量着划定何四箫所需要的店铺范围,外面已经是日沉西山,最后一丝阳光消失随着归家的寒鸦一并消失,天色微暗,没有点灯的店铺里更是一团混沌。 “啊!现在几点了!”在店铺里一直埋头沉浸式搞室内装修设计的沈槐之,直到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清室内物品后,这才惊呼出声。 虽然没听懂“几点”的含义,但是看沈槐之踮脚朝外惊慌观看的样子,估摸也明白了沈槐之问话的意思,何四箫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道:“现在大致快到戌时了。” 现在是酉时正三刻和戌时之间,何四箫对时间的把握极其精准,几乎分毫不差,但是他并不想让沈槐之知道这一点,只是给他报了一个模糊的时间。 “啊?都这么晚了?!”沈槐之大吃一惊,“四哥,钥匙有两把,咱俩一人一把,明天我再找工匠来改铺子,我现在得回去了啊!告辞告辞,抱歉抱歉!” 说着就向何四箫拱手告辞,然后急急忙忙往外冲,一出门甚至慌张得四处张望,似乎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 仿佛他才是那个外地人。 “我草,这特么也没个滴滴可以叫!共享单车也没有!”沈槐之简直要发疯,今天被罚抄了这么多遍家规,宁风眠回来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找他检查作业,要是又不在家,得儿,这日子估计就真的没法过了。 何四箫手里握着一把黄澄澄的黄铜钥匙,看着嘴里嘟嘟囔囔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一溜烟跑远的沈槐之——这位沈公子,很有意思。 说不定也不是件坏事。 何四箫锁好店铺大门,把钥匙放入最贴身的内袋确定绝不会遗失,十分警惕地左右看看四周情况均无异样,这才也匆匆离开。 侯府大门内,已经明显对少爷回家有了ptsd的落栗正在侯府的鎏金大门后面紧张地咬着手指踱步,突然大门上“啪”地一声,多出一只颤抖的手,紧接着一个华丽的身影几乎爬着进了门。 “啊!少爷你回来了!”落栗几乎就要流下欣喜的眼泪了,连忙去抚自家这位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的大少爷。 “呼!这,破宣城,也太,太特么大了!去,给我找个轮椅来!”沈槐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半死不活地说道。 “开玩笑呢少爷,您在侯府坐轮椅,羞辱谁呢!赶紧站起来!”落栗一边使劲拖着少爷一边恨其不争道,“马上就到戌时了,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要在他回来之前赶回房间!” “卧槽!”沈槐之简直气死了,自己累死累活地忙活,你小子倒好,在家歇了一下午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得轻松,你知道一口气从城南铺子跑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多累吗!” “我又没歇着……”落栗一边努力撑着沈少爷把他往屋里带,一边委屈地嘟囔,“我给你准备立冬礼准备了一下午呢!” “什么?”在拉风箱式的喘气中,沈槐之的声音终于因为受惊骤升两个八度而破音。 “立冬啊,”落栗一脸无辜,“立冬是要回家吃团圆饭的呀……” “闭嘴,我懂,不用你解释!”沈槐之怒道。 “那你问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回去,我刚回的门。”沈槐之鼻子出气道。 呵,少爷您对家里谁才是话事人就没有一丁点正确的认识吗? 笑话,谁见过克己复礼的纨绔了?!讲礼节还能叫纨绔?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东倒西歪地挪回卧室,果然,没多会儿,覃烽就推着宁风眠来了。 “笃笃笃——”门被有礼貌地叩响后,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可以进来吗?” 呵,明明就是过来落井下石的,还装有礼貌?虚伪的狗贼! “姑爷请进!”还没等沈槐之说话,落栗立刻狗腿地应道,然后一个原地弹射就跳过去给将军开门。 今日天晴,可温度却比婚礼那天大雪时还要冷上好几分,宁将军的身子显然是经不住这种寒冷的,他的腿上盖着厚毛毯,身上罩着毛氅,即便如此,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血色,配上那一双冰霜般的淡色眼眸,整个人在月色的映衬下仿佛一尊名贵剔透的瓷器,简直一碰就会碎。 第16章 沈槐之愣了愣,啊!把大反派设计成战损大美人这不合理啊妈妈!大反派应该都是黑脸秃头黄牙齿才对啊!!! 不要被美色所迷惑,这狗贼可是灭我大祝朝的导火索。 “四遍。”沈槐之拿起书案上厚厚一摞宣纸,重重地放在宁风眠的膝上,“多的没有。” “夫人误会,我是来找你商议明日回家团圆饭之事的。”宁风眠看了一眼自己膝上的鬼画符,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然后这一大摞鬼画符就被覃烽默默地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回家?哦,回沈府?不回!”沈槐之突然戏精发作,一拍桌子狠狠道,“回什么回,你瞧瞧他们那天的态度,这个沈家我不要了!” 落栗:…… 少爷你是真的忘了这些年你作的妖了是么…… “不可,立冬吃两家的团圆饭是习俗,再说回去看看双亲也是好的。”将军声音很淡,似乎没有太多力气,可其中威严却不容人忽略。 嘿,我沈槐之身为一个大纨绔当然是全身24k的反骨,要我回我偏不,看不惯就现场写休书把我休了,社交微笑。jpg “不。”沈槐之拒绝得十分干脆。 快休快休快休!纸墨笔砚都是现成的! 屋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好,我明天去陪岳父岳母喝杯茶即可,礼物我已经备好就不劳夫人费心了。”宁将军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在说一个十分寻常的事务。 沈槐之:??? 屋里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咳!”覃烽虚虚握拳,咳了一声,“沈公子,您这字体,确实很别致啊。” 废话,幼圆艺术字,懂不懂。 “而且将军原本说的是十遍……” 宁风眠突然抬手打断覃烽道:“我已经听家父说了,没有考虑到夫人写字速度,是我考虑不周,四遍即可。” “就是,”沈槐之没好气地一把抢过那一摞宣纸一股脑全塞进书案旁的废纸筐里,“我手都抄断了,你却只关心字好不好看?” 等等,什么叫没有考虑到我的写字速度?姓宁的怎么还拐着弯骂人了? “那你自己说你那是字吗,你——” “行了,”宁风眠打断覃烽道,“该谈的事情谈完了,回吧。” “是。”覃烽是个好部下,将军的命令他从来都是立即执行,要不是这个时代科学技术水平的确不咋地,沈槐之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ai仿真机器人了。 “对了,”临出门前,宁风眠停下轮子微微偏过脸对着屋里的沈槐之说道,“家规抄了四遍,想必也记下来了不少,下次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了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希望你能心中有数。” 最后这段话,裹着入夜后的刺骨寒冷一并冲进屋里,明明只是一段忠告而已,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姑爷不愧是骠骑大将军,气场真的好强啊……”落栗望着宁风眠消失的地方,满眼崇拜道。 呵,只不过是仗着天冷加了低温北风叠buff罢了,沈槐之冷笑,然后全身上下都抖了好几抖,连忙吼道:“关门关门!冻死了!” 第9章 嘴馋 所以当叛逆的沈槐之第二天四仰八叉横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宁将军已经早早带着丰厚的立冬礼单,穿戴得体地在沈氏夫妇的恭迎下踏入沈家奢侈豪华的大宅。 然后在宁将军平静且客观地陈述沈槐之决定不回家看看所以此行只有我一个,而沈氏夫妇一边听一边摇头叹息这孩子中看不中用,万望宁将军打狠一点让他哭大点儿声或许还有得一救的时候,沈槐之打喷嚏把自己给打醒了。 最后在宁将军表示军务繁忙恕小婿不能久陪和沈氏夫妇忙摆手您忙您忙有空多帮忙打打那位不肖子,而宁将军拱手表示一定一定的友好和谐气氛中结束了整个会晤,而翘着腿悠哉悠哉吃油条喝豆浆的沈槐之也以最后一个惊天大喷嚏结束了今日份的brunch。 落栗在得令赶到城南铺面的时候,发现少爷新结识的何公子已经雇人把铺面按照少爷说的昨天划定的范围隔好了。 也不知道这位栾城来的何公子哪来的本事,找来的三名小工俱是手脚麻利之人,一点也不偷奸耍滑,不仅把隔断做得规整漂亮,还勤快地把整个大铺面全都打扫干净了。 “何公子,您真的好会招人啊,这这这些小工干活架势得跟我们宁府的家丁简直一模一样,全是军人作风啊!”落栗拿着一把完全派不上用场笤帚,感叹道。 “哪里,无非就是工钱给的丰厚罢了。”何四箫谦卑回应道。 “您给多少工钱呀?”落栗好奇问道。 “一人一天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一般小工一天也就二十文钱罢了,这位何公子出手果然大方,难怪自家公子愿意和他结交,都是些手里攒不住钱的爷啊。 落栗紧紧抱着根笤帚,在几位一言不发埋头干活的小工面前思绪纷飞:这位何公子不仅生得英俊潇洒身材高大出挑,还出手阔绰,这可不就是我家少爷最喜欢结交的类型吗,不行,我还是得想办法不让少爷和这位公子太亲近,要是少爷喜欢上了这位何公子,那姑爷可怎么办……不不不,少爷喜欢女人的吧?也不一定,也没看他以前说喜欢哪家小姐,去摘花楼也就是和那几位爷胡吃海喝罢了,那少爷到底喜不喜欢姑爷啊,不是,少爷到底喜不喜欢男人啊…… 第17章 “哎!四哥,早啊!”简直为自家少爷的幸福操碎了心的落栗突然被一声嘹亮的打招呼声敲醒。 回头一看,果然是自家那个显眼包废物点心少爷,今儿个一身银色暗纹织锦宽袍,腰间系着绛色腰带,坠着一块上好的脂玉,俨然一只想开屏的孔雀。 “槐之,早。”何四箫放下手中的抹布,连忙迎到门前温声回礼道。 早?落栗扶额,这都快到午饭的饭点了! 等等,何公子和少爷互相叫对方什么?槐之?四哥? 落栗似乎已经看到自家不苟言笑的姑爷头上的青青草原…… 完蛋了,这该如何是好,我一定要保住我们宁大将军的名节啊。 “咳咳,”落栗鼓起勇气大步踏前往沈何二人之间一站,朗声说道,“少爷怎么来了?昨晚您和宁将军闹到那么晚,今天应该多多休息才对。” 呵,姓何的,我家少爷和我家姑爷感情好着呢,你少打歪主意,再说,这话四舍五入一下我也没撒谎——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沈槐之:??? 何四箫:??? 屋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就连正在做事的小工们也俱是一愣,然后逃也似的跑离现场,仿佛生怕自己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灭口。 “哈哈哈,落栗这孩子不懂事,见谅见谅。”沈槐之一把薅住落栗捂住他的嘴打着哈哈说道。 “哈哈哈理解理解,孩子嘛。”何四箫也重新拿起抹布。 “哎,四哥,你这酒闻起来好香啊!”沈槐之继续没话找话地指着封装得严严实实的酒坛夸道。 “何家独门的工艺,对了上次说好要请几位公子喝酒,不知道几位公子是否有空赏脸。”何四箫找到了一个话头,总算把大家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有啊!我这就让落栗去请他们过来!”沈槐之说着就把落栗往门外撵,“快去把瞿公子、王公子和田公子叫这店铺里来,快去快去!” 今天天色阴沉,北风呼号,云层厚重得摇摇欲坠,沈槐之四体不勤了这么多年,向来身体单薄怕冷得很,再加上年纪小,在门口北风一吹,整个指尖耳朵尖就都红成了一片。 何四箫似乎十分了解这些公子哥们的秉性,在沈槐之进门时,他就变戏法似的搬出来一个小泥炉,生好火,炉边也温起了酒。 不一会儿,不大的小酒铺就满溢酒香,香气顺着暖烘烘的热气渗入四肢百骸,让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好香啊。”被熏得有些困乏的沈槐之,懒洋洋地斜斜靠在软塌上,沈槐之之前的职业是精酿师,精酿师主要是啤酒酿造,和白酒酿造工艺是几乎完全不同的,但是对酒的喜爱和品味却是相通,何四箫的酒很好,沈槐之用鼻子都能感觉得出来。 沈槐之趴在窗边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思绪却飘到了自己不知道哪个时空里的精酿馆里,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真应景啊。” 正在木几边温酒杯的何四箫顿了顿手,抬头望向窗边的沈槐之,这位纨绔小公子懒懒地望着窗外,浓黑的长发今日没有束冠,泼墨般柔软地散在瘦削的直肩上,过于精致的五官澄净明澈,鼻翼上的那颗小痣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中更为明显,仿佛会跳一般,给这一身慵懒添了不少活泼。 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小少爷一样天真纯良,那些纨绔行径似乎并未让他沾染上任何丑恶的气质,但是花天酒地是他,不学无术是他,斗鸡遛狗是他,耍横斗殴是他,招摇过市也是他,行为和气质如此分离也确实是天赋异禀。 人好看是好看,但若要论作诗,这位字迹明显还有很大发展空间的小纨绔显然是不可能会的。 此时正值祝朝,离白居易写出这首诗的唐朝还远着,何四箫必然是不知道这首诗另有作者,只是奇怪沈槐之这突如其来的神来之笔。 “好诗,活泼有趣,槐之好才情。”何四箫赞道。 “啊?这的确是好诗的,”听到何四箫的称赞,沈槐之似乎很高兴,立刻转过身来说道,“这首诗是唐朝一位诗人……” 沈槐之突然想到这是祝朝便立刻止住了话头,祝朝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唐朝的事情,可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如果有人记录下来,到时候历史学家可就要挠破头了。 “唐朝?唐朝是何朝代?” 果然。 “啊?没这个朝代吗?哈哈,”沈槐之假装尴尬地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啊,是我不学无术,夫子讲历史我总睡觉,可能记错了……” 何四箫:…… “哈哈哈哈——” 正当沈槐之忐忑不安生怕穿帮的时候,一阵笑闹声传来,瞿志远、田启明和王进三位公子爷到了。 “何兄速度好快啊!”王进一进屋,把手中折扇“唰”地一收插在腰间,双手叉腰赞道。 “哪里哪里,是沈公子用心。”何四箫连忙行礼道。 “哎,你也别客气,槐之家铺子多,给你找间铺子就是一句话的事,把礼物都抬进来吧。”田启明向何四箫行了行礼就朝后面喊道。 紧接着就有好几名家仆抬着箱子进了屋,瞬间就把不大的小酒铺给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何四箫不解道。 “哈哈哈,你是槐之新结识的哥哥,那就是我们的好兄弟,今儿个这酒铺虽然还没开张,但是第一次登门,贺礼还是少不了的。”跟着贺礼一道最后进来的是瞿志远。 第18章 沈槐之一看人都到齐了,立刻开心地跳到地上,翻了翻箱子就嘟起嘴嚷嚷道:“几位哥哥送了这么多好礼却没有一个实用的,我让落栗喊你们来品酒,你们居然都没带下酒菜!” “还能亏得了你这张小嘴吗?”瞿志远边说着边从身后拎出来好几个油纸包。 “哇!我最爱的得味楼炸虾!”沈槐之简直是凭本能喊出这句惊叹——得味楼的炸虾是什么滋味,空降此地的沈槐之对此根本毫无idea。 但这并不妨碍沈槐之演技的发挥,毕竟原身的记忆虽然碎但也不是没有,尤其是有关吃喝玩乐的记忆,沈槐之在这位少爷的记忆中总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闪光的回忆。 比如这个得味楼的炸虾,看到这几个用红色小缎带绑好的油纸包的时候,沈槐之感觉何止回忆开始发光,自己原身的肌肉记忆简直都觉醒了。 “就知道你喜欢!”瞿二公子宠溺地点了点沈槐之精巧的鼻尖,“将军府里有零嘴给你吃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沈槐之一边兴冲冲地拆着油纸包,一边瘪嘴半真半假地抱怨,“将军家一日三餐,定点定时定量定荤素,零食和酒根本就不在食材范围之内,弟弟我都瘦了!” “哈哈哈哈,瞧你夸张的,嫁给将军几天就能把你给饿瘦了?”王进不怀好意地一边用肩膀撞沈槐之一边揶揄道,“要瘦,怕也不是饿瘦的吧……” “哈哈哈,估计是累瘦的……”大家忽地全都哄笑了起来。 嗨,怎么一言不合就开车呢?作为前泡吧小能手,沈槐之深知应对这种玩笑绝对不能怂,但凡怂就输了,必须要比起头的人更厚脸皮才能扳回一局。 “那必须的嘛,人家毕竟久经沙场,赫赫战功都是辛苦打下来的又不是虚名,那体力是平常人能比的吗,”沈槐之先是一顿似是而非地夸,然后戏精上身地哀怨道,“所以弟弟我很委屈啊,又累又没零食可以补一补。” 大家一听这看似抱怨实为夸赞的一顿茶言茶语,又都爆发出一顿惊天动地的哄笑,只有和大家尚不熟悉的何四箫神色复杂地给坐在小几前的各位一一斟上暖热了的酒。 沈槐之才懒得去管这些公子哥们的笑话,他的手正一心一意地在何四箫不着痕迹地注视下伸向那包香气四溢的炸虾,他倒是要尝尝这个在原身记忆中简直比激光还闪亮的炸虾到底有多好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沈槐之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整个小酒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太好吃了!!!!!!” 确实是属于可以动dna的好吃! 酒铺中响起了沈槐之惊天动地的惊叹声,然后就在三位哥哥怜爱的注视下,沈槐之一个人干完了三包炸虾,渴得到处找水。 “哈哈哈哈哈,天可怜见的,将军府居然连零食都不给管够,瞧把我们槐之给馋的啧啧啧……” “哎,我说,何公子啊,”王进一边摸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勾着何四箫的肩膀说道,“你可别见怪,我们这个小弟啊长得好看又娇气,我们可宠呢,成天要星星给星星的,可偏偏突然横生出来一个宁将军把他给抢走了,哥哥们能不心疼他嘛!” 谢谢,有被感动到,沈槐之心里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不敢不敢,对了,前日在摘花楼有幸得各位公子出手相救,何某实在是感激不尽,这酒是何某家的独门手艺,承蒙各位哥哥不嫌弃,也算是何某谢谢各位公子了。” “嗨,客气什么,我尝尝!”田启明大手一挥,端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然后立刻睁圆了眼睛,叹道,“好酒!真的好酒啊!” “哦?”瞿二公子听到友人如此称赞,也端起酒杯小呡一口,“唔,入口醇香,回味绵长,酒香之外居然还带有一丝水果的清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酿,不错!” “这位公子是品酒的高手。”何四箫一听瞿二公子这么说,顿时叹服道,“何家除了会以高粱为原材料酿酒以外,还会以上好的应季水果酿酒,高粱酒酿成的最后一步里再加入些许果子酒,出来的酒品会较之一般酒更清甜。” “哎呀!”在一旁专心干饭的沈槐之这才满嘴油渣地从炸虾堆中抬起头来,一拍大腿道,“四哥,我忘记给你介绍我的这几位哥哥们了!” 第10章 花钱 “我自己来,”身份最为显贵的瞿志远朝何四箫虚虚抱了抱拳,“瞿志远,叫我瞿二就行。” “这位瞿哥哥的大哥可是当今的御史大夫,”有些贪杯的田启明接过话头,大着舌头道,“我田启明,家中也是经商的,茶商,想喝什么茶都可以找哥哥我。” 御史大夫,瞿志恒,非常好。 “我呢,叫王进,商人,卖稻米和瓜果的,今天也挑了一些冬日难见的南方水果给何公子送了过来,何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何四箫看上去不算是个特别会说场面话的人,胜在人质朴实在,直接就用酒水表达了自己对这几位公子的敬重和喜爱,话不多说,每人都敬上三杯酒,当即惊煞在座的各位公子爷们。 会说漂亮话的人见识了不少,这么实在地一见面就拼命喝酒的实在不多见,瞿二爷拍了拍何四箫的肩膀,满意地说道:“何公子好酒量,在栾城到是不显山不露水呢。” 此言一出,本来闹得鸡飞狗跳的几位公子哥俱是安静了下来,瞿家身份显赫,保不齐有人借机想结识打探些什么,瞿二也就比其他几位多了些心眼,他显然已经差人去栾城打听了一番。 第19章 “惭愧,何某本不愿接手家中生意,只是枉读诗书多年还是屡考不中,只得继承家业,倒是和栾城几家酿酒大家来往不甚亲密。”何四箫惭愧得低下头,叹道,“书没读好,家中生意也没料理得当,真是失败至极。” 这倒是和瞿二从栾城县尉递交过来的信件中的陈述一致,看来确实是个刚开始学着做生意的读书人,难怪那天晚上在摘花楼表现得那么地纤尘不染,今日也不见其油嘴滑舌,到底还是丢不开读书人的脸面。 “哈哈哈哈,何老弟,”何四箫的乖顺让瞿二不再掩饰自己对他的调查,甚至直接根据信中所写何四箫的生辰直呼其弟,“宣城以内,你想做那些家酒楼的生意,直接告诉哥哥罢!” “不敢不敢,”何四箫连连摆手道,“不敢劳烦瞿公子。” “哈哈,干脆这样,我家做哪些酒楼的米面瓜果,你就跟着我吧。”王进放下酒杯认真说道。 “哈哈哈哈,你们怎么突然谈生意起来了?!”沈槐之笑着拍起了桌子。 他急了他急了,在摘花楼救下落难的美貌男子那是纨绔子弟行为,帮助美貌男子在皇城根下扎根并协助他开展生意那就绝对不是纨绔子弟行为了! “哎?这店铺不是你给找的么,不是你要帮人家做生意的么?”田启明奇道,“哥哥们这不是在帮你么。” 沈槐之:…… 演技到底是有点子浮夸了…… “好嘛好嘛,那就这么说定了嘛,”沈槐之立刻跟抽了骨头似的往木几上一趴开始撒娇,“听你们谈生意就犯困,我们找个地方玩去嘛。” “那你想去哪啊宁夫人。”王进一逮到机会就抓紧揶揄道。 “去摘花楼!”一说到玩,沈槐之就来劲了,立刻又原地坐直了起来嚷嚷道,“我要去摘花楼大摆宴席,告诉各位亲朋好友,我沈槐之啊做了件大善事!” “什么大善事?”众人问道。 “救了我四哥啊!”沈槐之神情坦然。 众人:…… 以前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纨绔贪玩,今天才发现他脑子似乎也不怎么好。 “好啦好啦,走嘛!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沈槐之开始拽人。 摘花楼位于宣城城北最大的商业区,是一座不分昼夜供人享乐的不夜城,里面笙歌曼舞,环肥燕瘦,从不间断。 很显然,原身沈槐之是里面的常客,而第二次来到这个销金窟的沈槐之也比第一次来的时候从容得多。 甫一进门,各小厮便一边殷勤伺候一边立刻差人通知老鸨有贵客光临,沈槐之则在小厮的哈腰领路下,背着手四处欣赏。 这确实是自己在博物馆里也不曾见到过的场面。 摘花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有一个中庭,估计是用来表演节目的场地,各楼层均以一楼中庭为中心环绕展开,只有一楼是堂食大厅,二层和三层均是隔断的雅间,雅间其中的一面扶栏便是面向一楼中庭的表演场地的开放式窗户,设计上有点类似现代的歌剧院,而每一雅间的纵深则很难估量,就拿自己前晚睡的顶级套房为例,开放式的扶栏和后面睡觉用的客房隔开,不仅保证了客人私密性,还起到了完美的隔音效果——这就有点儿不太好办。 除了建筑上的别出心裁外,摘花楼在室内软装上也花足了心思,楼内建筑主体以红色为主,每一雅间均挂有轻薄的纱帘和厚实的锦缎帘,楼顶铺的是透光的琉璃瓦,但为了营造出朦胧的效果,又在琉璃瓦下悬吊无数把高高低低的各色竹纸伞,在奢华中又显得风雅。 这楼的造价估计也是天价了,沈槐之感叹道,难怪是纨绔最爱,在这才能起到石破天惊的效果。 几位公子哥在小厮的带路下,穿过一群莺莺燕燕的美人儿,撩袍刚准备老规矩地踏上楼梯,就听见沈槐之大声说道:“各位哥哥先上去罢,我在这儿说句话再走。” ??? ——“他又要作什么妖?” ——“不知道啊。” ——“自从嫁如安西侯府后,他人就有点儿怪怪的了。” 只见沈槐之一下跳上一楼中庭演出台,使劲敲起演出台边用来提醒演出开始的大鼓,直到看到楼上的扶栏都有不少宾客探头张望后,沈槐之这才满意地放下鼓槌,然后立刻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朗声道:“各位友人,本人沈槐之,前几日在摘花楼因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好友,几日相处更觉其为人宽厚,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为了感谢摘花楼给的机缘,本人今日在此大宴宾客,在座的各位友人午时的饭食,本少爷包了!” “好!” “沈少爷阔气!” “沈少爷豪气!” “沈少爷爷儿们!” 一片叫好声中,瞿志远、王进、田启明还有何四箫四人面面相觑。 “他这样不怕被宁将军打死么?” “他自己要找死我们也拦不住啊。” “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各位,槐之他一向如此豪放吗?” 瞿王田三人均皱着眉头缓缓摇头道:“他是爱乱,但是这么个损己利人的花法到是头一次。” 大概就是为了气宁将军吧,何四箫眼眸动了动。 沐浴在众人欢呼声中的沈槐之始终保持社交微笑,脑子却转得飞快到几乎要蹦火花:交朋友不违反家规,请人吃饭不违反家规,正午在外面和朋友玩不违反家规,黄赌毒一样都没沾更是不违反家规…… 第20章 他现在不怕宁将军一怒之下扔下休书一份(简直求之不得),他现在害怕的是抄家规以及家规里记载的那些惨无人道的惩罚,什么罚跪罚背罚禁足,要命。 以不违反家规的方式让宁风眠厌恶,沈槐之今天想到的就是乱,但是光请人吃饭似乎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行为,毕竟安西侯府家底厚,而且自己的“嫁妆”也挺厚…… 由于有人包了全摘花楼的饭,整个摘花楼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不少宾客都端着酒壶要来敬沈少爷一杯,害得老鸨杨妈妈不得不找几位壮汉在雅间门外把守,以免烦到了沈少爷。 雅间外大家欢声笑语,雅间内到是依然古琴泠泠,花香幽远。 “弟弟啊,你今天这风头可出大了啊!”王进拍了拍沈槐之的肩,“你不怕回去被宁将军打死吗?” “你还别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昨天可是认认真真熟读了宁家家规了的,请客吃饭可不在家罚之列,姓宁的身为军人,更应该知道遵纪守法,家法说不需要罚,那他就管不着我!”沈槐之振振有词道。 “也是,反正他安西侯府家底厚,我们槐之花怎么了,咱们这么大一个沈公子嫁给他,结果他连零食都不给吃,像话么!”田启明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槐之,你最近还是安分点比较好。”瞿二到是不顺着沈槐之,“宁将军家风严是众所周知的,你刚进宁家就这么张扬,不怕给宁将军惹祸么?” 呵,惹祸?他宁风眠最大的祸就是他自己给惹出来的,我现在不跑快一点,到时候就要被他惹出来的祸给害死了! 想到这里,沈槐之皱着眉苦恼道:“我总觉得作为一个纨绔子弟,我还不够变态……” 众人:??? 第11章 放肆 还没等在座的莫名被骂的各位纨绔子弟反应过来,沈槐之已经忽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朝正在弹琴的姑娘走去,然后一屁股在人家身边坐了下来。 众人:“这下他铁定立刻、马上就要犯家规了。” “姑娘。”沈槐之双手箍着膝盖,乖乖地坐在那弹琴的姑娘身边,对着姑娘眨巴着眼睛说道,“向你打听个事儿啊。” 那姑娘被吓得琴弦都险些勾断,看到和自己说话的正是那位精致好看到引全楼姑娘倾慕的沈家公子,顿时脸上飞起一阵薄红,连忙福了福,低头细声应道:“公子请讲。” “你们楼有未成年人吗?” “什么?”姑娘错愕。 “咳,就是……未……及笄的姑娘和未束发的小子有吗?” “嗨,弟弟你问这个干嘛?”田启明也跑了过来,亲亲密密地挨着沈槐之坐下,一脸八卦。 “弟弟怕不是想要在将军府里藏人罢?”王进也凑了过来,“这可就刺激大发了!” “早就听闻安西侯府因为将军世家,府中家仆不多,估计咱们槐之是受不了事事亲为的苦了咯!”瞿二没有坐过来,远远地坐在桌边道,“但缺人也不必上这买,缺多少个,告诉哥哥,哥哥给你从瞿家分过去。” 就连何四箫,也有些惊异地看着沈槐之,这沈少爷居然敢背着将军从青楼买人回安西侯府? 开玩笑,不在这买在哪买,在这儿买人才能气死姓宁的! 沈槐之没理会各人在旁的起哄调笑,依然痴痴地望着那弹琴的姑娘,耐心等她回答。 “摘花楼……”姑娘想了想,“未及笄的姑娘和未束发的小子有是有,但是大概没几个,公子您若想知道具体的,那就得问杨妈妈了。”姑娘边答着边暗咬银牙,只恨自己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无论是沈公子想要人还是想要买人,看样子都没自己的份儿了。 “哦,行吧,那你去把杨老板叫来。”沈槐之也不客气,朝姑娘挥挥手立刻就支使她去叫老板。 这沈公子,还真是出了名的纨绔无情没礼貌呢!姑娘一边乖顺地答应着一边心中暗骂。 没一会儿,被保镖重重把守的雅间大门被打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腰就往沈槐之这边扑来,一股浓重的脂粉香山呼海啸般地扑鼻而来,杨老板还没近身,就熏得沈槐之好几个喷嚏,只好远远就朝杨老板摆摆手让她止步于一丈之外。 “哎呀!沈公子今日可是大手笔啊!”杨妈妈今日赚得盆满钵满,心情好得要命,看到沈槐之恨不能以身相许。 “小意思小意思,摘花楼爱我我爱摘花楼嘛,”沈槐之笑嘻嘻地也没个正形,“杨妈妈,两天不见,又漂亮了不少啊,要不是资历在这摆着,我还以为摘花楼又来了一位花魁呢。” “哎哟,瞧我们沈少爷的这张嘴!”杨老鸨被沈槐之这样的年轻俊俏少爷一夸,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粉把所有的褶都压出了痕,话没说两句,脸就成了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 “我说的都是实话嘛,说实话杨妈妈还不信,真伤人心呐……”沈槐之作出一副遭人辜负的轻佻伤心表情道。 沈槐之这样的俊俏小少年,稍微皱皱眉撅撅嘴就能让杨妈妈这样的中年妇女母爱爆棚,杨老板立马捧心道:“哎哟,小心肝,那你说让妈妈怎么补偿你。” “好说,”沈槐之眯了眯眼睛,懒洋洋地撑着脑袋说道,“把摘花楼全部未及笄的姑娘和未束发的小子都给我叫进来,一,个,都,不,许,少。” 第21章 “这……”杨老鸨收起刚才心痛如绞的逼真表情,求助般地看向瞿二爷。 杨老鸨混迹达官贵人圈这么多年,也是个知轻重的,沈槐之即已嫁入安西侯府,他的要求自然再不能单单以银钱论处,还需要掂量掂量这个要求的分量,以免引火烧身。 宁家的夫人,在摘花楼喝喝酒听听曲儿是一回事,找喝酒弹琴唱曲都不利索的雏儿干些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槐之,”瞿二少爷见沈槐之认了真,放下手里的杯盏,沉声说道,“以前你怎么闹都可以,翻天覆地哥哥们都陪着你,但是今日不同往时,你的一举一动还需考虑考虑宁将军的颜面。” 考虑那狗贼的颜面?我最需要考虑的是我的小命啊哥哥们! “不!”沈槐之不依不饶了起来,站起来把酒壶往地上一摔,就着那吧嗒的一声脆响吼道,“杨妈妈快把人都给我叫过来,一个都不能少,陪客人的也都必须叫过来!今天的饭钱我都请了,我看他们谁敢不放人!” “槐之!” “我就要!今天我开心,谁都不要扫我的兴!” “好好好,我这就去!哎……”杨老板认命地摇头出了门,钱可真是难赚呐,今个是铁定得罪人了,不叫会得罪沈祖宗,叫了会得罪宁将军,可是得罪了沈祖宗也约等于得罪了宁将军,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吃眼前亏的好。 不一会儿,雅间里就整整齐齐站了一排高高低低的小人儿,个个都怯懦地望着面前的沈槐之。 “摘花楼符合沈少爷要求的人一共七个,全都在这儿了。”杨妈妈拽着帕子,站在一旁介绍道。 “嗯,他们都是哪来的?”沈槐之仔细地端详自己面前的孩子们,他们有的甚至可能还不满十岁,可有些孩子的眼中已经沾染上了风尘场所特有的媚意。 “世道不好嘛,有的是被爹妈卖到我这里来的,有的是爹妈都死了自己卖到我这里来的,哎,也就是妈妈我心善,全都收下了,你看看这些孩子,现在有这般模样都是妈妈我悉心调教的成果啊!” 沈槐之点点头,眼睛不断在这群孩子的脸上梭巡:“他们有没有……啧,有没有……” 沈槐之放弃了,这可是祝朝,不能用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来衡量当下的社会。 “哎,”杨妈妈何等人精,连忙把沈槐之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沈公子,这七个孩子里有几个还没——” “不用说了。”杨老鸨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槐之打断,“我今天要把他们都买了。” “什么?!”众人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道。 “对,小爷高兴,小爷缺人伺候,小爷想买几个人陪着,怎么了?”沈槐之环顾了一圈在场所有人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十分满意,大声问道。 “你……宁将军到底怎么折磨你了,居然要找这些个孩子撒气?”王进的脑回路总是十分清奇。 “宁将军天天忙于军务,我寂寞了我无聊了我想买些孩子陪我玩不成吗?”沈槐之明显开始撒泼。 “槐之,买人不是小事,尤其是从青楼买人,你想清楚。”何四箫面容凝重,声音低沉,似乎也对他的决定甚是不解。 “我沈槐之向来爱玩爱花钱,一向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不犯法,天王老子也管束不了我,买人怎么了,犯法吗?” 眼看着气氛就要冷下去了,杨老鸨立刻陪着笑抓着沈槐之的袖子就娇起来:“哎哟哟,各位公子爷,沈公子这是在做善事呀!这些孩子被沈公子买了去,就是直接从摘花楼到了安西侯府啊!这可是天大的福分!”杨老鸨一下子把这几个孩子推到沈槐之面前,“孩子们,还不快谢谢沈公子!” “杨妈妈,你开个价吧。”沈槐之懒洋洋地朝那些跪下来谢他的孩子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这……虽然都是未及笄和未束发的丫头和小子,但……是不是雏儿,价格是不同的。”杨妈妈话说到此,立刻就有两个个孩子神情紧张地抬头看向沈槐之。 “都按照雏儿的价格来。”沈槐之烦躁地挥挥手,不再愿意听下去,“开个价吧,现在就给钱,现在就把他们的卖身契给我。” “弟弟,就算买人也不必买这么多啊!”田启明不解道,“而且你从小就只喜欢落栗伺候你,这么些小不点也不会伺候人,他们在青楼学的可是……槐之!你什么时候有这个癖好了?” 王进更是直接,一把勾住沈槐之的脖子悄声问道:“你是嫌弃宁将军瘫了满足不了你么?” 眼看着在座的几位越想越歪,沈槐之甚是满意,一把随机搂过一个小子让其坐在自己怀里,洋洋得意道:“对啊,七天为一轮回,每天一个不重样,怎么样?” 一副我不仅纨绔放荡,而且还龌龊没品到欺男霸女的样子。 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着实惊煞众人,万万没想到,小纨绔沈槐之嫁给清冷肃穆的宁将军后,不仅没有收敛半分本性,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这个沈槐之啊,再过几天怕不是要把整个安西侯府都给掀了啊。 今天钱花得十分到位,效果也十分突出,预计一个时辰之内,他沈槐之的惊人事迹就会传遍全城并传到宁狗贼的耳中。 沈槐很满意,打算打道回府,开开心心地向各位哥哥们抱拳道:“今日玩得十分尽兴,小弟得想办法安置这些个人儿去了,哥哥们下次再约啊!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一定不能忘记叫我!” 第22章 然后转身拉住一直在旁不言不语的何四箫道:“四哥留步,我和四哥一起走吧。” “好。”何四箫问都没问就答应了下来。 等别过瞿王田三位公子爷,沈槐之和何四箫就带着七个小不点浩浩荡荡地朝何四箫的小酒铺进发。 这些孩子们显然很少出楼,个个瘦骨伶仃,寒风一吹便个个冻得鼻尖泛红浑身发抖,再加上不知道沈公子买他们到底作甚,一路上都是战战兢兢,连咳嗽都死命捂着嘴不敢出声。 而沈槐之和何四箫二人,更是各怀心事,蹙眉不语,九个人的队伍却无一人说话,呼呼的寒风之中,安静得十分诡异。 一推开酒铺的门,一股暖风拂来,被冻了一路的一大队人马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微微带着酒香的暖气终于都稍稍缓和放松了下来。铺中只有落栗一人,正老老实实地守着火盆打瞌睡,酒铺已经被落栗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扫走之前的脏乱。 落栗还是很靠谱的,如果再少说点儿话就更好了,沈槐之心道。 沈槐之让落栗把大门关好,然后让七个孩子围着之前大家品酒的长木几坐了一圈,再从怀里掏出那一叠从杨老板手中买过来的已经盖过官印的卖身契放到桌上,对着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的孩子们温和地问道:“你们识字么?都认识自己的卖身契么?认识的话就都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 孩子们均是默默点点头,然后乖顺地从那一叠卖身契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拿在手中。 “很好,都确认了是自己的对吧?”沈槐之踱步过来,又一张张地收拢到自己手中,“你们卖身契仅此一张,也都是我从杨老板那里拿过来的,都是真的。” “公子,”七个中看上去最大的是一位姑娘,看了一圈自己四周毫无主心骨的弟弟妹妹们,只得鼓起勇气开口搭腔,“公子既然买下了我们,我们也定当做牛做马服侍公子。” “不不不,”沈槐之此时已经完全收起了刚才在摘花楼的那股子浪荡劲儿,举起那一叠卖身契说道,“我不要你们做牛做马,我要你们做人。” 说罢,便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那一叠卖身契撕得粉碎,然后全扔进了火盆里。 第12章 新生 “槐之!” “少爷!” “公子!” 那烧的可不是几张破破烂烂的纸,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自愿进的摘花楼,但在我眼里你们都只是孩子,孩子就应该读书,”沈槐之背着手,难得严肃地说道,“我给你们自由,但希望你们不要辜负这份自由。我不会带你们进安西侯府,接下来你们都会去学堂读书,等读完三年书,你们再去考虑自己应该走什么样的路。” “可是公子您买下我们却又不要我们,这……”打头的那女孩皱着眉头,心里更是不安到了极点,这些孩子从小见到的不是教授他们侍客技艺的姐姐们就是摘花楼的客人,男人花钱要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在自己身上花了钱,就算现在不要求回报,那以后这回报恐怕就更难估量。 所以,沈槐之刚才的那一番话,不仅没有让人稍感安心,反倒是让人更加提心吊胆,现在卖身契都已经烧掉了,自己连可以依附的根基都没有了,这沈槐之如果想在自己身上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岂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你们放心,卖身契虽然烧掉了,但是你们在官府中还是有买卖记载的,我会差人平了那记载,从此你们在宣城便就是有身份证明的自由人,”沈槐之像是知道女孩心中所想,将手笼在袖中,边踱着步边说道,“读书是希望你们能认字,这样出去也不会被人骗,明事理,以后便知道自己想走什么样的路,几年后你们或嫁作他人妇,或自己做些生意买卖,或继续读书,甚至习武参军,那都是你们的志向,我现在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沈槐之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整个宣城都知道我沈少爷在摘花楼买了七个小东西回去玩,却不知道我放你们自由了,你们在外不要告诉别人我烧了你们的卖身契一事,若有人问起,你们便说你们就是沈公子的人,问你们为什么读书便说沈公子喜欢我们读书,反正就是别人奇怪什么你们便说是我喜欢即可。” 嘿嘿嘿,这样会显得我更加变态。 那些孩子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沈公子是真的在救他们,个个都要朝沈槐之下跪感谢他此番大恩,可没曾想膝盖都还没来得及挨到地板,沈槐之反而像是只被烫着的猫一样,嗷呜一声便朝一边猛地跳开,躲到一直站在一旁的何四箫身后哆哆嗦嗦地喊道:“你你你……你们起来,不要跪我!” 还是多亏我们落栗见多识广,立刻上前把几个孩子全都扶住劝道:“别这样,就当我们公子钱多了没处花就行。” 沈槐之:…… 劝人倒也不必这么劝。 “我一直未曾问你们的姓名,你们也不必介绍,从今日起你们就是自由人,理应扔了摘花楼里的那些花名,七个孩子……”沈槐之想了想道,“就北斗七星吧,从大到小依次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倒也是凑巧,最小的三个恰巧都是男孩,分别是玉衡、开阳、摇光。四位姐姐反倒像是一家姐妹似的都姓天。 第23章 及到此便算是把孩子们的未来给安排妥了,沈槐之才转身看向何四箫,这才发现这位何老板除了自己烧卖身契时发出的那声惊呼外,似乎始终一言不发,始终站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观察沈槐之又似乎是在猜测沈槐之的意图。 沈槐之到是不在意,随便猜,把他猜得越猥琐越好! 不过正事还是要做的。 “四哥,”沈槐之望着何四箫甜甜一笑,撒娇道,“这几个人呢,我不好真的带进安西侯府,你知道的嘛,我还是怕宁将军揍我的嘛,好在这家铺子够大,四哥隔出去了一部分后,还剩下的三层楼刚好够安顿下这些孩子,可能会有些吵闹,还请四哥多担待。” “不会,我今天正好请来几位小工,现在就可以差他们去买些被褥枕头之类的必需品回来。”何四箫说着,就朝通往二楼的楼梯处敲了敲楼梯扶手。 沈槐之:???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公子,我们也可以帮忙照看酒铺!”一个小男孩立马应道,这是三个男孩里最大的一个,应该是玉衡。 “好,你们有空就给我四哥帮帮忙,顺便了解一下经营生意是怎么一回事。”沈槐之对着孩子笑得十分温和,在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中反而像一块莹润的珍贵玉石,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事实证明,坏事永远都是能迅速传千里的,实际上沈槐之带着一队人前脚刚离开摘花楼,自己在摘花楼买人的英勇事迹就传进了安西侯府。 “哎呀,老爷!沈小祖宗可太胡闹了啊!”李老管家急得团团转,宁家武将世家,更是两代将军,因战功赫赫而被先帝封侯,家规甚是严苛,宁家虽然夫人仙逝得早,但宁家三个孩子也俱是教养得体,老大宁风眠自不用说,骠骑大将军,为人克己复礼、端方雅正,老二宁雨渐为宫中编修,虽然只是个七品史官但这么小的年纪能任史官显示其才情也颇受圣上赏识,最小的小姐宁晚意更是以其诗词才情豪气不输须眉而名满宣城。 宁家孩子个个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怎的偏偏闯进来一个沈槐之!老管家感觉自己悉心照料三个孩子长大成了美玉,可这美玉之中偏偏混进来一坨丑陋的烂泥,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宁老将军听闻此事也是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宁老将军对沈槐之的性格本是颇为欣赏的,宁风眠是好,但从小就只在沙场来往,国仇家恨全背在身上,读书习武,从未有过半分懈怠,以至于那些少年娇憨恣意之事从未发生过在他身上,这时常让老将军觉得遗憾,反倒是沈槐之的活泼可爱玩闹无赖,让宁老将军心中的缺憾稍稍得到补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冲喜。 可这次沈槐之确实闹得有些过分,宁老将军揉了揉突突疼的太阳穴,只是用他们二人的事情让他们二人去解决这一句话打发走了李管家。 然后转身就去了书房内。 宁老将军的书房常年闭锁,没有宁老将军的同意,没有任何人得以进入这间大得有些过分的书房,包括宁家的三个孩子。 “得抓紧了,”宁老将军的脸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显露出不同往常的阴冷,“沈家那小子不是个乖顺的,得赶紧想办法让他们圆房。” “过几日是素灵冥寿,按规矩宁家每个人都得喝庆酒,就那一天罢,”阴暗之中,那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又响起了,“我准备一些合欢散,放入他们二人的酒中即可。” “剂量要足,要保证万无一失!”宁老将军沉声道。 “侯爷放心。” 或许是因为工钱给的足,小工们的手脚非常麻利,落栗也是个因为少爷太过无用导致自己被迫成长起来的好书童,在落栗的指导下,小工们很快就买好了孩子们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一应物品带回到店铺里。 很快整个三层楼的店铺就响起了孩子们给自己布置房间的欢快脚步声。 咚咚咚……过来。 咚咚咚……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来来去去。 吵得沈槐之脑仁都疼了。 而窗外,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悄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间只剩下茫茫一片白,又因天色渐晚,而添了一丝灰暗。 “哇!好大的雪啊!”沈槐之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几乎从未见到如此盛大的雪景,他大惊小怪嗷嗷叫地跑到门外,也顾不得冷了,张开双臂抬头望向天空,灰暗的天幕中全是静静飘然下坠的巨大雪花,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从宇宙深处向自己压来,仿佛一部盛大的黑白默片。 落雪吸掉了四周的声音,恍惚之间沈槐之甚至丧失了对时空的感知,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的世界,南方很少有大雪,往往稍微能够堆积出薄薄的一层就能引起全民狂欢,而这样气势恢宏的鹅毛大雪如果发生在自己以前生活的世界,估计自己都已经和小伙伴们打雪仗打疯了! 而如今,又能和谁分享这道壮丽的风景呢? 而自己,又是因何机缘,穿越到了这个遥远的时代呢?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或许自己曾经所信奉的唯物主义也并非真理吧。 屋前的一丛忍冬终于不堪重负,扑簌簌地抖落自己身上厚厚的积雪。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沈槐之发现自己穿回古代后就特别喜欢背诗,那些尘封在自己记忆中的诗词甚至都不需要努力回想,简直都是自己一首一首地往外冒,或许是真的十分地应景吧。 第24章 “好诗!”何四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 “不是我写的!”沈槐之又是一阵摆手否认。 何四箫不答,只是莞尔一笑,换了个话题道:“出去走走?” “好啊!”沈槐之高兴地答应道。 第13章 娘子(只改了标题) 事实上,自从穿越到祝朝以来的这么多天,身为宣城着名纨绔大少的沈槐之本人,并没有机会认认真真走上过一次宣城这座史上被誉为古代都城规划典范的古城街道上——每天不是挣扎着出去就是挣扎着回家,也是够心累的。 此刻何四箫的提议正合沈槐之心意,他真的还挺想看看汉国史上着名铁血王朝的市井生活,和北宋时期的清明上河图到底有没有什么差别。 只可惜风雪实在太大,街市两边的店铺纷纷关门,只剩招牌酒幌在风雪中飘摇不定,到处都是缩着脖子笼着袖子行色匆匆的归客,横冲直撞的呼号北风之中,整条街上也就他俩在瞎晃悠。 “哎,好冷!”沈槐之缩了缩脑袋,从拢紧的大毛氅中伸出一只爪子抖抖索索地摸了摸自己冻得简直失去知觉了的耳朵。 “回去吧。”何四箫看上去比沈槐之穿得还少,风雪中却依然背脊笔挺,步履沉稳,十分优雅。 说来奇怪,明明一个是商人一个是军人,一个是健康人一个是半身瘫痪,可沈槐之总觉得何四箫莫名地像宁风眠,尤其是那不畏风雪严寒的松玉姿态,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宁风眠瘫得彻彻底底,沈槐之甚至都要怀疑何四箫是不是就是宁风眠本人了。 “哎,等等!四哥你看!前面似乎有热气,咱们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热乎的吃食在卖吧!”沈槐之扯住准备往回走的何四箫指着前面时不时冒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热气说道。 “好。”何四箫说话向来言少意赅,但是是绝对的行动派。 走到跟前才看明白,原来是一个烧饼摊,沈槐之伸长了脖子才发现烧饼摊下面坐着一位老伯,在寒风中靠着炉火缩成一团。 老人家看上去很冷,低着头紧紧靠着炉火已经不是很旺的炉子,似乎在睡觉,他身上的棉袄有些破败,有几处粗布破处甚至漏出掺着稻草的棉絮。 “老人家?老人家?”沈槐之绕到摊位里面,轻轻摇了摇那摊主老伯。 “嗯?”老伯慢慢睁开眼,看到眼前蹲着一位衣着华贵面如冠玉的小公子,知道来了生意,连忙挣扎着起身道,“公子是想吃烧饼吗?” “嗯,是啊!这大风大雪的,幸亏您这摆着摊呢!”沈槐之认真点头道,“雪太大啦,一会儿雪积起来您这车就不好推了,您怎么还不回家呀?” “哎,烧饼还没卖完呢,我家老婆子病着,正等着这卖烧饼的钱抓药,而且这么冷的天,总有冻着的客人想吃点儿热乎的吃食的啊。”老伯声音有些沙哑,看样子实在是冻得够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是强盛如祝朝的天境年,依然改变不了底层人民的悲苦命运,否则摘花楼里那些孩子又是怎么来的呢。 强盛也只不过是国家层面的强盛而已,而个中被剥夺的人民,却连历史车辙上的一粒尘埃可能都算不上,史书上不会写这位老伯的命运,甚至连宁风眠这样的人物,最终落在史书上,也只是寥寥几行字而已,他们只是分母。 当然,沈槐之晃了晃脑袋,宁风眠是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最后他叛国,以他的赫赫战功,本应该会被大书特书的。 呵,这狗贼。 沈槐之直起身,风雪之中,再无行人,这烧饼恐怕也很难再卖得出去,他脱下身上的狐毛大氅披在老伯身上,温声道:“老伯,您这里还有多少烧饼,全都卖给我好不好?我家里孩子多,我娘子身子不好起不来,我又不会做饭。” 站在一旁的何四箫:…… 宁风眠是你娘子,你还真敢想。 “哎……”老伯一听眼前这位矜贵漂亮的小公子要把他的烧饼全都买走,顿时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布满皱纹的眼角不断地涌出浊泪,“公子!您这衣服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谢谢公子买我的烧饼,我……” 老伯再也说不出话,只是一边颤颤巍巍地拉着沈槐之的手,一边抹眼泪,那只饱经风霜,满是冻伤皲裂痕迹的粗糙的手和沈槐之白皙柔嫩的手形成了简直刺眼的鲜明对比。 何四箫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默默看着沈槐之把毛氅又重新披到老伯身上,还给打了个死结,然后开始算烧饼钱。 “一个烧饼一文钱,这里做好的烧饼有……一二三四五,有八个,八文钱,还有面坯好几个,还有一大盆馅儿……” 何四箫,一个栾城酒商,眼睁睁地看着宣城巨富沈家独子,在寒风中,认认真真掰着指头,死活算不清楚这笔刚开始打算盘的小儿就该算得清楚的账。 何四箫:所以他打算不收租金,其实是因为搞不清楚市价以及算不清楚租金是么…… “哎呀!”沈槐之终于自暴自弃地甩了甩手,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掏出一大把显然要多于一两银子的碎银,一股脑塞到老伯的手中,“我也算不清楚了,这些您都拿着吧,我家孩子太多,您这饼啊馅儿啊什么的,我就都拿走了哈,您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雪再下大就真的不好走了。” 第25章 然后在老伯的千恩万谢中,沈槐之和何四箫拎着沉甸甸的面团和馅儿,以及一叠油乎乎的烧饼,在风雪中艰难地往酒铺走去。 “呼,好冷啊!”沈槐之迎风打了哆嗦,拎着油饼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一片。 “那件毛氅,你知道他不会穿的对吧。”何四箫问道。 “嗯,”沈槐之洒脱地点点头,“他会卖掉的,那件毛氅值不少钱呢,估计够他和家人安安稳稳熬过这个冬天了。” 这是沈槐之陪嫁过来的冬衣之一,沈家巨富,虽说不喜欢这个废物儿子,但毕竟是自家独子,而且慑于安西侯的威势,在沈宁两家的婚事上不敢从简,凡事凡物均是顶级,可以想象其贵重。 好容易挪回酒铺,落栗赶紧接过沈槐之手中的纸包,一边拍着沈槐之身上的学一边大呼小叫道:“少爷,你的毛氅呢?” “掉了。”沈槐之不停地拍着头上的雪,不经意地说道。 “掉了?!”落栗惊呼道,“那件雪狐毛氅可是夫人陪嫁的时候特意给你的,和送给姑爷的玄狐毛氅正好一黑一白一对呢!” 落栗说完就急冲冲地往外窜:“不行,我得给您找回来!” “哎?回来!”沈槐之一把抓住落栗,还不忘朝何四箫使了个眼色,“掉了就掉了,我明天把玄狐毛氅拿给宁风眠,不告诉他有一对就是了,反正他也不在乎我穿什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啦,”沈槐之一把搂过落栗,“这饼闻着挺香啊,你会烙饼吗?把这些饼热一热给孩子们当晚饭吧。” “我……”落栗为了难,身为巨富人家公子的书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做沈槐之尽职尽责的小跟班小尾巴小助手,厨房一事是真的一窍不通。 “我请的小工或许会。”何四箫说着,便招来那几名小工问他们谁懂烙饼,嘿,果然!小工在家可没人伺候,必须都会的。 趁着几名小工在刚收拾出来的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沈槐之便带着落栗邀请何四箫一起去看看七个孩子现在的安顿情况。 “四哥,这几个孩子住在这里,少不了要叨扰到你的,咱们先去看看他们安顿情况,明天我就去给他们找学堂,哎,等他们再大一点……”沈槐之本想说让男孩就去跟着宁风眠也不错,后来想着宁风眠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别害了这些刚逃出火海的孩子们了。 “男孩或许可以让宁将军带着习武。”何四箫倒也想到了这一点。 “嗯,那就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吃苦了。”沈槐之顺着话,点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再说吧。 或许是共同重获自由的缘故,七个孩子甚至相亲相爱,最小的摇光才六岁,长得瘦瘦小小,被最大的姐姐天枢安顿在自己身边好照料,其他的孩子们也在互相帮助下,每人占了一间房间。正在绞尽脑汁装饰自己新家的孩子们看到沈槐之,个个都激动得蹦出来拉着沈槐之的手就要往各自房中拽。 “哎哎哎,好好好,”沈槐之赶紧护住自己的袖子,“挨个看挨个看!” 艰苦的环境果然令人早熟,七个小不点,除了最小的摇光外,都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的,比现在的熊孩子能干懂事多了。 沈槐之一间一间的房间看着,也一个一个地留意着孩子们。三个男孩儿偏小,似乎普遍营养不良,全都瘦瘦小小的,这在青楼里很常见,老鸨会故意不给吃饱饭,把男孩往娇弱的养,瘦瘦小小白白嫩嫩才能招那些有男风之癖的客人的喜爱。而女孩儿,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也是轻纱薄褂,冻得我见犹怜。 “可恶!”沈槐之使劲握紧了拳头,气得发抖。 何四箫走了过来,似乎能够感受到沈槐之的气愤,轻声说道:“我们栾城人在孩子小时候会给孩子吃牛乳,这玩意营养得很,我已经让小工去买了。” 对,牛奶,以后每天都必须给我喝牛奶! 沈槐之感激地望向何四箫,十分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烧饼很香,沈槐之本想邀请小工们也一起吃顿烧饼再回家,可没曾想那小工们个个都说家务繁忙,结了工钱就急匆匆地要走,怎么留也留不住,沈槐之只好一人手里塞了俩烧饼放人回家。 或许是饿坏了,几大盘子的烧饼一上桌,七个孩子就全都围了上来,一口烧饼一口牛乳,吃得津津有味,沈槐之忙着给这个擦嘴给那个倒奶,反倒是把自己忙成了团团转的幼儿园阿姨。 何四箫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着忙成一只陀螺的沈槐之觉得很有意思,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说道:“没想到沈公子还有照顾人的本事。” “嗨,小意思!”以前自己的精酿吧里多的就是带孩子出来玩的不靠谱爹妈,喝嗨了就轮到他来管孩子,否则被偷喝了酒可怎么办,倒不是怕自己的酒受损失,是精酿的啤酒度数一般都还挺高,所以店里常备小零食小软饮和小玩具来吸引孩子们玩。 “哎,四哥不吃吗?” “先让孩子们吃吧。” “对了,”沈槐之敲了敲桌子,对着孩子们说道,“何哥哥酒铺里的酒你们可一口都不可以喝哦,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只可以喝牛乳,等你们结婚那天我自会找你们何哥哥买酒给你们喝,知道了吗?” “知道啦!”孩子们异口同声道,七双亮晶晶的眼睛加上七张油乎乎的小嘴,煞是可爱。 第26章 “行吧,时候不早,我也得回家了,明天我去找学堂,然后带你们去拜夫子,今晚早点儿休息,还有,不可以打扰何哥哥休息,知道了吗?”沈槐之每一个小脑袋都敲了一下以示重视。 “带两张饼回去尝尝吧。”沈槐之还没走出门,何四箫就跟了过来,往沈槐之手中放了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 四哥人可真好啊,我单方面宣布他不属冰棍了,沈槐之摸着手里香喷喷热乎乎的纸包,朝何四箫露出一个认真可爱的笑容:“谢谢四哥!” “对了四哥,这七个孩子的事情,麻烦四哥帮我守口如瓶,如果有人骂我,请四哥一定不要为我辩解。” “为何?” 沈槐之不答,笑着向何四箫抱了抱拳:“多谢!” 第14章 噩梦(只改了标题) 戌时未到,宁风眠的房中却已经亮起了灯,灯火在窗纸上映出一片暖黄,在鹅毛大雪中非但没让晚归的沈槐之产生出有人等他的温馨感,反倒让他生出一种随时有人上门兴师问罪的危机感。 那七个小崽子现在估计已经安安稳稳陷入梦乡了,可是属于沈槐之的磨难才刚刚开始,毕竟自己在青楼买姑娘小倌的英勇事迹想必早就传进了宁风眠的耳朵里。 虽然但是,还是有些怕怕的。 关键时刻,沈槐之还是选择夹着尾巴做人,眼瞧着小院里全是积雪走起路来动静太大,沈槐之拽着落栗示意他一起从宁风眠的窗底偷偷溜回自己屋。俩人猫着腰偷偷摸摸地穿越窗格,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沈槐之已经一脚踏出宁风眠房前的势力范围,内心沸腾着狂喜,只差一步,立刻就能顺利回房点灯关门吃烧饼了! 而此时,比沈槐之矮瘦一些的落栗已经猴儿似的顺利冲回房点起了灯,万事俱备,只差少爷。 “站住。”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缝中飘了出来。 一步,一步之遥啊!热血少年沈槐之瞬间被速冻成了冰雕。 “吱嘎——”宁风眠的房门开了,一股温暖的热气夹杂着一种淡淡的清苦香气扑面而来,副将覃烽站在门内,脸上的嘲笑若有似无,朝着沈槐之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门看来是非进不可了。 沈槐之咬咬牙,脑子里飞速地把宁风眠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无可奈何地站直了起来,勉强打起精神,不情不愿地踏进宁风眠的房门。 这是沈槐之自大婚那晚以来,第二次踏入宁风眠的房门,那股清苦的药香经久不散,而房内的摆设则是简单得过分,除了必要的书案床榻和桌椅外,唯一可以被称之为装饰的可能就要数屋角衣架上放置的一套杀气腾腾满是伤痕的铠甲,甚至就连床铺也不见丝绸锦缎,全是青白素色棉质被褥。 和一身白衣端坐在案前的宁冰棍到是十分相称——都走性冷淡风。 虽然理智一直在沈槐之的脑子疯狂敲钟,好看的皮囊骗财要命,可不得不说,在这一刻,沈槐之还是被宁将军的美色给蛊惑住了,灯下的宁风眠一袭白衣,头发不似平时那样紧束,而是闲适地披散下来,暖色调的灯光柔和了宁将军白日里过于锋利的面容,显得温柔了许多。 如果说平时的宁将军像是一把削铁如泥寒光四射的利剑,此刻的宁风眠则更像是一把极具观赏价值的宝剑,厉害,却收起了令人胆寒的锋芒,灯下案前,清苦药香,窗外风雪更胜,屋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沈槐之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从怀里掏出那个还热乎乎的油纸包,福至心灵道:“将军吃烧饼吗?” 此话一出,覃烽站在一旁脸颊抽搐额角狂跳,倒是宁将军本人十分地云淡风轻,掀起眼皮瞟了一眼那个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纸包,淡声道:“你吃吧,覃烽,去给沈公子倒杯茶,哦,已经入夜,去厨房给沈公子热杯牛乳过来吧。” 沈槐之:??? 把我当小孩? “是。”ai管家覃烽领命而去。 “我今天干了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吧?”沈槐之一边拆着油纸包一边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 “嗯。”宁将军放下手中的书,静静望着眼前的小少爷,这个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开屏孔雀的小纨绔一路风雪地拼命赶在戌时之前回到家,热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脸上留下一片被寒风吹出来的浅红,他送出去了一件十分昂贵的衣服,花了一笔足够一家人吃饱喝足整个冬天的钱买了一堆烧饼,救下并安顿好了七个孩子。 做好这一切却还要在自己面前装成一副不仅在青楼买姑娘小倌还随意丢弃贵重衣服的烂泥扶不上墙的无赖纨绔样,目的居然是为了让自己赶紧休了他。 宁风眠能够理解他急于想脱身离开的渴望,毕竟自己也并非自愿,自己有这段婚姻保护还可以挡住其他想嫁给他的男男女女,而同样被挡住了男男女女大好红尘的沈槐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可若安西侯府真遂了他的愿将他逐出,届时沈家若要明哲保身不被牵连怕是更容不下他,而一个同时被安西侯府和沈家抛弃的人,那些狐朋狗友想必也不会再想和他有甚瓜葛。 到时候天下之大,他也难有容身之所。 装纨绔时倒是挺聪明,在人情世故上怎么就这么傻? 那就对不起了。 “所以呢?”沈槐之故作镇定地咬了口烧饼,然后享受得闭了闭眼,哇,这土猪肉,可真香呐! 第27章 “你用你自己的钱买自己想要的人,我不干涉。”宁风眠揉揉鼻梁说道。 “什么?!”沈槐之瞪大眼睛,用一种简直像见鬼的表情瞪着宁风眠。 然后沈槐之就放下了手上的烧饼,望着宁风眠一字一句吐词清楚地说道:“我今天去摘花楼买了七个人,摘花楼,青楼!” “所以呢?”宁风眠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吐出三个字。 what?!什么所以呢不所以呢!你宁风眠不要面子的吗?! 沈槐之简直要暴跳如雷了。 “我是个瘫子,不能尽到为人夫应当尽的责任,你花钱买人买开心,我不管,算作对你的补偿。”宁风眠合上手里的书,神情似乎有些疲惫,“你开心就好。” 沈槐之低下头,震惊之中默默又咬了一口烧饼,好后悔,不应该花自己的钱的,真是失策…… “将军,牛乳热好了!”覃烽拿着热好了的牛乳推门进来。 “嗯,给沈公子,”宁风眠看了眼低头默默吃饼明显还处于震惊之中的沈槐之,脸上被冻出来的那一抹浅红已经散去,偏圆的稍显幼态的杏仁眼在烛光中闪着水光,仿佛委屈极了,“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好好休息。” 沈槐之显然对自己辛辛苦苦作了一天的妖,居然就换了将军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态度的结局过于震惊,一言不发,站起来转身就走——像极了挑衅教导主任反遭杀人于无形的教导主任降维碾压而懵逼的中二校霸。 “站住。” 沈槐之站住了,非常之乖。 “把牛乳喝掉。” 沈槐之又老老实实地走到案头,端起那杯用陶杯装着的热牛乳,一饮而尽。 “咚。”陶杯被放回到书案上,面前的沈槐之嘴唇上还沾着薄薄的一层热牛乳特有的白奶皮,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一只熊了一天的小狐狸对着主人耀武扬威地炫耀战绩却发现主人根本不在意,宁风眠几乎看到一只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的翘鼻子小白狐狸。 “擦擦嘴。”将军威严地命令道。 “哦……”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应道。 黄沙漫天,狂风在耳边呼啸,裹起的沙砾拍在盔甲上发出奇异的沙沙声响。时值八月,正是塞外牧草丰盛的时刻,此时的羯人各个部落均都在水草丰茂的地域安心放牧牛羊,追逐水草而居,但同时也在养精蓄锐为之后水草枯败后和祝朝的战争做着准备。 “将军,这一仗后我陪你回去看看老侯爷吧。”副将吴樵的脸上蒙着防止沙尘的细纱面巾,挡住了沙尘却挡不住他明亮的眼睛。吴樵跟着宁风眠将军南征北战多年,是宁风眠最得力的副手和最交心的朋友。 “好!”年轻骄傲的将军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志在必得道,“这一仗简单,老规矩,用不了几日便可打散赫连氏的主力军,今年这个年啊,你就在我家过得了!” 阳光透明炽烈,一阵大风,将军头盔上鲜红的缨穗被吹得高高扬起,眼前的将军鲜衣怒马,恣意飞扬,正是英雄少年时。 可突然风云变色,在宁将军按照老规矩在敌军主帅帐中一击杀死主帅后,一阵熟悉的奇怪异响声响起,吴樵反应极快,一下子推开将军,然后扑倒在异响声的发源处。 “快走!” “将军!” “不!” “轰——!” 爆炸声连绵不绝。 “将军,”满身是血的吴樵躺在痛苦无声的宁风眠怀里,努力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将军满是泪的脸,“今年,咳,看来是去不了你家过年了……” 吴樵吃力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小:“将军,咳,咳咳,本来想以后再说,可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咳咳……” 宁风眠的手无助地放在吴樵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被染得一手深红,连忙捧着吴樵满是黑灰的脸说道:“不要说话,别说话了,省着力气!” “没用的,”吴樵虚弱地微微摇摇头,“我喜欢你,咳咳咳!宁风眠……” 最后自己回应了些什么,宁风眠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再一次从失去挚友的梦魇中惊醒过来,浓重的血腥味,燃烧的帐篷,尸体被烧的焦臭…… 宁风眠猛地坐了起来,冷汗濡湿了里衣,眼底一片干涩,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自己在巨大的悲痛和混乱中用匕首在吴樵和自己的手腕上刻下的一模一样的刻痕依然触感狰狞。 生与死的血融在一起,吴樵! 宁风眠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吴樵有什么别样的感情,但是那个混乱中拼尽全力刻下印记,仿佛在告诉自己,来世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到他! 窗外风雪正盛,屋中温暖宜人,宁风眠从噩梦中惊醒摸到了自己手腕上狰狞的刻痕,而一墙之隔的沈槐之,在由覃烽奉命特地把地龙烧得更旺的温暖得有些过热的房间里,因为太热而不老实地蹬掉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里衣袖子被他热得无意识地撩起,露出手腕上一道和宁风眠手腕上的刻痕形状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 第15章 大雪 红墙墨瓦的承乐宫在风雪之中显得比平时更加肃穆庄重,矗立在长思殿前的一对长颈细腿的青铜仙鹤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软团团的积雪很快就不堪自重,扑簌簌地从光滑的青铜鹤背上滑落下来,细细的鹤腿边已经积起来一个规模不错的小雪堆了。 第28章 雪依然在无声地下着,偶尔有几只惊雀,划破一片寂静,啾鸣着从雪中扑闪而过消失在茫茫之中,天地间一片阴沉,天空似乎也被这漫天压低了许多,凭空增加了巨大的压迫感。 连宣城都有如此大的风雪,关外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长思殿内,祝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勉力用手撑着头,半垂着眼皮疲惫地看着朝堂中吵成一团的文武大臣,偶尔的几声咳嗽也被淹没在高台之下乱哄哄的争吵之中。 “皇上,臣认为此举不妥,”一位文官瞥了一眼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左丞相崔绍,朗声说道,“骠骑将军宁风眠战功赫赫,仅败这一次便让宁将军停职在家,此举恐会寒将士们的心呐。” “陈大人恐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崔绍缓缓开口,“老臣并未建议皇上停宁将军的职,宁将军重伤瘫痪,现在边关,此时让他去边关守戍岂不是会让将军的伤势雪上加霜?将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家静养。” “哼,军营自有供给,宁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还怕将士们照顾不好他一个人么?”陈大人言语之间已经开始带上情绪,“今年冬季来得比以往更早,想必羯人很快就会按捺不住要入关劫掠了,武将之中最为了解羯人习性的非宁风眠将军莫属,此时让宁将军在家,岂不是置我祝朝边境百姓死活于不顾?” 此言一出仿佛是朝热油锅中泼进了一勺冷水,朝中支持宁风眠赴边疆的一派和支持崔左相让宁将军在家休养的一派立刻就吵得炸开了锅。 “陈大人!”崔绍于嘈杂之中大声道,听到左相开口,朝堂中各人渐次安静下来,“陈大人意思是我大祝朝只有宁风眠将军一人可以守住国门?我祝国西境再无其他能将可抵羯人进犯?陈大人将宁将军一人之力至于国威之上是何居心,是将皇上天威至于何处?!” “你!”陈大人气得胸前那一把花白的胡子都在不住地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得朝祝文帝深深跪下,“皇上圣明,老臣绝无此意。” “咳咳咳,”听着大家吵了一上午的祝文帝终于坐直了起来,随手拿过贴身太监递过来的暖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御史大夫瞿志恒,问道,“你呢,你什么看法?” 瞿志恒连忙躬身答道:“皇上圣明,臣以为,此番风雪之大,是往年风雪所不及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在宣城之内车马难行,更何况宁将军身有重疾,患脚疾之人畏寒,此时如派宁将军去边疆,臣以为可对守边将士多拨军饷充足粮草以示体恤,并特令其家属陪同以照料将军日常起居。” “荒唐,将士行军岂有携带家眷之理,”祝文帝气得连着咳了好几下,朝着还跪在朝堂中的陈大人说道,“起来吧,今年确实不比往年,这件事我再想想,都下去吧。” 下朝后的瞿志恒形色匆匆地穿过宫门,撩袍正准备上马车,却被人叫住。 “瞿大人请留步。”一道听上去略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大却莫名有种慑人的威严,是左丞相崔绍。 瞿志远僵了一下,只得收回朝马车上迈的脚,回头行礼:“崔相。” “今日多谢。”崔绍没有下车只是掀开了一点轿帘从阴暗的轿厢中露出鹰钩一般的鼻梁,但因为官职高低导致的车马规格不同,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左相的车。 风雪已经小些了,瞿志恒手心微微有些濡湿,他甚至能感受到四周车马中的朝臣们向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探寻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丞相严重,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哼,”崔绍冷笑一声,放下轿帘,“走吧。” 待瞿志恒躬身送崔绍的车马远去,重新踏上自己的马车,坐进温暖的轿厢内,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 如今祝文帝年迈多病,已经不复盛年时的强健坚定,而膝下子嗣稀薄只有两个皇子,庶出的大皇子景珏和嫡出的小皇子景佩。二位皇子年纪均年幼,而很显然的,嫡皇子景佩身边被保护得水泼不进,又自小受教于太子太傅季从礼,师徒情深难以介入,反观大皇子,则是个十分好拿捏的主。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天下将来必然是太子景佩的,但在这波云诡谲的皇城之中,谁又能作出绝对的判定?比如崔绍崔左相,他恐怕已经选了大皇子,这位无依无靠的庶出皇子对丞相而言无疑更具有培养价值,当然,实际上以崔相的能力,他需要的只是一位听自己的话坐上皇位的听话皇子,至于皇子是谁,是不是嫡出并不重要。 朝中臣子的态度在祝文帝开始显露出衰败之象时,已经开始发生十分微妙的变化,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支持大皇子的臣子居然也不在少数,有的是因为大皇子年长晓事得早,更多的则是不敢轻易得罪崔相。 宁将军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去边疆,但是他不去,崔相就会举荐他自己的人去,边疆守戍,兹事体大!今日自己的话明着是支持宁将军去边疆,却又以爱护将军健康名义加了圣上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到底站哪一边则是见仁见智,但崔相纡尊降贵早早等在宫门外的马车便是不由分说地强行给自己的话定了性。 御史大夫,想参谁就能参谁的官职,他不可能不想笼络。想到这里,瞿志恒手心又是一阵潮。 身为御史大夫,行事公允,刚正不阿才是自己的本职,此时此刻的微妙抗衡之下,瞿志恒并不想早早地被拉到任何阵营,可如今这情况却是让他由不得自己想不想了。 第29章 祝文帝自从患咳嗽病以后就开始逐渐变得多疑起来,崔相的那一句“宁将军一人之力至于国威之上是何居心”无疑是给祝文帝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不需要再做什么自会在帝心中长出一棵忌惮的参天大树。 姜还是老的辣啊! 瞿志恒心事重重的刚回到家在堂厅闷闷不乐地喝了口热茶,便看到弟弟瞿志远正一边系着毛氅一边兴冲冲地往外走,想到弟弟的那个纨绔朋友沈槐之又恰巧嫁给了宁风眠,不禁又是一阵郁闷。 “这么冷的天,打算去哪?” “出门去找朋友玩啊!”瞿志恒边答着,脚步都没停。 “是去找那个沈槐之吗?” “昂!”瞿志远低头皱着眉头整理交缠在一起的氅衣系带一边没心没肺地答着兄长的话,虽然在外总是端着点架子,但是在兄长瞿志恒面前,他始终有些娇憨,像是一只被保护宠爱得过于好而显得有些天真的幼崽。 “最近……”瞿志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停顿些许时间才继续说道,“最近书读得怎么样?” 瞿志远比自己小得多,自己从小简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呵护着长大,朝堂险恶诡谲,瞿志恒半分不愿瞿志远沾染,只希望自己能打下一片基业,到时候让幼弟去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小官,或者干脆做一个富贵闲人公子哥就好,所以很多话涌到了嘴边,可瞿志恒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才能让弟弟懂得。 “书?”瞿志远愣了愣,想了想答道,“读中庸呢。” “哦?”瞿志恒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问道,“读到哪了?” 瞿志远望着乌沉沉的天,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才说道:“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哦,什么意思呢?”瞿志恒来了兴致,生为如父的兄长,最为犯愁的就是学渣弟弟不读书了,现在好不容易抓到机会,那必须好好辅导一下。 “啊,哥!我都快误时间了!”瞿志远不耐烦道,“下次再和你讨论,我现在要出门啦!” “等一下!”瞿志恒突然站起来大声道。 瞿志远:? “你……”瞿志恒咬了咬牙,“最近不要和沈槐之走得太近,有他在的聚会能不去就不去吧。” 瞿志远:?? “为什么?” “不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瞿志恒有些头疼,皱着眉朝弟弟摆摆手,“玩去吧。” “不对,你从来不管我和朋友玩的,”瞿志远突然冲过来,抓住哥哥的袖子,“今天上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什么都没发生,玩去吧玩去吧。”瞿志恒敷衍地把弟弟轰走,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直白的说出来。 说什么呢?说宁将军可能要被停职,崔相说不定还会乘胜追击,和宁府有关的人或许都要被波及,所以让弟弟躲得远远的? 自己是个懦夫,但是他不希望弟弟知道自己懦夫。 天空被雪压得很低,偌大的丞相府安静得仿若无人,书房正中央站着一名青年,局促不安地不断搓着拇指上戴着的一枚碧玉扳指。那青年身高腿长,原本俊朗的五官因为心事深重而显得有些阴郁。 “我不干了。”他显然很害怕自己面前坐着的崔绍,哆嗦着嘴小声说道,本是清秀的脸则是一片惨白,“我退出,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干了?”崔绍猛地将手中的书摔在青年脚边,吓得那青年立刻就往后退了一步。 “不干?”崔绍阴沉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和我的交易是你想停就停得下来的?笑话!” “我只是……我只是告诉你了一个消息,可是我不知道会害得……”那青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害得……将军变成残废。” “哼,你不知道?你问问你的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只是不敢承认?” 那青年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色一片绝望,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保你平步青云,你也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用在我有需要的时候说那么只言片语即可,这交易你不亏。”崔绍的眼睛在昏暗的书房里发着光,犹如一条在暗中垂涎的毒蛇,终于吐出了猩红危险的信子。 第16章 疑窦 雪还在无声地飘落,突如其来的寒冬不知道会让多少乞儿流浪汉身陷地狱,而摘花楼内却始终温暖如春,伴随着昏昏沉沉甜腻的脂粉香气和袅袅的琴声,是一种浮生若梦般的颓靡。 今日三楼的贵宾雅间中只有瞿志远、何四箫还有沈槐之,瞿志远是来陪沈槐之帮何四箫搞定摘花楼生意的,到底是宣城着名公子团的面子大,杨妈妈二话不说就接下了何家的私酿。 沈槐之简直比何公子本人都还高兴,仿佛做成这单大生意的人是自己一样,一蹦三尺高,快快乐乐地又请全酒楼的人都喝了何家的酒这才开开心心地在雅间里坐下。 不同于一脸喜气的沈槐之,瞿志远今日沉闷得让沈槐之怀疑他是不是刚被夫子逼着抄完了一整本书。 “怎么了这是?”沈槐之眯缝着眼睛,用自己的肩膀轻轻戳了戳正在喝闷酒的瞿志远,像一只昂贵漂亮的猫咪轻轻地挠人,有一股说不清的绵软,“一进来就闷闷不乐的。” 第30章 “没什么。”瞿志远一仰头干掉了杯子里的酒。 “哎,”沈槐之拖长了声调,甜甜蜜蜜地叹了口气,“我四哥家的酒好喝吧?” “不错,”瞿志远点点头道,又着斟满一杯酒朝何四箫举杯道,“何兄,好酒,多谢!” “哎?咋了?怎么还两个两个地往外蹦字儿了?”沈槐之直起身来,诧异道,“被你哥骂了?” 哥……瞿志远想起自己临出门前哥哥欲言又止的神情。 “宁将军最近如何?”瞿志远突然问道。 “宁风……宁将军啊,”沈槐之想了想宁风眠昨天逼着自己喝牛乳的狠劲儿,公报私仇地抹□□,“挺好啊,活泼可爱。” “噗!”瞿志远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咳咳!” 就连一向沉稳的何四箫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怎么了这是,”沈槐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活泼可爱不好么?” “好好,很好!”瞿志远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然后看了正在给大家温酒的何四箫道,“宁将军最近还是每日去军营么?” “我去看看菜好了没。”何四箫极其有眼力见,瞿志远那警惕的一瞥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哎哎?四哥,别走啊!”沈槐之反应神速地把何四箫拉到自己身边,“没事的远哥,既然都是朋友就要坦诚嘛。” 沈槐之笑眯眯地拉着何四箫坐下,然后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精巧的琉璃杯道:“宁将军还是每日去军营,今年冬天来得早,营房的防守和延边几个大城的布防需要和其他将军商量,看上去挺忙。” “宁将军对边防确实上心。”瞿志远端着酒杯轻轻晃着,里面澄净微黄的酒液在琉璃杯的中闪闪发光。 “那是必然的,宁将军什么人,整个西国境应该没有比他更上心更厉害的将军了。”沈槐之趴在桌上,想起最后宁风眠诡异且悲惨的结局,忽然有些闷闷不乐了起来。 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桌上斑斑驳驳留着洒出来的酒,以沈槐之趴着的角度看过去则是一小片又一小片亮闪闪的湖泊,他一边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史书希望能再挖出点儿蛛丝马迹,一边伸出一只手指无意识地蘸着那一片片的亮晶晶在桌上胡乱画着。 “哈哈,槐之啊,就这么喜欢你家将军啊,怎么了,将军不在家陪你,你都伤心上了?没想到我们槐之竟然还是个怨妇哈哈哈哈哈!”瞿志远突然一扫刚才的沉闷促狭地大笑起来,就连何四箫都有些惊奇地看向沈槐之。 “我哪有!”沈槐之连忙坐起来,“我才不想他,我只是……” 沈槐之没法告诉大家自己心里想的是宁风眠的死,可看到桌上那一桌子深深浅浅的“宁”字后,嗯,好像再说啥都是狡辩了。 “怎么了?!”沈槐之干脆红着脸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道,“我夫君的名字,我还写不得了?” “写得写得,全天下写不得你都写得,”瞿志远捂着肚子笑到不行,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复而紧紧盯着沈槐之的眼睛说道,“今天我哥下朝回来,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嗯?” “他让我离你远一点。”瞿志远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没再说下去,沈槐之纨绔归纨绔,但又不蠢。 果然,沈槐之蹙起了眉。 让瞿志远离我远一点,什么意思?我区区一个富家浪荡子,没有什么好值得当朝御史大夫忌惮的,能让御史大夫都避讳的人只有宁风眠。离远一点,今□□堂上必然是对宁风眠做出了什么不太好的决定。 会是什么呢? 沈槐之刚刚趴着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细细翻检了一遍史实,宁风眠在天境十五年的这一战后就几乎再没有在正史书籍上露过面,再次出征就是那一场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一战,所以说,恐怕今日在朝堂上达成的决议就是要免宁风眠的军职吧。 像宁风眠这样战功赫赫且正当盛年的将军,说是国家不可或缺的镇国利刃都不为过,免他的军职绝对不会是因为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战败,只能是因为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手握军权。 宁将军到目前为止还是祝文帝最为器重的忠心不二的骠骑大将军,不希望他握着军权,那就是自己想要握着这军权。 党争? 可是史书记载,祝朝天镜年间政治清明,左丞相崔绍精明能干受人爱戴,甚至在祝文帝幼子景佩因病去世后,也强撑病体力排众议辅佐庶出的大皇子景珏平安继位,呕心沥血直到景珏成年后自行处理政务为止。 当然,这些都是宁风眠死后发生的事情。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而成的。 这句颇有争议的话突然在自己脑子一闪而过,沈槐之皱紧了眉,一位嫡太子,从小锦衣玉食万般呵护,就连咳嗽一声都会让屋里的御医跪成一片,为什么会病死? 宁将军停职究竟对谁最有利? “看来,宁将军接下来有大把的时间在家陪我了。”沈槐之笑了笑说。 “嗯。”瞿志远点点头,然后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何四箫,沈槐之还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虽然不是很懂那个翘着兰花指用拈花手在龇牙咧嘴的嘴上划一下就紧紧闭嘴的动作是何用意,但何四箫还是很识时务地表示自己刚才选择性耳聋了,什么都没听到。 第31章 “四哥,我发现你很上道啊!”沈槐之又亲亲密密地靠了过来,温热甜蜜的气息柔柔软软地洒在何四箫的侧颈上,“什么时候一定要请你去我们家好好玩一下才好呢!” “对了,我听说旁边的珍宝阁新到了两只鹦鹉,一只花花绿绿的一只纯白但顶着个黄头冠,你不是最喜欢小鸟的么,要不要去看看?”瞿志远说出了心中郁结,就又起了玩的兴致。 “不啦不啦,今天就到这吧,”沈槐之摆着手,一口干掉酒杯里的酒,然后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我得早点儿回家表现好一点,今天宁将军心情恐怕不会太好,我就不去惹他更不开心啦。” 三人在摘花楼外互相道别后,二位公子团的公子便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何四箫站在楼下,沉默地看着沈槐之的马车行远,然后拍拍肩头的落雪朝不远处一架不起眼的小马车走去。 “吴家的人来了么?”破旧逼仄的小马车里意外的暖和,覃烽已经暖好了将军的衣服,轮椅也都安置妥当,宁风眠一边熟练地卸着易容还着衣服一边听覃烽给自己汇报工作。 “来了,现在正在我安排的住处候着,将军,那人……”覃烽有些忧心忡忡。 “吴渔给的人,我放心,”几分钟前还肩宽背阔英姿飒爽的何四箫,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脸色苍白虚弱冷清的重伤残疾宁将军,“现在就去军营,今冬我可能回不了边营了,必须趁圣旨下来前先把所有的防务全都安排妥当才可以。” “啊?将军?!”覃烽手一抖,正准备往宁风眠身上盖的毯子都差点儿掉到地上,“发生什么了?!” “有些人怕是已经等不及了。”逼仄的轿厢里的一豆灯火照得将军脸色明暗不定,倒是那一双浅淡如褐冰的眸子在暗处如同星子一般灼灼发光。 话说沈槐之坐在回候府的马车上,一边抱着个小暖炉温手一边闭眼仔细思考今天在摘花楼还没来得及思考完的问题,将军被停职,没有党争的史实,病死的小太子……他总觉得有一个十分耸人听闻的真相已经快呼之欲出,可是却还隔着一张暂时怎么也堪不破的窗户纸,所以真相的线到底在哪里? 那个历史上着名的贤相崔绍是真的很贤良吗?对了,话说记载祝朝历史的官方史书《祝书》关于祝文帝这一块是谁写的来着? 突然,轿厢一阵剧烈的颠簸伴随着马儿嘶鸣声,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还是沈槐之穿越以来第一次遭遇车祸,考虑到上一次的飞祸直接导致自己挂掉,患有交通工具不靠谱ptsd的沈槐之心脏巨震。 坐在车外的落栗回头看脸色刷白明显被吓得不行的少爷,又是一阵无语:“少爷,没事啦,一只黑猫刚才突然蹿了过去,把马儿吓到了。” 大雪天少有人外出,雪白的地上突然蹿出一只黑猫确实显眼,也难怪会把马都吓到,沈槐之砰砰跳的心脏归了位,不过…… 黑猫?!沈槐之的作妖雷达开始滴滴作响! 第17章 猫咪 哎?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养宠物绝对是纨绔子弟的标配啊!对了,今天瞿志远不还说有鹦鹉么?沈槐之此刻恨不得给自己加鸡腿,随时想到当纨绔,这种敬业精神也是没谁了呢! 沈槐之想起穿越前那些来自己店里玩的富二代们,手里不是抱只猫就是牵只狗,最近花样更多了,带可达鸭的带芦丁鸡的带蜘蛛螃蟹蛇蝎子蜥蜴的……后来他不得不专门开辟一块地方给客人们寄存宠物,又因为那些富二代们有钱没地方花,宠物寄存处居然还成了斗富重灾区,什么狗牌镶钻的,猫领结lv大logo的…… “停停停,”沈槐之从厚厚的轿帘里伸出手拉着正准备让车夫继续赶路的落栗,“我下来去瞧瞧那猫。” “少爷……”落栗实在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姑爷抓,拖长声调极其不愿地提醒道,“快到戌时了……” “哎,知道知道!”沈槐之一把跳下车,“你瞧,这猫受伤了呢,天气这么冷,咱们不找到它的话,它肯定会被冻死的。” 果然,在马蹄受惊踏出来的那一大堆纷乱脚印的前面,有一排细细的梅花小脚印,其中一侧脚印旁的白雪沾了不少红色。 “腿受伤了,跑不快的,我去追追看。”说着,沈槐之把小暖炉往落栗怀里一塞,撩起袍角,顺着脚印一溜烟就跑远了。 落栗:……说好要早点儿回家不惹将军生气的呢…… 前腿受伤的黑猫被杂乱的马蹄声吓得不行,跳着走了没多远就没了力气,甚至连墙头都跳不上去,只得把自己努力藏在墙角烂瓦堆里瑟瑟发抖,天下着大雪,它饿了好几天,刚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吃食却又被恶犬盯上,争了好半天不仅食物没了,腿还被恶犬狠狠地咬下来了一块肉,若不是自己又瘦又小跑得快,说不定自己现在也已经是那恶犬的盘中餐了。 黑猫躲在缝隙里,眼看着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大,整只猫贴在墙壁上退无可退,只能发出绝望的哀叫然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突然,两只温暖的手把自己轻轻从墙角挖了出来,一块厚实柔滑的布包住了自己,一块香喷喷的松软的饼送到了自己嘴边,一个好听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嘿,落栗,你这随身携带干粮的好习惯不错啊!” 怀里的小黑猫狼吞虎咽地啃着那块酥饼,也许是饿极了,小黑猫也顾不上受伤的前腿,使劲扒拉着酥饼往自己嘴里塞。 第32章 “它伤得好重啊。”沈槐之一手托着小猫,一手把酥饼帮着往它嘴里送,仔细观察着它的前腿上血淋淋深可见骨的伤口。 落栗在旁看着自己公子拿着价值不菲的织金羊毛毯包着一个骨瘦如柴一身稀稀拉拉黑毛臭乎乎的小瘦猫崽子,不由得眼皮狂跳,这玩意儿能活下来?能进安西侯府?能出现在宁将军面前? 落栗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 “落栗,咱们必须救它,”沈槐之看着狼吞虎咽的小,轻声说道,“爱护小动物人人有责。” “爱护?爱护你怎么还隔着毛毯抱它呢!”落栗鼻子出气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嫌人家脏。 “你懂什么?”沈槐之懒得和一个古代人解释传染病卫生问题,要是它有狂犬病咋办?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虽然过不了几年大概率就会死于被姓宁的拖累,那也好过死于恐水的狂犬病吧。 小黑猫骨瘦如柴的,一个巴掌就能把它给全部托住,此刻终于吃饱了,居然用小脑袋蹭了蹭包着自己的柔软毛毯睡了过去,在沈槐之的怀里轻轻地打起了小呼噜,不长的猫须上还沾着些许没舔干净的饼渣。 “走吧,回家,咱们给它安个窝。”沈槐之望着躺在毯子里睡得小肚子微微起伏的脏毛团轻声说道。 “啊?” 紧赶慢赶的,主仆二人终于掐着戌时的点到了家,但神奇的是,安西侯府家规严格执行者宁风眠将军本人今天却不见踪影。 他去哪了?沈槐之抱着猫路过宁风眠的房间时,那扇熟悉的窗户里没有透出平日常见到的暖黄灯光,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难道是圣旨已经下来?还是有人去军营给姓宁的通风报信了? 沈槐之没顾得上多想,毕竟现在姓宁的这个反正目前也死不了的大活人可没有怀里的病病歪歪的毛孩子重要。 回到房间后,沈槐之挽起袖子叉着腰,支使着落栗烧了盆热水,然后拿来至少五条干净帕子,以及弄来一大瓶止血的金创药粉给一一摆放整齐。经过一系列惨绝猫寰落栗都不忍直视的洗澡烘干酷刑后,臭乎乎的小黑炭终于成功变成了一个猫毛虽然稀稀拉拉但勉强可以称之为蓬松的小黑绒球,前腿受伤的地方上还用白棉布给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纨绔事迹再添一笔的新生活令人十分满意,令猫满不满意就不好说了,毕竟那小黑球现在看向沈槐之的眼神充满了打不过又跑不掉的幽怨。 由于前腿被绑了个结实,小黑猫瞬间丧失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被迫成为沈大坏人的挂件,说要往东就绝对没办法去西,比如现在,它就毫无猫权地窝在了沈大坏人的怀里然后被带出了温暖的房间。 “走着,去看看你新家真正的主人回来了没。”沈大坏人一只手就托住了它的小屁股,“哎,你得多长点儿肉啊,这屁股简直咯手,多吃点,让爸爸早日享受到撸猫的快乐知道不?” “爸爸?”一个冷淡又略显疑惑的声音响起。 “哎!”沈槐之专心撸猫,一个没刹住车就直接答应了下来,一抬头看到自己面前轮椅里没有表情的宁将军,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刚认下来的猫儿子给扔了,条件反射地吼出来一声:“爹!” 沈槐之和宁风眠身后的落栗和覃烽不约而同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 “我大不了你那么多,抱歉。”宁风眠欠了欠身然后注意到了那团小黑毛球,“这是什么?” “哦!”沈槐之十分具有戏精的自觉性,“这是我的新宠物,小,黑,猫!” 说着还狗胆包天地直接将那只因为营养严重不良而皮毛稀稀拉拉且毫无光泽的丑毛团放到了宁将军的腿上。 嘿嘿!我是不是非常地纨绔?是不是非常地玩物丧志?是不是非常地烂泥扶不上墙? 气死你。 宠物?宁将军突然想起沈槐之嫁到宁家后第三天的回门,在得知自己亲爹在他出嫁后就直接处死了自己最喜欢的鸟和狗时的震惊和悲愤,再看看眼前这个哪怕只是得了这么一个丑毛团都能变得兴高采烈的沈槐之,突然觉得这个在外天天孔雀开屏的富家大少爷其实也挺可怜的。 他只是想要那么一点点关爱,哪怕是来自畜生的也好。 黑毛团被凭空挪了窝,它疑惑地举起黑乎乎的小脑袋,一脸迷茫的望着眼前这个面若冠玉却神情冷淡的男人,却天赋异禀地敏锐捕捉到那个男人浅淡眼眸中泄露出的一丝温柔。 “咪……”小毛团眯着眼睛朝宁风眠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伸出粉嫩如桃花花瓣般的小舌头柔柔软软地舔了舔那男人的手,在发现他手异常冰冷后,居然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自作主张地趴在了宁风眠的手上,试图用自己最柔软体温最高的肚皮把那只冰冷的手给捂热。 沈槐之看这一波操作看得目瞪口呆,到底谁才是亲爹啊…… 这猫怎么小小年纪就成了精? 宁风眠想起来,边塞的军营里也有一条小黑狗,是吴樵有一天带队巡防给捡回来的。那只是一条很普通的小狗,唯一特别的地方可能就是那一身黑毛了,那只小狗很乖,非常活泼,吴樵每天都训练他,说是要把它训练成狗中将军,以后带着其他狗子们去冲锋陷阵。 他给它起名叫黑豹,希望这只狗将军以后杀敌能够像豹子一样快准狠。 第33章 “这只小猫有名字吗?”宁风眠的手被小瘦猫捂得暖融融的,突然想起了那只远在边塞的黑豹。 “嗯……”沈槐之还真的很认真地想了起来,“有了!就叫它黑汤圆吧!希望它能够无忧无虑地长成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胖猫!哎?不好听?那叫芝麻汤圆也不错……” 宁风眠:…… 覃烽:…… 果然还是不能对眼前这个废物点心抱有哪怕那么一丝幻想。 宁风眠什么都没说,直接让覃烽推着自己进了房间,眼瞧着自己的猫儿子被人抱走,沈槐之也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这还是沈槐之第一次不请自来,进门倒是进得毫无心理障碍——因为他有话要说。 “说正事啊,戌时,将军,现在已经过戌时很久了!”沈槐之十分霸气地敲了敲桌子,得意洋洋道,“以我抄了四遍规训录的经验,戌时之后归家,需要在书房面壁自省一个时辰并手抄一遍大学。” “沈槐之你不要过分了啊,宁将军晚归自然是因为公务缠身的缘故,将军为国家安稳殚精竭虑,哪像你!”覃烽瞪着沈槐之,气得额角青筋狂跳。 “我家少爷怎么了?同样是晚归,我家少爷罚得,其他人就罚不得?”落栗看到覃烽凶起了自家少爷,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然和高了自己不止一个头的宁将军的副将正面刚起来,“规训录只说戌时不归要罚,又没说戌时不归要罚但是因为军务晚归例外!” “哎?”覃烽突然发现了华点,“当初罚抄书的是沈槐之又不是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那四遍是你代抄的?” “你胡说!我家公子那字是我能模仿得来的么?!”落栗到底是小孩子,一不留神就着了覃将军的道,开始误伤友军。 沈槐之:…… “哦,说起那字——” “覃烽,不得无礼,”宁将军抬起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沈槐之,你该称呼沈公子什么?” 覃烽:…… 气焰嚣张的覃副将立马蔫了,老老实实在宁风眠身后,对着沈槐之认认真真地打招呼道:“夫人。” “好了,我晚归是我有错,理当受罚。” “可是将军!” “都休息去吧,我会自行面壁以及抄大学的。” 覃烽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沈槐之一眼,使劲哼了一声,转身气冲冲地冲出门外。 第18章 认罚 夜已经很深了,雪后的晴月给院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银光,积雪在清透的月光中闪闪发光,整个院内灵动得仿佛都有了灵魂。 宁将军的房间里始终亮着灯,沈槐之抱着芝麻汤圆靠着房外画廊的廊柱站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手感十分一般的猫,眼睛盯着那一格暖黄的灯光继续思考今天被打断了一万次的问题。 宁风眠这人就算自己重伤瘫痪身子骨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也还是风雨无阻地坚持每日去军营和同僚商议军务,就算知道自己触犯了家规一定会被自己这个睚眦必报的纨绔公子哥报复也要把军务放在首位。 而且宁风眠这人吧,真的是严于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说抄就抄完全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这种人怎么可能叛国呢?沈槐之停下了手,怀里的芝麻汤圆立刻不干了,十分不满意地喵了一句,然后从沈槐之的怀里跳了下来,身残志坚地朝宁风眠的房门挪去。 “嘿!你这个小势利眼,知道家里谁权势最大是吧!”沈槐之叉着腰开始和一只瘦猫斗气。 “喵!”芝麻汤圆头也不回,甩着尾巴努力向前挪着,腿上那个超大的白色蝴蝶结也跟着一颤一颤,整只猫仿佛是一个行走的礼物盒。 屋内依然有一股汤药特有的清苦香气,不过万幸的是将军已经痊愈,那些汤药以安神为主,都是覃烽主理,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将军,我来抄吧,”覃烽把煎好的汤药轻轻放在桌案上,眼瞧着已经写好的厚厚一叠书稿,在一旁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您这身体也不是铁打,这样夜以继日地耗心费神,哪天又熬病倒了可怎么办!” “不用,家规约束的是我不是你,我犯了就该受罚,自己不以身作则的话,又该如何令他人信服。”宁风眠的手很稳,随着手腕的动作,手臂上的伤痕也显露了出来,狰狞的红色疤痕扭曲婉转,在将军因为这几月长期在室内休养而变得十分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覃烽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停留在了那道疤痕上。那次爆炸后,将军就经常抚摸那一处伤痕,甚至有时候会故意让它裂开,不让它好好痊愈,最后就长成了这个狰狞恐怖的样子。 “明天晚意和雨渐会回来,”宁风眠终于抄完了《大学》,放下笔等墨干,“冬至了。” 话音刚落,俩人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轻轻挠门声,窸窸窣窣的,分外可疑。 “谁?!”覃烽警觉地按住腰间佩剑,快步无声地冲到门边,猛地打开房门。 “咪——”一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毛发成色不忍直视的小黑毛团蹲在门边,看到覃烽腰间泄出一丝杀气的佩剑后又吓得往后跌着滚了好几个跟头。 “哎,覃副将晚上好啊!”跟着跑过来的沈槐之面色坦然地和覃烽打了个招呼,“芝麻汤圆非要来监督将军受罚,我也没办法啊。” 第34章 “你不要太过分,”覃烽想着就来气,“将军和你晚归能是一回事么,还有,你能给这猫起个正常点儿的名字么!” “覃烽,”一声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让他进来,正好我有话要说。” ai管家覃烽再次被强制熄火,忍气吞声地让眼前这令人糟心的一人一猫进了屋。 “这是我的罚抄。”宁风眠没什么表情地将一叠整整齐齐的宣纸递到沈槐之面前,纸上的字工整劲逸,果然是字如其人,军人的挺拔正直坚韧和他本人容颜气质的过分好看出尘,这样矛盾对立的特质却能够完美地融合在宁将军的字里。 当然,面对自己矮矮胖胖的幼圆体,沈槐之是绝对不承认字如其人的。 沈槐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前这个人是一位在历史上就算最后因为叛国被骂死但仍然让人对他的军功赞叹不已的人物,是一个他制定的战略战术放到现代社会也是难以复刻的军事奇才,可他居然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真的去认真抄了一整本《大学》。 “哎,我也不是……我不是真的有意……”沈槐之一手抱猫一手挠头,一时间这位社牛都对该如何解释现在这么个情况感到棘手。 “家规面前人人平等。”宁将军语出惊人。 沈槐之悚然,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个刚说出“人人平等”的古代人。 “说正事,”宁风眠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明天冬至,我妹妹宁晚意和弟弟宁雨渐回家吃团圆饭,晚意和你差不多大,性格……有些闹腾,雨渐比较懂事沉稳,你可以放心。” “哦……”沈槐之一脸懵逼地答应着,怎么无论是原身的记忆还是史书都没提到过这俩人呢? “我娘过世的时候晚意还小,为了不让她太伤心,我爹就一直将她放在江南的姨母家养着,和一群姐姐妹妹一起长大,”也许是沈槐之脸上的懵逼太过明显,宁风眠开始耐心地给夫人介绍起他的小姑子和小叔子来,“雨渐呢,喜欢读书,现在是宫中编修,天天在故纸堆里打滚不常和人打交道,年纪轻轻的性子反而像个沉闷的老人家,所以你明天不要欺负他。” 我,欺负你们宁家人?我敢么我! 第二天一早,宁家上下果然就忙活开了,沈槐之还是第一看到宁府如此热闹非凡的一面——当然这本该是他第二次看到,谁让他第一次的时候全程被蒙着喜帕呢。 丫鬟小厮们集体出动,整个宁府焕然一新,就连屋檐下的燕子窝都被拆下来一根根擦干净那些小树枝然后原样给插了回去。 “这多少是有些夸张了,不就是二少爷和小姐回家么。”沈槐之抱着芝麻汤圆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吐槽古代人果真闲得没事干。 冬至在祝朝是国家法定节假日,宁风眠今日也没有去军营,在小院里晒着太阳悠闲地整理着花圃。 沿着墙角种着的是一圈四季常绿的小叶女贞,现在是冬季,正好是修剪整理的好时机,沈槐之今日在家不能出门作妖,看着那一排长得已经有些张牙舞爪的女贞就开始动起了歪心思。 “我说,咱们这小院儿里的树怎么没人修整啊?”沈槐之揣着芝麻汤圆一边靠近那丛女贞,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着。 “我要求的,”宁风眠有些好笑地看着沈槐之,这只小狐狸今天穿了一套银白暗纹的锦袍,腰间的腰带是淡青色的,估计是想在小姑子和小叔子面前树立一个清雅读书人的形象,可偏偏怀里揣着一只黑乎乎的小毛团,一大一小一黑一白,读书人形象是半分没有的,闲得发慌的富家小公子样倒是很现成,“让园子里的植物都自由生长,顺应天性。” 好你个顺应天性,你那么顺应天性为什么不肯答应我和离呢? “也对,将军所言极是,对人对物都是这么地讲道理,令人佩服啊!”沈槐之点点头,站在一旁的落栗抽搐着扯了扯自家少爷的衣角,小声道:“少爷快别乱夸了,我都替你尴尬啊!” 你懂什么叫先扬后抑给颗甜枣打一棍!沈槐之瞪了落栗一眼,摆出一副很苦恼的表情继续道:“但是芝麻汤圆太小了,猫儿又喜欢钻灌木,女贞这么大的话,到时候芝麻汤圆钻进去了出不来了我都救不了它呢,这可怎么办……” 宁风眠好气又好笑,抄起放在自己身边的花圃剪刀扔到沈槐之脚边:“想剪就剪吧,宁家也是你的家。” 宁家也是你的家…… 多么感人肺腑的一句话!沈槐之深受感动,毫不犹豫地操起了剪刀做起了这个家里的主人。 嘿嘿嘿,想学剪刀手爱德华剪草已经很久了!说来心酸,之前在自己的精酿吧里,自己唯一能剪的就是收银机旁边放着的长草娃娃和富贵竹,今天必须露一手给姓宁的瞧瞧! 一刻钟后,宁风眠和沈槐之望着宛如被一群饿疯了的狗胡乱啃过的树丛相顾无言。 “我建议,”宁风眠语气诚恳,“以后还是不要放芝麻汤圆来这一片玩的比较安全,对你对它对树都比较安全。” 此评价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还没等沈槐之想好话反唇相讥,就见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喊道:“将军,夫人,小姐和二少爷回来了!” 沈槐之跟在宁风眠身后刚来到大厅就见到一个一身粉色的姑娘急吼吼地朝宁风眠冲了过来:“哥哥!呜呜呜呜……” 第35章 “我在行江城就听说了!呜呜呜……听说哥哥受了重伤,呜呜呜……”那姑娘看到曾经英姿飒爽叱咤风云的哥哥现在被困在轮椅里动弹不得,二话不说就蹲在地上,抱着宁风眠轮椅的把手先哭为敬。 “行了,别哭了,哭也无济于事。”站在那梨花带泪似的姑娘身后的男青年说道。 这劝人劝得如此硬邦邦也是天赋异禀啊,沈槐之倒是被这情商感人的劝人方式吸引了注意力,朝那个男青年望去。 这人便是宁雨渐了,他的五官和宁风眠十分相似,但是没有宁风眠的锋利英挺气质,反而有些阴沉沉的憋闷,令沈槐之感到奇怪的是,宁雨渐左手拇指上居然戴着一枚碧色的玉扳指。他一个文官居然戴着一枚武人射箭用的扳指,奇怪。 按照宁风眠昨晚所说,宁雨渐目前任职宫中编修,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史官,在哥哥少年将军的灼灼光芒之下简直找不到任何存在感。不过没关系,他最后会升到太史之位,是最高史官,所有的史实均要经他之手记录,他……对了,《祝书》就是他写的! 第19章 搬家 “嗯咳!”一个略显苍老但依然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 “爹!”那姑娘上一秒还在抱着哥哥的椅子腿哭,下一秒就直接一个原地起跳挂到了宁老侯爷的脖子上,“爹爹,爹爹,我好想你啊……” 沈槐之:……这姑娘反应速度着实是快啊,身手看着也相当不错呢! 宁家人果然个个都不好惹呢。 “爹。”那位未来的太史宁雨渐也走了过去给老爷子请安。 沈槐之作为少夫人,跟在宁风眠身后也老老实实地给老侯爷请安。 “哎呀,看着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实在是很开心啊!”老侯爷笑眯眯地享受着来自女儿的依赖,“这么黏爹啊,等我们晚意嫁人了可就不能这样啰!” “不嫁不嫁不嫁!我要做女强人!”晚意挂在老侯爷的脖子上噘着嘴嘟囔道。 嚯,还是个大女主呢!沈槐之抱着芝麻汤圆,静静围观豪门家庭生活。 还别说,还挺带劲的呢!沈槐之现在只恨自己手里没有一包瓜子可以磕。 冬至吃团圆饭是祝国雷打不动的传统,当然任何节日都是以吃团圆饭作为标配的,沈槐之想了想上次的立冬,深深感慨古代人生活娱乐的匮乏,如果是在自己的精酿馆,一个冬至都不知道一晚上要玩出多少花样出来呢。 团员宴席上,晚意姑娘如同一只安装了永动机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疯狂输出,丝毫不给其他两位兄长发言的机会,与此同时,骨碟里的骨头虾壳什么的也和她令人乍舌的语言输出量成正比,令沈槐之十分疑惑,她是怎么做到谈笑间鱼虾灰飞烟灭的? 老侯爷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宁风眠也在一边侧耳听得津津有味,只有宁雨渐,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你们知道吗,最近行江城啊,开了好几家酒楼,可气派了!最稀奇的是名字还都是一样的!”姑娘歪着头,葱白似的小手一翻,一只大虾就被剥了出来,她拿着虾蘸了蘸酱油姜丝就放到了老侯爷的碗中,“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老板是同一个人……”沈槐之万分无语地随口接了句,这不就是连锁店么。 “哈哈,嫂子真聪明!”说完,沈槐之面前的碗里也变戏法似的被精准地投放了一只红红的大虾。 “老板生意红火,开设分店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宁风眠皱了皱眉,“晚意是发现了这家店别的什么特别的事情?” “还是我的大将军哥哥厉害!”宁风眠的碗里立刻出现了三只超级大的大红虾。 沈槐之:??? 这位妹妹,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这几家酒楼最神奇的地方就在,饭菜出奇的好吃!我吃过一次就爱上了,简直欲罢不能呢!”宁晚意边说着,双手还翻飞不止,“虽然老板开了好几家,但是生意还是好得不得了,我为什么只吃过一次,是因为我根本订不上桌啊!” “哟!还有我们宁大小姐订不上的桌席啊,没把你大将军哥哥的名字搬出来镇场子吗?”宁老爷子打趣道。 听到此话,席上宁雨渐本来木着的脸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低着头闷闷扒着碗里饭粒道:“口腹之欲,本不应放纵。” “哼,”宁晚意显然十分不认同自己二哥的评论,也往宁雨渐的碗里扔了一只虾,“吃你的吧!” 饭毕,宁老侯爷按惯例去午休,刚回到家正处于兴奋期的大小姐就熟门熟路地跑到宁风眠的院子里来了。 “哥,”宁晚意刚走进院门才来得及打声招呼,就被凶神恶煞的门神拦住了去路,“哎呀,这是哪来的小毛团啊!” 不愧是骠骑大将军的妹妹,宁晚意毫不犹疑地单手拎起门神,还使劲揉了揉门神的脑袋,仔细瞧了起来:“小毛团挺健康,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猫毛稀疏,多给它吃点儿蛋黄就好!” “它不叫小毛团,它叫芝麻汤圆。”覃烽推着宁风眠过来,伸出手从晚意手里接过小黑猫,一边低头轻轻挠着猫下巴一边说道,“这是你嫂子给起的名字。” 宁晚意:…… 我有问它叫什么吗? 我有问它的名字是谁给取的吗? 第36章 大将军,你这样多少是有点儿恋爱脑了…… ——啊!这恋爱的酸臭味儿,好浓!宁晚意朝站在宁风眠身后推轮椅的覃烽挤眉弄眼道。 ——但是你哥还不承认呢!覃烽也挤眉弄眼地回复道。 ——呵,看我的!宁晚意踌躇满志地点点头。 “哥,你的腿还疼吗?”宁晚意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宁风眠的腿,小声问道,“你能感觉到吗?” “不能。”宁风眠的回答十分简洁。 “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没有。” “哎,覃烽,我哥这样你照顾得过来吗?”宁晚意在行江城一直都在关注哥哥的伤势。宁风眠重伤昏迷不醒地被抬回安西侯府的时候,她就开始衣不解带地和丫鬟们一起悉心照顾哥哥,直到行江城女红院的学生催得紧,才在太医宣判哥哥没有性命危险后依依不舍地返回行江城。可后来才知道,哥哥命是保住了,但是却再也站不起来,那段时间宁晚意哭得眼睛都快瞎掉,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今天亲眼看到大哥被困在轮椅里,又是一阵悲伤难过。 不过还好,宁晚意喜欢漂亮大嫂沈槐之。 “照顾得……”覃烽拍着胸脯刚准备说照顾得过来,就看到宁晚意杏眼一瞪,使劲摇了摇头,“得……很吃力。” 宁风眠:? “人老了,没办法,实在是有点儿力不从心啊!”覃烽生无可恋地仰天长叹道。 宁风眠:?? “哎,哥哥成亲了,妹妹想照顾也心有余力不足,”宁晚意居然也跟着叹气道,“要不这样吧哥,我那么久没回家,西厢房也怪冷清的,干脆我就和大哥住一个院子吧!这样又能和哥哥多说说话,又能照顾到哥哥,完美!” “嗯!完美!”覃烽使劲点点头,虽然不喜欢沈槐之那小子,但将军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吧。 宁风眠:??? “好,我让……” “不用不用!我住几天就走,不用差人打扫新的房间出来,我看哥哥隔壁那间就不错!”宁晚意指着沈槐之的房间万分雀跃地说道。 宁风眠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去,沈槐之正在和落栗俩人在门前廊下给芝麻汤圆做猫窝,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间房是谁在住,更何况自己冰雪聪明的妹妹。 “好。”宁风眠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答应下来,倒是打了准备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宁晚意一个措手不及,而正在阳光下欣赏自己的猫窝杰作的沈槐之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院子里另外三个人给轻易决定了。 “嫂子!”宁晚意小旋风似的跑到沈槐之身边来,“你是在给芝麻汤圆做小窝吗?” “嗯。”沈槐之点点头,把手里的一堆勉强拼在一起的不规则几何体递到宁晚意面前,“怎么样,好看吗?” 宁晚意倒是十分给面子地点点头道:“好看!有一种因为无法理解而显得更加神秘的美感,特别配我们纯黑的芝麻汤圆!” 沈槐之懂了,老二之所以没有情商,是因为情商全都给妹妹了。 “一会儿我就给芝麻汤圆的小窝做一个绣了它名字的小褥子给垫上,”宁晚意装模作样地四处瞧了瞧,“可是我刚回家,还不知道该住哪里呢,行李都没法拿出来,芝麻汤圆就只能再等等了……哎!”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嫂子,要不我就住这一间吧?这间房干净又明亮,地龙也暖和,一副很好住的样子,我也想挨你和我哥近一点嘛!” ?沈槐之感觉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大阴谋,一脸疑惑地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宁风眠和覃烽,却发现他俩一个在全神贯注地撸腿上正趴着睡觉的猫,一个在认真地看空无一物的天。 沈槐之:…… “哎呀,嫂子你就答应我嘛!我哥说宁家内务你决定呢!” 直到晚上自己再一次坐到了宁将军的床榻上,沈槐之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着的道。 “放心,就算睡在一张床上,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没能力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宁风眠坐在书案前读书,白天束起的头发此刻松松地散在肩上,他刚沐浴回来,身上的有一股十分好闻的清淡香气,将军居家衣服几乎都是深深浅浅的白色,本就俊朗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搭配着素衣乌发,更是出尘。 所谓陌上君如玉也不过如此了。 可这样一位世无双的君子,这样一位战功赫赫让敌人威风丧胆的将军,此时看上去却那么柔软,青灯古卷,一身伤病,还有最惨烈的未来正在狞笑着朝他露着獠牙。 那一瞬间,沈槐之甚至有一种冲动,就这样吧,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吧,哪怕有只几年也好。 “过来,”似乎感觉到沈槐之在看自己,宁风眠放下手中的书朝沈槐之招了招手,“到书桌这边来。” 鬼使神差之中,沈槐之乖顺地走过去,在宁将军身旁坐下,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将军的伤腿。 “先把这个喝了。”将军修长好看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瓷杯,又是一杯牛乳。 自从那夜自己冻成小鸡仔的样子被将军看到以后,每天晚上沈槐之都会获得一杯热牛乳,身为精酿师的沈槐之十分不适应这种饮料,要知道自己上辈子可是玩高度数酒精饮料——虽然是啤酒——的男人啊! 第37章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穿越的这倒霉原身是个看上去就没长什么脑子的笨蛋纨绔呢…… 沈槐之皱着眉认命地一口干掉一整杯牛奶后,还伸舌头把上嘴唇给舔了个干净,古代牛乳没有什么加工工艺,牛乳奶油特别厚,不舔就会留下白胡子,沈槐之感觉自己像只小狗。 殊不知,灯下的男人看到这个动作,原本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却倏然抓紧了扶手,如冰如霜的浅淡眼眸染上一层晦涩不明的暗光。 这是只小狐狸。 第20章 读书 “叫我过来干什么?”沈槐之放下瓷杯,还别说,这种非工业化养出来的牛产的奶的确很好喝,清香甘甜,回味无穷,以后如果有时间,可能考虑拿它当原材料做奶啤,一定能把姓宁的惊讶死,沈槐之开始做起了拿捏宁大将军的美梦。 “。”莫得感情的宁风眠无情地吐出两个字。 “哈?”沈槐之一阵晕眩,现在社会有很多书,小说、散文、诗歌还有各种脑洞大开题材各异的网文,有好多可以让人津津有味几个小时不撒手的书。可是在祝朝,意味着文言文,意味着繁体字,意味着要正视自己只是个文盲这个惨痛的事实。 宁风眠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沈槐之,那因为过于郁闷而耷拉下来的耳朵尖和大尾巴简直都快从他身体里现行出来,不禁抿嘴摇摇头,伸手抽出书案上被埋在最底部的一本书递到他面前,温言劝道:“看得懂就不会闷,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说着,一本蓝色线装书递到了自己面前,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三,字,经。 这本崭新的,毫无翻阅痕迹的《三字经》显然是专门为沈槐之准备的。沈槐之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宁风眠,严重怀疑自己在宁风眠心中的形象不仅是个纨绔,还是个傻子。 《三字经》这种儿童读物,自己小侄女雪儿咿呀学语的时候还是自己一句一句地教会她的呢,等小丫头说话利索得自己吵架都吵不赢她了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和雪儿居然都已经会全文背诵了,想到雪儿那张可爱的小脸,沈槐之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沉,雪儿知道再也看不到自己这个叔叔后,会怎么样呢?会从此就忘记我了吗? “不喜欢?”宁风眠看着沈槐之一脸震惊的表情,拿不住他究竟是不喜欢还是不愿意,不过愿不愿意读由不得这位孔雀,于是宁将军选了另一个可能性。 “我会全文背诵这本,换本吧。”沈槐之的脸色十分难看。 宁风眠仔细观察了一下沈槐之的脸色,迟疑了一会儿,虽然有些不相信,但是还是决定尊重这位疑似文盲的选择,于是从书案里抽出另外一本书推了过来,看样子是比之前的那本要强一些,至少有他自己翻阅的痕迹,那是一本《庄子》。 沈槐之:……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 “或许,这本你会觉得比较有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沈槐之居然从这句话中感觉出宁风眠有那么一丝小心翼翼。 “嗯,还可以,”沈槐之骄矜地勉强点点头,“庄子很好看,很浪漫,很有想象力,但是。” “嗯?” “在我之前,我要先给你讲故事听。”沈槐之扫了一眼宁风眠桌案上的那些书,不是晦涩难懂自己在义务教育时期都不愿意读的经典着作就是兵书,一言以蔽之,眼前这位美貌且武力值惊人的金刚芭比没有童年。 讲什么呢……既然他用《三字经》来羞辱我,那我何不…… “嗯,想讲什么故事给我听?”宁风眠眼中的迷惑一闪而过,很快就微微弯起了嘴角,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十分有意思。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沈槐之铿锵有力地说道。 “什么?”宁风眠彻底迷茫了,“阿……阿里巴巴……为何物?” “一个名字,这不重要,”沈槐之大手一挥,“重要的是你要听我讲!” 积雪化成冰凌长长短短地挂在屋檐下,在皎洁的月光中闪闪发光,时不时会有些不堪自重的冰凌断掉,砸在地上发出清亮的脆响。北风咆哮着席卷而过,把雪后更显新绿的一处含有蜿蜒小径的竹林摇得婆娑不已。屋内地龙烘得人昏昏欲睡,而芝麻汤圆已经在自己新窝厚实的褥子里睡得四仰八叉,偶尔还会打一个小小呼噜。闹腾的宁晚意被长途跋涉的困顿击倒,早就进入梦乡。 只有宁风眠房间里还亮着一豆灯光,好闻的烟气从小铜炉中袅袅婷婷飘出,伴随着沈槐之故作神(神)秘(经)的声音,立刻就被地龙烘出来的热气撞散。 “所以这个故事不应该叫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而应该叫女仆和四十大盗。”宁风眠认认真真听完沈槐之半回忆半瞎编的童话故事后,作出评价道,“对付盗贼的办法都是聪明的女仆想出来的,阿里巴巴只是一个幸运的人而已。” “嗯,你说的都对。”沈槐之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有些泛红的眼眶里立刻泛出泪花,密而翘的睫毛挂着细碎的小泪珠,小扇子似的扇了好几下。 湿漉漉的,是小狐狸的眼睛。 “女仆用来对付盗贼的方法,在战术上很有借鉴意义,说不定你会喜欢看鬼谷子,或者你先看鬼谷子再看庄子?”宁风眠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换了个话题,开始全神贯注地思考沈槐之的教育问题。 第38章 “都行……”沈槐之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答应着,还没多会儿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这个剂量的安神香对宁将军已经毫无效果,对付小菜鸡沈槐之倒是绰绰有余。 宁风眠从轮椅里站起来,望着沈槐之头发上插得歪歪斜斜的发簪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慢慢给他抽了出来,偏褐色的长发瞬间散掉,柔顺地铺了一身,宁风眠拈起一撮发梢慢慢搓磨,沈槐之的头发很软,很像他这个人,每日耀武扬威地像只开屏的孔雀,实际上性子柔软心地纯良。 一天到晚在外面令人乍舌地作妖,其实目的十分单纯,就是希望快点换得休书一份彻底离开自己。 想到这里,宁风眠脸上竟然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落寂,然后稳住手在那一撮头发中慢条斯理地挑出自己最满意的一根,快狠准地扯了下来。 睡梦中的沈槐之的眉间起了一丝波澜,但很快就又风平浪静。 看来是彻底睡熟了,宁风眠弯腰托住沈槐之的膝弯和肩膀把他抱了起来,看着个头也不小,可人居然这么轻,比芝麻汤圆似乎也重不了多少。 看来得多吃些东西才行。 宁将军慢慢走到床榻,把他轻轻放到了床的里侧,然后在他身边堆了一叠被子,然后才和他隔着被子睡下。 寒风的呼啸声中,小院最后一线灯光被轻柔地吹灭。 左丞相府的书房的灯还亮着,崔绍正在书房里写字,崔左相的字遒劲有力,有一股子无视规则的狂傲之气,在宣城颇有名气,只不过崔绍贵为丞相,也无人敢伸手求他的墨宝。 “秦将军,替代宁将军去守嘉峪关,有信心吗?”崔绍一直在专心写字,并未抬头看站在书房正中间的那个魁梧高大的中年将军,悬腕有力,运笔流畅,丝毫不受来人的影响。 “末将定当竭力而为,”在屋中站着答话的中年人便是秦松秦将军,今年三十有五,正是一个军人最好的年纪,常年征战在外的经历让他整个都透露出一种饱经风沙打磨的粗粝,“定将一个完好嘉峪关还给宁将军。” “我不是让你去替宁将军守一会儿,”崔绍的笔没有停,“我是要你取而代之,以后的嘉峪关,只有秦松,再无宁风眠。” “这……”秦将军面上有了一丝迟疑。 “怎么,没信心?”崔绍桌案上的宣纸已经写满了大半页的字,用来固定宣纸的镇纸很特别,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还是不敢?” “末将……一直在南疆……不曾——” “唔……我不喜欢这个态度,”崔绍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握笔的手却丝毫未受影响,一下也没有停,“行军,最忌犹疑。”丞相手中的笔锋一扫,宣纸上出现一笔十分劲瘦标准的竖。 “秦松,你女儿的眼疾好些了么?”崔绍问道,“宣城有一个医生,专治眼疾,你女儿长的是翳,他有法子可以去掉,你女儿才五岁,这个病不能拖,久了可能就回天乏术了。” 听闻此言,秦松猛地抬头,双眼紧紧盯着崔绍:“丞相!” “哦对了,今日天气不错,但我看你夫人穿的仍是狐裘,咳嗽也不见好,”崔绍并没有回答秦松的问题,继续写着自己的字,“可用些胡椒猪肚鸡汤,温胃散寒。” 秦松已是一名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将,所经历的尔虞我诈,欺骗背叛不可谓不多,但丞相短短的几句话,仍是让他经历了一番风云变幻。 双眼刚因小女儿的眼睛有了希望而燃起的亮光,几经挣扎之后,依然灭了个彻底。 天降的幸福,都是要拿东西来换的。 自己久病的妻子身体如何,今日穿了什么出门,崔左相一清二楚,看来这嘉峪关去不去已经是由不得自己决定的事情。 “末将,”崔绍思索再三,最终抱拳向崔绍行礼,“愿听丞相调遣。” “很好,记住,你去嘉峪关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大祝国,宁将军重疾在家,就算你不去,也会有别的将军去,我看好你的能力,并非有什么不可说的私心,本相惜才,会替你照顾好家人。”纸上被举重若轻的写下最后一笔。 是前朝着名的《求良将》。 狂风呼啸之中,秦将军终于回到自家院中。 “回来啦,咳咳咳!”秦夫人披着狐裘勉强起来,帮夫君把大氅摘下放在衣架上,“外面冷吧?我给你温了一碗胡椒猪肚鸡汤,你赶紧喝了,驱驱寒气。” 秦将军绷了一路的脸色终于大变。 第21章 水? 宣城大运河的码头上,此刻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突如其来的寒冬让陆路货运变得万分艰难,更何况年关将至,山贼出没更加频繁,商家纷纷赶在运河彻底封冻之前雇船走水运做生意,都希望能在过年前多赚些银钱好过个安心年。 何四箫带着何勇在码头闲闲地散步,身边都是来来往往忙碌的挑夫,虽然天气寒冷,挑夫们身着单衣却还忙得满头大汗,呼出的白气在码头甚至形成了层薄薄的白雾。 大运河几个深入河中的跳板两边停满了商船,如今宣城室外的温度已经让人几乎难以出门,可南方依然温暖宜人,在北方难以一见的瓜果蔬菜被一筐筐地卸下船,然后又将满载着北方惯见的裘皮香料药材回到南方去售卖。 “近日里,酒铺中的那几个小孩怎么样?”何四箫仔细观察着那些商船,问道。 第39章 “都还不错,沈公子给找的学堂十分开明,男孩女孩都愿意教,几个孩子回来以后还会就着夫子在课上教的内容互相讨论。”何勇在何四箫身后背手而站,态度恭谨,是一名合格的手下,但是他笔挺的背脊和机警的神情又显示出他似乎并非普通手下那么简单。 “什么开明不开明,”何四箫想起自家这位宣城着名散财童子,笑道,“只不过是用银钱把夫子给砸晕了罢了。” 那笑容甚至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 “孩子们的确都是好孩子,大一些的玉衡还十分勤快地帮着打点酒铺,算账也学得快,估计不久就能当上小掌柜了,”何勇无比敬佩地感慨道,“沈公子真是做了件大好事,这几个孩子若是真在摘花楼这种地方长大,多半也就全都废了。” “嗯……确实。”何四箫想起沈槐之当初叮嘱自己绝对不要对外人解释自己买下这些孩子的原因的话,停留在嘴角上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笑意立刻减了几分。 “哗啦!”一声巨响传来。 何四箫和何勇抬头朝巨响声处望去,只见一个挑夫苦着脸抱着自己的脚坐在地上痛苦地哀叫,挑夫旁边则是一堆瓦缸的碎片,碎片附近的地已经被完全浸湿,看样子,这瓦缸可不小,摔了一整缸的货,挑夫这一趟恐怕是要赔本了。 “怎么回事!手脚不稳还他妈接什么活,田老爷的货你他妈赔得起吗?!啊?”一个满脸横肉看上去是挑夫头子的人,立刻瞪着眼睛一脸凶恶地走了过去,抬起脚就朝那受伤坐在地上起不来的挑夫的背上踹去。 何勇立刻就想往前冲却被何四箫拦住:“再看看,有人来救了。” 果然,一个穿着华贵的老板模样的精瘦男青年快步走了过来,那挑夫头子看到主顾来了,立刻又点头哈腰地赔起了笑脸。 只见那男青年朝挑夫头子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打紧,就立刻蹲下来查看起挑夫的伤势起来。 “老板,呜呜呜……”那挑夫被这损失吓破了胆,哭丧着脸抱着脚为自己辩解道,“老板,我实在是不知道啊,我挑得好好的,就听见咯噔一声响,然后肩上一轻,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这瓦缸就已经碎了一地了啊!” “你还不知道,你还敢狡辩?”那挑夫头子立刻就又抬起脚朝那倒霉挑夫踹去,“看我不踢死你!” “好了好了,”那男青年连忙拦下挑夫头子,“大过年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何四箫这才带着何勇慢慢走了过去,朝那瘦瘦的男青年拱手行礼道:“田兄,好巧。” 田启明看着何四箫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来者是他的好兄弟沈槐之新认的哥哥,立刻也回礼道:“哈哈,何兄也是来码头押货?” “是的,多谢各位公子提携,何某也和宣城几家酒楼有了合作,趁着运河封冻前多运些酒来宣城备着年关用的。” “那可是真好啊,槐之这小子,”田启明想起沈槐之那张漂亮脸蛋,也不由得感叹道,“槐之最近像是长大了不少,已经开始会照顾朋友的生意了。” “对了,田兄这瓦缸里装的是何物?”何四箫有些困惑地看着那瓦缸破后流了一地的水,既没有酒水的独特香气,也没有眼下姑娘小姐热衷喝的蜜露的甜味,确实奇特。 “就是水,山泉水。”田启明看着何四箫疑惑的样子,就知道一般人是难以理解这答案的。 “” “哈哈哈,”田启明看着愈发困惑的何四箫,笑着解释道,“田家仰春茶庄产的仰春茶之所以不同于其他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滋养茶树的水土独特,田家的茶苗就算长到别处缺了我们田家的这一眼泉水,那也成不了仰春茶。” “何兄可能有所不知,宣城大户人家中有些爱茶之人,不仅愿意花巨资买仰春茶,还会花钱买滋养仰春茶树长大的春山泉,用春山泉煮出来的仰春茶,其滋味才是真正令人口舌生香,茶香久久萦绕屋宇而不散。” “原来如此,”何四箫深为叹服,“这打破的瓦缸中所盛的便是春山泉水了。” “正是,”田启明点点头,“泉水嘛,打破也就打破了,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这位老兄,被瓦缸碎片伤了脚,恐怕年前是不能再开工了。” 闲聊间,一名小工跑到何四箫面前,匆匆作了一个揖道:“老板,您的船到了。” 何四箫只得和田启明告别,带着何勇去跳板看货,走到一半回头看,正巧看到田启明从荷包里掏银钱给那挑夫,估计是在补偿他年前这误工的损失。 “嘿嘿嘿,老板,需要挑夫吗?”之前那个凶神恶煞的挑夫头子一路跟着凑了过来问道。 “嗯,需要,”何四箫点点头,“但是你这挑夫靠不靠得住?我刚看到那个挑夫都摔倒了,莫不是最近生意太多累得挑不动了吧?” “哎哟,老板,您说笑呢,”那挑夫头子眼瞧着凑到自己面前的生意要黄,急得不得了,“那是他自己倒霉踩到瓦缸,我手下的挑夫个个都像牛一样壮,力气都大的不得了!” “是瓦缸自己碎了然后他踩上去伤了自己,不是他摔跤跌破了瓦缸?” “不是啊老板,是那瓦缸自己碎掉,流了一地的水,”那挑夫头子两手一摊,“还好是那瓦缸自己碎的,要不然还不知道才能了事呢,也幸亏里面装的是水,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说来也奇怪,田老爷家用的瓦缸质量不应该这么差啊,要说啊,现在的有钱人家也真的是讲究,连水也是别地儿运过来的香咧……” 第40章 “哎我说老哥,您自己拍着胸脯的事儿我可不敢信,”何勇走上前,一把搂过挑夫头子的肩膀,“您瞧,我家老爷做的是酒水生意,那可不比刚才那些山泉水,是一坛都摔不得的,这样,您说说最近做的生意,我家老爷自会考虑您家挑夫做不做得了咱家的生意,如何?” “好,好啊!”挑夫头子看着这家商人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是个好说话的主顾,顿时心花怒放,立刻扳着手指说了起来,“要说这几天呐,生意也确实是好,南方的蔬菜瓜果一船一船地往咱们宣城送,今年南方收成看来是真的好啊!最厉害的还是老高家的运鱼船,运鱼的船往来得比往年都要密,每一船吃的水都很深,老高这小老儿今年可是靠雇船都赚饱了啧!” “运鱼船?宣城人那么喜欢吃鱼吗?”何勇好奇道。 “哎,老板您有所不知道,咱们宣城不靠水,唯一的水就是这大运河,这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里哪会长鱼呢,吃鱼都要靠外地运进来,不过今年确实比往年都多了些……”挑夫头子挠挠脑袋,“我们这些粗人也不明白,大概现在的大户人家又开始时兴吃水产了吧!” “老板,您家到底要不要挑夫?”挑夫头子说了半天闲话,终于想起自己的生意来。 “要的,麻烦您家找几个年轻力壮的,把酒都卸到码头那辆大车前就行。”何勇指了指码头上停着的一辆空的大马车,“小心点,不要摔了酒。” “得嘞!” “宁……四哥,我总觉得这里面不太对劲,”何勇和何四箫一边等卸货一边散步,“我给各家酒楼送酒也不曾听见哪家酒楼说今年水产销路特别好的。” 何勇是吴渔给宁风眠的人,作为何四箫的手下兼店小二,在何四箫变回宁风眠不在的时候维持酒铺的生意,顺便照料沈槐之买回来的那七个小家伙。何勇是个孤儿,当年垂死之际被吴渔所救,感念吴渔的救命之恩,立志好好习武成为吴渔这个没什么自卫能力的读书人的影卫护他周全,吴渔怎么拒绝都拗不过他,不过现在他这一身功夫倒是在宁风眠身边派上了用场。 田启明早就押着自家的茶叶和泉水走掉了,刚才摔了瓦缸的地方已经被捡了干净,只剩下一些细碎的陶渣和已经结成薄冰的山泉水粘在了一起。 泉水,水产,怎么都是水。 为什么那么巧,码头上都是水呢? “什么时候有空的话,你去高家看看情况。”何四箫望着一派繁忙景象的码头吩咐道,“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被任何人看到你的脸。” “明白。” 第22章 练字 何四箫和何勇押着酒回到酒铺,就看到沈槐之一个人正无聊地趴在小木桌上咔嚓咔嚓地吃着零嘴,桌上一字排开四个油纸包,得味楼的炸虾、炸鱼、炸素丸子、炸肉丸子各一份,其中炸虾已经见了底,肉丸子岌岌可危,素丸子满满当当没啥动静,炸鱼少了一大半。 何四箫:……倒真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哎,四哥,勇哥!你们总算回来啦!”沈槐之转头看到挑棉帘进门的是何四箫和何勇,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我一个人在这铺子呆了一上午呢,还帮你们卖出去了五坛酒,怎么样,我厉害吧。” 何四箫和何勇连连点头,夸他简直经商奇才并不约而同十分有默契地隐瞒了酒铺零售日销百坛的事实。 “你们上午去干什么了?居然都不在,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啊?亏得有小爷我在这帮你们卖酒,要不然呐啧啧啧……”沈槐之伸向素丸子油纸包的手在碰到丸子前一个急转弯最终还是从隔壁油纸包里拈起条小炸鱼扔进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几声,桌上立马又多了一个小鱼头。 “抱歉,上午和何勇去码头卸货了。”何四箫连忙倒了一杯温水给沈槐之递过去,“吃太多油炸的吃食会口渴的。” “哎没事,我在家可吃不到零嘴,想吃零嘴了就只能奔我四哥这来啦!”沈槐之懒洋洋地一口干掉水,随即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炸肉丸子。 “哦,是么,”何四箫眼中神色明暗不定,“将军家管得可真严。” “谁说不是呢,”沈槐之没骨头似的瘫在桌上,“对了,四哥,你刚才说去卸货了?是何家的酒么?” “是。” “四哥,你家的酒有名字么?” “名字是何家酒,坛封上的红布上写一个何字便是。” “啊?”沈槐之立刻来了精神,“这么随便?那怎么行?四哥你家的酒那么好喝,必须想一个响当当的名头!” “哦?”何四箫万万没想到沈槐之还有这个爱好。 “四哥,我记得你家的酒是高粱酿造然后加入一些果子酒进去的?”沈槐之已经翻出封酒坛用的红布和笔墨开始跃跃欲试。 “嗯是的,这一批用的是霜降后采摘的葡萄酿出的葡萄果子酒。” “哦,也是……酒都卖出去那么多了,那何字招牌还是不能变,我给你设计一个logo吧,肯定能把别的酒都给比下去!” “楼……什么?” “啊,就是……商标!” “商标又为何物?” “就是……哎呀,就是一个标志,把咱们何家酒和别家酒区分开来的最为显着的标志。”解完惑(相当于没解,毕竟在古人世界观里,用姓氏区别已经足够了),沈槐之就开始埋头苦干没再说话。 第41章 咱们何家酒……?何四箫眼中的不快一闪而过。 “好了!”沈槐之放下笔,把红布递到何四箫面前,只见四四方方的红色粗棉布中间偏左下的地方,写着一个圆圆胖胖的“何”字,而右上处则画着一串圆嘟嘟胖乎乎的葡萄,整幅字画如稚子捉笔而成,倒也的确憨态可掬。 “槐之的字挺独特啊。”还没等何四箫想出一个既不违背良心又不会伤及沈槐之自尊心的评价,恰巧搬酒进来的何勇就在二人身后直白地插了一句嘴。 “嘿!”沈槐之努了努嘴,“我只是不擅长毛笔写字而已,其实我的字还挺好看的。” 不吹牛,精酿馆里每天更换的今日菜单和酒单都是沈老板自己写的。 “哦?”何四箫歪头好奇道,“莫非槐之还有别的写字方式?” “唉,看来我今天必须展示一下了。”沈槐之开始在自己怀里掏了起来,自从上次自己抄《规训录》被覃烽和落栗无情嘲讽自己的字迹以后,沈槐之就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才能为自己的字正名,最后灵光一现,硬笔书法的源头是鹅毛啊!于是在和宁府厨房里的大白鹅大战三百回合并痛失一件昂贵的外套之后,终于成功从人家的大翅膀上揪下来好几根硬羽毛,在家里埋头好一阵琢磨,终于成功复刻出了一支宝贵的古早羽毛笔,蘸蘸墨,虽然字写不了几个,但好歹可以证明自己的书法水平了。 只见沈槐之得意地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只白羽毛,然后用削尖了的羽管根蘸了蘸墨,就撸起袖子朝宣纸招呼上了。 何四箫:??? 何勇:??? “你们看!”沈槐之扔下白羽毛,把手中的宣纸递给何四箫。 宣纸上两排黑色小字隽秀清丽,的确和沈槐之用毛笔写出来的字大相径庭。 “哎,没想到槐之还有这般技艺!”何勇凑在何四箫身旁看着宣纸上的字,啧啧称奇道。 “所以说嘛,我并不是字写得不好,是不太会用毛笔而已啦,”沈槐之单手支颐,两眼放空,一边转着手中的白羽毛,一边无不感慨地自言自语,“姓宁的嫌我字丑,嘿,我还不写给他看了!” 何四箫:…… 在给四哥画了好些个坛封后,平日里疏于锻炼的沈槐之开始明显地体力不支,他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事实,这是千年前的祝朝啊,要真的画logo就只能个个都手画,又没有扫描仪和复印机,但是海口都夸出去了…… 眼瞧着沈槐之写写画画得越来越慢,最后何四箫只得忍着笑按下他颤抖的手,把他画的胖葡萄加矮圆字的组合直接贴在酒铺中最显眼的墙壁上作酒铺的招牌,这才让这位虽然依然热情但明显已经失去激情的沈公子作罢。 晚上,和宁老侯爷请过安的沈槐之跟着宁风眠回到房中,经过昨晚的第一夜相处,沈槐之显然对如何对付宁风眠有了一些心得——拿出当初对付小侄女雪儿的法宝即可。 简而言之就是讲故事。 令沈槐之意外的是,这位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在私生活上的习惯居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矛盾:他不喜欢华贵的衣服,在侯府往往就是白色或青色棉麻素衣袍,也不喜欢精致的餐食,甚至饮食都以清淡为主而不像西北人民那样惯爱吃牛羊肉,但却严格落实每天沐浴这件颇具有仪式感的事情——沈槐之认为这是在缺水的大西北落下的毛病,就像挨过饿的人喜欢囤粮一样。 问题是……宁风眠他一个双腿无法行走的人,是如何完成洗澡工作的呢?沈槐之在宁风眠在卧室里间洗澡的空档里,本来坐在桌前撑着脑袋冥思苦想自己曾经给小侄女讲过的故事,不知道怎的,思绪就跟着哗啦啦的水声飘到了正在洗澡的宁风眠身上。 想到他浅淡如冰的眼眸,又想到他隐藏在黑发中漂亮修长的脖颈,那些浅色的从来都系得整整齐齐十分妥帖到根本不露半点脖颈以下肌肤的衣领……那些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下的身体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么多年的行军打仗,身上会不会有许多伤痕?他受伤的腿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已经肌肉萎缩到只剩一把枯骨了? 古人不知道复健,又或者可以给他按按摩保持肌肉弹性? 嗨,想什么呢,难不成让他现在就康复然后叛国自己给自己拉死亡进度条么?沈槐之使劲晃了晃脑袋。 “在想什么?”宁风眠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把还在想入非非的沈槐之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沐浴完毕穿戴整齐的宁风眠已经扶着轮椅滑到了自己身后。 “啊?没……没什么,”沈槐之结结巴巴道,“你自己沐浴会不会不方便?或许我可以帮你,兄弟之间不用客气。” “不用,我自己可以。”宁风眠语气平淡地拒绝道。 沈槐之觉得宁风眠这人八成是有什么毛病,他以前上学的时候踢球崴了脚,每天变着法使唤球队里的兄弟给自己搓澡,啊那简直就是帝王般的享受,他居然不要?难道他在军营里也这么讲究,军营里不都是男人么,难道不在一起洗澡?或许……沈槐之福至心灵地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莫非…… 宁风眠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看我做什么?”宁风眠有些奇怪地看着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沈槐之。 “嗷,没什么!咳,今天再给你讲个故事吧?”沈槐之努力咳了一声道,“今天给你讲一个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 第42章 “今天不听故事。” ? “今天你要,”宁风眠平静地滑到书案前,一边有条不紊地铺纸、研磨、洗笔一边说道,“我娘的冥寿就要到了,你作为长夫人是要写帖烧给我娘拜祭的,这几日必须把字写好了。” 沈槐之:……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宁风眠你诓我的吧!沈槐之皱着眉一脸不信任地盯着宁风眠,鼻梁上的那颗小黑痣在烛火中闪动,将主人心中的万般不爽以爆灯的形式演绎了个彻底。 宁风眠倒是不为所动,继续慢条斯理地磨着墨:“好了,可以开始了。”然后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沈槐之,耐心足得和平时那个说一不二的冰山简直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槐之在宁将军的威严气场负隅顽抗了没多久就甘拜下风,不情不愿地拿起了笔。 “不对,”还没写两个字,宁风眠就在一旁说道,“你拿笔的姿势不对。” 沈槐之:?不是,你管我对不对,拿着能写字不就成了。 “握笔不正,所以写字虚浮无力,字当然就站不起来了,你的食指应该压住笔杆。” “还是不对。” “还是不对!” 宁将军这辈子大概是头一次遇见还有不会拿毛笔的人,气得最终放弃男男授受不亲的底线,把轮椅直接滑到沈槐之的身边,倾身向前把沈槐之整个人环在怀中,左手压住沈槐之的手,右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纠正沈槐之的握笔姿势,然后用力握住沈槐之的手在纸上写起字来。 宁风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清水混合着皂角植物香气的味道,忽地就把沈槐之围了个结实,一缕乌黑的头发滑了下来,和沈槐之稍微偏褐色的头发缠绕在了一起。 他的头发真黑啊,沈槐之想着。 或许是真的生气了,宁风眠用的力气很大,不仅右手被他捏得生疼,沈槐之被宁风眠压住的左手也被他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咯的生疼,沈槐之仿佛是个被他操纵的机器,具体写了些啥统统不知道,注意力居然跑偏到宁风眠左手拇指戴着那枚扳指上去了。 那是一枚脂玉扳指,莹润而透光,上面有着复杂的雕花,似乎和宁雨渐手上戴着那枚碧玉扳指是一白一绿的一对。 一对?难道不应该是我和宁风眠一人一个吗? 不是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直到此时,沈槐之终于觉得现在两人的氛围似乎十分不对劲,宁风眠把自己关在怀里捉手写字,自己则被宁风眠身上特有的香气缠绕了个彻底,仿佛处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微凉的茧里,而自己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在意识到自己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的时候,沈槐之立马开始觉得这个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十分之不妥起来——我喜欢黑长直萌妹的我发誓! “哥!”宁晚意兴冲冲的声音响起,连门都没敲地就直接冲进来房中,“路上碰到覃大哥给你端药,我就截胡给你端进来——了——?” 此时放开很明显已经太晚了。 第23章 纯洁 宁晚意看到自己哥哥正紧紧抱着那位漂亮的男嫂子,左边双手紧紧相叠,右手则交缠握着笔,桌上全是凌乱的宣纸,啊!练字!天啦噜!这也太甜了吧!小姑娘立马一手端碗一手捂嘴,两只眼睛里的星星简直都快溢出来了。那表情沈槐之十分熟悉,精酿馆里喝酒的女孩们,但凡开始集体聚众磕cp就是这个表情,满脸都写着“我磕到真的了”或者“磕死我了”…… 沈槐之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给古代cp粉产粮的一天…… “那个……”宁晚意小脸绯红,抿着嘴忍笑小声道,“哥,药我给你放这了啊,你记得喝啊,那个……良药苦口,春宵苦短,你们继续啊,我不打扰了!” “不是,”沈槐之猛地挣开宁风眠的怀抱,“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很的!” “哦哦,很很,到我应该在房底不应该在房里,”宁晚意一脸姨母笑,一副你不用解释我懂我懂我全都懂的样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告辞!” 不是,这姑娘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啊?沈槐之望着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宁晚意简直气死了,为什么连古代的姑娘都喜欢磕bl? 没一会儿,宁晚意又神经兮兮地折返回来——这次倒是记得敲门了——进了屋就连窝把睡得甜甜的芝麻汤圆给端了起来,一边往外冲一边嘴里碎碎念着:“芝麻汤圆以后跟我住,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沈槐之:…… “她们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特别喜欢看男风小话本,”宁风眠端起碗喝着药,悠悠说道,“话本照进现实,她能不开心么。” 沈槐之:?祝朝民风是不是过于奔放了?! 果然,寒风之中,屋外立刻传来一阵阵心花怒放(毛骨悚然)的嚎叫——“啊啊啊!好甜!磕死我啦!!!” “那你也不管管的吗?”沈槐之气愤道,“这样会给她树立不正确的价值观的!” “怎么不正确了,”宁风眠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那一堆被写得乱七八糟的纸张道,“祝朝男子可以娶夫郎,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我们相亲相爱才正常,难道我应该让我的小妹妹担心哥哥婚姻生活不美满么?” 好像也有道理,但似乎又有些不太对劲,沈槐之整晚都感觉自己似乎上了什么贼船,但又没有证据。 第43章 安神香对沈槐之很有用,宁风眠给已经陷入熟睡的沈槐之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他。睡着了的沈槐之比白天孔雀状态的他少了几分得意洋洋和兴高采烈,秀丽清晰的眉眼之间不知怎的居然透露出一丝疲惫,睫毛忽闪,表情柔和,有一股子少年郎特有的天真清澈。 这样一个人,不知怎的就生了一身的反骨,被迫嫁进了安西侯府也不认命,想尽办法地想被休弃,明明拐着弯做了不少好事却非要让人误会也绝对不为自己辩解。 就这么讨厌我么?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宁风眠撩开衣袖,那道因为反复开裂而愈合得十分糟糕的疤痕触目惊心,他想起吴樵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还有他临死前无望的告白。 我怎能如此背信弃义!宁风眠使劲别过脸不再看向沈槐之,手腕伤疤脆弱的皮肤在将军自虐地抓握下很快又开始鲜血淋漓。 也不知道在梦里梦见了什么,沈槐之原本平静的睡颜显露出一丝紧张,紧锁起眉开始摇头,睫毛也开始迅速地颤动起来,光洁的额头布满细汗,呓语着:“将军……要爆炸了……快跑,快跑啊!” “什么?”宁风眠猛地回头看向陷入梦魇的沈槐之,“你说什么?!” 夜晚的左丞相府已是一派安静,仿佛已经陷入了睡梦,而丞相府的后院小门却被细细地叩响了六声。 过了一会儿,“吱嘎”一声响,门开了。一个沉默的家仆站在小门内,用灯仔细看了看来人递过来的一块造型特别的石头,在确认无误后这才领着一个身穿黑布衣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中年人抄近道走到专属崔绍的书房前。 “老爷,人到了。”家仆在黑漆漆根本毫无灯光的书房门外垂手恭谨地通报道。 “让他进来。” “是。” 那身着黑布衣的中年人推开书房门,漆黑一片的书房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甚至一个人轻车熟路地朝书房最里端走去。这间书房最里端有一间没有窗户的内室,推开虚掩的房门,果然,崔左相正端正地坐在桌后,桌上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左相是在专心等他来。 “左相。”那黑衣人朝崔绍恭敬地行了礼。 “坐。”崔绍朝黑衣人身前那张椅子指了指道。 “谢丞相,”黑衣人坐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皮质包裹,打开后是一个黑色封面的本子,黑衣人将本子递给崔绍后说道,“我按照您的意思成立了无忧会,无忧会的会员互相保密,在外也承诺绝不泄露无忧的存在,为方便会员找我们,我在江南开设的各家酒楼均起名存喜楼,但凡无忧会的会员去任何一家存喜楼,出示我们刻制的标牌都能买到忘忧水,这个本子记录的就是所有会员的名单和他们的购买记载。” “嗯,很好,”崔绍翻了翻本子,点点头继续道,“酒楼生意怎么样?” “回丞相,酒楼生意很好,忘忧水本是忘忧草磨粉兑水而成,如今我们在各式菜肴之中也添了些许忘忧草粉,既不会让人真的成瘾,却又让菜肴味道更胜平常,食客吃了全都赞不绝口。”那黑衣人便是江南现在红火得一塌糊涂的连锁酒楼存喜楼的老板张春生,其为人低调谨慎,确实是一把经商好手。 “酒楼账面上无关的花销都处理干净了么?” “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张春生显然在自己的老本行做账上十分自信,“而且忘忧水的全部记录也都只在这本黑账簿上,留给丞相核对之用,酒楼的账面上也抹得很干净。” “很好,”崔绍点点头,“酒楼赚的银钱还是按照老办法处理,留下必要开支后放入兴隆银庄。” “好,对了,有一些会员是宣城专程过来的,不少人都在问是否可以在宣城开一家存喜楼,他们也好举荐朋友同入。” “不用,你只管在江南安生赚钱即可,那些人自会去江南寻你们买,不需要与他们方便。” “是,丞相,此外,小人觉得那些花销走酒楼或许还没有走兴隆银庄来的——” “春生,”崔绍打断他的提议,把手里的黑账簿重新还给张春生道,“你安心赚钱,办妥我吩咐的事情即可,这辈子你都会荣华富贵平安无事,不要想别的东西,知道吗?” 张春生猛地抬头看向崔绍,内室不大,崔左相坐在桌后,桌上一碟矮矮的灯光将他浓黑深厚的影子放大到了极致再重重地打在丞相身后灰色的墙上,像一头深不可测的巨兽,没人知道它下一秒究竟是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还是会躺下来休息放你一马,丞相喜怒不形于色的平静表面是不可探测的深渊,张春生不由得有些瑟瑟发抖。 在江南,他是众星捧月的一众存喜楼酒楼的张老板,存喜楼的酒桌火得简直一席难求,想在存喜楼大宴宾客的达官贵人俱是对他客客气气,而到了这里,他只是崔相的一条忠实的老狗,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甚至多说一句话都不知道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后果,这种落差不可谓不大。 而谁又会真的怜惜一条老狗的命呢? 张春生跟在那个沉默的家仆身后,低头塌肩心事重重地穿过崔左相偌大但空旷的府邸,重新踏出那扇小小的后门。 “呼……”出了那扇小门,张春生终于觉得压在头顶上重重的压力减轻了几分,背起手挺直了腰快步往自己家走去,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天寒地冻,路上几乎没有人声。 第44章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谁?”张春生警惕地大叫一声循声望去,双手下意识地捂紧胸口放着的账簿,只见墙头显现出一点衣角又瞬间不见。 见那人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张春生这才放松下来,但也不敢再继续停留,飞快地朝家中跑去。 “将军……”覃烽肃立在外,小声唤道。 宁风眠迅速擦干手腕上的血迹,整理好衣袖,披上玄狐毛氅然后吹灭灯火,给沈槐之放下防风的布帘,坐上轮椅滑到门口打开房门:“去书房。” 覃烽立刻向前跨上一步站到将军身后,推着宁风眠去了书房。 “我听到消息,今天圣上已经拟了旨,让将军您今年冬天在家修整,派秦松秦将军去嘉峪关。” “秦松……”宁风眠手指握了握,“秦将军在南疆行军多年,把南疆的蛮子压得死死的,南疆现在之所以如此安宁,秦将军功不可没,我和他之前打过数次照面,是名良将,只是南疆多密林瘴气,和北疆截然不同,秦将军在南疆征战的经验放在嘉峪关不一定合适。” 宁风眠转着自己左手上的玉扳指,凝神细思:“如果我是秦将军,或许会去圣上面前尝试请辞,北疆的兵不一定会服自己,他的经验在北疆也不一定适用,这个年关对他对北疆怕都是危险重重,这不是一个好决定,所以,为什么是秦松?” “秦松常年征战在外,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有眼疾,现在已经请甄大夫给治了。”覃烽今晚就是去那甄老大夫宅中翻看了一下老大夫写的方子存根,确实有秦家小女的记录。 “嗯,一个有软肋的将军,和一个有能力拿捏这个软肋的人,”宁风眠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缓缓转动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甄老大夫,最有名望的太医,早就致仕在家安享晚年了,能请动他的人恐怕不简单。” 宁风眠沉吟片刻,说道:“除了曾经在老太医想致仕而圣上不肯放人时替他说过话的崔绍,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劝他出手行医了。” “啊崔左相,”覃烽想起来今晚看完方子薄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说道,“我今晚回来的时候在崔左相家附近看到一个身穿一身黑布衣的人,这个人有些奇怪,虽然一身黑衣却明显不是习武之人,也不像是个读书人,看那步伐神态,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 “嗯,最近遇到的事情都颇有古怪,最奇怪的事情是宣城比以往多了很多水。”宁风眠点点头道。 “水?” 第24章 未来 “对。”宁风眠把自己昨日和何勇在码头看到听到的情形一一和覃烽说了一番。 覃烽立马瞪大了眼睛:“将军!当初在羯人主帅帐中爆炸的就是咱们祝朝才能制造出来的惊雷响,专门用来制造惊雷响的火石只有行江城附近的望川山出产,火石一旦被开采出来就只能完全浸在水中通过大运河水路运进宣城啊!” “嗯,狐狸的尾巴总有会露出来的一天,我们需要做的是等待以及在对方急不可耐的时候将计就计一把,”宁风眠点点头,眼底暗光涌动,“眼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水产和田家的春泉水,或许都和火石偷运脱不了干系。” 火药在祝朝天镜年间最为逆天的发展进步就是发明了延时火药,因为祝朝发现了火石矿藏,火石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结晶体,白色石膏状,遇到油就会发生反应开始自燃。火药工匠因为火石的这个特性,将火石和油用特殊工艺制造的纸隔开,等油将纸浸润透滴到火石上的时候,火石自燃点燃引信继而引爆炸药。而想要延时多久,就需要制造火药的工匠来控制油量多少和用来隔离的纸张的厚薄程度,最高明的工匠甚至可以做到随心所欲地延时。 而在祝朝天镜年间,最好的惊雷响工匠非齐延年莫属,可以把炸药爆炸的时间控制在分毫之间。 更为难得的是,这种奇特的火石只有祝国行江城附近的望川山有出产,因此也完全被皇家所把控,望川山常年有重兵把守,严密得连只鸟都别想飞出去。 “我这就去趟望川山!”覃烽站起来,神情严肃地说道,秋天那次败仗中的爆炸是一根始终横亘在整个北疆军队将士心□□同的刺,在羯人的主帅帐中爆炸的可是祝国特有的延时炸药惊雷响,而祝国的惊雷响的目标居然是大祝朝最受人敬仰的将军宁风眠。虽然没有按计划把宁将军炸死,但也让宁将军最好的搭档副将军吴樵身陨。 内鬼到底是谁?! “不要,”宁风眠轻轻摇摇头,“你的脸大家都认识,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副将,出现在望川山一定会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何勇去查最近用来运鱼的船只和田家的茶庄了,他现在是酒铺的商人,查起来比较方便。” “何勇这个人……”爆炸事件发生后,覃烽几乎不信任出现宁将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还时不时包括沈槐之。 “吴渔对何勇有救命之恩,何勇本来应该叫吴勇,是吴渔的死士,因为吴渔让他来协助我,他立刻就改名成了何家人,”宁风眠笑着拍了拍一脸不安的覃烽的肩膀,“信不过何勇,难道连吴渔吴樵都信不过么?” —— 圣旨终于下来了。 圣上悯惜宁风眠身残,特恩准他不用下跪接旨,坐在轮椅里抱着芝麻汤圆一脸平静地听完圣旨的宁风眠情绪十分稳定,腿上的芝麻汤圆甚至都没醒。 第45章 倒是现在变得十分有眼力见的沈槐之,把来传旨的公公送到门口的时候连忙笑嘻嘻地掏出一沓银票偷偷塞人怀里,希望公公不要对宁风眠这位表情管理异常失败的面瘫有什么不太好的想法——为了尽量延缓宁风眠失圣宠的时间,沈槐之觉得自己简直殚精竭虑。 “宁将军呀,”那公公叹了口气道,“让他多多放宽心好生在家养病吧。” 沈槐之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命运的齿轮是自此就开始转动了吗?天境十五年的寒冬,宁风眠失了圣宠,被雪藏在家不再启用。而宁风眠也从此郁郁不得志,身有残疾不良于行,空有志向却又无法实现,从哀伤渐渐走向愤懑然后唤醒反社会人格,最终走上我不好过大家谁也别想好过的悲情大反派的道路? 等沈槐之满脑子狗血大戏地走回宁风眠的独门小院,发现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十分沮丧,正抱着芝麻汤圆在小院的花圃前松土。或许因为是只流浪猫,芝麻汤圆在看人脸色上简直堪称一绝,早早就一眼看穿本院中各人家庭地位的高下,在宁风眠怀里的时候那是又软又乖,还时不时就主动翻出自己软乎乎的小肚皮对着宁将军喵喵叫地撒娇,而沈槐之过来拎它的时候就横眉冷对,小爪子不停地拍掉沈爸爸的手表示朕不从,绝对不从。 如今将军和猫在院□□享天伦,倒显得为一人一猫的命运操碎了心的沈槐之像个外人。 “你喜欢什么花?”宁风眠拍了拍被芝麻汤圆玩得到处都是土的膝头,望着沈槐之笑吟吟地问道,“花圃我刚松好土,可以种些花的。” “玫瑰。”沈槐之随口答道。 “什么?” “蔷薇……” “那咱们就满足这位沈公子的愿望吧?”宁风眠宠溺地点着芝麻汤圆的小鼻头对猫说道。 沈槐之:??? excuse me,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然后就见芝麻汤圆冲着宁风眠无比娇媚地咪了一声。 说好的见不得纨绔招猫遛狗斗蛐蛐儿的呢?沈槐之黑着脸一把把小黑猫从宁风眠雪白的衣襟上撕了下来。 好在这是一只没有什么节操的流浪猫,虽然被沈槐之从亲爹怀里拎出来的时候龇牙咧嘴地拍着亲爸的手,但是等沈槐之掏出小鱼干的时候,芝麻汤圆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嘿,叫你欺负我,”沈槐之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拿着小鱼干逗芝麻汤圆,“你以为小鱼干是这么容吃到嘴的吗?” 芝麻汤圆还小,跳起来也够不着沈槐之手中的小鱼干,急得喵喵地吼。 宁风眠坐在花圃边,一只手撑着额角看着在院中玩闹的猫和人,新翻的泥土被太阳烘烤,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让阳光都变得有些沉甸甸起来。 眼前这位几乎可以媲美冬日暖阳的明媚少年正在高高兴兴地逗弄着前不久刚才野外捡回来的小病猫。小猫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还没几天,腿上的伤就已经好利索了,一身稀稀拉拉的毛如今也在宁晚意的精准投喂下变得油光水滑,发量惊人,看上去颇有些猫将军的威风模样。 自己被强令在家休养,考虑到祝文帝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来愈重的疑心病,这个“休养”很难说是真的来自于体恤之心,只是旁人在一旁推波助澜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推荐秦松去北疆的应该崔左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景珏? 景珏只是个庶出的皇子,和景佩的实力相差十万八千里远,景佩自小和太子太傅季从礼感情深厚,崔绍是不可能有隙可乘的。崔绍如果真的想做些什么,就只能选景珏,将来朝堂上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可是若真的选了景珏,他一个丞相,又能有什么实力和嫡出皇太子相争? 自己手中的军权已经遭人忌惮,休养只是开始而已,还不知道有什么正在等着自己,而这个无忧无虑宅心仁厚的小孔雀又该何去何从? 不管怎么样,我都需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才行。 恐怕一封休书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趁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 沈槐之撸够了芝麻汤圆,站起身来一回头,看见宁风眠正坐在太阳下若有所思地看自己,浅淡的眸子目光深沉,里面酝酿着自己读不懂的情绪,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沈槐之很难去分析这种奇异感觉的组成成分,到底是对一个已经在历史上盖棺定论的叛国将军的惋惜还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本能的同情。 又或者对他的还存有一丝天真的侥幸。 毕竟历史上那个威名赫赫的宁风眠此刻就全须全尾地在自己面前,有些消瘦的清俊脸庞洒满冬日难得的暖阳,岁月静好到让人不愿意去想不算遥远的里那一个扫兴的结局。 沈槐之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他该怎么做才能把宁风眠从泥沼里拉出来? 沈槐之就这样站着,和坐在轮椅里的宁风眠静静对视,温暖的轻风从他们二人之间吹过,卷起细细密密的尘埃,殊不知这样的对视竟相隔了千年的时光。 两个都认为自己对对方毫无感情甚至最好可以形同陌路的人,此时此刻在心中所思所想的,竟不约而同地都是该如何才能在可以预知的跌宕中保全对方。 “将军!”一声高呼打断了二人静静的对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将军”声响起,沈槐之惊异地朝小院门口的影壁望去,只见影壁后不断冒出身穿铠甲的将士,不一会儿就把不算小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 第46章 芝麻汤圆没见过这么多人,喵了一声瞬间先溜为敬。 那些紧紧盯着宁风眠的将士们的脸上,统一写满了眷恋和不安,这些常年在北疆战场厮杀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小心翼翼地安静地走进小院,瞬间就把宁风眠给围了个结实。 “将军,我们都知道圣旨了,您今冬不能去北疆,”一名将军跪在宁风眠面前,一脸诚挚,“我愿追随将军至死,您在哪我就在哪!” “是啊,将军,您在哪我就在哪!” 铿锵有力的话语声混合着金属铠甲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小院里瞬间跪满了一地将士。 沈槐之:…… 给你们发钱的是朝廷不是宁风眠啊喂! 宁风眠沉默地看了看这一地的将士,然后挪开眼,声音中毫无情绪道:“你们这样做,是给谁看?” 第25章 将军 “!”低头跪在地上的将士们听闻此言,呼啦啦又都猛地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神情淡漠高高在上的宁风眠。 “我与诸位只是给大祝国戍守北疆的同僚而已,我在不在北疆不影响诸位的履职。” “!您不去北疆,我宁愿死在宣城也不愿去北疆!” “是啊!” “在哪我在哪!” “我的命是护下来的,我要永远追随!” 祝朝发展至今,其兵制已经十分完备,算算时间,这支跟随宁风眠一起回到宣城休养好几个月的精锐部队,也已经到了该启程去北疆守戍的时候,而在册士兵违抗军令不听调配者,轻则断足重则斩首,这些令人生畏的酷刑在宁风眠手下的将士心中全不足惧,足以见他们对的忠心。 而这份赤诚在沙场上或许是最坚强的后盾,此时却是最会给宁风眠遭来杀身之祸的理由。 “宁某受不起,今日来宁某人家的各位同僚,宁某均好酒招待,算作为大家践行。”宁风眠说着,就朝身后的覃烽摆摆手,示意他去取酒来。 “!” “啊!” 高低起伏的呼唤声中,满是不解的痛苦,明明不管身体病弱都要每日坚持去军营严格要求大家操练,越是风雪大越是对北疆边防担心不已的,为何圣旨一下,就和大家形同陌路了! 沈槐之看着眼前这些满眼清澈的愚蠢的武人,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做千军易找良将难求,宁风眠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问东问西的? 再问就只能割席了啊各位。 沈槐之虚虚握拳,使劲咳了一声说道:“各位,我来说两句啊!” “你是谁?这是我们和之间的事情,关你屁……关你什么事?”这一位很明显就是脑子最不好使的那一拨。 自己作为目前院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崽,是谁难道还需要自我介绍吗?沈槐之懒得解释,毫不留情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是沈槐之沈公子,”宁风眠轻轻拉过沈槐之的手,冰凉的指尖在沈槐之的手心下了点力道,像是给予了他最坚定且最绝对的支持,“也是宁夫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今天将士情深的剧情里居然还插播虐狗环节。 “你说什么说,你不就是那个满脑子稻草的绣花枕头纨——”还有些没眼力见地直男癌想趁机奚落一下沈槐之,但立刻就感受到了宁眼中射出来的简直带上了杀意的寒光,又吓得自己立刻噤了声。 “咳咳咳,”沈槐之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十分欲盖弥彰地又咳了好几声道,“呐,是这样的,宁和诸位一样,都是为了祝国工作,内容是守卫边疆对吧?” “嗯……” “宁是你们的上司,也就是领导,对吧?” “嗯……”将士们想说废话,但宁亲自撑腰,他们不敢。 “那请问诸位,你们的俸禄是宁发的吗?” “自然是圣上给的。”这个纨绔果然是个蠢蛋。 “那就奇怪了,你们和宁一样,都是圣上发俸禄,都是为圣上工作,为何你们的上级宁需要在家休养,你们就打算拿着圣上发的俸禄跟着不干了?怎么了?是圣上不够好么?”沈槐之揣着双手,人畜无害满眼天真笑吟吟地问道。 这是何等大胆的言论?!院中诸位将士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个傻子都明白了。虽然帝心难测,但是有一点却是绝对可测的,任何一位帝王都会忌惮代替他取得了军心的,更何况祝文帝这位年老病衰,子嗣稀薄还儿子们均未成年的皇帝。 一名在皇帝眼中拥兵自重的,其下场是什么,不言而喻。 院中突然变得安静得可怕,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甲胄碰撞声,这些铁血又实在的汉子,意识到自己犯的蠢后,又是长跪不起。 “来来来,酒来了酒来了!”覃烽扛着两大缸好酒回到院中,身后跟着的落栗怀里还抱着一摞大瓷碗,看到院中还在长跪不起的众人,不由得皱眉啧声,“啧,哎我说,的好意你们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再给添乱了各位!” “是啊,你们这么跪了一地,如果传了出去,咱们家可就要休养更久咯!”落栗一边帮着覃烽给大家倒酒一边笑道。 落栗这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沈槐之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是啊,一个人的变化都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尤其是宁风眠这样性情刚烈的武将,至刚则易折,而裂痕说不定就是这样点点滴滴积累而成,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第47章 如果我没有穿越,如果今天在场的是曾经的那位真纨绔,那今日之事又会如何演变呢?沈槐之心事重重地端着酒碗愣神。 “嫂——沈兄弟,”一位将士端着碗过来,看着沈槐之少年英气十足的脸,硬生生把嫂子二字给吞进肚,恭恭敬敬地碰了碰沈槐之手中的碗,“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沈兄弟海涵,我们这帮粗人,看到你这样……你这样……”那将士看着眼前的沈槐之,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张脸竟然比阳光还要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这样的小漂亮……”沈槐之内心毫无波澜地帮了他一把。 “对对对,你这样的小漂亮,啊不对!哎,我就是一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总之呢,之前一直以为沈兄弟你空有一张脸,却没想到居然能为想得如此深,今日多亏了你呐!咱什么也不说了,干了!”说着,那将士果然一口就将碗里的酒喝干了去。 沈槐之看着他身后排着队的一群憨实的汉子,双手捧碗满脸黑线…… “好了好了,槐之要是和你们每个人都干一碗,那怕是没法收场了,”宁风眠看着满脸狼狈的沈槐之,忍着笑让覃烽把自己推过来,“槐之随意,你们都干了。” “是!” 酒精果然是烘托气氛的一把好手,或许是素日里在军营中管束得紧,今日酒过三巡之后,各位将士均原地变身话痨,拉着沈槐之就开始讲故事。 “沈兄弟啊!你可不知道,我们的威名啧啧啧,敌军但凡看到阵前出现的那匹雪白的照夜,就直接扭头回营连迎战都不敢!” “我们的战力那是没得说,最重要的是我们从来不让我们这些兵们去冲锋陷阵,他永远站在最前端,把身后的我们永远都保护得结结实实。” “要说的心,那真的是比金子还纯粹,我记得有一次也是这么冷的冬天,羯人没有粮食总是过来劫掠,宁为了保护北疆的百姓安心过冬,整个冬天都在亲自巡防,那年……”将士突然小声道,“那年宁的母亲病故他都硬是没有回家,我们劝他回家看看,宁居然说人既然已经死去便只需入土为安,眼前正活着的百姓才更重要。” “是啊!在宁的心中,恐怕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外面祝国北疆的安稳更重要的了!” …… 沈槐之和将士们坐在一起,一边端着酒碗一边吃着油炸花生米,仔仔细细地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宁的趣事和赤胆忠心。酒精放大了人的想象力,他仿佛看到了一位英俊的少年,一身锃亮的铠甲,头盔上鲜红的缨穗被北疆猎猎狂风吹得高高扬起,跨着那匹历史上有名的照夜宝马,手持长枪,如同一道不可阻挡的闪电,直截了当不由分说霸道地劈开敌军的队伍,刹那照亮漆黑的夜。 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恣意嚣张! 沈槐之又是惊叹又是骄傲,这样的人,是属于自己的——至少名义上是。他从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十分隐秘的优越感,这样的一位,只有我知道的他的饮食起居,只有我和他平起平坐地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叛国! 似乎就是在那一刹那间,沈槐之做出了决定,他决定一定要紧紧跟着宁风眠,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走向歧路,让他未来一定会是一名青史留名的,亦或者,做一个好人也好,做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没有血光与杀戮,可以在冬日里懒散地抱着猫晒太阳,和喜欢的人谈论今日的饭菜是否可口,然后在家人的陪伴下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今天,谢谢你。”烛光中仍然是一身素雅的低头看书,脖颈随着看书的动作弯出一个优雅好看的弧度,他是那样好,无论哪方面都好,看书也好,长得也好,气质也好,什么都好。 沈槐之有些醉了,朦胧之际,甚至觉得灯光下的浑身散发着圣光。 啊!原来这就是物理上的滤镜!沈槐之懒懒散散地一手撑着脑袋看着对面发光的想着。 “不用谢!”沈槐之大手一挥,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儿把自己放倒,“今天总算让你知道了吧,我沈槐之除了吃喝嫖……吃喝玩乐,还懂得推断人心呢!” 糟了,嘴瓢了!沈槐之吓得偷偷睨了宁风眠一眼。 没想到这人倒是沉得住气,根本就当没听到,从身旁小橱中拿出一个大号的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一股油炸鲜虾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得味楼的炸虾! 沈槐之眼睛锃地亮了起来,抬手就要抓着吃,还没拈到就被宁不讲情面地打了手:“先洗手。”宁风眠朝沈槐之身旁的水盆抬抬下巴。 “哦……”真爹! “慢点吃,”看着狼吞虎咽的沈槐之,宁风眠又推过来一杯热牛乳,说道,“今日和那么多人在一起,没吃好吧?” “唔……还行……”沈槐之满嘴是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照夜是一匹好马,我现在不能骑了,送给你骑好吗?” 啊?这可是历史名驹啊!沈槐之激动得一哆嗦:“要!当然要!” 宁风眠抿紧的嘴漾出一丝弧度:“我会教你驯服它的。” “还有一件事,”宁风眠合上书本,定定地看着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沈槐之,许久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的休书,我写好了,其实不是休书是和离书,现在你就可以签名,明天我们去官府盖章。” 第48章 “什么?!”还沉浸在历史名驹成就即将达成的沈槐之猛地抬头,在酒精的作用下微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么?”宁风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仿佛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现在可以实现。” “不!”沈槐之猛地站起来,因为力道过大而直接撞翻了椅子,在安静的深夜里发出巨响,“我不要!我不同意!宁风眠你敢!” 第26章 抱薪 宁风眠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位因为过于生气,而呼吸急促导致胸前起伏剧烈的小少爷,头一次感觉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的心比敌方主帅的心还难猜,明明是他每天处心积虑想尽各种办法逼自己休他,如今和离书摆在面前只差签字了,怎么又跟吃了炮仗似的一蹦三尺高了? “你不是从嫁给我的第一天就想着和离么?”宁风眠明知故问地说着自己以前从来不会说的蠢话,心里却涌起一丝隐秘的欢愉——仿佛偷情一般。 “不,我不想了,”沈槐之深呼吸了好几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拿起宁风眠刚在书案上放稳的和离书,微黄的纸张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八个字万分刺眼,右下角“宁风眠”刚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简直令人血气翻涌,沈槐之闭了闭眼,然后挑衅似的紧紧盯着宁风眠的眼睛,手上却不停地一下一下把那张薄薄的代表着自己的自由和生路的纸撕了个粉碎, “想停妻另娶?做梦!” 沈槐之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骄傲归骄傲,自豪归自豪,但若要是说自己对宁风眠有什么情愫,却又是没有影的事情。 毕竟,你很难真的对一个历史上的反面人物产生好感,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任何人都不会爱上秦桧,不会,绝对不会。 可是这种被背叛的愤怒又是从来何而来? 只是,沈槐之扪心自问,只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宁风眠就再也不是历史书上那个只有寥寥几笔的纸片人,他强悍却又宽厚,忠诚却不愚蠢,冷静且聪明,理性却又温柔,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矛盾集合体,是一个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等待救赎的无望的人,是一名为众人却最终冻毙在历史风雪中的亡人。 在今天和将士们闲聊后,在更加理解和了解宁风眠这个人后,沈槐之便再也无法对一位良将无故蒙尘的惨痛事实作壁上观,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位精忠卫国的将军在未来一步步走向堕落而坐视不理。 “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狗吗?”沈槐之玩儿似的很有耐心地把撕碎的纸片一点点就着灯火烧尽成灰, “我告诉你宁风眠,从今往后,你只有我一个,另娶?想都别想,男的女的都别想。” 宁风眠从未见过沈槐之如此强势的样子,那张因为过于精致漂亮而让人时常觉得甜蜜柔软的脸此刻森冷苍白,紧绷的唇线显示他并没有在开玩笑,他非常非常地认真。 半晌,从来都处于强势地位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妥协”二字的宁风眠将军,在自家小夫郎的刁蛮挑衅下,果断退让: “好。” 等困顿不堪的沈槐之在酒精和安神香的共同努力下终于睡熟,已经是夜色最为深浓的黎明之前。睡熟了的小公子眼睫纤长卷翘,鼻梁挺直,鼻上的小痣娇俏调皮,整个人又回到了平时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宁风眠仔细给他掖好被子,确认不会有凉风灌入后,开始思考今天酒席上听到的只言片语。 “将军,如今北疆戍边弟兄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吃食堪堪只够果腹不说还都是些陈米,连炭都是烟灰大的粗炭,条件和将军您在的时候差太多了。” “军饷我记得是按时批了,这一段时间大家用的军饷是我上次找圣上讨的,我算的是够的。” “是啊将军,我们都知道将军不会苛着咱弟兄们的,但是就是不够,弟兄们在北疆也是苦苦熬着,就怕这天气要是变得更坏,恐怕也是熬不住啊!” “还有那草料,这次送来的草料很多都是霉烂的,马吃了一直生病,如今北疆天气差,这么冷的天气将士们吃不好马还生病,这若要是羯人来了,我们……我们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圣上批的军饷已经由户部拨款划出来,粮草木炭恐怕是因为天气卡在了路途上,让兄弟们再等等看,如果缺了短了就要及时向秦将军反映,知道吗?” 粮草短缺的事情以前也时有发生,一般都是在旧粮吃尽新粮未到的时候,好在宁将军总是算到这一茬,往往会让将士们自力更生在军营附近种些耐寒耐旱的作物,或者用安西侯府的私账补贴上,从不曾让将士们和战马真的饿上肚子。 而如今自己只是不在北疆区区几个月,居然就开始粮草短缺了? 考虑到身体娇弱还不爱锻炼的沈槐之怕冷,宁风眠屋中的地龙烧得比以往要旺得多,让身体素质强悍的宁风眠总是恍惚生出一些有悖当前季节的感受,只有窗外咆哮不止的北风,在时刻提醒他,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早也都要酷烈。 那么,军饷粮草的问题,到底是因为今年不同往日的天气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身为户部尚书的吴渔从来都是优先办理自己的事情,不会有问题的,所以真的是天气吗? 睡梦中的沈槐之呢喃嘟哝着梦话,宁风眠严肃的神色终于被这一声声听也听不清的娇憨梦呓冲得缓和一些,好笑似的翻了个身凝神侧耳倾听—— 第49章 “促销……今天打折啊……啤酒花很好的……” 宁风眠:??? 这都是些什么? 宁风眠突然想起来,沈槐之确实经常语出惊人,常常会说出一些自己从来不曾听过的词句,也会经常吟诵一些自己闻所未闻的诗词,仿佛他根本就是偶然闯入了这个时代一样。 所以才这么想离开自己吗?宁风眠微微皱了皱眉。 千里之外的江南水城行江城郊,有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小山,因为正好坐落在流经行江城的靖江江湾处,故被称为望川山。但就是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却被军队重重把守,整个郁郁葱葱的山头没有一丝人气,显得万分寂寥。 而在无人可以靠近的山坳处,却是一派根本不为外人所知的繁忙景象。身着护甲的士兵们分列几队,有条不紊地在几个已经颇具规模的山洞里进出,从山洞中带出的白色石头被士兵戴着棉布手套的手捧着,再小心地浸入装满水的木箱,令人惊奇的是,这明明是繁忙的矿石开采场,却一丝金石碰撞的声响也听不到。一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穿着黑袄,胸前佩戴着护心镜,在山头一块无人的地方仔细勘察,他小心地拈起一把苔藓和泥土放在鼻下认真嗅闻,略微思索了一番后,就用戴着厚棉布手套的双手拿起一把原木制作的木铲小心地对着那处长满肥厚苔藓的空地挖去。 一层厚实湿润的泥土被铲掉后,一整块洁白厚腻的矿石显露出来,老者望向这处新发现的丰腴矿藏的眼里闪烁着贪婪的精光,可却没有办法将其据为己有,不仅仅是因为身边有人看守,更是因为这种矿石质地柔软滑腻,而用来开采的特质木铲却设计有特殊的锯齿倒钩,如果轻轻去挖则不可能挖得动那矿石,而使劲挖则一定会留下无法掩盖的采掘痕迹。老者望着这些晶莹的火石再看看手中的木铲,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木铲还是自己专门针对火石见油和火星即燃的特性发明出来的。 无奈之下,老者望洋兴叹地吹响口哨,示意新的火石矿藏已经被发现,无妨,虽然看守严密,那老者还是想尽办法地私藏一些火石的,目的很单纯,他只是想保命而已。 立刻,这一大块裸露出来的洁白石壁跟前就围满了将士,大家纷纷惊叹这处火石矿的纯度之高,同时也对老者表达敬佩之情。这位老者便是祝国最有名的惊雷响工匠齐延年齐老师,如今的惊雷响工匠全都师出他门下,可谓是祝国延时炸药祖师爷一般的人物。 而前不久,齐延年在一次重要的皇室庆典之中,因为醉酒误事,算错了惊雷响爆炸的时间,险些毁了整个仪式,虽然皇恩浩荡没被赐死,却也还是被贬到望川山来开采火石,也算是物尽其用。 而齐延年刚来就发现此等矿藏,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一天的开采工作结束后,齐延年所隶属的开采小队的队长开始核对本队的开采数量。每一块火石被挖掘下来都要立刻传给下手称量计重,再交由下手传出去放入水中,最后汇总之后还需要拿出重新称量,用来核对重量是否有出入。 一般而言,火石是没人拿的,不准流通买卖的东西再珍贵也毫无意义,再说,火石这东西十分易燃,放在家里稍有不慎可能就把家给端了,谁都不会想着去买卖这玩意,所以复称这道工序往往只是走个过场,没有人会去认真执行。 而今天这名执勤小队长显然十分敬业,一块一块地捞起火石,耐心地用干布吸干火石表面的水分再重新称重,然后皱起了眉头——不对,这个重量差得不对,一定有人私藏了火石! 私藏火石可是死罪!必须立即禀报上级,彻底搜查今日参与火石开采的每一个人!小队长一把抓起火石开采入库簿,转身就朝远处的军帐走去。 “砰。”随着一声身体被重击的闷响,小队长头上立刻爆出血花,然后颓然倒地,一名身穿铠甲的上级军官把掉在地上的入库薄捡起来,不紧不慢地掸了掸上面沾染的灰尘放入怀中,然后弯腰抓起小队长的双脚塞进早就准备好了的麻袋中,将他拖进后山,最后扔进用来处理废弃物品的酸水池,几个难闻且粘稠的气泡迸裂后,这个世界上就再无这名敬业且认真的小队长了。 是夜,这名魁梧的上级军官走进齐延年的屋子,左手看似松弛地放在腰间的佩剑上,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满脸震惊的齐延年说道: “齐老师,丞相有请,跟我走一趟罢。” ———————— 小沈:不是,我跟你们说,我真的喜欢黑长直萌妹子,我这都是助人为乐,都是心地善良,都是见不得英雄流血又流泪,知道不?! 众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敷衍道):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你是直男关我磕糖什么事? 关于延时炸弹,我是看到有文献说在明朝的时候确实就出现了延时炸弹,但是那个时候用是的白磷,火石的设定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白磷的特性,以及明朝延时炸弹的原理,不过也有根据情节而瞎编的部分,嗯,就是说一句。 以及,爱你们哟!!!!!!! 第27章 认识 自承蒙圣上体恤在家休养之后,宁风眠就再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每日风雨无阻地去城外巡防营和将士们一起商讨冬季巡防和战术设计,而在那次辞行酒之后,宁风眠小院的大门甚至都再未向巡防营的将士们敞开过,就连书信往来也给切断得干净利落。将士们上门毫无例外地统统都吃了闭门羹,而传来的信笺也都石沉大海。 第50章 宁风眠仿佛变成了一个拔吊无情的渣男,根本一丝旧情都不念。 沈槐之抱着芝麻汤圆站在小院子里,眯着眼睛忧心忡忡地望着那间安静的书房,宁风眠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上午都没出来了。 他明白宁风眠并非因为那道圣旨而真的罢工了,也并非是在赌气,只是为了避嫌为了让祝文帝放心——看,老大,我和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而已,调岗之后我和他们就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这样的行为可赞可贬,往好处说是权责分明毫无揽兵自重意思的自觉,往坏处说就是漠不关心挟私报复不顾大局。根据史书最后给宁风眠的定论,对宁风眠现在行为的评价显然是后者,等最后满门抄斩之时,这绝对是他罄竹难书的罪状之一。 而此时此刻,除了对巡防营进行零回应之外,似乎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有些哑巴亏是你不得不吃的。 沈槐之烦躁地使劲挠了挠脑袋,哎,算了算了,也不能步步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抓大放小抓大放小,好几天没去看看那七个小萝卜头了,得去检查检查功课,嗯! 书房内。 “将军,”覃烽将一个柔软的大包裹恭敬地双手呈到宁风眠书案上, “找了好多家,确实是被当到一家当铺,死当,当金一百一十三两银。” “嗯,”宁风眠打开包裹,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这件小孔雀脱给那位卖烧饼的老伯穿的白狐毛氅,柔软的白色皮毛一丝杂色也无,确实质地绝顶上乘。白狐毛氅干净馨香甚至没有一丝脏污,那老伯果然转身就拿去当掉换全家过冬的活命钱了, “这家当铺的出价还算仁义,但还是差得多了。” 一般当铺确实是不可能见到这件质地堪比贡品的毛氅的。 “辛苦了。”宁风眠把毛氅重新包好,然后转身收进身后的一只小橱柜中。 “将军,”覃烽作为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母胎solo,满脑子问号地发问, “不需要我拿去还给沈公子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说吧,”宁风眠淡淡道, “让你传的信息传到了吗?” “传到了,吴大人说他今日当值完就来。” “很好,一会儿我去酒铺看看。” 何记酒铺里,五个小不点正在酒铺里的那张长木桌上奋笔疾书,最大的姐姐老大天枢正坐在桌边给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缝制打雪仗用的手套,男孩里最大的老五玉衡则坐在掌柜的位置上噼里啪啦地打算盘算账,酒店伙计何勇在整理新进运来的各类酒,温暖的散发着醇厚酒香的铺子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各司其职做着自己的事情。 突然,厚厚的棉帘一挑,一个清亮又快活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哈,瞧瞧谁来看你们啦,大家都在干什么呀?” “啊!是沈叔叔!” “沈叔叔来了!” 五个小不点一听沈槐之的声音,立刻把笔一丢,争先恐后地蹿过来就朝沈槐之怀里扑,差点儿没把刚踏进酒铺的沈槐之给生生扑回到酒铺外面去。 天枢已经长大,没有参与扑人活动,只是放下手中的针线,一脸温柔笑意地看着一窝小狗崽似的往沈槐之怀里拱的弟弟妹妹,笑着叮嘱: “你们慢点儿,别把公子给扑倒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小崽子都从身上撸下来后,沈槐之挨个敲了这五个小脑瓜,晃着食指表情严肃地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家家规第一条,叫槐之哥哥,不准叫沈叔叔,叫错一次罚抄一遍三字经。” 什么叫做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各位小萝卜头显然被此等规格的酷刑给吓傻了,个个泪眼汪汪地看着沈槐之,死死捂住嘴一声都不敢吭,生怕一张嘴就给自己遭来无妄之灾。 “可是,沈……槐之哥哥,”大一点的天璇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惩罚非要是抄书啊,我们女子会写名字会认得字就够了,槐之哥哥其实我一直想告诉您,让女子上学堂是浪费钱,我们不想让您浪费钱,还不如让我们几个女子去学学女红织布贴补家用,或者给您做丫鬟服侍您也好啊。” 棉帘又被无声地挑开,是何四箫回来了,坐在掌柜桌上的玉衡刚准备打招呼就看到何四箫把手指放在嘴上摆了摆,对大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就趁几个小崽子注意力全都在沈槐之身上的空档,一闪身把自己藏进了门边的角落里。 “还记得刚把你们买回来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沈槐之对天璇提出的问题并不惊讶,想了想说道, “我说,你们在我手上,不管是谁都必须先读三年书,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也不是仅仅为了会写自己的名字,读书是为了让你们明白世间道理,让你们知道人活在世应当行得正坐得端,你们千万不要小看你们自己,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是祝国的未来和希望,你们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可……”天璇犹疑着, “我们这些女子,无法从军参政注定只能嫁人,懂得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谁说女子只能嫁人?”沈槐之反问道。 “女子照样可以成就事业,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鞋子,哪一样不是来自女子的辛勤劳作?”沈槐之说到这里有些激动, “女子如果开胭脂水粉铺子,生意绝对会比男子的好,再说了,就算嫁作妇人,贤惠知理的妇人也一定会养育出知书达理的孩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贡献?!古有岳母刻尽忠报国……咳,不是,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知道吧。” 第51章 何四箫在店铺暗处,安静地听着沈槐之对着一群半懂不懂的小不点慷慨陈词,浅淡的眼眸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他从未听过沈槐之说这样的话,如果说之前看着沈槐之故作纨绔大手大脚的花钱顺便做好事是因为他底子里其实是个善良的小少爷,在将士面前笑意吟吟地点破关窍是因为经商世家耳濡目染的聪慧通达,这番言论却真正意义上撼动了自己对这位天天开屏的小纨绔的真实看法。 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考取功名更是为了修身养性,稚子不是无头无脑的小玩意儿而是祝国的未来,女子不是夫家附属而可以自立自强,这些思想恐怕连吴渔这位以通透练达著称的户部尚书也望尘莫及。 他是如何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宁风眠感觉似是有一股摧枯拉朽的飓风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在他心头刮过,不由分说地将他因为吴樵的死而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心刮得片瓦不留,露出自己早就知道却始终坚持自我欺骗的鲜血淋漓的真相,一碰便疼,一触便溃不成军。 宁风眠望着沈槐之清瘦挺拔的背影,心中是无边无际的酸软,想把他捧在心口,又想把他藏在帐中,可是……可是……宁风眠条件反射般地握住自己手臂上那道伤疤的位置,那无边无际的酸楚柔软在铺天盖地的血色中瞬间全都化为地狱烈火,将他炙烤成一副枯骨。 将军明暗不定的浅色眼眸盛满前所未有的痛苦。 “总而言之呢,”小孔雀懒洋洋地总结道, “你们现在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读书,三年之后,等你们长大了就能够为自己选一个更加适合自己的未来,想考功名的就去继续读书考功名,想和你们四哥一样做大生意的就跟着四哥学做生意,想嫁人的就去选一个好夫家,女孩子如果想做生意,那你们槐之哥哥也绝对提供最坚定的支持,好不好?” 几个小豆丁听得似懂非懂,反正空头支票都好听,于是不约而同地应了声好,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去继续奋笔疾书了。 “古有岳母刻尽忠报国?”宁风眠以一个称职军人的素养迅速收拾好情绪,回复到何四箫这个商人的躯壳中,微笑着问道, “何某不才,竟不知这个典故。” “啊?”沈槐之回头看到何四箫,眼中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瞬间就笑嘻嘻地几步跨过来揽住何四箫的胳膊, “哎呀,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教育小崽子们呢!那个……”沈槐之贴近何四箫的耳朵悄声说, “我瞎编的,四哥不要告诉浙西小崽子们啊,可不能当面灭掉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 温热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拂过耳畔,带来一阵不可抗拒的细细小小的酥麻,明明如此的微不足道却让自己的脑子不受控制“嗡”地一下直接炸了。宁风眠想到北疆有一种酒,是用马奶酿成的,闻起来是乳品特有的软香,喝进嘴里是温软甜蜜,但一旦一口喝下去,那看似甜蜜无害的液体就会立刻化身为一条火舌,不由分说就直接将五脏六腑烧个干净。 沈槐之,宁某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不知该被如何处置的当事人沈槐之可不知道宁风眠此时如火山喷发如山崩地裂如盘古开天地般的心理活动,没心没肺地跑到酒柜旁蹲下: “四哥,我听勇哥说今天新到了好几种酒,都有些什么呀,我想尝尝可以不?” “好。” 听到一贯不准自己多喝酒的何四箫就这么轻松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一时间心花怒放,一口气在桌上打开了至少二十个油纸包,其中有一半是给小崽子们买的各色糕点,另一半则是各式各样的油炸下酒菜,炸虾自不待言,甚至有四包之多! 何四箫:…… “你不怕喝醉了,回去不好向宁将军交代么?”何四箫眸光明暗不定地问道。 “哎,不怕!安西侯府的家规里可没说不许喝酒,再说了,宁将军他……哎算了,不说他了,”沈槐之及时地止住了话头,没心没肺地打开一个酒坛, “唔……好香啊!” 宁将军他怎么了!装在何四箫身体里的宁风眠差点儿脱口而出了。 ———————— 亲妈(举话筒):可否问覃副将覃将军一个私人问题? 覃烽(一拍胸脯):哥敞亮人,想问啥?说! 亲妈:覃将军是不是没有嗅觉? 覃烽:哎?没有啊,我鼻子老好了!宁府厨房今儿烧什么菜我绝对第一个知道。 亲妈:那请问宁将军身上那么浓重的恋爱的酸臭味儿你怎么就闻不到呢? 覃烽(一脸懵逼):啊?啥?将军啥时候恋爱了?跟谁? 亲妈:……(掩面)算了,当我没说。 第28章 醉酒 “嗯,这次来的酒俱是佳酿,有几坛尤为特别,分别放了桂花,梅花还有晚秋的甜梨和苹果。”何四箫一边介绍一边示意何勇拿酒勺过来,用小碗小心地给沈槐之舀了一小勺酒, “先尝尝桂花酒,栾城的桂花肉厚香浓,是做桂花酿最好的原料。” “好啊,但是……四哥怎么不舍得给弟弟喝酒了啊?”沈槐之看着那一咪咪堪堪盖过碗底的酒,瘪了瘪嘴,十分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怕你喝醉,”说着,何四箫扯过来沈槐之最喜欢的炸虾, “喝酒之前先吃点儿东西垫肚子。” “哈!四哥可小瞧我了罢!我喝上几碗都喝不醉的,忘记我是在哪遇见你的了?” ——开玩笑,我以前可是开精酿馆的男人,谁喝醉了我都不会醉! 第52章 一个时辰之后,何四箫和何勇看着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的沈槐之,以及他身边的一摞空酒碗发呆。 ——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的么?”何四箫戳了戳沈槐之的脸,见他毫无反应,无奈问道。 “可是沈少爷让我去给找找有没有梅子酒,我就去后面的仓库看了啊,但是真的就一会儿!”何勇倒是不敢上手戳,但单凭望闻都不需要问切,都知道这位孔雀醉得不轻。 “我也就把孩子们带上楼去睡觉那么一会儿,怎么一下来就成这样了……”何四箫扶额。 “我和你不在的这么一小会会儿,沈公子一个人似乎喝了不少呢,碗都摞起来这么高了,走之前我记得也不过这么几个碗的……”列文虎克·何勇比划了一下。 说好的千杯不醉的呢?可真愁人…… “以后最多给他三碗,不能再多了。”何四箫伸出三只手指晃了晃。 “话说……公子是真喜欢吃这炸虾啊,”何勇清点了一下桌上的油纸包,深为叹服地感慨道, “四包炸虾,底儿都给舔干净了,渣渣都不剩一点。” 何四箫:…… “槐之……”何四箫握着沈槐之削薄的肩轻轻晃了晃, “槐之?醒醒,天色晚了,该回家了。” “嗯?”沈槐之在桌上蠕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别吵别吵……”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何四箫轻声问道,仿佛沈槐之是一团软云,气息大一点都害怕把他给吹散了,何勇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 “知道知道,在四哥的酒铺里。”喝醉还被人莫名扰了清梦的沈槐之十分不耐烦,又翻一下了身,睡得迷迷糊糊的脸正好对着何四箫,本就精致俊俏的脸上团着的红晕,整张脸像朵桃花一样娇艳欲滴,哪怕明明是个直男,何勇的心也不由都漏了一拍,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哼,”沈槐之闭着眼,突然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 “在四哥的酒铺里……讲岳母给岳飞刻尽忠报国的故事……” “尽忠报国,嗯,然后呢?”何四箫的声音轻且软,如同带着蜜的,诱引着神志不清的沈槐之继续说下去。 “尽忠报国啊……然后岳飞这么有名将军就被陷害死了啊!” “岳飞?”宁风眠锋利的眉峰皱了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这位将军的名字。” “呵,”沈槐之嗤笑一下, “你当然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全部,岳将军还要过好几百年才出现呢,你们当然不知道!” 即便勇猛如何勇,此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位小公子脑子里都在想写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突然,沈槐之一把抓住何四箫的手腕,眯着眼睛,睫毛扑闪地眼神根本不聚焦地望着何四箫,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 “四哥,我和你说个秘密,我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其实生活在你们一千年以后的时代啊……所以……所以我知道一切事情的结局!” 宁风眠的脸上看不出来情绪,可是心中却山呼海啸般,那些奇怪的词语,那些开明到不可思议的思想,那些几乎举重若轻的点拨,是因为他知道!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千年之后回到这里? “我想帮宁风眠的,你知道吗?”沈槐之的脸上露出万分怜惜的表情, “他是个好将军,虽然我不爱他,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我想帮他的。” “你想帮他,为什么?”宁风眠眸光闪烁,轻声问道, “他怎么了?” “他……”沈槐之愣愣地看着何四箫,一脸茫然,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的。” 说完,就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我带他回家,你也早点儿歇息吧。”宁风眠紧紧抿着嘴,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去店外等着的一顶毫不起眼的马车中取过来那顶白狐毛氅仔细给沈槐之穿好,然后弯腰就把沈槐之打横抱起来走了出去。 天色真的晚了,太阳落山后就起了寒风,棉帘掀起时卷进来的风把还呆愣在原地的何勇激得一激灵。 等让覃烽把沈槐之交给落栗去安顿的时候,吴渔也下值来了安西侯府的小院。这位户部尚书大人来到安西侯府倒是十分自来熟,一进院子,不待他人通报就大摇大摆地往宁风眠的书房走去,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推开书房的门——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哥,你回来啦!”一声清脆甜美的招呼声, “我跟你说,今天芝麻汤圆在你桌上踩了墨做了一副梅花图呢,可好看……” “啊,你是……”书房跳出来一名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明媚如春光般的美丽少女,在看到推门之人不是宁风眠而是一名容貌清俊气质儒雅的陌生男青年时,不由得有些怔愣。 “哦,在下吴渔,”吴渔也愣了愣,想到那声哥便连忙行礼道, “想必这位小姐就是宁家的大小姐了。” “嗯,我叫宁晚意,你是……?”少女疑惑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警惕。 “晚意,快叫吴渔哥哥。”覃烽推着宁风眠从卧房处走来。 宁晚意:? “你都忘记了?”宁风眠嘴里含着笑意, “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你还调皮啃了人家的鼻子。” “风眠,你你你,不要乱说,”吴渔被宁风眠这么一说,顿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摆手阻止宁风眠道, “女子长大后,就休再提儿时不雅之事,不要让小姐难堪……” 第53章 “哈哈哈,我的问柴大人,”宁风眠因为沈槐之的醉话而阴霾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是被这位只知道读书的大才子给点亮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不是在帮你报仇吗,当年你可是被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咬得够惨啊!” “你你你,快别说了!”吴渔觑了身边那位抱着黑猫一身雪衣的美丽姑娘,连忙同手同脚地走到宁风眠身边,使劲摇了摇宁风眠的胳膊, “给我留点儿颜面罢。” “哦,”倒是宁晚意,眯起好看的杏仁眼,不紧不慢地摸着怀里的芝麻汤圆,直截了当地说道, “吴渔哥哥啊,就是我的那位皇上指婚的夫婿嘛。”然后似笑非笑有些戏谑地望着吴渔。 吴渔大窘,原本清雅的脸瞬间又红了,脸耳根都红得仿佛在滴血,结结巴巴地行礼道: “姑娘……吴某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姑娘,婚事……婚事对不起,是圣上指婚,我……你……你若不喜欢,我……” “你能怎么办?”宁晚意强忍着笑意,清了清嗓子,假装板起脸来: “你要抗旨啊?” “我……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朝那个方向努力!”吴渔下定决定道,这句话倒是说得一点儿也不结巴了。 “噗呲……”宁晚意被眼前这位老实的大才子逗得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女的脸颊瞬间浮起一片红云,像一朵即将盛开的娇艳蔷薇,看得尊为户部尚书的吴渔直接傻愣在了原地。 “好了好了,晚意,别逗你吴渔哥哥了,再逗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去了吴家就要上房揭瓦了,”然后宁风眠对着吴渔招招手, “我们书房谈话。” —— “这水一定有问题。”听完宁风眠讲了码头的事情后,吴渔斩钉截铁道。 宁风眠扬了扬眉,表示愿闻其详。 “户部会有所有船运,税收记载,若真如你码头所见所闻,运水产的船只较往年多得多,那一定也会反映在酒楼的水产购买的帐上,但是我目前没发现整个宣城的税收账簿有任何异常情况。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这些船都是黑船,没有账目登记,但是这么庞大的船只数量,想要打通所有关窍完全做到掩人耳目其实是很难的。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水产船只中运的都不是水产,水箱中装的也不是鱼,否则无法解释这么庞大数量的水产去哪了。”吴渔俊逸秀气的眉皱在了一起,一扫刚才面对宁晚意时的笨手笨脚,整个人思考得谨慎又缜密。 “风眠,这么多水,如果运的不是鱼虾……”吴渔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宁风眠, “我怀疑是——” “火石。”二人异口同声道。 “我这就去查水路民运的全部记录!”吴渔猛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不可,”宁风眠按住吴渔微微颤抖的手, “去查水运登记簿太容易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何勇去查查这位高船主了,先看看他这边的消息再查不迟,吴渔……”宁风眠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吴樵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 沈槐之:大意了,忘记自己是魂穿不是身穿了,我那具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奔腾的酒精的身体早成盒了。 还有,理论上写古代题材的文应该都给主角人人来个表字,但是这篇文偏搞笑(我是这么觉得的啊),就没有给起表字,但是我们的吴渔大人是为真正的读书人,我们就给他特殊照顾一下啦。 这是这位正在上班的苦逼小打字机裸更的第六天,她万分渴望看文的各位小天使一个爱的抱抱,没有抱抱用评论来替也可以。(扭曲爬行):就要就要! 还还还有,最近其实三次元生活特别忙还感冒,更新更得我心力交瘁,明天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歇一天,请各位小天使一定不要放弃我啊!!!!咱们周四见么么哒! 第29章 是你! 冷清的丞相府没有什么活人气,府中的建筑以深色为主,室内干净简洁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主屋的窗户和门都很大,即便是在这寒冷的冬天也是统统敞开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隐藏其中。刺骨的穿堂风吹过,带走室温的同时还发出呜呜地风声,仿佛有万千冤魂在悲泣,偶尔有丫鬟家仆在府中行走,也都行色匆匆,想尽快远离这令人无可忍耐的寒冷,回到温暖的小屋之中。 寂静无声的丞相府的地下,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阴暗的地牢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因为在地下且没有窗户,地牢中有一股十分浓重的霉味,和血液以及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混成一种浓重粘稠到化不开令人作呕的气味。崔绍对这种气味没有任何反应,他笔挺地坐在一把简单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微微低着头用一块棉布帕子仔细擦拭着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他的面前有一个木刑架,被血水常年浸染而散发出一股独特金属甜香的粗重铁链锁着一个正在微弱呻吟的人。 那人无力低垂的头颅看不清样貌,头发花白凌乱沾满血迹,几乎完全裸露的瘦骨嶙峋的身体满是伤痕,红红黑黑地一大片,显然是旧血才干新伤痕又接踵而来,这位老者怕是已经活不了。 “我再问一遍,”崔绍把沾满血迹的帕子随手扔进火盆之中,刺啦一声后,棉帕瞬间焦黑卷曲,散发出血液被烧灼时特有的腥甜气味, “石头还有火石都在哪。” 和崔绍毫无感情的声音相比,刑架上绑着的那人反而显得更像是个活人,只听他从胸腔里传出闷闷的笑声,最后他好似再也忍不住了,居然笑出声音来,他用一种十分戏谑的口气问着眼前这个向自己动私刑的人,言语中满是嘲讽的困惑: “我说,崔左相,你无儿无女,官至左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拼又是何苦呢?你就不怕最后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吗?” 第54章 听着那咬牙切齿的诅咒,崔左相依然没有什么情绪,他语气平淡,仿佛是在和人谈论今日天气一般地重复那老者的话: “无儿无女,官至左相,哼!” “你!”那老者听出这话中意思,震惊地努力抬起头, “你!你难道!” “齐老师,我让你造惊雷响杀宁风眠,你失败了,让你造庆典上用的小礼炮你故意醉酒险些误事,别人以为你被罚了怕得要死,可是我知道,你巴不得被罚进针插不进的望川山好让我永远找不到你,但是你到了望川山也不老实,怎么,火石对你的吸引力这么大么?”崔绍打断齐延年的话,站起来慢慢走到刑具架面前,一边仔细端详好似在挑选,一边说道, “你仗着自己惊雷响的绝技就以为我会留你一条命,你错了,杀人的办法有很多,惊雷响用过了就该弃了,再用岂不是会被人抓住尾巴,你藏火石那是你自己头上的死罪,我想逼你吐出来是为你好。” “哼,为我好,崔大人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为我好为何把我锁在这里?!”齐延年拼劲全力朝崔绍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呸!我不会告诉你石头在哪的,我家人要是知道我来丞相府没回家,就一定会知道我死在这里了,石头就会成为你的罪证!” “哦?谁说我要杀你?”崔绍看着齐延年吐在地上的血沫皱了皱眉, “你的家人已经知道你下江南继续采火石了,走得急,只能拿你身上的玉佩作为传话信物。” “你!你这个千刀万剐的老狐狸!你不得好死!” “石头不会成为我的罪证,反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威胁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崔绍有些倦怠地敲了敲这间私刑室的暗门,一个面黄肌瘦的狱卒拿着一瓶水走了进来。 “从今天开始,给他好生养伤,每天喝浓参汤,然后就交给你了,做好记录。”崔绍对着来人做了一番叮嘱后,就背着手走了出去。 那狱卒看着一脸惊恐的齐延年,突然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露出满口被腐蚀殆尽的残牙,晃了晃手中拿着的水瓶,嘶哑着嗓子说道: “齐老师,您这待遇实在是太好了,这忘忧水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我家老爷要我每天给你喝一瓶,我好羡慕啊!” 一个时辰后,给齐延年喂完忘忧水的狱卒无精打采地在一个簿册上一边念着一边仔细记载着: “今日大寒,喂忘忧水一瓶,用一剂忘忧草粉兑之,一个时辰后状态甚好,忘痛,大笑,心情愉快。明日拟喂忘忧水一瓶,兑两剂忘忧草粉。” —— 送别吴渔后,宁风眠回到房中轻轻滑到床榻边认真地看着沈槐之的睡颜。跳动的烛火让他浓密卷翘的睫毛留在脸上的阴影也跟着扑闪,如同娇贵的蝴蝶扇动翅膀,细高窄直的鼻梁精致好看,给脸上也投下一片小小的三角阴影,和因为烛光而调皮闪动的阴影不同的是,沈槐之睡着的样子总是微微蹙着眉,仿佛有什么无法说与人听的心事,在睡梦中折磨着他。 半晌,宁风眠伸出手,轻轻地捋平他微微皱着的眉心,指尖在已经平复的眉心那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如受蛊惑一般,缓慢却坚定地顺着眉心和鼻梁往下,稍微有些用力地蹭过鼻梁上的那颗小痣,然后停留在嘴角上。让宁风眠有些意外的是,这张嘴明明牙尖嘴利,触感却十分柔软,一如沈槐之这个人,看似耀武扬威攻击性极强,其实内心柔软如同云朵一般。 宁风眠的手很大,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手指修长却不柔细,反而布满拉弓射箭和拿剑挽缰磨砺出来的茧子,在沈槐之脸上稍微用了一点力就留下一道红痕,梦中的沈槐之被磨得皱起了眉,轻轻嘟囔了句听不清的话,就又睡了过去。 “虽然我不爱他,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我想帮他的。”沈槐之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又出现在宁风眠的脑海里。 不爱也好,未来波云诡谲叵测难安,不爱就能置身事外离得越远越好,宁风眠似乎想起了什么,滑回书案前,把灯拨亮了些,开始伏案写了起来。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宁风眠下笔流畅刚劲,字迹清晰。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或许是墨不够好,运笔阻滞难行,实在是难以为继。 “……愿夫郎沈氏公子槐之相离之后……”宁风眠抬起头,看着布帘中隐隐绰绰的熟悉的背影,眼神难以琢磨,半晌一滴墨滴到桌上,发出“啪”地轻响,宁风眠这才如惊醒一般又添了些墨。 “……重整袍冠,自由如风,无憎无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似是做出了决定,落子无悔,最后一句话宁风眠疾笔而书一气呵成。 最后,在书尾部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如刀刻斧凿一般,宁风眠仔细看了看这篇在他人眼中只是走过场而实际上字字肺腑的和离书,使劲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名字旁捺印。然后仔细折好,压在书案上一摞书的最下面。 梦中又是黄沙漫天,宁风眠永远被困在那片死气沉沉的羯人营地之中,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在梦境中重新经历这些已经发生过的命中注定的紧张痛苦焦灼,他悬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重演,即便是那一致命的惊雷般的炸响声响起时,他也一眼不错地望着,望着自己紧紧抱着血已经快流干的吴樵,听他说话。 第55章 “将军……”吴樵快死了,接下来的话他真的不想再听,他问心有愧。 “将军,咳咳咳……”悬浮在半空中的宁风眠惊愕地看向吴樵,一切都没有变,可是吴樵说的话却变了,地面上已经快死了的吴樵努力举起手腕,仿佛想让将军看清, “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淹没了吴樵的话,宁风眠骤然惊醒,额头冷汗涔涔,屋中寂静一片。 他是谁,他变成了谁?! “沈槐之……”身边被裹成了一只蚕宝宝睡得香甜无比的沈槐之磨磨唧唧地翻了个身,在锦缎堆的窸窸窣窣声中嘟嘟囔囔了一句自己的名字。! 宁风眠沙场征伐如此多年,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康宁,将军从不求神佛也绝不问鬼神,唯笃信内心之坚定信念,而此刻却不受控制发自内心地冒出一丝简直堪称离奇的想法。 他骤然翻身下床,去书案点亮一盏小小的灯端了过来,小心地撩开沈槐之左手手腕雪白的里衣袖子,一个和宁风眠手腕上的伤疤一模一样的印记出现在自己面前。 面对强敌突袭压境也从不自乱阵脚的宁风眠,此刻却浑身不可遏制地战栗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把撸起自己的袖子,颤抖着将自己手腕上的伤疤与沈槐之手腕上的印记贴合在一起,与宁风眠手腕上好了又裂裂了又好粗糙狰狞满含风霜的伤疤相比,沈槐之手腕上只是一块光滑柔嫩形状有一些奇特的红色胎记而已,像极了两个人本身。 他是吴樵吗?宁风眠有些恍惚,但是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吴樵没有任何过命的交情以外的其他任何感情,吴樵最后的表白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前进,要复仇,要让死者安息! 而沈槐之呢,他仿佛是一场甜甜蜜蜜的梦境,天真又聪明,柔软又勇敢,就像在茫茫雪原中已经冻到麻木的流亡之人突然遇到火堆,让他不可遏制地想去贴近。 又或许,这是吴樵给自己留下的最后的礼物——放过自己。 突然,自己双手握住的手臂动了动,蝶翼一般的睫毛忽闪几下,沈槐之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完全没有醒的沙哑声音困惑地问着: “将军,你把我捏疼了呢,将军?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是湿的?将军?” 宁风眠内心激荡如同恒星互撞,看到故交的痕迹出现在自己所爱之人身上巨大的悲凉和喜悦让他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语言,唯有眼泪不断地涌出,他一把紧紧抱住沈槐之,许久许久才能勉强吐出来几个字: “对不起。” ———————— 其实沈槐之是吴樵转世这个设定让我纠结了很久,毕竟如此看来似乎宁将军是因为沈槐之是吴樵才最终放下内心最后的一丝防备,好像沈是吴的替身一样。但是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哈! 首先宁作为一位一心卫国的将军,很难让他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扛着挚友的死和战败的阴影去恋爱脑地爱上一个陌生人(我是这么认为的),而如果这个人是一个知根知底无需怀疑的人呢?而这个人又恰巧对自己有足够的吸引力呢?而这个人有独立的灵魂呢? 站在宁将军的视角,嫁给自己的小夫郎无论是长相还是品质都长在自己的点上,同时吴樵转世还能解除一直让自己痛苦的枷锁,我感觉双管齐下才能撼动将军冰封的心。 总之,吴樵不是白月光而是打开枷锁的钥匙,沈的灵魂独立而自由,穿越只是为了让宁可以打开自己身上的枷锁。 另外,因为这是一篇穿越文,我一直想给沈的穿越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同名同姓和对将军强大的执念应该算一个还不坏的理由吧? btw,明天就是九月啦,希望各位小天使新的一个月什么都好万事顺心越来越美丽。也希望自己九月份可以收藏过100,营养液再来12345678910瓶! 第30章 了解 “嗬……嗬……”昏暗之中,一团破败的散发着恶臭的脏布在难耐地蠕动,花白的头发被已经干涸的血水和地面上的灰尘污垢粘结成一团一团的,齐延年渴望那瓶水,那瓶神奇的水。 按理说,仅仅只是喝掉一瓶忘忧水并不至于让人成瘾,正常人喝了只是会觉得心情愉悦继而想再喝一瓶,然后一瓶又一瓶,等猛然惊醒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水了。但是第一瓶忘忧水放在此刻的齐延年身上却效果显著,那种可以忘却疼痛身心俱轻醉生梦死的快乐,让他欲罢不能。 “水……水……”齐延年蜷缩在潮湿的地上,神志不清地含糊祈求着。 哐当哐当几声响,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蜷在地上的齐延年对此毫无反应继续念叨着他渴望的水。 “齐老师,想水呐?”昨天那个瘦骨嶙峋满口黄牙的狱卒一脸笑意地走进来,不紧不慢地踱到齐延年身边,用脚尖踢了踢老者背上的伤口, “痛不痛,啊?” 齐延年被伤口处突然袭来的疼痛经得把自己蜷得更紧了,嘴里抽气一般神经质地快速唤着: “水,水,水!” “哈哈哈,”那狱卒似乎十分喜欢看到齐延年现在的状态,他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污秽不堪的老者,用仿佛淬了毒的声音问道, “齐老师,你也是个体体面面的大师傅,怎么落到这般境地,你说你,为何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那老者仿佛根本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重复念叨着他心心念念的水。 第56章 “好好好,知道了,水是吧?”那狱卒起身又走到牢笼外,转眼端进来一瓶清水和两个小纸包, “水来了!丞相对你可真的是太好了,我很是羡慕啊!” 说着就当着齐延年的面打开水瓶盖子,然后抖开旁边的两个小纸包将里面的浅绿色粉末全都到了进去,清水立刻变得浑浊起来。 本来在地上蜷着一动不动的齐延年听到了水声,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刻就爬了起来如行尸走肉一般蹒跚地爬跪到狱卒面前,眼泪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外涌,浑浊的眼瞳中全是面前这瓶淡绿色的水的倒影,嘴里嘶哑的声音急促起来: “水!给我!给我!” 那狱卒很有耐心地晃着瓶子,直到淡绿浑浊的液体变得澄明,而又因为绿色粉末的含量过高而微微泛着一丝绿光。 “喝吧。”狱卒的声音简直可以称得上和蔼温柔,然后把琉璃水瓶递给了齐延年。 水瓶还没递到跟前,齐延年就赶紧伸出双手如获至宝般地抱住水瓶,咕咚咕咚地仰头喝了起来。 顷刻,齐延年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开始疯疯癫癫地大笑,然后又突然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上捶胸顿足泣血嚎叫道: “我……我真的没想到炸药是去炸宁将军的啊!” 说罢,他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奇怪的咕噜声,然后倒在一旁开始口吐白沫,眼角耳朵鼻孔溢出黑红的丝丝血流,整个身体抽搐了两下就再没动弹。 狱卒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自己放在牢笼外的点着香,又拿起一把榔头朝走到缩成一团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齐延年身边,伸出两只手指在他满溢黑血的鼻前探了探,最终嗤笑一声: “还真经不起折腾。” 复而拿起别在腰后的簿册,记下: “两剂忘忧草粉兑一瓶水,服用后半刻钟即身亡,抱成球状,七窍流血,口吐白沫,张嘴呈大笑状。” 阴暗潮湿恶臭的地牢之外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呼啸的北风,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宁晚意正拉着沈槐之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俩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抢着撸芝麻汤圆。 “你已经撸了整整一个时辰了!整整一个时辰!”沈槐之望着沉迷于撸猫不能自拔的宁晚意,绝望地嚎道。 “嘘——你小声点儿,别吓着咱们的小汤圆。”宁晚意不为所动,轻手轻脚地摸着汤圆现在油光水滑的背,芝麻汤圆窝在宁家大小姐的怀里发出舒服地呼噜声表示复议。 “我才是它亲爹啊,有没有人权啊!”沈槐之抓狂。 “人权是什么?”宁晚意奇怪地看了把头发抓烂的沈槐之,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道, “哎,我问你啊,你昨天干什么了?” “什么我昨天干什么了?”沈槐之被问得莫名其妙。 “我今早看我哥一大早就出门了,脸色特别难看,你昨天是不是对我哥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沈槐之震惊道, “你觉得我何德何能能够对宁将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活着难道不好么?” “想也是。”宁晚意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哥他要求高,或者你哪做得不对,我哥只是没好说出来罢了。” 呵呵,妹妹,你哥真不是这样的人。 “哎,”宁晚意突然目光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哥这人吧,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要求也高,我和我二哥小时候不知道吃过多少他的苦头,我爹都没有我大哥能管我们。” 是是是,对对对,看出来了! “我记得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娘身体不好,我爹那时候是大将军常年镇守在外,都是我哥管我们,动不动就罚抄书罚背书的。” ?教导主任之魂? “不过呢,也有好处,宣城的姑娘之中属我背书最厉害了!”宁晚意提到这个,又开始得意洋洋起来, “写字也最好看!” 沈槐之又想起那晚自己被宁风眠支配的恐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哥还不准我和二哥吃零嘴,”宁晚意一脸受不了地吐槽道, “我和我二哥从小就没吃过什么零嘴,牛乳可能是我们俩唯一的零食了,害得我去江南后,姨母天天变着法子给我买零嘴,害得我都没办法好好想我娘了……” 昨晚在房中被宁将军单独开了零嘴小灶的沈槐之对此等吐槽无法做到无心无愧的附和,只得沉默以待。 “说到我娘……”宁晚意突然转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槐之, “明日是我娘的冥寿,我娘爱酒,所以明日大家都必须喝酒的,你能喝吗?估计要喝不少哦!” 废话,老子以前开精酿馆的!刚准备拍胸脯地沈槐之突然想起昨晚自己的三碗不过岗,瞬间又心虚了起来: “还……行吧……” 说到这里,沈槐之突然想起那晚被迫练字的原因了起来,忙问道: “宁老夫人冥寿当日,我需要写帖子拜会吗?” “写帖?写什么帖?”宁晚意莫名其妙地看了沈槐之一眼, “多喝几杯酒才是正道。” 果然,宁风眠你这狗贼!就是故意欺压我! “哎!”宁晚意突然碰了碰沈槐之的肩膀, “和我哥一起过,你有没有遗憾呐?” “什么遗憾?”沈槐之二丈摸不着头脑。 “哎呀,就是那……方面的遗憾呀!”宁晚意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沈槐之望着宁晚意一脸坏笑的促狭表情,脑子如暴风骤雨一般,表情逐渐崩坏,抖着手指指点点道: “你你你!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你你你……” 第57章 “我我我,我什么呀,”宁晚意瘪了瘪嘴, “你一个已经嫁到我家里的成年人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们闺房中传的小话本讲的都是什么,道德经吗?” “既然如此,可否请宁大小姐借我翻阅一二啊?”沈槐之立刻来劲了,古代小话本,爱了! “呵,我跟你很熟吗?” “难道不熟吗?” 芝麻汤圆忍无可忍,喵地一声就跳到了地上,沈槐之顺着芝麻汤圆的模特步才发现当初光秃秃一片的花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种上了一些植物,看那利落的修剪,应该都是上好的苗子,沈槐之突然想起那天自己无心说的花,立刻在满心的“不可能吧”的暗示下走过去研究,果然,是蔷薇。 “我觉得我哥挺喜欢你的,”宁晚意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自己身边, “我大哥是个军人,从来不喜欢花呀朵的,我小时候收到的他的礼物全都是木刀木剑木马啥的。” 沈槐之想到宁晚意一个小丫头在看到那些刀啊剑啊的时候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倒是我二哥,会送我胭脂水彩钗环啥的,”宁晚意俯身看了看那些老藤, “这些都是最上好的蔷薇,我哥特地让人从江南运来的,今年夏天就能让你看到花墙了。” “你二哥明天也回来吗?”沈槐之想起了冬至那天见到的那个古板阴郁的青年人,心里总对他有些本能的排斥,说来奇怪,同样是不苟言笑,宁风眠还毒舌,但是沈槐之总觉得这位读书人让人特别不舒服,简直就是社交噩梦。 开精酿馆的社牛都不太愿意接近他,可想而知了。 “回来呀,全家都要一起祭拜我娘,大家都要喝酒的呢,”宁晚意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二哥吧,他其实也挺优秀的,只是我大哥太厉害了,无论是文还是武统统都是最好的,压得我二哥完全抬不起头,我爹娘眼里都只有我大哥,根本就看不到我二哥。” 瞧瞧,身为万年老二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拥有一个过于优秀的哥哥了。 “我二哥喝酒都喝不过我大哥,哎?你知道吗,”宁晚意突然来了兴致, “我娘家原本是栾城人呢,你知道栾城人吗?栾城人家各个都会酿酒,我娘未嫁给我爹之前也酿得一手好酒呢!” “哦?怎么酿的?”说道酿酒,沈槐之立即来了兴致,这是他的本命话题啊。 ———————— 九月第一天,忙到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还没有榜,难过。 九月对我一点也不好。 我想换个文名,又很担心如果换了,小可爱们是不是就又找不到我了,好纠结 第31章 酿酒 “嗯……”宁晚意托着脑袋想了半天, “我也不太懂,但是我看我姨母家有自己酿,我姨母在方面没有什么天赋,虽然都是乔家祖传的方子,但是我姨母就是酿不出来那种风味,我想想啊……” “对了,我们乔家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原材料,用是的大麦!” “大麦?”沈槐之意外地扬了扬眉,虽然自己玩的是精酿啤酒,但是白酒酿造他也略通一二,在中国传统白酒酿造工艺里,原材料一般用是的小麦,高粱和玉米,用大麦的少之又少,莫非…… “嗯,大麦,别家都是用高粱,小麦什么的,我们乔家不一样,”宁晚意难得严肃地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道,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先让大麦泡水里发芽,再把发芽了的大麦炒熟,然后放热水里发酵,最后蒸馏吧应该是。” 沈槐之:…… 玩威士忌啊!!! 这是什么宝藏家庭,男的会打仗女的会,酿的还是威士忌这种难度系数超高的品种?! 啤酒精酿师小沈瑟瑟发抖。 “那……”沈槐之斟酌了半天的用词,十分谨慎地问道, “是不是蒸馏完以后出来的酒,还需要用在不同酒桶酿出来的不同年份的酒来相互兑?” “咦?”宁晚意惊奇地望向沈槐之,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作为狂热爱好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威士忌酿造?! 沈槐之心脏狂跳,感觉终于给自己的穿越找到了理由! “不过,倒不是向你说的那样啦,是和一般的其他酒兑,因为用大麦这样酿造出来的酒实在是太醇厚了,闻闻都能把人醉倒。” 那必须的,威士忌新酒最高度数可以到70度呢。但是用普通酒来兑威士忌新酒好像有点儿暴殄天物呢,沈槐之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自己下唇,已经开始犯职业病地思考该如何革新酿造工艺。 “哎,这种兑酒的步骤就只有我娘会了,我姨母怎么兑都兑不出来好酒。”宁晚意叹了口气,弯腰抱住自己的膝头,把头埋进臂弯里闷闷地不说话了。 芝麻汤圆这只明显已经成精了的猫,立刻就跑了过来,不停地用收起指甲的肉爪轻轻扒拉着宁晚意的手,嘴里还咪咪咪地叫着,疯狂撒娇卖萌好让自家的小公主可以开心起来。 沈槐之坐在一旁晒着太阳看着自己捡回来的那只高冷猫精简单粗暴但亲测有效地安慰人,甚至连吃醋都来不及吃,因为自己的cpu显然已经开始在烧了——世家乔家居然误打误撞用上威士忌酿造法,但是应该还没有找到最恰当的储酒容器,以及完没还全弄清楚酒液勾兑的方式,最重要的是乔家传人宁夫人已经仙逝,所以这种刚刚露出苗头的威士忌酿造工艺并没有能够在中国流传下来。 第58章 那么问题来了,我该如何才能搞到乔家的厂,然后自己玩威士忌酿造呢? 欸?四哥?……机会不就来么!沈槐之感觉自己脑门上已经亮起一圈代表智慧的小灯泡了。 沈槐之一个猛子站起来。 “你干啥?”宁晚意和芝麻汤圆都被吓了一大跳。 “我出门遛遛!” 今天何记酒铺生意很好,来来往往全是来买年节酒的人,几个小崽子都去学堂读书了,何勇忙得脚不沾地,老板何四箫则负责和大小主顾们聊天,然后按照主顾们的想法推荐合适的酒水。 “今年听说宣城流行吃水产,您可以考虑买些清米酒,竹筒封装的,清香淡雅,十分衬鱼虾的鲜甜。” “嗐,什么水产,我们酒楼今年也没见多少人吃鱼啊,何老板,您是不是知道哪家酒楼水产卖得特别好啊?介绍我去尝尝味儿?我好让我家厨子学着做点儿。” “嗨,我也是道听途说。”何四箫笑着递给主顾一小杯竹筒清米酒让主顾尝尝味道,抬头却看见沈槐之笑眯眯地走进铺中。 “老板,您慢慢挑,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们掌柜何勇,我这儿来了个朋友就不久陪了。”何四箫连忙朝主顾作揖致歉,然后立刻向沈槐之走去。 “槐之,”此番称呼一出口,何四箫眼前几乎立刻闪现出昏黄灯光下沈槐之手腕上那道浅红的印记,心中百感交集,直到快走到沈槐之面前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缓下步伐调整好情绪道, “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来看看你呀,”沈槐之还是那一副无忧无虑小公子的样子,仿佛从来就是在锦绣堆里滚大,那些黄沙热血风霜刀剑于他而言都像遥不可及的噩梦一般, “想你了呀。” “嗯。”何四箫含义模糊地应了一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声“嗯”的含义,从早晨狼狈出门到现在,他的整个脑子就没清醒过来。 “四哥,你们栾城是不是有户十分厉害的人家姓乔呀?”沈槐之笑眯眯地问着。 “嗯,”何四箫知道肯定是自己妹妹这只小麻雀的功劳, “乔家酒曾经在我们栾城很是有名,酿出来的酒以其酷烈醇香冠绝全城,只可惜乔家最擅长的小女儿病逝得早,如今乔家酒已经没落了。” “哦。” “说起来,乔家小女儿就是宁老侯爷的夫人,是你的……”何四箫刹住话头,毕竟沈槐之不喜欢自己,自然不愿意攀自己的关系。 “是我的婆婆。”沈槐之无所谓地撇撇嘴。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今天听宁将军的妹妹和我说起来这个,还挺好奇的,就想着来问问你呀。”沈槐之说着就自顾自端起来一个小小的竹筒闻了闻, “香味好清雅啊!” 他明明可以自己来问我!宁风眠现在的心简直碰都碰不得一下子,轻轻一摇就醋香满溢——确实很香。 “宁将军应该懂乔家酒的酿造工艺的,你可以回去问问他。”何四箫的话说得四平八稳,似乎毫无情绪——但若仔细咂摸,那字里行间探头探脑的丝丝哀怨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沈槐之睁大眼睛看着何四箫奇道。 “栾城人家都会让自家儿郎学会家传工艺的。”何四箫移开自己的视线。 “那宁风眠看上去并不像是个会搞这种精细活儿的人呢……”沈槐之小声吐槽。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问过我,何四箫捏碎了手中那个青青绿绿的小竹筒杯。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深蓝清亮的夜空中有一层十分削薄的云,仿佛在月亮下凝成的薄薄冰片,被清冷的月光照耀得如半透明的白霜一般,好一副冰清玉洁的冬夜月色美景。 沈槐之倚在门廊的廊柱上一边欣赏美景一边等宁风眠回家,人没等到却感觉余光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沈槐之立刻回头,却再没看到任何动静。又是那黑衣人,沈槐之皱了皱眉,已经是第二次了,沈槐之心里觉得奇怪,威名赫赫的安西侯府,住着两位大将军,居然还有歹人敢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顷刻,那个“歹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按着宁将军身旁的墙一边喘一边吐槽: “差……差点儿被……发现了,那姓沈的是不是有病,大冷天坐门廊里看月亮!你说他看就看吧,还非要躲门廊里!呼……在自己家做贼呢!” “在自己家做贼的是你……”宁将军抱臂听完吐槽,只回了这么一句扎透覃副将心的话后,就大步向前走去。 “哎?”覃烽被喷了个莫名其妙,将军啥时候开始帮着这姓沈的说话了! 没多会儿,两个黑衣人出现在船老大高老板家的墙头。 “何勇去码头接货的时候听人说高家的船虽然还在运货,但是高老板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宁风眠眼神警惕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那边最高的屋顶是东厢房,过去看看。” 高宅是个不算大的二进二出院子,但诡异是的,这么个小宅院此刻却寂静无声,没有一丁点人声和人走动的声响,临近年关却黑漆漆的寂静宅院透露出一股子十分不祥的气息。 宁风眠和覃烽手脚轻巧地落在东厢房的屋顶上,刚刚揭开两片瓦,一股浓重的甜腻的铁锈味就冲了出来。 是血的味道,很多很多血的味道。 恐怕已经没有活口了。 第59章 宁风眠和覃烽相互看了一眼,就心有灵犀地前后轻轻落到院中,覃烽刚准备拿出腿侧的匕首就被宁将军摁住了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覃烽跟在自己身后。 二人没有点燃火折,只是就着明亮如白夜的月光走进屋内,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景象:所有的东西都被翻的乱七八糟,花瓶碎裂,桌椅翻倒,就连厅堂挂着的祖宗画像都被撕断扔在地上。 躺在血泊中的高氏夫妇和一双儿女还有两个家仆早已气绝身亡,身上俱是大刀砍戳的伤口,怒目圆瞪死不瞑目,。 线索断了。 宁风眠没有再继续找寻,示意覃烽离开。 宣城中一个破败的小院中,吴渔背着手在没有一丝灯光的漏光房屋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吱嘎——”门开了,两个黑且高的剪影在门缝中一闪而过。 “怎么样?”吴渔连忙走向前去问道。 “全死了,”覃烽道, “一个活口都不剩。” “那你们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吴渔焦急问道。 “没有,家里被伪装成被歹徒洗劫灭口的样子,应该就是把该翻的东西都翻了,该毁的东西都毁掉了。”宁风眠是个军人,这种血腥场面早已不足以撼动他的神经,逻辑分析完全不会受的刚才看到惨剧的影响。 “啊……”吴渔显得十分失望。 “没事,”宁风眠安慰似的拍拍自己好友的肩膀, “他们或许毁掉了线索,但是高家一家灭门惨死就是最大的线索。” “证明那些船运的确实是火石。” ———————— 呜呜呜,一下子掉了好多收藏,我到底是创到什么了啊………… 暴风哭泣。 下一章,你们猜会发生什么?!!!!! 第32章 醉酒 素净的卧室内温暖如春,香炉里焚的香燃尽,最后一丝淡紫色的轻烟袅袅婷婷地升到半空中,然后无声无息散了个干净。 沈槐之睁开眼睛,发现床帐外已经天光大亮,他稍稍侧了侧脸,果然,身侧那套深蓝色素锦被整整齐齐,而宁将军本人也一如既往地不知所踪。 就离谱,昨晚等姓宁的等到半夜实在熬不住,明明只是打算躺床上眯一会儿,怎么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所以宁风眠到底是一夜未归还是早起走人了?沈槐之揉着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就是自从来宁风眠的卧室睡觉以后,自己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这实在是不像一个守身如玉的直男在面对疑似基佬时的作风哎…… 话说这位队友到底是直是弯啊! 沈槐之坐在床上发呆,柔软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肩上,一身雪白的里衣因他实在是难称文雅的睡相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松松垮垮堪堪挂着,露出颈一下一片胜雪肌肤,平直细瘦的锁骨一直延伸至里衣深处,而这人又恰恰生得精致俊俏得如桃花花瓣一般,整个人懒在锦绣堆里确实是一派大好春光,只可惜这无边春光的主人先是傻傻地愣在那里思考了半天宁风眠到底是不是基佬这个问不出来答案的问题,继而发现此题无解后又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吱嘎一声,门开了,沈槐之打完呵欠满眼盈满水光下意识地就朝声源处看去,而宁风眠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副颇具冲击力的画面——头发凌乱的沈槐之两眼波光潋滟,正迷茫又无辜地看向自己,而那单薄的雪白里衣的一侧竟堪堪只挂在肩头欲滑未落,从来就是清雅俊俏的少年郎此时竟充满另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 宁风眠:…… “覃烽,你先出去。”宁风眠对站在自己身后覃烽吩咐道,电光火石之间,宁风眠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绝不让其他任何人看到沈槐之的这般模样。 “啊?”覃烽都还没来得及往屋里瞟一眼就被莫名其妙地赶了出去, “哦。”覃副将往后退一步,然后转身走回连廊,心中悲愤交加,怎么感觉自己失宠呢?怎么感觉这姓沈的抢了自己风头呢?怎么感觉将军不再最爱自己呢?覃副将满眼悲凉,生无可恋地望着院中那狗啃似的女贞灌木丛,和被保护得好好的蔷薇老树,心中突然涌现一种十分诡异的猜测。 不会吧?!将军他?怎么可能!铁血直男覃烽觉得该猜测因为过于恐怖而无法想象,整个人沐浴着冬日和煦的暖阳,还是被吓得一哆嗦。 “该起来了。”宁将军没有再看床上这位衣衫不整的少爷,直接走到衣柜前,给沈槐之挑起了衣服, “今天是我娘冥寿,不能再穿得像只开屏的孔雀了。” 说着拿出一套早就准备的衣服递给沈槐之,那是一套十分素雅的正装,纯白色衣袍,衣襟用深蓝色丝线细细绣着安西侯府的家纹,繁复且雅致,腰带则是深蓝色白色织纹,正中间有一枚白脂玉配饰。 “哇,连腰带都有玉。”沈槐之拜服拿到手后啧啧称奇,不愧是安西侯府,财大气粗啊! “这是我的私人物件。”宁风眠淡淡说道。 沈槐之:…… 等换好衣服沈槐之才发现,自己的这套衣服和宁风眠身上穿的居然是情侣装,自己是白色配深蓝家纹,而宁风眠则是淡青色配深蓝家纹,看上去似乎毫不相干,但是自己的里衣是淡青色的而宁风眠是的白色! 真的,倒也不必如此强凹恩爱人设的将军…… 宁老夫人的冥寿宴设在晚上,许久未见的宁老侯爷一身素黑,花白的头发扎得十分服帖,不同于冬至那天热闹非凡的团圆家宴,今日宴席上全是素菜,宁雨渐也一身素白,宁晚意头发上甚至连钗环都没有用,大家显然对仙逝的宁老夫人十分敬重。 第60章 “孩子们都长大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宁老侯爷给空置的酒杯里斟满酒, “这是你最爱的你亲手酿的酒,今天我把剩下的两坛全都拿出来,以后就没咯。” “爹,为什么把娘的酒全都拿出来啊!”宁晚意有些不开心地问。 “凡事总得往前看,如今我们宁家长子已经有自己的家室成了宁家脊梁,我和你们的娘也早该退出宁府了,”宁老侯爷突然转向沈槐之道, “槐之,你入宁府这么久,我对你也没有太大的期待,毕竟开枝散叶也指望不了你和风眠,我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和和睦睦走下去,以后雨渐和晚意的孩儿你们也可以多多照拂即可。” “老侯爷您放心,我一定能照顾好宁将军的,以后咱们宁府有什么事情,我责无旁贷。” ——你们家宁将军的未来还得靠我来救呢,你们宁家的名节还得靠我来保呢。 “好!我就喜欢槐之这样的爽快性格!”宁老侯爷大笑道,招手让人把一坛酒放到宁风眠和沈槐之中间, “这是风眠的娘酿的好酒,这么多年都只在她冥寿的时候我才让人取出来喝,今年是槐之来我们宁家的第一年,也是我们风眠成家立业的一年,你和风眠两个人把这一坛分了吧,素灵在天之灵也会祝福你们的。” “好!”还没等宁风眠有机会说上话,沈槐之倒是激动得直接满口答应下来——哇,古法威士忌!这可是真正的古法威士忌啊! 沈槐之兴冲冲地直接用小刀打开坛封,动作之娴熟令坐在一旁的宁风眠瞠目结舌,紧接着,一股混合着麦香和一丝烟熏味道的醇香扑鼻而来。 “唔,不错!但是储藏容器还可以改进,橡木桶还是有道理的啊!”沈槐之老练地倒出半杯酒液, “酒香扑鼻,色泽澄黄如蜜,这个等级的酒已经走在时代的最前端了!” 沈槐之端起杯刚准备喝,才意识到整间屋子一片安静,大家都睁大眼睛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沈槐之:……坏了,暴露了! “这么好的酒,宁老夫人不愧是酿酒天才啊!”沈槐之高高举杯, “我敬宁老夫人一杯!” 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一股醇厚的辛辣直冲鼻腔,有复杂的香气,馥郁清新的花香包裹着粮食纯粹的甜香,沈槐之情不自禁赞道: “好酒!” 酒过三巡之后,吃饭的气氛果然好了很多,宁晚意把芝麻汤圆薅过来拉着落栗大谈小猫的冬季护理,沈槐之拉着宁老侯爷探讨乔家酿酒工艺的利弊和改进措施,宁风眠没啥事,开始关心起弟弟雨渐的职业发展起来。 “雨渐,听说最近崔左相十分看重你?” “嗯。” “崔相才华还是有的,为人严苛,但他不是良师,你且最好与他保持距离,在朝中也不要因为一些小利而与他过于亲近,知道吗?” “谢兄长教诲。” “如果他找你要什么,你不要给,崔绍……是头不得不防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宁风眠在弟弟面前好不避讳语言是否需要慎重,试图用最简单直白的话告诉弟弟不要靠近崔绍这个危险人物。 “我自有分寸,不劳哥哥费心。”雨渐有些反感地揉了揉自己的鼻翼,而在宁风眠眼中却只是长大成人的弟弟不愿意再让长兄插手自己生活的小叛逆——在军营里的新兵很多都这样,宁风眠很能理解。 而这个略带嫌恶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就惹沈槐之不高兴了,他拿着酒坛和杯子有些踉跄地扑过来,一把搂住宁雨渐的肩: “哎?雨渐你居然不听你哥的?崔绍能给你不少东西,但是……你得对得起你的……良心!” 良心,这个词实在是太刺激了,宁雨渐啪地一下把手中的筷子摔到桌上: “哥,这人喝醉了,你赶紧把他带回去吧!” “醉?我才没醉,我看得清清楚楚,宁雨渐你就只喝了一杯酒!”沈槐之不满地指指点点,操起酒坛就打算给雨渐斟酒。 “风眠,”宁老侯爷发话了, “雨渐一会儿要去值夜,不要让槐之闹。” “是,父亲。”这一坛酒全是宁风眠和沈槐之的,但是很显然宁将军因为被物理禁锢,根本抢不赢某沈姓狂徒,此刻终于瞅准机会,一把抢过酒坛仰头全喝了,才最终终结这场战争。 夜深了。 宁风眠终于开始觉得整个身体不对劲起来。 好热,怎么这么热!宁风眠走到看了看躺在床上醉得软绵绵的沈槐之,烈酒让他脸上全是红晕,原本白皙的皮肤泛出如蜜桃一般的粉红,显得皮肤柔软多汁香甜可口,蜜桃粉一直延伸,延伸至脖颈深处,又突兀地被淡青色的里衣粗暴地阻断,他的里衣在被落栗和覃烽一路拉拉扯扯进房间再摇摇晃晃地倒进柔软的床里的时候已经松开了,淡淡的青色柔软里衣里包裹着透着粉色的皮肤。 里面还有什么呢?沈槐之的皮肤在宁风眠的眼中突然变得极其诱人起来,仿佛一个又饿又渴疲惫不堪的旅人,突然看到自己面前从天而降一只饱满多汁柔软熟透的水蜜桃,静静地在自己面前,舒展又天真,他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想扑过去吃的冲动。 真的好热!宁风眠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几乎用尽全部意志力才让自己别过脸去,快步滑到内室,我需要沐浴,我需要清醒。 宁风眠颤抖着解开自己的衣服,才发现自己的皮肤也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而某处也正发生着此刻不应发生的变化。 第61章 呼——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点燃了火,在血管里疯狂奔腾,在咆哮在叫嚣在渴望着什么,宁风眠凭着本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行,清醒!宁风眠晃了晃被烧得模糊的视线,颤抖的手拿起身边常备的短柄匕首在自己的手心狠狠划了一刀。 而此时的疼痛不仅没能让自己一如既往地清醒过来,反之,血的腥甜和痛感将自己推向名为欲望的更为绝望的深渊。 红色在池水中丝丝缕缕,仿佛无数根丝线要将自己捆缚住,宁风眠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醒醒!不要出去!宁风眠的手指深深戳向自己刚刚划开的伤口。 “你洗澡怎么不叫我啊……” 突然,一个柔柔软软明显不清醒的慵懒声调在自己身后响起,宁风眠倏然回头,然后瞳孔猛地缩紧,眼前的沈槐之已经快把自己给脱干净了。 “好热啊,”随着一声懒淡的感慨,最后一件衣衫无声地飘然落地, “好想凉快一下啊……” 宁风眠:!!! ———————— 啊啊啊!!!你们不要看啊!!!!狗头。jpg 第33章 旖旎 宁风眠坐靠在湿滑的水池边,既担心沈槐之随时跌落又不敢抬头。说来好笑,宁将军生死沙场多年,却是在一个战五渣面前头一次学到什么叫做“不敢”,原来自己也会“不敢”! 晃荡在自己视野边缘处是的两条自己不曾见到过的纤细小腿和细瘦的足踝。 这不是军营中战士们粗壮有力满是伤痕的腿,它过于细嫩柔软,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也不是将士们会有的坚实足踝,它那么瘦那么精巧,仿佛在喊,来呀,握住我啊。 好热,宁风眠别过脸,闭上眼睛没有吭声,在不正常的疯狂欲望中强迫自己的脑子变得空白一片。 突然,一只滚烫细瘦的手贴上了自己的皮肤,紧接着,一阵巨大的水花声响起,宁风眠骤然睁眼。 沈槐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进池中,跪在自己面前,一边抚摸一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好凉啊,我一直在想,将军的身体上是不是会有很多伤疤,他的两只腿是不是已经成了两把枯骨……” “哎?”眼中仿佛蒙着一层湿雾的沈槐之努力睁大眼睛,用指尖戳了戳宁风眠的一侧锁骨, “将军的锁骨上怎么有一只派大星啊?” 然后开始天真无邪地用指尖认真描摹起那块五角星形的红色胎记起来: “一个古代将军身上居然有只派大星,好好笑哦……” 派什么大星?! 宁风眠努力捉住沈槐之到处戳戳画画的手,嘶哑地吼着: “槐之!你醒醒,这不对劲,醒醒!” 沈槐之此时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的脸离宁风眠很近,蝶翼一般的浓密睫毛仿佛在自己脸上扇动,氤氲的水汽中,他美得仿佛一只成精的九尾狐,让人欲罢不能,而神志模糊的沈槐之手却出奇的快,一下子就挣脱了宁将军的大手,突然,宁风眠脸色猛地一变,沈槐之嘻嘻一笑: “不是枯骨呢,我的将军。” 宁风眠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了花,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点,太阳穴突突地疼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 他用拇指和食指钳住沈槐之精巧的下颌,粗粝的满是茧痕的拇指重重地抹过沈槐之柔软红润如桃花瓣似的下唇,一抹血色随着拇指的划过瞬间显现出来。 “不要,”宁风眠低低地喘了一声,声音已经沙哑到听不清, “不要这样,槐之。” “我不,我为什么不要,好热啊将军,真的好热啊……”怀里的美人音调缠绵柔软,还没等宁风眠继续义正严词下去,两片柔软湿润但滚烫的唇已经紧紧贴上来,封住了自己的那些想要拒绝的话。 宁风眠清晰地听见脑子里有一根弦, “啪”地一下,断了。此时已经无限接近失控边缘的将军在药效的加持下根本无力拒绝,几乎遵循本能地捧起沈槐之的脸,以更加霸道的绝对力量回应过去,还在流血的手掌给沈槐之此刻娇柔的脸颊蹭上一道道鲜红,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艳丽。 “你流血了……将军。”沈槐之捧着将军的手,眯着眼睛低头端详了许久,突然,舌头用舌尖轻轻地在伤口上舔了一下。 宁风眠:…… 昏暗温暖的室内,躺在锦被中神志明显不清的沈槐之轻轻蹙起了眉,轻轻抽了口气,轻声道: “好疼啊……” 是玉扳指,宁风眠立即住手,把扳指取下来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 暧昧的声响终于平息,乱成一团的锦绣堆里熟睡着一个皮肤终于恢复正常颜色白玉似的人,他的衣服已经被仔细穿好,但即便如此,依然紧紧抱着另一个看体型明显比他强壮有力多的人。 宁风眠轻轻将他的手挪开,起身站在房中,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他美好的身体轮廓,即便是在轮椅上装瘫坐这么久,将军的肌肉依然强韧有力,双腿欣长笔直,丝毫没有平日里坐在轮椅里显现出的病弱模样,宁风眠,是一个正当盛年,身强体壮且气质刚硬的军人。 也正是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冷硬意志才让宁风眠在沈槐之的百般渴求极尽诱惑下,也依然没有如他所愿——即便他们已经是夫妻,即便无数遍说我想要是的沈槐之,即便自己真的…… 但这有问题,他和沈槐之明显都不清醒,不能乘人之危——即便这个人本就是自己的夫人。 第62章 问题到底出自哪里,宁风眠坐在月光里,把整个家宴细细地思索了一遍,只有那坛酒是自己和槐之单独喝的,其他人都没有沾上一口,甚至连槐之想给雨渐倒一杯时都被父亲制止了。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宁老侯爷的书房中,那个因为苍老而缩成一团的人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的衣饰明显不属于祝国,那张布满皱纹苍老衰败的脸上满是可怖的黑色花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碗,浑浊的眼珠盯着碗里泾渭分明的黑白水珠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老侯爷,令郎意志力令人佩服。” “佩服佩服佩服!”宁老侯爷操起身边的茶盏就朝地上砸去, “少来这些漂亮话,快给我想办法!当初若不是我,你坟头的草都能比你现在人都高了!” “是,老朽一直感怀在心,不敢忘记。”那老人朝宁老侯爷缓缓鞠了一个躬,不卑不亢道。 “所以到底还有没有人?”老侯爷似乎已经受够了现在的状况, “有就赶紧说!” “有的,但没有沈公子那么完美。” “谁?!”宁老侯爷背着手在书案前焦躁地来回走着, “我要眠儿立刻就能站起来,我要他立刻就恢复成健康人,我们宁家不出废物!” “城南有户王姓人家,小儿子虽然八字勉强能合,但那小子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可以养,我就问你他能不能走路四肢健不健全?!”宁老侯爷一把抓住那老巫的衣领吼道。 “健全,都好,就是身体底子差——” “我不管!明天就让眠儿休了这个姓沈的另娶,后天就把这姓王的娶回来,小的好控制,下药也好用蛊控制也罢,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给我把他们弄同房了,”老侯爷焦躁万分, “我让你必须让眠儿站起来,那姓王的瘫了就瘫了,大不了我们宁府养他一辈子!听到没有!” “是。” “废物!一个将军,连个四体不勤的烂泥都降不住!”宁老侯爷吼道。 在宁老侯爷宁浸月的思维里,老巫的药不是问题性别也不是问题,问题还是出在宁风眠目前下肢瘫痪根本制服不了好手好脚的沈槐之,那就换个病秧子,很完美。 “只是这八字没有沈家的公子那么合,怕是换也换不好。”老巫提醒道。 “不行就再换,宣城没有就去别的地方找,我就不信整个大祝国就只有他沈槐之的八字和眠儿完完全全地契合!”宁老侯爷不欲多言,挥了挥衣袖让老巫这就去办。 沈槐之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又已经大亮。 “嘶——啊——我的头!”沈槐之抱紧了自己可怜的小脑瓜,感觉脑袋里被人暗地里扎了至少五十根钢钉,痛得简直要裂开了。 “乔家大小姐酿的是不是假酒啊!”沈槐之疯狂揉着太阳穴,瞟到自己身旁又一次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又瞬间陷入了自我怀疑。 宁风眠没事?昨儿他也喝了不少啊,所以还是我太菜?不会吧……我可是精酿师啊喂! 都怪这不争气的身体,可恶!沈槐之一只手揉着脑袋,一只手使劲捶床,眼睛却看到深蓝色床单上有一小块十分不显眼但是成年人都懂的干涸的污渍。 沈槐之:…… 昨晚发生什么?沈槐之忍着裂开的头疼使劲回想,断片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好像是姓宁的抢过酒坛一饮而尽,然后呢…… 然后呢?! 脑子仿佛生锈了的齿轮,咔咔地锈成了一团动弹不得。只偶尔有些十分香艳的场景,以jpg的静态格式,自带bgm地在自己眼前闪现。 温暖的池水,淅沥的水声。 将军锁骨上好像有一个粉红色的派大星。 将军伤痕累累的身体。 低沉又百般克制的喘息声。 粗粝的手。 坚硬的玉扳指。 所以这酒居然还有能够让人做梦的效果,还是小脸通黄的那种。 将军强壮有力的腿,不是,等等,将军强壮有力的腿? 沈槐之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疼也顾不上了,连忙从床上蹦起来扒拉开衣领低头看看自己,一片洁白无瑕,再仔细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毫无异样,甚至还略带芬芳,果然只是梦而已。 沈槐之松了口气,但又不知为何心里又鬼鬼祟祟生出一些见不得光的不甘心来。 打住打住!沈槐之脑子里的道德小人立刻把那个狗狗祟祟的不甘心拖出来打死了。但是,梦里为什么会出现将军修长笔直的腿?对了,洗完澡我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少爷,你终于舍得起啦。”落栗端着油饼豆浆,哼着小曲儿走了进来, “哎呀,少爷,昨天您一身素净就挺好看,今天怎么又花里胡哨的啊……” 语气中颇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宁风眠呢?”沈槐之穿衣梳头套靴,齐头并进然后一事无成把自己忙得一团糟。 “宁将军啊,好像一大早就被宁老侯爷叫到书房去了。”落栗一边摆碗筷一边说着, “哎?少爷,饭还没吃呐!” 只见一阵残影闪过,回应落栗的只有那一声门被撞上的哐当巨响。 第34章 维护 宁老侯爷的书房位于安西侯府花园最深处,由于老侯爷喜静,不仅书房不准随意出入,甚至连书房外的花园,没有老侯爷的明示许可也是不许留人的。 沈槐之一团小旋风似的刮过去的时候,候在花园外围的丫鬟家仆包括覃烽都不敢阻拦,毕竟今早宁家长子宁风眠将军也是这么急冲冲地让副将军覃烽把自己推到老侯爷书房里的。 第63章 而宁将军被推进去不久,书房里就史无前例地传出大声争执的声音,虽然因为被覃副将军全都拦得远远的一句也听不清,但那声音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正常聊天的音量——这在安西侯府十分罕见,宁将军和老侯爷都是十分明事理的人,家中从来都是父慈子孝安宁祥和,这个级别的争吵在宁家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核爆级别了,家仆们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六神无主,谁也不敢拦着急忙赶来的沈槐之——虽然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灭火的还是来给火添把柴的。 “休?不可能,”宁风眠笔挺端正地坐在轮椅中,气势丝毫不输站着的老侯爷, “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军中威望都是靠守诺而来,此等朝三暮四毁盟爽约之事我做不出来。” “什么做不出来做得出来,他是个男子,你休了他也不少他什么,你们本来就没有感情,那沈槐之根本不懂照顾你,现在趁早休弃然后再娶一个乖顺懂得照顾人的岂不更好?”宁浸月就不明白了,当初自己说要给他娶个男妻冲喜,宁风眠毫不犹豫地点头,现在休妻再娶怎么就不行了。 “当初父亲让我娶男妻冲喜,我同意,现在又让我休妻再娶,”宁风眠冷笑一声, “怎么,父亲对给我暖床的人是有什么标准么?第一个不符合标准就要换下一个符合标准的?” 宁老侯爷不语,面色阴沉,和平时那位爽朗的老将军形象判若两人。 “父亲,你昨日拿给我和槐之的那坛酒,只有我和沈槐之喝得,其他人都喝不得,那酒里有什么?”宁风眠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曾经高大的老将军已经不如以前那样魁梧,花白的头发开始显露出老态,他到底在担心什么,或者害怕什么? “那是你娘酿的酒,我能放什么!”宁老侯爷暴跳如雷。 宁风眠没有答话,看向父亲的浅淡眼眸里一派风平浪静,许久宁风眠反而笑了出来: “那昨晚大概就是我娘对我和槐之的祝福了。” “你!” “父亲,和离都不可能,休妻更是绝无可能,”宁风眠双手交叉闲适地放在腿上, “我和槐之这辈子都不会分开,虽然娶他当初只是为了冲喜,但现在他是我的人,生我会护他一生安稳幸福,死我也会把他安排妥当不让他受到半分牵连,我和他之间没有别人。” 沈槐之冲冲赶到门前的时候,恰恰听到了宁风眠这一段话,举起的刚准备叩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和他之间没有别人。 “你们有什么感情,啊?”宁老侯爷气得不行, “你们甚至都没有肌肤……” 宁浸月自知失言,连忙停住。 “肌肤什么?”宁风眠敏感地抓住话中关键,他眯了眯眼睛, “肌肤之亲?父亲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冲喜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你想通过我和槐之圆房得到什么?” “没有的事!”宁老侯爷烦躁地一甩袖子, “总之今天你就要做决定,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只能二选一,没有别的选择。” “唔,”宁风眠把轮椅往后滑了几步, “宁风眠驰骋沙场这么多年,从来不做别人出的选择题,包括你,父亲。” 宁风眠的眼眸散发出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光芒,在因为门窗紧闭而显得昏暗的书房中有一种绝对压制的气势,像是一头年轻强壮的小狼终于长成,无可指摘地成为新的头狼,冷静,聪明,克制,强壮,有着对一切的压倒性的绝对力量和气场。 “沈槐之不是个纨绔少爷,更不是个用来给人冲喜的玩物,他温柔善良心怀天下,这样的人,我不愿意看到他受伤害。”想到沈槐之,宁风眠原本冰冷的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柔和。 那些以何四箫的身份参与和见证的沈槐之的生活都是他珍藏在心的吉光片羽。 在摘花楼里敲响的大鼓,拍着胸脯给自己搞定的大店铺,递给烧饼老翁的白狐毛氅,从青楼里亲自牵出来的孩子们,雪地里轻声诵读的诗歌,灰头土脸抱回来一只小病猫,四包炸虾一碗酒的“海量”以及认认真真给孩子们讲大道理的模样…… 还有他歪瓜裂枣令人不忍直视的字迹,但凡读书就总因为不认识字而卡壳的崩溃,每晚喝牛乳总会喝得唇上一层白的可爱,甚至连自己的发髻都挽不好的笨手笨脚。 种种行为点点滴滴,才真正拼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他的沈槐之,一个让他一想到心中就酸软得一塌糊涂的沈槐之,而不是那个让所有人都瞧不上的废物点心纨绔浪荡子。 此时,门外的宇直男沈槐之心情沉重地缓缓放下打算敲门的手,脑门上多了一堆问号:我招猫遛狗我青楼买人我乱扔奢侈品我大手大脚乱花钱我随意和人勾肩搭背……请问这位宁风眠将军是如何从这些行为中分析出我温柔善良心怀天下的??? 他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个高考语文阅读理解满分的天才啊天呐噜! 纠结半天,沈槐之决定不去主动找这位文武双top学神的晦气,心情沉重地慢慢走回房间,至于宁风眠是不是真的拥有可以直立行走的修长笔直的双腿,嗯,在看到覃烽的那一瞬间,他就了然了,昨晚绝对是梦,必须是梦啊! 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会做一个有关宁风眠的春梦啊,沈槐之一路上都耷拉着脑袋,这才是他现在苦恼的关键。 所以直男一世无人闻,一朝变弯将军知吗? 沈槐之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讲真,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掺和进宁风眠和他爹之间的战争。 第64章 “轱辘轱辘轱辘——”是宁将军的轮椅声。 坐在轮椅里的将军面色沉静,整个人被包裹进一件大氅中,单薄得如纸片一般,沈槐之发现自己有些无法面对这个昨夜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还被自己yy了一晚上的男人——天知道自己在梦里会不会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啊! 于是在宁风眠开口之前就匆匆丢下“有事先走告辞”六个字,飞快地跑远了。 宁风眠:…… 昨晚热情似火缠着自己说什么都不肯放手的小狐狸,今天醒来不认账了? 宁将军微微抿了抿唇: “还真是翻脸无情呢。” “将军你说什么?”覃烽没听清。 “没什么,准备准备,去铺子里吧。”在宁府里逮不住你,在四哥那一定能够逮住这只小狐狸的。 …… 虽然已经下朝了,崔绍依然一身整洁的朝服未换,祝文帝行事严苛,官服设计得并不以官员穿着舒适为主,反而是高束领紧腰身,为的就是让朝臣始终保持站姿笔挺,不能有一丝松懈。 崔绍站姿笔挺地站在书房中,专心致志地给枝型灯架上的蜡烛剪灯花,燃尽成一团焦黑的灯芯随着剪刀的动作被干净利落地除去,室内就又明亮了几分。 “你大哥近来可好?”崔绍并未回头,背对着书房中垂手站立的年轻人问道。 “谢丞相关心,都好。”宁雨渐答道,手不由自主地又开始转起自己左手上的那枚碧玉扳指。 “昨日是宁老夫人的冥寿,宁老夫人风姿卓绝,只可惜天妒才女,”崔绍手中的剪刀停了停, “安西侯府昨日设家宴祭拜宁老夫人了?” “是。” “宁风眠喝酒了?” “是。” “宁将军这身子,还能喝酒?” “我兄长虽重伤瘫痪,但身子还好,如今除了有些虚弱,喝酒倒是无妨。” “唔,很好,”崔绍点了点头,突然不经意地问道, “宁将军的腿现在如何?” “我爹请过无数名医用尽办法,兄长依然只能坐在轮椅里动弹不得。” “嗯,”崔绍没有再多做评论,放下剪刀转身看着眼前这位脸色稍显苍白的青年, “你的那篇论战写得很好,圣上很喜欢,兵无常将将无常师,很好。” “是丞相指点得当。”男青年朝崔绍深深行礼道。 “文章写得好,离晋升就不远了,雨渐,未来可期啊。”崔绍微微点点头, “下去吧。” 书房又恢复到之前的寂静无声,空旷的室内响起了十分细微的脚步声,是兵部尚书李越。 “李大人怎么看。”崔绍走到桌边正方的贵客扶椅旁,向李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李越也不推辞,大喇喇地坐好后就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 “崔相好手段,居然把宁将军的弟弟也弄到手上了。” 崔绍笑了笑,不置可否: “有欲望的人最好拿捏。” “确实,”李越点点头,喝了口茶, “这茶不错,想必是……” “是,”崔绍无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闲聊上,直接打断道, “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李越又在茶盏旁放着的糕点盘中挑挑拣拣,找了块自己最喜欢的桃花酥塞进嘴里, “宁风眠的军饷和军务做的真是严谨细致得令人无话可说,但是我还是有可以做文章的地方的。” “继续。” “之前批下来的粮草和冬衣,走到太原的时候换成掺陈米的军粮和劣等马草,冬衣掏一部分新棉换稻草进去,这样能省很大一块口粮下来,到时候这就是姓宁的罪证。” “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这批粮草和冬衣是宁风眠申请的,我们批下去的都是好东西,走到半路上怎么就被换成了这些乌糟玩意儿我们兵部可不知道。”李越吃得满嘴渣,两手一摊地说道, “他宁风眠娶了个小公子,婚礼气派得有如皇室婚娶,想必也花了不少钱,况且那小公子嫁进宁府花钱如流水的,宁家家底厚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嗯,”崔绍的眼睛在烛光中闪烁不定, “沈槐之。” “对了,”崔绍的眼睛从桌上那一堆桃花酥碎屑上移开眼, “宁风眠既然站不起来,前日去高家的人查清了吗?” “没有,说来奇怪,宁风眠在宣城除了覃烽外就没有别的心腹,前日晚去高家的明显是两个高手。” “那就报官,让官府去查这个无头案。” ———————— “兵无常将,将无常兵”是宋太祖时期的军事政策,这样做可以避免将领和士兵之间结下身后情谊导致将帅拥兵自重,但是这也是北宋战斗力弱的原因,兵将之间互不相识,在调度的时候就会发生极大问题。当然在这里借鉴这个并不算成功的军事管理制度是因为宁将军实在是太招下属喜欢,直接导致了皇帝的忌惮。 第35章 糖人 “报官?”李越叼着块酥瞪大眼睛,这不是自己检举自己吗? “嗯,高家的案子一定会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匿名报官然后在坊间造势就说高家露富与人结仇后遭嫉恨最后被人入府劫掠灭门。” “好,”李越一口应诺下来, “可是丞相为什么要杀高家?” “没告诉你自然是为你好。” “好。”李越无所谓地耸耸肩,李越和崔绍同门师兄弟,也是崔绍一手提携上来的,对崔绍向来忠心不二,不看不听不闻,把事情办好就成,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相处的,这次也不例外,在李越心中,自己的这位亲师兄心思缜密做事牢靠,有勇有谋善于治国,既然站在了大皇子景珏这一边,那必然是觉得景珏比那个才刚开蒙的小奶娃景珮更适合当皇帝。 第65章 …… 沈槐之逃命般地一溜烟跑到何记酒铺,迎面正好撞见打算出门的何四箫。 “嘿,四哥打算去哪呀?”沈槐之兴高采烈地和何四箫打着招呼。 有时候沈槐之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一切都荒谬极了,无论是最终成为卖国贼的宁风眠,还是被迫和这个卖国贼绑成命运共同体的自己。 明明宁风眠最开始根本就不想搭理自己,现在却说自己是他的人,要保护一辈子? 更离谱是的,明明自己开局就定好了策略,成功获得宁风眠百分之百的厌恶值然后休弃自己,可最后撕毁和离书的人竟是他自己。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沈槐之感觉似乎就有那么一只看不见摸不着还无法抗拒的手,正在随意玩弄着自己的命运。 一切都在发生偏离——虽然看不清楚这种偏离是好是坏,沈槐之现在的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甚至都没办法好好去思考梳理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这个时期的事情是否已经开始有了什么差别。 但何四箫的酒铺则是他心安的一方天地,最开始是因为何四箫是不属于原身生活中的陌生人,和他无论怎么接触都不会被人发现自己其实早就不是原身的秘密,而且四哥人好话少几乎对自己百依百顺,让自己这位在宁府中和宁风眠斗智斗勇时刻保持战斗状态的斗士终于可以得到片刻喘息,稍微喘口气,享受一下身为一个普通祝朝人的古代生活。 四哥可真好啊! “打算出门走走,要一起吗?”今天天气不错,何四箫穿了件镶黑色短貂毛的深蓝素锦薄棉袍,没有搭氅衣,黑色素腰带上只挂了一块白玉挂饰,本来就身得肩宽腿长高大挺拔,这样一身素色更显得人风姿挺秀,甚至有一股军人的冷冽味道。 “好啊!”沈槐之眼睛一亮,最喜欢逛街了!沈槐之以前听过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要想了解一个城市,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逛逛这个城市的菜市场。这句很city walk的宣传语放在一个古代朝代也是十分适用的,去逛逛宣城最热闹的集市,就能知道天境年间的祝朝的首都时兴吃些什么用些什么,什么价位的商品卖得最好就最能反映出这个时代平民百姓的口袋里到底有多少可以花的银两。 “我特别喜欢逛集市,可以看到许多不曾看到过的东西。”沈槐之沐浴着深冬难得的太阳眉眼弯弯。 “是么。” “嗯,集市可以看到百姓们最真实的生活情况。” “在摘花楼里看不到吗?” 沈槐之瞥了何四箫一眼: “四哥现在也开始笑话我啊,摘花楼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只适合用来交换利益或者打探情报。” 何四箫心中一紧。 “哈哈哈哈,”沈槐之以为四哥误会自己在内涵摘花楼的第一次见面,连忙挽起何四箫的胳膊亲亲密密地说道, “但是我四哥不一样啊,我四哥是要去摘花楼做生意的呢!” “你这样挽着别的男人,不怕宁将军有意见么?”何四箫虽然没有抽出胳膊,但说出来的话近乎都可以原地变成冰块出来砸人了。 “不怕啊,我和宁将军是纯洁的战友关系,不影响我交友的。”沈槐之抱着何四箫的胳膊满脸好奇地东张西望。 何四箫任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没有说话,淡冰似的眼眸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 纯洁?柔韧的手指,白软的皮肤,滚烫的舌尖,颤抖的睫毛,诱人的喘息,模糊不清的低吟,红成一片的脖颈还有坚硬的触感……纯洁? “哎?这是什么?”何四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胳膊倏然一空,。 那只小狐狸已经冲进了围满孩子的小摊前。 站在何四箫的视角看过去,那就是一个本来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吹儿小摊,突然横空杀进去一个超龄儿童,然后不知道这个超龄儿童说了句什么,摊主和小孩儿们全都开心得起哄了起来,最终以摊主赠送了一个作为结束。 “呐,送给你好不好?”沈槐之把一个黄澄澄散发着蜜糖香气的递到何四箫面前, “是个酒葫芦,我特意要求老板做的呢。”仔细看的话,那个酒葫芦的大肚子上还有一个糖丝拉出来的“何”字。 “你该不会又给在场的孩子们全都送了吧?”这家伙花起钱来真的是毫不手软啊。 “你怎么知道?!”沈槐之一脸惊奇, “快过年了嘛,让孩子们开心一下!”然后把举到何四箫嘴边, “真的不尝尝吗?” “你真的不在意如果宁将军看到这一幕的感受吗?” “感受什么?”沈槐之见何四箫不吃糖也不再坚持,耸耸肩自顾自吃了起来, “宁府家规又没有说不许请朋友吃糖。” “哇,好甜!”沈槐之咬掉了那个酒葫芦的葫芦尖,又把葫芦肚子朝何四箫递过来, “真的不要试试吗?” “不要。”何四箫冷着脸拒绝得十分干脆。 “哦……”沈槐之讨了个没趣,老老实实自己吃了起来,晶亮的蜜糖碎屑粘在他的嘴角,在桃红的唇角和白皙的脸颊上闪着光。 何四箫眯了眯眼睛,竟与其他男子同饮同食。 “不是要看老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吗?”何四箫指了指街角处, “如何?” 沈槐之手里拿着蜜糖,顺着何四箫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老乞妇抱着一名幼儿正瑟缩在街角,二人均是衣衫褴褛冻得缩成一团,老妇面前的破瓷碗里几乎没有什么铜板,而那怀中孩儿则是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第66章 “太可怜了……”沈槐之轻叹一声,拿出自己的荷包就走向前去,蹲在老妇面前,将一贯铜板全都轻轻放在那碗里。 奇怪的是,那老妇面对天降的横财并没有显得特别开心,反而是一脸麻木地道了声谢,就继续瑟缩。 “奇怪,皇城根下,竟还有人乞讨。”沈槐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赠人财物本就是为了救人于为难并非要让人拜谢,况且宣城小土豪人设的沈槐之也不在意这点银钱。 何四箫不动声色地带着沈槐之往稍远处的街缝走去,那个位置隐蔽不容易被人发觉却又能让人清楚地看到对面街角发生的事情。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那老妇人得了钱却不曾显得欢喜?”何四箫轻轻捏了捏沈槐之的胳膊, “你看。” 只见一个壮年男人走到那老妇面前,将已经盈满破瓷碗的铜板尽数倒进自己的荷包,再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重新放入碗中就走了。 “这!”沈槐之简直不能理解了。 “贫困百姓有贫困百姓的生存之道,在你看来,那壮汉身强体壮却不事劳作,反而抢了那老妇讨来的钱财,但你又有没有想过,那老妇带着一个难以照料的幼儿,在这天寒地冻的年节,这一老一小居然都没有病倒,显然是有家住有饭吃有人照顾的,而你认为抢了他们钱财的壮汉说不定就是为他们提供遮风避雨之人。” “不说贫困百姓互帮互助这事儿,让老弱出门乞讨本身就有问题,”沈槐之摇摇头, “祝国看似国力强盛,而实际上却连保障老弱病幼基本生活的能力都没有,这就好比一件华丽的锦袍,而走近一看却千疮百孔地全是虫洞。你看宣城城内四处佛塔高矗,寺庙金碧辉煌,却路有饿殍街有乞儿,若真求国家安宁,那就不应求神佛而应求于百姓,不求可托载自己的百姓反而去求泥胎菩萨,未免好笑。” 何四箫没有答话,不求神佛是自己的坚持,在以佛为尊的祝国,他从不奢望有另一个人可以和自己有同样的信念,而这只赖皮撒泼爱吃甜的小狐狸,不仅不信神佛反将最穷苦的百姓放在神佛之上,却是自己万万没想到的事情,细细咂摸这话,他甚至觉得求佛的圣上真正应该求的是这些飘摇不定如无根浮萍般的百姓。 这只小狐狸啊…… 何四箫心中又涌现出那种酸软的感觉,丝丝缕缕,把自己整个灵魂都死死捆缚在一只小白狐狸身上,而这种心甘情愿地被束缚中,又升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自豪和无奈。 “长此以往,啧,大厦将倾——” “慎言!”何四箫打断了沈槐之的话,拉着他的胳膊快步往前走了起来, “走吧。” 何四箫真的带沈槐之去了卖果蔬的集市,不过很明显四哥并不是真的来逛集市的,他的步伐很快,仿佛在特意寻找着什么。 “大爷,您家这鱼真大,今年鱼卖得格外好吧?” “嗨……甭提了,今年鱼产不好卖,我家自己已经连着吃了半个月卖不出去的死鱼了!客官您要不要鱼,我便宜卖您呐!”那鱼贩一脸生无可恋,缩着手一副十分想卖完赶紧回家的样子。 沈槐之发现今天何四箫格外地关注鱼摊,好奇问道: “四哥你想吃鱼呀?刚才好几条鱼都不错哦!” “嗯,你爱吃鱼?”何四箫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随口问道。 “爱吃啊,所有酸甜口的东西我都爱吃,鱼我最爱吃鳜鱼,松鼠鳜鱼最好吃了!” “松鼠鳜鱼?” “啊,就是,嗯……就是鳜鱼切花然后油炸然后淋上酸甜口的酱什么的。”沈槐之也不清楚怎么做反正就是乱七八糟地一通乱说,祝朝哎,没有番茄酱,去哪变松鼠鳜鱼去。 集市的嘴后面便是紧挨着宣城城墙边的后街了,那里全是脏泥垃圾污秽,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 “这里太脏,你在巷口稍等一下,我去前面找个东西。”巷子深处就是高宅的后院,高家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该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该清除的痕迹也都清除干净了,如果这位幕后的主谋足够聪明,他就一定会报官让官府接手高家的烂摊子,这事儿就彻底和自己没了干系。 “好。”沈槐之很乖地没要跟着,实在是太脏了…… 而等何四箫去高宅后面溜达了一圈再回来,却发现巷子口只有呼呼刮着的冷风,那么大的一个大活人却不见了踪影。 ———————— 宁将军: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只的老婆呢? 第36章 被劫 事实上,何四箫和沈槐之刚走到后巷不久就被人盯上了。虽然何四箫衣着朴素,但同行的沈槐之无论是衣饰佩玉还是他那细长柔软的手腕,简直都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这群劫匪:我不仅超有钱还是个战五渣,不抢我你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于是他们遵循初心地抢了。 于是他们也毫无悬念地得手了。 劫匪头子看来是个抢劫老手,看着那瘦高个一走远,就立马操起一团破脏布团轻手轻脚地从后面靠近只顾着吃糖人的沈槐之,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下去,沈槐之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就直接往后倒了下去,劫匪头子接住这个富贵小少爷的同时还顺手就把那团破布给塞进了沈槐之的嘴里。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沈槐之抬进巷子口的一个破烂小院里,扔到脏兮兮的土炕上就开始搜身。玉发簪和牡丹玉头冠看着就贵,拆下来,袖袋里有一只荷包,嚯这么多钱!全拿走,荷包?这荷包绣着金线呢!必须拿走!哎哟呵,还别说,这位公子的外袍可值不少钱呢,扒下来扒下来! 第67章 等大家七手八脚地搜刮干净后,劫匪头子再回过头去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面前的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虽然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嘴里还塞着团破布条,但是那张清丽的小脸被披散的柔软长发裹住,脸色因为昏迷略显苍白,身上的衣服也因为刚才一阵搜刮而凌乱不堪,这人就这么无助地躺在这里,甚至连一丝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简直就是一朵任人采摘的小花,任人采撷。 劫匪头子看心头莫名一阵悸动,身体里突然涌出一团说不出的燥热,一股邪火直窜脑门,冲得他气息发烫,连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听说那摘花楼里的漂亮小倌比姑娘还软还嫩。 听说男人玩起来比女人可有劲儿多了。 听说…… 劫匪头子毫不犹疑地把自己的那些手下全都赶了出去。关好门窗,转身望向炕上昏迷不醒的清俊美人,没来由地口舌发干,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搓了搓手拿着条粗麻绳就朝沈槐之走去。 何四箫蹲在巷口沈槐之之前站过的地方,虽然心中焦躁得快要把四周的空气都给点着了,但还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首先排除恶作剧和槐之自己跑了的可能,这里这么脏他是不会瞎逛的,只会老老实实在原地等自己;其次时间很短,就算也不可能被带到很远。 后巷令人厌恶的污秽此刻在何四箫眼中却异常珍贵,它清晰而直观地记录下地上留下来的所有痕迹。烂泥中各种交错的压痕里有许多凌乱的脚印覆盖在陈旧的压痕之上,很新鲜,看来对方人很多。 有两道因为拖拽而留下靴子的拖痕,两道拖痕的两边分别还有两道细细的痕迹,那是槐之的靴子,槐之今天穿的靴子是那双他自己闲来无事改造过的鞋,被他加了两条十分令人费解的牛皮绑带,绑带的末梢还坠着两颗铜制锥形钉,当初槐之还得意洋洋地拿着鞋子问自己好不好看,宁风眠虽然对绑带和钉子的用处存疑,但还是决定尊重沈槐之的审美,没有要求他立刻给拆了,现在这钉子确实发挥了极大作用——让何四箫得以在众多脚印中瞬间辨认出属于他的沈槐之的所在。 何四箫仔细辨认,顺着这两道特殊的拖痕向前走,只可惜这两道拖痕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路就消失不见。何四箫闭上眼睛,脑子里立刻浮现一段画面:槐之站在巷子后一边吃糖一边等他,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人,从背后袭击了槐之,估计是拿什么东西把他打晕了,然后拖走,拖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他轻,就又毫不犹豫地把他给抱或者抬了起来直接带走。 带去哪里呢?何四箫眉头紧锁,对了,和槐之分开的时候他的糖还没吃完,那么用来固定糖人的棍子呢?何四箫立刻站起来四处查看。四周很安静,毫无喧哗声,要么他们不在这附近,要么他们训练有素。 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现在都让何四箫感到万分焦灼,沈槐之这个笨蛋,一点自卫能力都没有,回头就要让覃烽好好练他! 那只指甲缝里满是黑垢的脏污的手在沈槐之细长而白皙的脖颈上显得更加粗鄙不堪。 “真他妈嫩啊!”劫匪头子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声,忍不住掐了一把那细嫩的脖子,昏迷中的沈槐之难受得皱了皱眉。 糟糕,快醒了。劫匪头子决定速战速决,一把扯开小公子的衣领,一股好闻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沈槐之即使到了祝朝,也和宁风眠一样也始终保持着每天沐浴的习惯,衣柜里的衣服和宁风眠的衣服放在一起,总是被熏得一身檀木香气,十分矜贵好闻。 “嘿!细皮嫩肉的皮肤比女人的还滑,今天可真让我捡到宝了。”劫匪头子脏污的手一把翻开沈槐之的衣服,使劲揉了揉他细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胡子拉喳的脸凑近沈槐之白皙的皮肤使劲嗅了嗅, “真香!” 时间是始终平稳流淌的,何四箫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虽然不断地强行压制要求自己必须不带情绪,但他实在是很难做到真的冷静下来,那可是沈槐之! 即便是千军万马地敌军压境也能做到冷静调度的宁将军此刻却惶惶不安,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人会对沈槐之做些什么,他被拖走的时候有没有受伤,现在是不是很害怕,那只小狐狸天真又善良恐怕连保护自己周全都做不到…… 何四箫闭了闭眼睛,使劲晃了晃脑子,强迫让自己冷静,冷静! 这个又白又香的美人!劫匪头子感觉自己一阵燥热胜过一阵,急急忙忙地就开始拆裤子。臭烘烘的嘴还凑过去亲沈槐之被脏布团塞住的嘴角。 太他妈馋人了! 沈槐之皱了皱眉,被浓重的口臭味儿给活活熏醒了,还没弄明白自己在哪的沈槐之发现自己的嘴被塞了布条,更加惊悚的事情是,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挑战自己的底线…… 沈槐之:??? 一个条件反射想反抗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捆得死死的了。 沈槐之疯狂摇头想要躲开那张臭气熏天的嘴,嘴里因为被塞了布条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这种毫无实质作用的反抗反而进一步刺激到了那个又脏又臭的劫匪头子。 劫匪头子双手死死按住那两只堪堪一握的白嫩肩头,身下的小公子因为使劲摇头而让头发变得更加凌乱,眼睛里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含满生理性眼泪,完完全全激发了这个粗鄙男人的凌虐欲。 第68章 “妈的,谁都不会来救你,你今天反抗不了!给我乖乖受着吧!”那劫匪使劲扇了正使劲瞪着他的沈槐之一巴掌,小公子白净的脸上瞬间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掌印,然后那只肮脏的手一把扯下沈槐之的腰带…… 何四箫的心脏巨震,跳得让他自己恨不得让心脏停下来,这种有规律的咚咚声影响到他思考了。 突然,远处的砖缝中的一丝新鲜的浅色吸引住了何四箫的注意力,何四箫狂奔过去蹲下,从砖缝中使劲抠出一根没有沾染到太多尘埃的小木棍,上面还沾着一点晶莹的黄色,何四箫嗅了嗅,那股熟悉的蜜糖味儿撞入鼻中。 就是这里,何四箫扔掉木棍猛地踹开眼前紧闭的院门。 “他妈谁呀!”一个被吵醒的劫匪拿着刀骂骂咧咧的出来查看刚才的那一声巨响是怎么一回事,立刻就被一个瘦高个青年扼住喉咙。 “说,你们劫的那个富贵小少爷在哪?”那青年手如铁钳,一字一句中透着一股坚冰一般的冷硬。 “你说啥,什么小少爷,我不知道啊,嗬……嗬嗬……”那劫匪完没说还就口吐血沫气绝倒地,何四箫从那人腰间抽出沈槐之的佩玉小心地放入怀中,脸色铁青,然后朝最近的一间房间走去。 “哐当!”门破了。 “小五,谁他妈在外面闹呢,揍死那兔崽子没?”一群睡意正浓的劫匪懒洋洋地睁开眼,却被眼前这位活鬼似的的高个青年吓得魂飞魄散。 “我草!”这群睡得横七竖八的劫匪连忙操刀,却看到那脸色黑沉如恶鬼般的男人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屋内就转身朝外走去。 “我草?他妈找死吧!”劫匪蜂拥而上。 何四箫十分心焦,这群腌臜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槐之这只肥羊走的,他一定在哪! 寒光一闪,一把大刀凌空朝何四箫的背砍了过来,何四箫甚至都没回头,就着刀背一用力直接把人耸了出去将后面跟着的劫匪们摔成一片。 接下来,更多的刀砍了下来,何四箫无心恋战,干脆大开杀戒,一时间屋外嚎叫声响成一片。 “谁啊!谁他妈坏老子的好事,给老子把他砍成肉酱!”劫匪头子十分不满,朝屋外吼了一声就使劲压住使劲乱动挣扎的沈槐之,迫不及待地在他身上乱蹭乱啃。 何四箫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句命令,掰断送到手边的胳膊就瞬间改变方向朝那间门窗紧闭的房间快步冲去。 手将将快碰到门就被一把大砍刀截断,何四箫脸色更难看了,直接顺势拽了一下刀,待来人失去平衡之时把刀直接捅进那人的肚子,刀抽出来,一瞬间内脏肠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何四箫愤怒到了极点。 “砰!”门被砸开了,那张肥胖丑陋臭气熏天的脸抬起来,逆光之下,一个高个挺拔的身影矗立门口,右手拿着的大刀殷红一片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仿佛阎王临世。 ———————— 沈槐之:土包子,那是铆钉!铆钉!华伦天奴解一下! 啊啊啊!救命,今天忙爆炸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晚更的!本期申榜又一次轮空呜呜呜,这下连收藏100的小目标都完成不了,各位小天使可不可以给点个收藏支持一下啊!谢谢啊! 本周末要加班,忙到飞起,咱们周一见啊各位! 第37章 被救 “你它妈是谁!”劫匪头子愣了一下,立刻操起放在一边的大刀,从沈槐之身上爬起来就朝何四箫砍过去。 那人体重不轻,身手倒是出奇地灵活,缠得何四箫竟一时无法靠近沈槐之。何四箫双眼仔细扫过衣衫凌乱的沈槐之,确认人整体上没有什么要紧的伤,这才开始认真对付眼前这个令他嫌恶至极的人。 “嗨!”那劫匪拿刀使劲朝何四箫头顶砍去,那刀十分沉重,顺着砍势下来的力道十分惊人,而何四箫毫不在意,径直举起才从房门外拿到的砍刀直接运力向上硬刚。 “铛!”一阵金石相撞的巨响,劫匪头子手中的大刀直接被从下而来的蛮横劲道震飞,何四箫手中的砍刀同样应声断成两节。 “哪来的兔崽子!”劫匪头子龇牙咧嘴地捂着震裂流血的虎口,直接握拳朝何四箫扑了过去。何四箫矮身躲过拳风之际趁机抓住那人挥过来的胳膊往后一折。 “咔哒。”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那劫匪头子惨叫一声,抱着被折剧痛到无法动弹的手臂,用足力气一个腿钩朝何四箫下盘扫去,腿风甚是凌厉倒是很有武人风范。 何四箫看到这个招式有些意外,微微挑了挑眉,然后在那人腿钩扫来之际便已抬腿,等那劫匪头子意识到不对想收腿时却为时已晚。 “咔啦!”腿骨显然也断了。 在那肥胖丑陋显然已经动弹不得的劫匪头子杀猪般的嚎叫声中,何四箫立刻结束战斗冲到土炕前跪下,小心翼翼抽出沈槐之口中的脏布团,望向沈槐之的眼睛满是失而复得的后怕与惶恐,然后紧紧抱住沈槐之让槐之的下巴可以完全放松地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颤抖地开口说了大开杀戒后的第一句话: “我来了,没事了,槐之!” 声音温柔得生怕大一点就把沈槐之给吹散。 “四哥……”沈槐之嘴被塞了太久,还被扼过喉咙,嗓子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说话了乖。”何四箫心疼地赶紧轻轻拍抚着沈槐之的背以示安慰,然后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把沈槐之裹得严严实实,再给他拢好头发,冰凉颤抖的指尖轻轻拂过沈槐之青紫一片的脖颈,眼中凶光大炽,脸上的戾气藏都藏不住,立刻回头走向在还地上躺着惨叫蠕动的人。 第69章 “你是哪个营的?”何四箫冷声问道, “为何脱营?” 躺在地上挣扎的劫匪头子朝站在自己面前的何四箫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恨恨道: “你它妈管我,老子是哪个营的关你屁事,哼,你它妈是谁!” 何四箫没说话,径直走过去,一脚踩在那人腿断之处,随着力道的加重在更上层楼的惨叫声中,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问,你,是,哪,个,营,的。” “啊!”那劫匪头子弯腰伸手想去护自己的腿,然后“噗嗤”一声轻响,那只肥胖脏污的手立刻被刀尖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你身体上任何碰到沈公子的部位待会儿都不会存在,你最好现在就开始适应。” 劫匪头子的眼睛因为痛而红到充血,在微红的视野里,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如战神降临人间,浑身散发着势不可挡的强大杀气,凛冽气势压得他简直动弹不得,恍惚之中,眼前的这个素雅却冷若冰霜的男人竟然与自己曾经在战场上远远看到过的如神一般的宁将军重合在一起。 “饶命啊宁将军!”地上的男人神志恍惚地求饶道。 没有回应,而断腿处的痛感却越来越重, “啪!”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我说!我说我说我说!” 沈槐之被包裹在温暖的外袍里,坐在炕上靠着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子一片空白。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二十余年的文明青年,沙场,流血,刑讯,刀光剑影的影像和想象全都来自于电影电视剧和小说,而在这个简陋肮脏的小破屋里,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人类的惨叫,这种刺激甚至比刚才自己差点被人强了的刺激还要大。 沈槐之弯腰开始干呕了起来。 何四箫立刻折返到沈槐之身边,跪立在沈槐之身前,温声安慰: “槐之对不起,很快就好,相信我。”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条干净的棉帕蒙住沈槐之的眼睛,又撕破自己的棉袍,从中拽了些许软棉出来塞住他的耳朵,然后扶着他靠墙坐好, “很快就好。” “不用说了,逃兵立斩。”何四箫说着举起刀。 “没粮没衣,吃不饱穿不暖,我宁愿当贼也不愿回——” “咔嚓!”还没等劫匪头子说完,那脏兮兮的脑袋就已经骨碌碌地滚了老远,世界安静了。 在浓郁的血腥味完没有还全扩散开来之前,何四箫迅速冲向沈槐之,拿下他耳朵里的棉花,说了句“是我别怕”就立刻打横把他抱起来冲回到之前的第一间房间,把槐之被搜刮下来的衣物配饰全都拿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污脏之地。 何记酒铺的棉帘被猛地撞开,身上沾血的何四箫抱着被裹成蚕宝宝的沈槐之冲了进来。何勇吓了一大跳,继而立刻十分默契地关上店门,跟在俩人身后进了里间。 “烧热水,我要给他洗澡。”何四箫吩咐道。 “是。”何勇一句话都没多问,立刻转身去做事。 “四哥……”沈槐之哑着嗓子开口道,回到熟悉又有安全感的酒铺里后沈槐之整个心魂总算稍稍归位, “我没想到,你一个读书人身手居然这么好……” 何四箫沉默地给沈槐之倒了一杯水,用手背试了试水温后才递给沈槐之: “以前在栾城的时候,邻家哥哥是军人,每次换防回家探亲都会教我一些拳脚。” 沈槐之点了点头“哦”一声,捧着杯子喝了口水,温热的清水滑过变肿了的喉咙时,沈槐之疼得使劲皱了皱眉。 “水来了。”何勇提着热水桶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何四箫道了谢,脱去外衣挽起袖子,一边给浴桶里兑水一边说道: “刚才那地方太脏了,我想给你洗澡顺便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可以吗?” 沈槐之这一天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整个人都有些呆愣愣的,虽然直觉告诉自己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显然已经无力深究,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嗯。” 这个乖顺的态度倒是让何四箫愣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我不是宁将军,我要给你洗澡你就答应?” 沈槐之:? 不是你说要给我洗澡的吗?大男人互相给搓个澡怎么了? “我又不是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沈槐之奇怪道。 “不,没有。”何四箫沉默了。 脱掉被弄脏的衣服,何四箫才发现,除了颈间的青紫指印,沈槐之身上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除了手脚的捆缚痕迹外,身体上那些青紫的指印一看就不是因为沈槐之反抗而遭打骂造成的,柔软的棉帕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淤青,何四箫气血翻涌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冲回那破院把狗杂碎的手剁成肉酱。 必须得好好练练他了。 被稍微偏热的水泡了好一阵子后,沈槐之整个人终于松弛了下来,懒懒散散地把头靠在浴桶边,一边玩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感慨: “四哥真好啊,有个哥哥可真好啊!” 何四箫拿着棉帕的手顿在半空中,突然忍不住酸酸地问道: “你的将军哥哥不好吗?” “宁风眠啊……”沈槐之拖长声音叫了声名字,脑中突然想起今早在宁老侯爷书房门外听到的那些话,不由得停住了话头。 “我和他之间没有别人。” “我不愿意看到他受到伤害。” …… 也不知怎么的,在沈槐之停住话头的空隙里,何四箫捏着棉帕竟然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第70章 “他也就嘴上说说罢了。”沈槐之把一缕被水黏在一起的头发随意地扔回水里,稍微泛着咖色的头发在水波的推波助澜下瞬间就丝丝缕缕地散开来。 何四箫:…… 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 傍晚回到家,狗狗祟祟的沈槐之轻手轻脚眼瞧着就要到房门了,结果—— “站住。” ——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宁将军令人咋舌的侦察能力。 “啊,咳,宁将军晚上好啊,在这晒月亮呢?”沈槐之的嗓子还有些哑。 “你脖子上是什么?” “哦,”沈槐之心虚地摸了摸脖子上用来挡淤青的白巾帕, “被风吹脖子了,嗓子疼呢,我捂捂脖子挡风寒呢。” “拿下来我看看。”宁风眠的声音没有感情。 沈槐之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面前轮椅里的宁风眠,仿佛是在看一个渣男,都说了自己的被风吹到感冒了,拿个围巾护着脖子了,嗓子都哑了居然还要人家拆围巾?!早晨还说不愿意自己受到伤害晚上就来施加伤害?这是什么渣男人设啊! 就不拿。 见沈槐之没动,宁风眠语气加重道: “拿下来。” 沈槐之慑于宁将军的淫威,无效挣扎一小会儿只得不情不愿地把围在脖子上的帕子拿下来。 “怎么回事,”宁风眠语气冷冰冰的, “解释一下。” “被……被劫匪打劫了……”沈槐之垂头丧气道。 听闻此言,站在宁风眠身后的覃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明天起,卯时起床,由覃烽教你防身之术,练整一个时辰后来我房中用早饭,风雨无阻。”宁风眠看着好手好脚但毫无用处的沈槐之,莫得感情地命令道。 “是!”覃烽回答得无比利落。 沈槐之:??? 卯时!寒冬腊月早晨五点起?!就算是社畜也没有这么惨的好么!宁风眠你不是人! 沈槐之内心咆哮。 “有意见吗?” “没有……” 你怂你活该。 ———————— 沈槐之:点评一下,何四箫——少男心,海底针呐!宁风眠——渣男!没有心的渣男! 宁将军:手脚会不会用,不会用捐了。 第38章 小年 沈槐之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了逃离当社畜的命运,辞掉工作去开精酿馆,死过一遍后回到祝朝居然在成为富二代还成功嫁入豪门后依然过上了比社畜还惨的生活。 996还有一天休息呢! 漫天雪花中,沈槐之在覃副将严厉的指挥下,不服气地扭了扭因为扎马步而麻掉的屁股。 “啪!”屁股立马就被就地取材的小竹条抽了一下,坐在廊沿下看沈槐之早锻炼的宁风眠没有说话,不过眉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向来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的宁将军突然有些不自信,一个时辰……是不是太长了点儿…… “好好练习!”覃副将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漫天飞雪中显得十分具有说服力, “当初宁将军训练我们的时候,可是两个时辰起步的!少一刻钟都不行,现在区区一个时辰你都受不了,太差劲了吧!” 宁风眠:…… 最终,沈槐之还是让落栗实现给少爷喂饭的人生理想。 “落栗,今晚把芝麻汤圆的窝端到这里来吧,”宁风眠看着沈槐之就着落栗的手狼吞虎咽地吃馄饨,还不忘抖着手给自己喂口豆浆洒半口的狼狈样子说道, “小姐回行江城后就没人管,芝麻汤圆都快变成野猫了。” “我可……”落栗刚准备拍着胸脯把照顾芝麻汤圆的事儿包揽下来就看到自家姑爷静静地看着自己,接下来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我可以一会儿就去搬……” 嗯,姑爷笑了,我落栗可真会来事儿。 “我吃饱了!”沈槐之两股战战地站起来宣布, “将军慢用!”擦了擦嘴就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今天,沈槐之大少爷可是有大事情要做的! 今日,沈槐之决定继续贯彻自己的纨绔作风,请全城的乞儿流浪汉们吃顿好的!前日就让何四箫和何勇帮忙放出话去,说是不明好心人要请吃饭,请大家当天中午到得味楼一聚,然后沈槐之还毅然决然地婉拒何四箫的赞助,坚持自掏腰包买空了何记酒铺里的好酒,昨日就搬到了得味楼去。 一会儿沈大善人就要去得味楼张罗起来呢。 今日的沈槐之穿得一身红衣,十分搭配+慈善这个主题,得味楼的老板今日被重金包了楼,笑得眼睛都快从脸上消失了,也笑眯眯地跟着忙上忙下,一身肥肉都颠颠儿朝外冒着汗。 临近中午,有些许流浪汉已经聚集在得味楼前,一脸狐疑地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酒楼窃窃私语着,你推我搡地迟疑着不敢进去。这是宣城最好最贵的酒楼之一,平日哪怕走近一些都要被酒楼的小厮驱赶,就更别提进去吃饭了。前日大家都在疯传有一个善人邀请大家当日中午来得味楼吃饭,先不说这消息是不是戏弄人,天下没有免费的好事,若真有人请吃饭,谁知道是不是想趁机把全城的流浪汉们一网打尽,听说最近边疆缺壮丁呢…… “唰。”得味楼的门帘被掀开,胖胖的老板满脸淌汗地走了出来,瞬间被外面裹着雪花的寒风冻得一哆嗦: “欸?怎么不进来?天这么冷,赶紧进来吃饭啊!” 诱人的饭菜香气顺着掀开的门帘溢了出来,深深地刺激着屋外所有饥寒交迫的流浪汉们,大家不自觉地就盯着得味楼的门脸慢慢挪了过去。 第71章 “嗨!大家都进来坐啊!大过年的!哎,大嫂您看把孩子给冻的,”一名身着红袍的英俊少年郎抱着一包炸虾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就朝那冻得嘴唇发乌的孩子嘴里塞了一只大大的炸虾。 “咔嚓!”炸虾被咬碎的清脆声响直接攻破了饥肠辘辘的人们的最后防线,瞬间就都争先恐后地朝酒楼里冲了过去。 “哎哎哎,慢点儿,都有座都有座,不要摔着啦!”沈槐之在一旁徒劳无功地指挥着秩序。 说是吃顿好的那就是一顿好的,整个得味楼三层楼,张张桌上鸡鸭鱼肉新鲜时蔬满满当当摆满了全桌,还有不断供应的美酒——沈大善人确实下了本钱的呢。 挨饿受冻大半个冬天的乞儿流浪汉们此刻早就把之前的顾虑忘到了九霄云外,各个都在玩命地大吃大喝,每一个人都抢着去给沈大善人敬酒。 贫穷的百姓不认识什么安西侯府里的贵人,只知道今天这位请自己吃饭的沈大善人是个好人,那就要和他喝杯酒以示敬意。 何四箫带着何勇赶到的时候,正好就看着已经快被灌得差不多了的沈槐之正拿着不知道从哪儿递过来的酒碗然后和不知道谁的酒碗碰了碰,最后豪气万丈一饮而尽的模样。 何四箫:…… 说好只准他喝三杯的呢?! 最后还是落栗冲上去解了围,连连说着自家少爷不胜酒力,大家要是真心感谢他就让他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云云。 何四箫刚准备上去和沈槐之说说话,就见何勇匆匆赶来,说吴渔约他小院一见。何四箫远远看着被落栗护在桌边已经开始认真吃饭的沈槐之,微微偏头叮嘱何勇道: “看紧他。”这才冒着风雪掀帘出去了。 沈槐之觉得今天实在是开心极了,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无论是以前在精酿馆还是现在在安西侯府都不曾体验到过,讲真他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过冬伴手礼呢,一个装了围巾,手套,三十张馒头兑换券和一吊铜钱的小红口袋,围巾手套都是天枢,天璇那几个小丫头给织的,特别暖和。现在自己一身红衣挨桌喝酒发小礼物然后接受大家热情洋溢的祝福,感觉自己大婚也不过如此了。 ——不好意思,他忘记自己已经大婚过了。并且如果祝朝有微博的话,自己的那次大婚绝对会高居热搜榜首。 沈槐之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然后让老板打包了七个食盒,今天是,七个孩子去学堂和夫子行礼后差不多就该回家了,今天得去陪陪孩子们呢。 落栗抱着七个食盒自顾不暇,而何勇则忙于料理得味楼中喧嚣忙乱的种种事宜,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生活能力无限趋近于不能自理的沈公子,因为酒热而脱得只剩单衣这件事情。 沈槐之领着落栗,脑子因为喝了太多酒而丧失对气温的基本逻辑思考能力,雄赳赳气昂昂一把拉开得味楼的厚棉帘就走了出去。 一股寒风卷着冰雪横刮将来,仿佛千万根细密的钢针齐齐刺入,沈槐之被酒精和热气泡得酸软的身体在这分处两个极端的冷热刺激下猛地缩紧,连头皮都感觉绷紧了好几寸,头立刻就开始疼了起来。 “好冷啊!”沈槐之上下牙齿磕巴着招呼落栗赶紧上车,车夫也没料到小少爷这么早就出得味楼,没来得及事先烧小煤炉,沈槐之被冻得紧绷的身体在车中晃悠了半天也没能暖和过来。 “少爷,”落栗放下食盒赶紧给沈槐之把棉袍穿好,再给把白狐毛氅系得紧紧的, “也没有那么冷啊。” 沈槐之把自己裹在棉衣里冻得浑身发颤,连话都懒得和落栗说。 破败的小院中。 吴渔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焦急又担忧: “粮食是坏的,冬衣是假的,这都是在你申请下发出去的那一批军资啊!我听到风声,已经有大臣在准备参你了,还说圣上之所以让你在家休养,就是为了这一天。” “确实是为了这一天,”宁风眠倒是神色平静, “怎么可能让我在家又没有后手呢。” “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我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风眠浅淡的眼眸在风雪中显得比冰雪更加冰冷, “步步紧逼才能看到兴风作浪的人到底有多少,崔丞相有点急了。” “崔绍?” “你觉得呢?” “你觉得他是幕后的主谋?有证据吗?”吴渔瞪大了眼睛, “没道理啊,太子已定,他贵为一人之下的左相,纵是圣上……,咳,只要好好辅助,就能流芳千古啊!” “你也说了,太子已定,但是太子今年几岁?”宁风眠拍拍自己这位饱读圣贤之书的挚友, “那么小的孩子,是不是很容易夭折?” “这……”吴渔觉得问题超纲了。 “又或者,”宁风眠背着手,低头慢慢绕着吴渔踱步道, “如果崔丞相不仅仅只是想以贤相的名字流芳千古呢?” “你!”吴渔震惊万分不由得惊呼出口,继而又瞬间把声音压得更低, “慎言啊宁风眠,说话要讲证据啊!” “你啊,”宁风眠看着三观震碎的吴渔,笑了笑, “成也读书,败也读书,战场险恶,名将的结局不一定就是被另一个势均力敌的敌方将领杀害,很多时候名将都是死于无名小卒之手,甚至死于己方亲信。” “晚意以后嫁给你,我是真的放心呐,干脆现在就把她娶回家吧。”宁风眠望着忧心忡忡的好友,忍不住调侃道。 第72章 “哎!”一提到宁晚意,吴渔那张清秀的读书人的脸立刻就涨得通红, “晚意,不是,宁小姐最近还好么……” “我怎么知道,”宁风眠两手一摊, “她人早就回行江城了,你呀,若是不赶紧娶回家,行江城这么个好山好水的地方,最不缺的可是英俊公子哥咯。哎,我跟你说哎,尚书大人贵为尚书,知不知道小女儿们闺中最时兴的话本是讲什么的?” “什么话本?”吴直男一脸呆滞。 “就是姑娘们私底下传阅看的,她们最近特别流行看公主抗旨逃婚下嫁穷书生然后浪迹天涯的故事!”宁风眠一脸坏笑地凑到吴渔耳边说着。 果然,吴尚书的耳根这下都被急红了: “你你你你你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风眠终于笑了,逗这个书呆子准妹夫是他最喜欢的事情,事实上吴渔可不呆,他可是当年的殿试第一的状元郎,只是一旦遇到宁晚意,这位状元郎的智商就会坠崖式下跌。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宁晚意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吴渔哥哥啦!”宁风眠拍了拍吴渔的肩以示安慰,然后收敛起玩笑的神情, “我在行江城有一处宅子,但是不在我名下,目前还是乔家的产业,你想个办法尽快把它过到沈槐之名下,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宅子的买卖时间写在我和槐之大婚之前。” 不知自己已经喜提豪宅的沈少爷抖抖嗖嗖地下了马车,或许是因为喝酒了的缘故,沈槐之觉得自己的步伐比以往都沉重不少,甚至连下车都打了一个趔趄。 眼皮似乎也比平时重了一些,可能是喝多了酒想睡觉吧,沈槐之晃了晃脑袋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喝太多,然后强打精神地撩起门帘走进酒铺。 “槐之哥哥!” “槐之哥哥来了呀!” 孩子们看到沈槐之总是很开心,因为伴随着沈槐之到来的一般还有好吃的零食,好听的故事和好玩的玩具。 沈槐之让落栗去把食盒热一下,然后蹲下来一把搂住孩子们,挨个问起了问题。 “今天是了,开始放年假了,今天槐之哥哥就来考考大家这段时间的功课!”沈槐之故意板起脸装作一副很凶的样子。 呼,头好重啊…… “我学完了三字经呢槐之哥哥,我背给你听啊,人之初……” 头好晕…… “我来我来!我学了弟子规呢!” 啊,头好疼!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落栗把加热好的食盒端过来招呼孩子们吃饭, “吃完饭再排队汇报。” 扑通。 “槐之哥哥!”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第39章 疫病 沈槐之眼前一片令人眩晕的白光,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然后变成空茫茫的一片。 他感觉自己在一片雪原里独行,寒冷360度无死角地侵袭自己,他冻到全身僵硬几乎迈不开步子,他看不到这片雪原的终点,这令他身心俱疲濒临绝望。 那就这样吧,放弃吧。 沈槐之挣扎地想,不要再做无谓地挣扎了。 雪原上的雪越来越大,漫天飞雪中,沈槐之看到不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一星火光,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显眼,一个身材高大全身披着黑色甲胄的战神拿着火把站在远处,头盔上鲜红的缨穗在烈风中嚣张地高高扬起,他似乎在找着什么。 原本已经开始放弃的沈槐之被这个人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仿佛被突然注射了强心剂一般,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想要与他并行。 “将军,等等我,请等一下啊!”沈槐之开口大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眼瞧着那个人似乎因为没有看到自己,已经开始转身往前走的时候,沈槐之终于“啊”地一声大叫着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慢慢变清晰,眼前是几张写满焦灼的脸,其中最近的一张大脸就是落栗的,沈槐之嫌弃地挪开视线,然后就看到宁风眠虽然消瘦苍白但依然十分夺目的脸。 “少爷少爷,你终于醒啦!”落栗激动得简直要飙泪, “你都昏迷两天了!” 两天?沈槐之微微睁大了茫然的眼睛。 “是啊,多亏了姑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两天两夜,你再不醒我怀疑姑爷也要累病了呜呜呜……”落栗眼窝浅,眼泪到底还是没有憋住。 沈槐之的视线又缓慢地从落栗的脸挪到宁风眠身上,他想开口说声谢谢,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好好休息,不要说话。”宁风眠仿佛知道沈槐之想说什么,伸手掖了掖被角,直接要求他闭嘴,左手戴着的玉扳指顺着掖被角的动作轻轻扫过沈槐之的下巴,很凉,沈槐之很喜欢。 最开始,大家因为沈槐之的醒来而终于松了口气。后来,没过多久就发现,沈槐之的醒来才是噩梦的开端。 沈槐之醒来后坚持要洗澡,宁风眠拗不过他,只得吩咐落栗给他洗,而宁风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担心他摔跤。 等沈槐之洗完澡漱完口神清气爽地以为自己好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高热又瞬间将他击倒。 沈槐之只是喝了一碗宁风眠吩咐煮给他的参汤,身体就迅速地起了热,直到被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宁风眠把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只留自己在屋中亲自照料,他把沈槐之严严实实地裹在锦被里,看着他一会儿因为高热而烧红了脸,一会儿又因为高热引发的恶寒而脸色苍白地瑟缩蜷成一团。热的时候,宁风眠不断用温热的帕子给他降温拭汗,冷的时候宁风眠干脆也钻到被子把沈槐之紧紧搂在怀中给他温暖。 第73章 “叩叩叩——”门外传来落栗小心翼翼地叩门声。 “宁将军,换我来吧,您也休息会儿。”宁风眠重伤初愈,元气大伤,谁也不敢真的放心让宁将军这样下肢不便地没日没夜地照顾一个病人。 “不用。”这扇门没有打开过,因为宁风眠认为沈槐之一丝寒风都不能被吹到。 这样又过了两天,除了那碗参汤,沈槐之已经几乎四天没吃没喝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宁风眠搂着沈槐之,感觉他轻得简直像只安眠的鸟,随时都有可能飞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宁风眠喝了口温水含在嘴里,然后捏着沈槐之的下巴,贴着他的唇轻轻把水渡到他口中。 烧得神志不清焦渴难安的沈槐之潜意识里感觉到了清凉甘甜的水,竟然在喝完一口后,本能地索求起更多来,柔软滚烫的舌尖不断地朝水源处探寻,却不知所探寻之地是另一个柔软的口腔。正常体温的唇舌对处于高热中的沈槐之而言简直就是救命一般的存在。他死死拽着宁风眠的衣襟,不断地探寻贪婪地吸吮索求,想要更多的水,一旦那清凉柔软之地稍稍离开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儿,迷糊中的沈槐之总是会痛苦地皱眉。 宁风眠无奈,用这种方式给他喂了整整三杯水才让沈槐之稍稍从极度焦渴状态中摆脱出来。稍微松弛下来的沈槐之变得很乖,像一个精美却脆弱的玩偶,任由宁风眠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宁风眠隔着薄薄的里衣轻轻捏了捏沈槐之的大腿,对这个手感不太满意,轻轻梳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评价道: “太瘦了,宁夫人,等好了以后要给你多喂一点才行。” 沈槐之仿佛对这个评价也不满意,微微蹙了一下眉。 “嗯?”宁风眠挑了挑眉,然后慢慢摘在自己左手上坚硬的白玉扳指, “不听夫君的话是要受惩罚的。” …… 本来以为沈槐之只是那天喝酒后衣着单薄吹着风感染了风寒,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人的意料。 宁风眠在给沈槐之换被汗水濡湿的里衣时,发现沈槐之的皮肤居然在脱落,身上斑斑驳驳全是脱掉的皮,卷曲的脱掉的皮肤下是新长出来粉嫩新皮,看上去吹弹欲破应该十分娇嫩,宁风眠即使万分小心,还是不免触及到。 “疼……”不太清醒的沈槐之被疼醒了过来,嘶哑的嗓音谁也听不清楚, “好疼。” “什么?!”正在小心翼翼地给沈槐之换衣服的宁风眠突然听到沈槐之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衣物,一下子扑到床头小心避开那些粉嫩的皮肤部分,然后握住沈槐之的手, “你说什么?” “风眠,我好疼啊。”沈槐之低垂着睫毛,无神地望着宁风眠轻声说道,仿佛一个濒临绝望的人看着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支柱。 一刻钟后,宁风眠哐当一下打开门,对着在门外候着的一众人等急切地吼道: “再去把甄大夫请过来,快!” 宁风眠卧室床前架起了一个十分高大厚重的屏风,地龙烧得让室内温度简直堪比夏天,甄大夫满头大汗地耐心倾听宁风眠冷静而有条理地把沈槐之这几日的情况一一说了一遍,包括醒了几次,喝了多少水,几乎没有吃过东西,体重太轻是不是需要补充营养一顿到底吃几只鸡比较合适云云。 甄大夫万万没想到看着沉默寡言向来靠眼神就可以杀人的宁将军,居然可以琐碎到这个地步,但是医者仁心,甄大夫一边灌着上好的清茶一边汗流浃背地一一回答宁将军的问题。 “他还在发烧,所很疼,但是又说不清楚哪里疼,”宁风眠皱了皱眉,他的手始终轻轻握着沈槐之另一只完好的尚未蜕皮的手, “他现在身上脱落了很多皮肤。” “脱皮?”甄大夫震惊地看了一眼宁风眠,然后连忙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被子。 被子下的沈槐之穿着薄如蝉翼的丝绸里衣——这是宁风眠能够找到的最为光滑柔软的衣物,能够把沈槐之身上因为脱皮导致的疼痛尽可能地降到最低——甚至都不需要解开衣物,几乎半透明的里衣下全是斑斑驳驳的粉红色新皮。 “这,”甄大夫大吃一惊, “这是梅花疫啊!” “梅花疫?”宁风眠皱了皱眉, “我只知此疫在江南曾经发过,请问甄老该如何治疗?内子这几日看上去十分痛苦。” “此病……”甄大夫苍老的面容变得强所未有的凝重, “此病易感,尚无药可解,全凭精心照料和病人自己的意志力活下来。上次江南爆发梅花疫的时候,虽不是十室九空,但也死了不少人,多半都是因为照料不当而亡。” “该如何照料?”宁风眠表情一直很平静,抿着嘴仔细听甄大夫说话,然后恭敬地问问题,像一个态度十分端正的学生。 “这,”甄大夫略微思索了一番, “梅花疫后,我确实奉旨去江南视察了一番,确实还是有一些照料经验可说,劳烦宁将军把贴身照料公子的丫鬟家仆叫来,我一一说给他们听,让他们照办。” “不用,甄大夫请讲,贴身照顾他的人是我。”宁风眠的语调波澜不惊,倒是把甄大夫给惊到下巴差点儿掉地上。 老大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宁将军的手一直握着沈公子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轻而珍重,仿佛握在手里的并不是一只成年人的手,而是一只熟睡的小鸟,生怕重一点就会让它惊醒飞走。而宁将军因为一直坐在轮椅里不能动,这样一直倾身握着床边的手的姿势其实并不舒适,这么久了甚至应该已经非常痛苦了,甄大夫不由得感慨宁将军不愧是军人风范。 第74章 “这……”甄大夫很犹豫,照顾一个染上梅花疫的病人并不容易,更何况宁将军还行动不便,而且宁将军现在如此消瘦苍白,估计这几日也都是宁将军在独自照料。 “我的夫人,自然是应该由我亲自照顾。”宁风眠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垂着眼专注地看着又陷入昏睡的沈槐之,那只满是伤痕和茧子的手轻且柔的抚弄着沈槐之的手。 甄大夫虽然身为太医,但也奉命去不少王爷朝臣府中看过病,无论是哪位要人生病,都是由家主要求府中家仆丫鬟们来听该如何照料病人,是否得宠的无非就是派来伺候的人多人少的问题。而由家主自己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的情况,倒是甄大夫从医到致仕头一次遇到。 更何况这位夫人还是个不能生养的男人。 “好,”甄大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直接吩咐起来, “目前每日餐食只能用粥,可以在粥中放鸡茸鱼茸,可以喝参汤,多多饮水。” “记住了。” “病人脱皮长新期间会全身疼痛,但正是因为脱皮长新,更要每日清洗,翻身擦拭以免生疮,”甄大夫看着宁风眠不便的双腿, “或者这项工作由他人完成比较方便。” “无妨。” “梅花疫之后会有一段时间身体虚弱,切忌不能再次受寒,”甄大夫交代完注意事项后,起身走到书案边, “我写了方子,稍后让人去按方子抓药按时煎服即可。” “多谢大夫。”宁风眠坐在轮椅中,向甄大夫深深躬身行礼道。 “将军不必,”甄大夫连忙扶起宁风眠道, “将军近日可曾感觉有好转的迹象?腿是否有些许知觉?” 宁风眠摇摇头,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腿道: “恐怕是难再上战场了。” ———————— 沈槐之:你你你,趁人之危! 宁风眠(慢条斯理地摘下扳指):所以呢? 第40章 夜盲 给昏迷中的沈少爷喂药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情,宁风眠自他第一天在宁家起居起就知道这位小少爷厌酸喜甜,却没想到对苦竟也如此抵触。 汤匙还没送到嘴边就已经闻到味道,然后条件反射地紧紧抿住了嘴,害得宁将军每次都只能表现得像个恃强凌弱的渣男掰住沈槐之的下巴,自己喝口药然后一点点渡到他嘴里,相比较喂水时这只小狐狸的积极求索,喂药就是疯狂抗拒,就连原本灵活可爱主动追逐清水的舌尖都退到口腔最后缩得紧紧的不肯出来,生怕碰到一丁点苦味儿。 浓稠的汤药总是因为抗拒而不可避免地从他嘴角溢出,缓缓流经苍白消瘦但线条依然利落的下颌,黑白颜色对比得触目惊心,宁风眠看着药汁流下,指尖沾了一点药汁放进嘴里,然后又籍此为理由,不容抗拒地再次把舌尖的那一丁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药汁顶进沈槐之的嘴里。 有一次不小心喂多了被苦味逼急了,那只混混沌沌的小狐狸居然还咬了宁风眠一口。宁风眠用手擦了擦刺疼的下唇,垂眼看着指腹上的一丝殷红,无奈苦笑: “小狐狸快好起来吧,咬人都没什么力气了。” 甄大夫不愧是名医,名贵药材外加宁风眠无微不至的照顾,沈槐之终于慢慢转醒开始恢复了。 “我……怎么变成了一只无毛猫?”沈槐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粉粉嫩嫩的新身体,内心充满疑惑,难道又穿越了?! “吃饭。”宁风眠坐在轮椅中,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沈槐之床上小几正中央端放着的一碗鸡茸粥和一碟炒时蔬,鸡肉煸炒后磨成易消化的肉茸,蔬菜被炒得青翠欲滴恰到好处还被点一点葱油,令人食欲大开。 沈槐之才刚醒没两天,整个人又因为前期亏欠太多,反应都还有些呆呆的,他愣愣地看着床边坐着的宁风眠,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在一些混沌迷乱的记忆深处,他总觉得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试图提醒自己,是宁风眠一直在照顾自己。 宁风眠他无法行走那是如何把自己照顾得如此妥帖的? 沈槐之紧紧盯着宁风眠,眼珠子随着他的轮椅缓慢地轱辘辘转到这边又慢慢地轱辘辘转到那边,那两条腿确实一动不动啊,这人简直毫无破绽。 那他是怎么做到给我擦身换衣服的?沈槐之锈锈的脑袋上顶满了大大的问号,不过沈少爷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宁风眠的轮椅转移了注意力。 以前一直有覃烽在还不怎么觉得,如今宁风眠自己一个人滑着轮椅在屋中忙活,沈槐之终于觉得不方便,宁将军看上去太辛苦了,沈槐之闭着眼睛想,得想个法子帮帮他才好。 沈槐之在宁府里的第一个年关就在病榻上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不过宁府向来冷清,宁老侯爷每到年关都会去道观静修,晚意在行江城和女红院的姐妹们一起过年,雨渐当值不能离开承乐宫,而宁风眠更是寸步不离沈槐之根本没有去操持过年家事,整个安西侯府的年关安安静静,除了红灯笼,甚至都没有一声爆竹响——宁将军严禁爆竹,怕惊扰到沈槐之。 年初二的时候,沈槐之终于被允许下地活动,却只能在屋内走动,因为冬衣厚重磨到皮肤上实在是疼痛难忍。宁风眠的卧室里温暖如夏,沈槐之就每日半挽着头发,穿着几乎半透明的丝质薄袍在屋里晃悠,精神好的时候还躲着宁风眠伏在书案上拿着笔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往往最后都是弄得满脸满身的墨汁,让挂名夫君宁风眠十分无奈。 第75章 年初三稍晚些的时候,何勇托覃烽送来书信,信中说到最近城外看到几具流浪汉的尸体,从尸体身上剥落的皮肤和脖子上的围巾来看,均是那日参加过沈公子小年宴席的人,看样子也都是因梅花疫得不到救治照料而死。 槐之的病找到源头了,宁风眠合上信纸细细思索,听甄大夫的意思,梅花疫上次流行还是在江南,现在宣城中突然兴起,或许江南已经开始泛滥了,不知道晚意—— “宁将军,能不能劳烦把油灯拨亮一些?”一个听上去就不太有力气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宁风眠的思考。 “嗯?”宁风眠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油灯,虽然屋外天色已经暗了,但是因为需要时刻关注槐之的动态,宁风眠特意换了一盏新油灯,灯芯粗壮灯火明亮且稳定几乎和白日无差,他仔细看着坐在书案前的沈槐之,吐词清晰地问道, “灯光不够亮吗?” “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东西,什么都模糊一片呢。”沈槐之苦恼地皱了皱眉。 “抬头,看得清楚我吗?” 沈槐之依言抬头,努力睁大眼睛认认真真看了只和自己隔了一张书案坐在油灯旁边的宁风眠,一片昏暗之中就连宁风眠的轮廓越发模糊不清,然后皱着眉看着宁风眠所在之处吐槽道: “哎,宁将军终于懒得装读书人吗?晚上连灯油都不添了?” 宁风眠伸出手在沈槐之面前晃了晃,抿紧嘴唇紧紧盯着沈槐之的反应。 “哎?彻底没灯油了?怎么黑了?”沈槐之愤而搁笔。 宁风眠眉头紧锁没有说话,前几日小狐狸刚刚恢复一点点,宁将军铁血手腕逼人养生一到天暗就勒令小狐狸去床上躺平歇着。今日瞧着小狐狸气色还不错,脸颊都开始透着些血色了,这才准他饭后在书案前坐着读读书写写字,谁曾想,这一坐反倒是坐出大问题来了。 “染上梅花疫的病人不好照料,即便是治好了,也或多或少有些后遗之症,但又多有不同难以概括,均是根据病人自身基础而定,一般是病人身体哪里本身薄弱哪里受到的影响就会更大。”宁风眠想起甄大夫那日的叮嘱。 宁风眠在明亮的灯光下,望着还因为油灯没油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而一脸不满的沈槐之,停顿了许久,然后才滑到沈槐之的旁边,紧紧牵住他的手,沉声道: “槐之,你听我说,油灯是亮的。” 说着,宁风眠牵起沈槐之的手小心地靠近油灯: “你感受到了吗,这是油灯发出的热,有些烫手是不是,对不起。” 沈槐之脸上的表情,从生气没有灯,到感受到油灯灼热的怔愣,再到不敢相信,最后汇集成一种无法言表的悲伤。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宁风眠静静地看着眼前双目毫无焦点消瘦得几乎都快成纸片的沈槐之,而沈槐之也只是低垂着眼睛安静地坐在书案前。 良久,沈槐之终于动了一下手指头,可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也瞬间让宁将军的警戒状态升到顶级——他实在非常害怕小狐狸情绪激动起来伤到他自己。 “睡觉吧。”沈槐之平静说道。 “嗯。”宁风眠始终没有放开沈槐之的手。 四周依然很安静,沈槐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绝对的黑暗,没有一缕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在飞机失事的那一瞬间没有死掉而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波云诡谲的朝代。 而即便知道自己在几年后会因为宁风眠叛国而受到牵连被处死,他也在努力自救,而如今自己却瞎了,瞎了?这是对自己试图去改变历史的惩罚吗?所以,是不是应该放弃,默默等着刀架到脖子那一刻的到来?如果真是这样,又何必安排自己穿越一场。 沈槐之自忖自己不是个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为何要莫名承受这一切?而宁风眠将军,就该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覆灭吗? 沈槐之没有答案,他感到万分无力和疲倦,心中思绪纠结最终只换得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这声听上去比正常呼吸声大不了一点的叹息却被宁风眠精准地捕捉到了,如羽毛一般轻轻落在将军的心脏上,然后将将军的心脏直接压塌了一大块。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睁眼过了一整夜,直到沈槐之看到清晨投射在窗棂上的第一缕曦光时,二人才松了口气。沈槐之现在知道自己只是了而已,有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大病以及祝朝的医疗技术低下,也有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喝的不明汤药的副作用。 而这件事情所引发的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独断专制的宁将军将沈槐之自由活动的时间段明确地提前到了“太阳落山之前”且不接受任何反驳。 就,生气也没有办法。 正月初十的时候,宁风眠收到妹妹从行江城寄来的信件,信中提及行江城年前就开始流行梅花疫,但是由于江南曾经流行过,于是家家户户都有所防备,她在姨母家与姐妹们不曾出门,因此身体安康,让兄长嫂子无需担忧。 但信中无意提及的另外一事却引起宁风眠的极大注意—— “大哥,我听外面的人说,这次流行的梅花疫不同姨母口中所说的曾经在江南流行过的梅花疫,现在已经有汤药来治这病了,所以大哥不必担忧我。我听说那汤药与普通汤药大不相同,是装在琉璃瓶中的清水,服用后不仅可以忘忧止疼症状全无,还能让人心情畅快,我一直想试试这神奇的药水,只可惜被禁足家中无缘获取,实在遗憾。” 第76章 令人忘忧止疼心情畅快的清水?还可症状全无? ———————— 喝了这快乐忘忧水之后的下场,指路第三十章 。 第41章 元宵 宁风眠望着信纸上妹妹娟秀的字迹,手却开始慢慢转起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宁将军常年身居北疆,对边疆贸易如指掌。事实上边界小城光禄的繁荣程度并不逊于宣城,光禄城是祝国和羯人协商好的居中休战之城,双方均不得在此城中挑起战事,也就成为祝国人民和羯人贸易往来的不二之选,除了羯人部落和祝国之外,其他部落也被吸引来光禄交易买卖商品,久而久之,在光禄城里看到的稀奇古怪玩意反而比在宣城看到的要多的多。 而光禄城中就曾经流行过一种水,羯人唤其为“巴雅”,在羯语中是快乐的意思,喝后可以让人忘却烦恼心情愉快,有伤痛的人喝后也可以暂时止疼。巴雅一时间在光禄城一带十分流行。后来,宁风眠发现这水服用超过三瓶以上就会成瘾,继而变得根本离不开它,那段时间光禄城中不少百姓皮肤溃烂身形消瘦,甚至有人一次性喝多了后会直接在大笑中猝死,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死状恐怖。 宁风眠担心百姓身心会受到这种奇异饮品的钳制,于是要求当地官员在光禄城内严禁买卖巴雅水,不过由于光禄城内居民民族复杂确实难以做到全部禁止,于是退而求其次,要求严禁将巴雅带入祝国境内,军中更是禁止饮用,喝一次罚十军棍。这才让巴雅慢慢淡出大家,至少是祝国百姓的视野。 如今在江南用来治疗梅花疫的汤药为何与巴雅水的功效如此相近,如果不是巴雅而确实有如此有用的汤药,是否能够治好沈槐之的夜盲症? 宁风眠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不是残废的秘密怕是快瞒不住了。 正月夜,瞿志恒陪夫人和小女儿去河边赏灯,虽然春寒料峭,但依然阻挡不了百姓们赏灯游船的兴致,河边树梢上挂满各式各样造型的灯笼,罩着不同颜色的灯笼纸,在晴夜中一片五彩缤纷的灯光闪烁,仿佛浩瀚繁星落入凡间,一派热闹浮华,河中浮着无数莲花水灯兀自在水上轻轻飘荡,好似无数精灵浮游于水中。 街市上接踵摩肩,各种摊贩吆喝声络绎不绝,整个街市热闹非凡,小女儿十分高兴,拉着瞿志恒的手就往前冲,边冲边喊着: “爹爹,爹爹!米糕!我要吃桂花米糕!” 远处的米糕摊刚刚出锅一锅新米糕,盖子一揭开,浓白的雾气中满溢着甜蜜的蜜糖米糕的香气,小女儿指着小兔子造型的白胖米糕嚷嚷着馋,瞿志恒乐呵呵地掏银子的时候,忽然眼前有黑影一闪而过。 谁?瞿志恒心中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陪着夫人女儿沿着河逛完了整个街市,最后拎着小女儿指名要的小老虎灯笼还有大包小包的糖果蜜饯和夫人的胭脂水粉一家人笑意吟吟地回到家。 夫人带着玩累了的女儿去沐浴更衣,瞿志恒一脸幸福地笑着看着夫人抱着女儿消失在长廊尽头,然后叹息了一声,收起满脸笑意阴沉着脸地推开书房的门。 不出所料,书房中已经有人等着了。 “瞿大人好幸福,令千金今年还不满五岁吧?白胖可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有话直说罢。” “丞相在剪晴阁等大人,现在。”说完,黑衣人不再多话,干净利落地飞身离开,身手好到在喧嚣热闹的御史大夫府邸之中来去均如入无人之境,是在震慑,瞿志恒明白。 左丞相府依然寒冷空旷,有时候瞿志恒实在不能明白崔绍的想法,他要那么大的权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甚至都没有家室!自己为官是为了瞿家荣耀,是一份为夫为父为兄长的责任,那么崔相做出的如此艰险的选择则确实令人费解。 他守着这么一个清冷空旷的空宅子,处心积虑地去筹谋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瞿大人按原计划照做便是。”崔绍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听不出来他现在的情绪。 “宁将军他……”瞿志恒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道, “向来严守军纪,对属下亲如兄弟……” “瞿大人,”崔绍不紧不慢地打断瞿志恒的话道, “将军待兵士如同兄弟?就这一句话已经够参宁风眠好几本子了,瞿大人身为御史大夫为何毫无作为?” 崔绍说的其实没错,祝文帝疑心病如此之重,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而子嗣稀薄幼弱,最忌讳的就是将军手中的军权,更何况这将军在军中还威望甚高。 “亲如兄弟”,这四个字一旦说出口,宁将军怕是活不过明年了。 “此事只是道听途说,无凭无证不可参奏,是下官的错。”瞿志恒欠身道。 崔绍沉默地看着瞿志恒,对他的回答不置一词,许久才指了指书桌道: “那就请瞿大人看看这些有凭有据可供参奏的材料。” 瞿志恒的目光顺着丞相的手落在那张宽大的实木书桌上,书桌的正中间是一大摞书本,参差不齐笔迹不一新旧不同,放在一起略微显得有些凌乱。瞿志恒心中一凛,崔丞相办事果然滴水不漏,这一堆乱糟糟破破烂烂的书记放在一起,谁也不会去质疑它们的真实性,这些乱七八糟甚至充满勾划涂画的字迹,完完全全就是武人书记的风范。 是军饷粮草冬衣的拨付和运转单据。 第77章 “不用担心,这些都是真的,”崔绍没有多言,只是低着头在瞿志恒面前慢慢踱着步子, “瞿大人,令夫人美貌贤淑,令千金乖巧伶俐,令弟虽不喜读书但好在没有劣迹足够在朝中谋个文官安享福荫一辈子。不过……” 崔绍适时停顿下来,如鹰隼般的眼睛在眼前这位官至御史大夫要位的青年人身上扫了一圈。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瞿志恒身上散发出来的和秦松相同的气息简直有如实质,不舍,害怕,纠结,渴望……如此明显。 有软肋和弱点就会被人拿捏,他们活这一世也不明白这个道理,还以为自己守护的那一点点情爱就是整个世界,殊不知亲情友情爱情往往是无根浮萍,稍微一吹就消散不见,如此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却让世人趋之若鹜,崔绍眼中一片乌沉,可见愚蠢。 “不过这种幸福既可如磐石般坚固,也可以是镜花水月,”崔绍眼底如同一池深潭,根本无法探究其深浅, “看瞿大人选了。” 崔丞相府中惯常的空旷寒冷,寒风穿堂而过,把瞿志恒背后沁出的薄汗吹凉,粘在里衣里如同背负着一层为他量身打造的薄冰。 “去吧。” “是。”瞿志恒答道。 “且慢,”崔绍有些玩味儿似的看着正准备转身离开的瞿志恒,慢声道, “案上的材料,瞿大人是收还是不收。” 瞿志恒看着那叠乱糟糟的材料,步履沉重行走艰难,似乎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耗费掉自己全身的力气,等终于走到案边,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拿起那叠纸张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而此时的宁将军,却不知道自己远离波云诡谲的朝堂整治后,居然还有更棘手的事情需要犯愁。 “哎,你就带我出门一趟嘛。”沈槐之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新长出来的皮肤也已经由红转白,甚至比以往显得更加白嫩,如今的沈槐之,被养得唇红齿白,又因为消瘦下去的肉还没养回来,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还没长开的少年。 眼前这位少年瞎子正坐在院中的石墩子上,一只手一边摸摸索索地在石桌上摸着,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叭叭叭: “你说那河边那么多花灯,把整条街市都照得那么亮跟白天似的,说不定因为太亮我就看得见了呢!” 宁风眠抱着芝麻汤圆坐在挂满各式灯笼亮如白昼的小院里,垂眼看着沈瞎子伸手在桌上乱摸,默默伸手将桌上那碟瓜子推到沈槐之的手下面,最后无情拒绝道: “我不能走,你不能看,我们出去博人同情讨饭吃吗?” “嘶……”沈槐之摸到那碟胖乎乎的炒瓜子后,毫不客气地就咯嘣咯嘣嗑, “将军你的身价呢?” “再说了,今天外面肯定有很多平常吃不到的好吃的,”沈槐之说到此时,脸上的难过简直要溢出来了,嘴里的瓜子立刻都不香了, “上次去得味楼的时候,老板说节出新口味的炸食,还邀请我去吃呢……” 宁风眠:…… “大病初愈,能吃得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宁风眠又从丫鬟手里拿过来一杯热牛乳,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认不会烫到后递到沈槐之的手中。 “什么叫乱七八糟啊!”沈槐之翻了个白眼,然后无精打采地朝石桌上一趴, “我生病那么长时间,前几天都没吃东西,后几天天天吃粥吃青菜,天呐,牢里的犯人伙食都比我的好啊!” 沈瞎子当然不知道,为了尽量给他增加营养给粥调味道,从来厉行节俭绝不铺张的宁将军,就为了沈瞎子吃的粥里放的那一些些肉茸,把全宣城的珍贵食材都买了个遍。 突然,沈瞎子蓦地坐直了起来,精巧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气: “嗯?好香,什么东西?” 宁风眠:……他仿佛看到面前这个小瞎子的耳朵和尾巴都瞬间竖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覃烽怀里饱满各种纸包,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看到沈槐之也在石桌旁坐着就又猛地一个急刹车,小声道: “将军!” “嗯,都放我房里去吧。”宁风眠吩咐道,可眼睛却始终没有从沈槐之身上离开过。 直男覃烽挠挠后脑勺,一脸不懂地朝将军的卧室走去,刚才将军和那只沈孔雀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感觉说句话都不合适,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新型气功吗? ———————— 我觉得吧,这个崔丞相多少是有点子反社会人格的。 第42章 水上 沈槐之果然是只狐狸,犬科动物的鼻子格外的灵,几乎不需要宁将军费心牵着,自己一个人就顺着香气摸摸索索一步没错地踏进房门——他甚至还记得门廊那里有台阶! “哇!”沈槐之被指引着坐在小厅的方桌前,深吸一口气然后满足地叹了一声, “得味楼不愧是得味楼,我都不需要看!” “嗯,”宁风眠抿着的唇微微弯出弧度,精准地在一整包被炸得酥脆金黄的炸虾中拈出最大的一只,放进沈槐之面前的碗里, “太晚了,一样只能吃一点。” 所以沈瞎子因为看不到,从而对面前整整一桌子的美食丧失了主动选择权,只能被动接受投喂。而立在一旁的覃烽眼瞧着将军给沈吃货投喂了一块红糖米糕,一枚桃花酥,半包炸虾,半包椒盐炸鱼皮,半个烤地瓜以及一根糖葫芦,在将军端起碗开始给吃货喂杏仁露的时候,覃副将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太对劲。 第78章 哎?将军不是从来都不准吃零食的吗?哦,我明白了,和给猪催肥是一个道理!将军肯定是想快点把沈槐之给喂胖回来,好方便我继续进行将军给这小子制定好的早锻炼计划,否则现在这么个瘦弱样要是早锻炼给炼病了,那他肯定会赖上我的!将军真是用心良苦爱兵如子啊! 想到这里,覃副将居然感动得有些想落泪,刚撩起衣角就听到将军唤他: “覃烽。” 覃烽立马放下衣角一个立正道: “在!” 突如其来的嘹亮应答把沉浸式吃白切鸡不能自拔的沈槐之吓了一大跳,和宁风眠这段时间孤男寡男地相处惯了,他都没有意识到房间居然还能出现另一个活物——连芝麻汤圆都被抱去落栗那里寄养了。 “明日我和你去一趟行江城,你告诉落栗这几日在家好生照顾沈公子。”宁风眠专注地看面前这只认真干饭的小狐狸,吩咐道。 “是!” 因为瞎而听力变得特别好的沈槐之却忽地从碗里抬起头: “去行江城?干啥?” “听说行江城现在有治梅花疫的药,我去看看,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夜盲之症。”宁将军有一点好,对于所提的问题可能选择不回答,但是如果回答就一定是实话,宁将军绝无虚言。 “行江城现在也有梅花疫了?”沈槐之皱了皱眉, “我也要去!” “你这个……你去干什么?”覃烽差点就把“拖油瓶”仨字给说出口了。 “怎么了?我是在座三位中唯一一位得过梅花疫还顺利痊愈了的人,宁将军可能对梅花疫免疫,覃副将可就说不定了。现在行江城流行梅花疫,你和宁将军去我还害怕你染上了自身难保然后没人照顾将军呢。”沈槐之听出了覃烽没有说出口的那么几个字,撇撇嘴不满道。 覃烽:……这个思维角度是我没想到的…… “你现在夜不能视,在家和落栗一起休息好吗?”宁风眠十分温和地和沈槐之打着商量。 “不行,”沈槐之扔下手中的鸡腿,断然拒绝道, “首先,行江城是副都治安安全,晚上看不见大不了晚上不出门,其次,我很想念宁晚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感染过梅花疫了去行江城也没事,倒是某人,连梅花疫都没感染过,呵,万一你感染了我们是不是还要照顾你,到时候指不定谁才是拖油瓶呢。” 睚眦必报沈瞎子双眼根本不聚焦地“望”向覃烽所在的方位,冷笑一声: “我就问覃将军好不好意思让顶头上司宁将军给照顾吧!” 覃烽:…… 宁风眠倒是不置可否,悠闲地坐在轮椅里,十指交叉地看着自家的小狐狸朝自己的副将龇牙咧嘴,露出根本无法造成伤害的小犬牙。 第二天,沈槐之就在落栗的担忧中,得意洋洋地和宁风眠还有生无可恋的覃烽一起乘上了去行江城的船。 “哦对了!”沈槐之看了看船上来往的旅人,在三人坐定后从怀里掏出来几个用细棉纱布做成的口罩递向二人, “这个东西叫口罩,虽然不是医用口罩,但是抵挡飞沫还是可以的,梅花疫的传染途径还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不是靠气溶胶,要不然我感染的时候宁府上下估计都逃不过。” 宁风眠:? 覃烽:? “这个奇怪的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覃烽一脸嫌弃地接过来,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这样,”沈槐之示范着将口罩带子往耳后挂, “戴着它应该可以减少梅花疫传染的几率。” “好难看啊!”覃烽把口罩往桌上一扔,叉着腰鼻子出气道, “这不就是面罩吗?只有见不得人的匪人才戴面罩,我们行得端做得正,堂堂正正地男子汉才不遮脸!” 沈槐之:……这个没救的宇直男! “我是为你好好吧!”沈槐之白了覃烽一眼, “帮你尽量降低染病的几率,我得过了,宁将军明显不会的,就你最危险,你要得病了只能我照顾你,我晚上可是个瞎子哦,到时候你脱皮的时候我不小心戳到你的肉肉可别怪我没提前说哦。” “哼,少来这一套,你就是存心整我。” 正当沈槐之和覃烽俩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时候,一只稍显苍白但劲瘦的手伸过来了,玉质特有的冰凉冷硬轻轻触碰到了沈槐之的手,然后从他手中带走了另一只黑色的口罩。 “嗯,挺舒服的。”宁风眠把口罩学着沈槐之的样子戴上,然后给出五星好评。 覃烽:……只有我受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覃副将看到自家领导已经身先士卒主动弃明投暗当起了匪人,只得又满脸郁卒地把自己刚扔到桌上的口罩重新捡回来,默默戴好。 行江城虽是祝国副都但其实其经济实力甚至强于都城宣城,行江城的水陆交通均十分发达,祝国最主要的江河靖江从中穿城而过,前朝开凿的大运河就是借用靖江的水势直接连接行江城,宣城,栾城还有其他几座重要城州,所以坐船去行江城是最为快捷方式。 只是对宁风眠来说就很不方便了。运河上多有风浪,船也跟着颠簸不定,宁风眠的轮椅随着船只的随波摇摆而不断滚动,这是身为战神的宁将军也无法控制的物理现象,只能双手紧紧扶住桌沿。后来覃烽拿几个石头将轮子固定住,如此一来轮椅倒是稳定了,但是又让宁将军失去了随意走动的自由,而宁风眠这人向来不会麻烦别人,固定住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仿佛桌边一盆好看的绿植。 第79章 宁风眠的窘境全被沈槐之看在眼里,沈槐之曾经去疗养院做过义工,深深知道被禁锢在轮椅中的人生多么不易,他们安静不代表他们内心没有渴望,只是这些渴望被掩埋在深处不为人所知而已。 “咱们溜达溜达吧?”沈槐之用脚踢开用来固定轮子的石头,稳稳握住宁风眠轮椅的扶手,低头对被困在轮椅中的那个始终冷峻好看但在此时才因为无力掌控人生而显得十分脆弱的男人说道, “去看看沿河的风景。” 宁风眠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不过经过这么久的朝夕相处沈槐之已经非常能够读懂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将军的内心。没有毒舌地拒绝,那就意味着宁风眠现在很高兴,只是不知道这份高兴是来源于自己可以推他出去走走,还是来源于终于可以出去看看风景本身。 河面上的风很大,夹带着一股特有的湿气,让寒风似乎都长出了触角,肆无忌惮地往人的衣领袖口里钻,沈槐之毕竟病了那么久被这么一吹就打了个冷战。 “回去吧。”宁风眠仿佛身后长了一双眼睛,沈槐之刚哆嗦了一下他就要求回温暖的船舱里。 “怎么了,怕我一撒手把你扔河里去吗?”沈槐之打趣道。 “一名军人,能死在自己夫人手中也是个非常圆满的结局。”宁风眠十分欣赏这个提议,甚至微微弯了弯嘴角点点头再一次加深对自己看法的认同。 沈槐之没有吭声,如果换做是以前,社牛沈槐之就直接顺着继续扯下去了。但是这段时间里,尤其在自己病得无法动弹的阶段,虽然意志昏沉神志不清,但那些温柔的爱抚,小心的触碰,唇舌的索求和缠绵的拥抱,都仿佛深埋海底的水晶,清澈而净透,时不时就会因为自己的混沌记忆中偶尔出现的光而被照亮,躺在混沌的海底熠熠发光,再结合那天书房外听到的话,沈槐之不得不思考这整件事情的另一种可能性——宁风眠或许是真的喜欢男人,而自己……沈槐之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好像也确实并不排斥来自男人的亲近。 但是,如果那些爱抚,拥抱和亲吻来自于……沈槐之尝试着代入一下了覃烽,顿时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所以,自己不排斥的其实是来自于宁风眠的亲近。 “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夫人。”沈槐之艰难道。 这次换宁风眠没有回应,对沈槐之的话不置可否。 河面上其实没有什么风景值得留意,宣城在北方,现在又是早春,两岸既没有欲滴的翠色也没有啼不住的猿声,可是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河面,谁也没有提出要回船舱去。沈槐之把轮椅扶手握得很紧,完全不让轮椅有一丝晃荡。而宁风眠则听之任之,似乎命运被掌握在沈槐之手中没什么不妥,现在如果一个浪把自己打了下去也无所谓。 “哈哈哈哈!”突然船舱中突兀地响起一阵大笑声,笑声尖刻十分难听。 ———————— 覃副将:艾玛,我家将军说话向来用陈述句,现在居然用询问句!将军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沈家那小子手里?! 沈槐之:宁将军绝无虚言,因为他憋了个大的,他的虚言直接把祝国给卖了。 第43章 告白 一个穿着极其讲究的富家公子哥大笑着扑在船身的围栏上,腰间挂着的好几块玉佩被撞得叮当作响: “哈哈哈哈哈!” 随后立刻又冲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一把搀住那位公子哥,嘴里嘟囔着: “都跟爷说了不能喝那么多,快回去吧爷仔细冻着。” 那位富家公子在被自家小厮扶住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宁风眠抬头看到了那位公子的脸,虽然是在大笑,可是双眼却迷离无神,似乎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令他由衷感到开心的事情而大笑的,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宁风眠的心沉了一下,这样无知无觉的笑容他实在是太熟悉,光禄城里有太多挂着这样的笑容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百姓,全都是因为喝了太多巴雅水导致,如果再不及时戒断,最终都会因为追求快乐的感觉而过度饮用巴雅水最后大笑而亡。 巴雅水因为太过容易让人上瘾欲罢不能,一旦大规模售卖就可以日升斗金,迅速堆起一座金山起来,而喝巴雅水的人却会萎靡不振日渐枯萎,所以让巴雅水离开光禄城流向祝国境内就是死罪。 可是从光禄城出发到祝国境内其他城郭只有一条主路可走,宁将军十分重视巴雅水的流通,向来守关极其严格因此从来没有巴雅水进入祝国境内的事情发生,现在是怎么回事? 宁风眠微微皱了皱眉,就算新上任的秦松将军不了解这个情况,光禄城太守却是向来清楚的,私自贩卖巴雅水赚这种断头钱?他不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是谁,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不要,我不要回去,这里好凉快啊!好舒服啊!哈哈哈哈哈哈!”那位小公子使劲挣扎,想掰开小厮抱住他腰的手,腰间玉佩叮叮当当响得十分热闹,宁风眠坐在轮椅上,视线直接和他腰上的配饰持平,立刻就被那一堆叮当作响的玉佩中的一块不起眼的坠着黑色丝穗的小黑木吸引住了视线。 小公子一身华服,腰间玉佩看质地也都价值不菲,为何却有一块不起眼的黑木混在其中,宁风眠眯起眼睛仔细看,发现那块黑木上还刻有一个浅淡的“无”字。 第80章 几经挣扎后,那个小公子还是被自家小厮连拖带拽地扯进船厢中,船面栏杆处再次恢复宁静。 “那个人好奇怪。”沈槐之自言自语道。 “怎么说?” “嗯,”沈槐之点点头, “他笑得非常不发自肺腑,仿佛是被药物控制了。” 宁风眠眼眸沉沉,看来这趟行江城之行中要弄明白的事情会很多。 “冷吗?”沈槐之弯下腰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宁风眠的小腿,这是他以前在福利院做义工时的常规操作,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家无法感知自己下肢的温度,所以为了不让体温太低以至于影响血液的正常流速,他推着老人家在户外溜达一会儿就需要去摸一摸老人家的下肢确认温度和肌肉弹性,再决定是要回去还是再继续溜达。 当手触碰到宁风眠小腿的那一瞬间,沈槐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捏着的不是哪位孤寡失能老人家的腿,这是宁风眠的腿,宁风眠的!念及此,沈槐之整个人仿佛被人施了咒般僵在那里,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去触碰宁风眠的身体,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衣,沈槐之还是觉得难堪,仿佛自己触碰到是的某种无形的禁忌。 “对不起。”沈槐之慌乱地收回手低头道歉道,根本没有注意到宁风眠的小腿坚实有力,和真的瘫痪僵硬如同枯骨一般的下肢有着质的区别。 二人之间突然滋生出一种富含深意的沉默。 “为何说对不起?”宁风眠看着小狐狸脸边出现的一丝微红,打破沉默问道,声音虽然低沉,却无半点责备的意思。 沈槐之一时语噻,是啊,为什么说对不起,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 “因为……因为我不该碰你。” “为何不该碰我?”宁风眠并没有要放过沈槐之的意思, “你觉得你碰我是不对的是被禁止的吗?” 沈槐之停顿了一会儿,轻声否认道: “不是。” “那是为何?我不能行走,覃烽为了照顾我也会时常碰我,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还会抱我,为何你觉得连碰都不应该碰我一下?” 明明瘫痪的是他,可沈槐之却感觉被步步紧逼到无路可逃是自己的,他感觉喘不过气,心里乱成一团根本理不清楚的乱麻,搅得自己心慌意乱无法思考,宁风眠的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出。 “槐之,你是我的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宁风眠因为眸色浅淡而向来显得冰冷没有情绪的眼眸此刻却如看不见底的深潭,而声音则温柔得如同春日里的水,带着一丝诱惑的味道。 “我……”沈槐之有些艰难。 最终,宁风眠还是决定放过沈槐之不再逼他回答,轻声道: “意味着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决定权在你手里。” 这句轻语仿佛一颗炸弹,直接在沈槐之脑子里炸出一片白茫茫的空白,当他曾经有过疑虑的事情真的摆在眼前成为事实,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宁风眠坦率地捧给他一颗真心,却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回应。 决定权在你手里。 前世的精酿馆老板沈槐之过得潇洒又随性,因为酿酒技术了得又把精酿馆打理得颇有格调,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长得好看,追他的男男女女不胜枚举,沈槐之是见惯了那些表白的,卑微的,色气的,贪婪的,霸强的,挑逗的,紧张的,苍白的,轻佻的……他什么样的都见过,可从没有哪份表白能够抵得住刚才的那一份,让他心如鼓擂却又心软成泥。 就仿佛一只难以亲近的威严的雄狮,在你面前收起所有的尖齿和利爪,放下全部的防备,袒露出柔软的腹部给你,让你无论怎么揉弄都可以,而如果你不屑的走开,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决定权在你。 沈槐之依然紧紧握着轮椅的把手,不让宁风眠有任何闪失,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滔滔的河水洋洋流去,两岸的枯树有的已经露出早春的细芽,有一些零星萌发的春意。 “对不起。”这次换成宁风眠开始道歉了。 “什么?”沈槐之怔愣道。 “和我这样一个残障成亲,确实是委屈你了。”宁风眠的双手交握着放在用来给腿保暖的白色细羊毛毯上,被河风吹得有些发红,显得手上纵横的伤痕有些狰狞。 “没有,不是……”沈槐之连忙否认道, “我……” “将军,姓沈的,饭好了,进去暖和暖和吧!”覃烽出来唤俩人进去吃饭打断了沈槐之的话。 我其实没有想过和这个朝代的任何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救你,将军。沈槐之被打断的话就这样被埋葬在风里,再随着水流飘远。 事实上,沈槐之也不得不承认,扪心自问,他对这句话已经不再持有绝对笃定的态度,他喜欢那些吉光片羽般的记忆中来自宁风眠的触碰,甚至,亲吻,更甚至,他渴求未知的更多。 晚上,宁风眠守着沈瞎子睡着后,才和覃烽开始讨论今天在船舱中看到的那位公子的情况。 “这就是喝完巴雅水的症状啊!”覃烽听宁风眠描述完那人的样子,悚然道, “巴雅水怎么可能出现在国内!” “还不能完全确定,只能说有可能。”宁风眠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说道。 “将军,这整件事情肯定就是那崔绍在搞鬼!”覃烽气得一蹦三尺高,忿忿道, “一切都对上号了!崔绍这小老儿让秦将军去给他守边关,好让他能在国内卖巴雅水,一定是这样的!” 第81章 “所以你觉得他为了想卖巴雅水赚钱,就把我给换掉?”宁风眠望着一脸激愤的覃烽问道。 “肯定是的!”覃烽气得整张脸都红了, “之前搞惊雷响想炸死将军的肯定也是他!” “所以证据呢?”宁风眠倒是一脸平静,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臆想,我们臆想着丞相要赚钱,所以要除掉我,所以私自搜集火石制造惊雷响来炸我。但是覃烽,你有没有想过,搜集火石,私造惊雷响还有贩卖巴雅水,每一件事都是死罪,崔绍贵为左相,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如果真是他的做的,那他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让你抓不到任何把柄。” 覃烽激愤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这……” “如果做这些事情的真是崔丞相,那他所图必然巨大,所以就更不可能留下痕迹,”宁风眠停下转扳指的手,向覃烽吩咐道, “明日船上你注意一下我说的那人,尽量听他们说话,一定要记下他腰间的那块黑木。” “是。” 夜航的船如同温柔的摇篮,在微漾的水波中轻柔地起伏。虽然覃烽再三表示轮椅在船上不太可控,会极大地影响宁风眠装瘸,宁风眠还是坚持要回沈槐之的房间。 因为,沈瞎子晚上看不见。 宁风眠订的是最好的客房,但毕竟是在船上,即便是最好的客房,床也不似家中床榻般地宽敞,宁风眠放好轮椅,轻手轻脚地躺下去后就直接感受到了来自沈槐之的体温。柔软干净的床榻,温热清香的体温,和这么多年以来的铁马冰河的冷硬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美人消磨志气这话确实没错。 一只柔软的手缠了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 “将军,你不要死。” 宁风眠怔愣一下了,然后轻轻握住那只消瘦的手,低头耳语般地回了声: “不会。” 明亮的月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进来,给身边人镀上一层清冷的光辉,勾勒出他完美的睡颜。沈槐之从来不是一个冷清的人,宁风眠一直知道这一点,虽然他每天热热闹闹地招猫逗狗,但他身上却始终有一种与整个祝国都格格不入的气质,或者说,与整个天境十六年都格格不入。 宁风眠想起上次沈槐之在酒铺里喝醉后没有说完的话,今天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死。 ———————— 醉酒胡话指路第二十八章 。 第44章 黑木 江南已经进入春天了。 那条雕龙画栋的大船一靠岸,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从船栏上探了出来,真情实意地感叹道: “哇!江南不愧是江南啊!树都绿了!” “能不丢人吗……”覃烽一边小心翼翼地推着宁风眠,一边嘴里还不闲着要损一下沈拖油瓶, “沈大公子这么会玩,没来过江南耍吗?” “确实没来过啊!”沈槐之十分诚恳地答道, “我是一个土豪,又土又豪,一点也不洋气的那种。” 覃烽:…… 宁风眠坐在轮椅中听二人拌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哥!”一个清脆的声音。 “嚯,瞧这中气十足的嗓门,非咱家宁大小姐莫属啊!”沈槐之啧啧称赞。 只见人群中一个雪白纤细的身影一晃,一名女中豪杰瞬间位移到了沈槐之身边,一把搂住沈槐之的胳膊然后十分热络地喊了声: “嫂子!” 沈槐之:…… 宁风眠:…… 宁大小姐自接到书信说大哥和嫂子要来那日起,就激动得嚷嚷着把姨夫家的大宅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我要给我哥我嫂子置办一套最好的客房!宁大小姐使命必达,风风火火地置办了整整两天,总算是在她住的隔壁小院里给整出了一整套心满意足的客房小院,只是大家对这小院的认可实在是很难达成一致。 “我跟你说,大哥大嫂,我给你们准备的客房啊,包你们看到就会爱上,住进去了就绝对再也不想离开!”宁晚意看来是完全不把沈槐之当异性,一路上都紧紧拉着沈槐之的手,絮絮叨叨地聊着天,仿佛两个亲亲密密的好姐妹。 沈·上辈子真的是直男这辈子估计大概率要弯·槐之目前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困惑,但是当他在好姐妹宁晚意的热情推销声中踏入那个号称绝无仅有举世无双专为他和宁将军的爱情打造的小院时,他觉得自己恐怕还能算是个直男。 这满院子的粉色桃花,还有整个院子到处都随风飘扬的粉色轻纱幔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卧室床上堆满大红色绣着龙凤呈祥的锦被和枕头也就算了,可以理解,但是被子上放那么多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沈槐之瞳孔震惊地看着宁晚意道: “你觉得,我能生么?!” 宁晚意眼神闪烁不定,嘴里含糊其辞道: “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美好的祝愿而已……” “你……或许可以换一个别的方式……” 勤奋好学的好学生宁晚意立刻虚心接受批评,低头思索片刻,然后拍手道: “哎呀!确实,早生贵子确实是我的错,那我去多准备一些山药黑芝麻黑豆韭菜牡蛎……” “不,不用!”沈槐之扶额道, “你正常一点!” “不用?”宁晚意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槐之明显比上次薄了一圈的清瘦身形, “难道,你和我哥的爱情变质了?” 沈槐之: “……”我和你哥的爱情根本八字都还没一撇! 第82章 “行了晚意,你吴渔哥哥知道你这个德性吗?”宁风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搬出吴大人。 “哼。”宁晚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然后熄火了。 果然,吴大人的名头很有用! “槐之,你和晚意在家说会儿话,我和覃烽出门一趟。”宁风眠扫了一眼那张红灿灿十分喜庆的床,没有任何要换掉的意思。 “槐之,饿了就把那些花生红枣桂圆瓜子什么的先吃了吧。”宁风眠和覃烽转身走之前,突然回头说道。 啊啊啊啊啊!宁晚意内心土拨鼠尖叫,让媳妇儿吃“早生贵子”!这是什么宠妻操作!清冷将军爱上俊俏小郎君!好甜好好磕!!! 姨父姨母还在姨父老家过年节没回行江城,这倒给了宁风眠极大的方便,姨父是位读书人,极其讲究礼节,如果他在行江城,那绝对会派一堆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宁风眠防止宁将军有半点闪失。 今日,宁风眠要带着覃烽去拜访一位旧友陈公子,陈公子也曾与宁风眠拜在同一夫子门下读书,虽未考取功名最后离开宣城,但因家境殷实,现在在行江城也是颇有名望的乡绅一名,此番拜访说不定能够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哎呀!宁将军!”曾经的陈公子现在的陈老爷看到宁风眠先遣人送来的拜帖后,就早早等候在陈府门口了,看到宁风眠坐在轮椅里,由人推下马车再推至自己面前时,明显一愣, “将军这是……” “无妨,打仗难免受伤,”宁风眠一脸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他人眼中或好奇或探寻的眼神, “闻春近来可好?” 陈老爷怔愣,离开书院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喊自己的表字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读书少年郎均已长大,有人沙场厮杀,有人高官厚禄,有人零落成泥,而自己也偏居烟雨迷蒙软语柔香的行江城多年,早已忘记当年的少年志气。 恍惚之中,那一声“闻春”,仿佛将他重新拉回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哎,”陈老爷望着曾经最令同侪仰望钦羡如神祇般的宁风眠,居然感到鼻头泛酸, “还好还好,将军里面请!” 陈老爷在行江城交游甚广,南北消息灵通,听到宁风眠问及治疗梅花疫的汤药也是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后,将下人们全都遣散然后关上房门说道: “不敢瞒将军,行江城此次梅花疫虽没有上一次来得厉害,但因此病不治身亡的人也不少。所谓治病汤药,确实也有亲友送我几瓶用来防身,说是如果染疫则喝了包好,没有染疫喝了也不伤身还能令人心情愉快,这汤药尽管千金难买,但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向来是不敢入口的。” “可否看看?”宁风眠问道。 “当然。”陈老爷对待曾经的同窗好友甚是爽快,立刻就起身去将那汤药从柜中取出递给覃烽。 “将军!”覃烽看了看那瓶子便立刻压低声音惊呼道,将手里的琉璃瓶迅速交到宁风眠手中。 宁风眠低头仔细研究手中这瓶水。瓶中之水清澈透明仿佛只是清水,但是若要仔细甄别,就会发现这水透着十分浅淡的绿色,若不是宁风眠戍守北疆多年十分熟悉巴雅水,这点常人绝无可能发现的绿色逃不过宁风眠的眼睛。 宁风眠拔出瓶塞,把瓶口凑到鼻下闻了闻,有一个十分浅淡且熟悉的青草香气逸出,确实是巴雅水。 “闻春,这水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可以买得到?我夫人前几日也染了梅花疫,虽然现在已经痊愈,但我十分后怕,如果能买的话,我希望可以买到几瓶带回宣城予我夫人。”宁风眠认真问道。 “这水……”陈老爷看似有些苦恼,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得到,实为家中小辈所赠,这样我让他来说话行吗?” “那是最好了。”宁风眠点头同意。 陈老爷一时间十分感慨,宁将军娶了一个男夫人这事儿大概是全祝国都知道,宣城自不必言,就连行江城的各家贵女都为此伤透了心,大家知道这场婚事只是冲喜,今日一看,却发现宁将军对自家的这位没出来抛头露面的男夫人倒是宠爱得紧,也不知道这位男夫人长得何等模样,居然能让将军这般铁血人物拿下。 “世伯,您叫我来干什么呀?”随着声音一齐进门的是一个头发高高扎起衣饰相当张扬的小公子哥。 腰间的配饰随着主人蹦蹦跳跳地进门而叮当作响,宁风眠抬头,竟是那日在船上见过的有服用巴雅水嫌疑的少年郎。 太巧了! 宁风眠视线迅速往下,果然,腰间的挂饰还在。 “来来来,小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风眠宁将军。”陈老爷揽过那名少年郎向他介绍道。 “啊!”那名唤小意的少年一听自己面前的就是那位战功赫赫的宁风眠将军,激动得手都开始抖了,居然一个猛子就跪到宁风眠面前,双手放在宁风眠的膝头,声音颤抖道, “天呐,您就是宁将军!我可崇拜您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去您的军营听您的调遣!” 那天他果然处于不清醒的状态,坐轮椅的年轻男人并不多见,他居然毫无印象。 可惜,少年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巴雅水成瘾,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足军营一步了,宁风眠垂眼看着那双放在自己膝头的手,手指皮肤边缘泛红,已经开始有了败坏的征兆。 第83章 “多谢,想请教一下,这个可以治疗梅花疫的汤药可有名字?” 看着宁将军拿出那个琉璃瓶,少年面露难色,犹豫道: “这……” “哎呀!”陈老爷看着世侄犹豫,连忙跺脚急道, “你小子犹豫什么!这可是宁将军问你的话,当然要如实答话!” 那少年眼神流转,思索再三终于抿了抿嘴下定决心道: “回将军话,这水叫忘忧水,顾名思义就是喝之而忘忧,这个水在外面是买不到的。” “哦?那如何购买?” 那少年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决定对自己的偶像和盘托出: “有一个无忧会,需要朋友推荐入会,经过审核以后才可以被同意,成为会员之后就可以购买忘忧水,但是绝对禁止告诉外人。” 少年说着,就把自己腰间的那块坠饰解了下来递给宁风眠: “这个就是无忧会会员的标识。” “我现在可以入会吗?” 那少年想了想老实答道: “入会审核的时间会很长,宁将军您要是急要的话,我可以帮您买一些。” “多谢,可否借公子的坠子一用?” “可以可以!” 那位少年告诉宁风眠,行江城有三家名字一模一样的酒楼,名叫存喜楼,每一家存喜楼旁边都有一间类似仓库的小屋子,走进去出示牌然后告知伙计姓名,伙计在名单簿上核对无误后就会放行进里间的铺子,里面的忘忧水应有尽有。 宁风眠和覃烽对视了一眼,那么问题来了,谁去。 ———————— 宁风眠:这妹妹,没白疼! 第45章 买水 粉色小院中,沈槐之脱了宽大的外袍,撸起袖子挽起衣襟正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鼓捣着什么。 “锤子锤子!”沈槐之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凌空朝上伸出一只手。 “来了来了!”一把锥子递到手中。 沈槐之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手心中那只小巧的锥子,无语凝噎道: “宁大小姐,如果您能准确辨认工具的话,我觉得我们的进度可以快上至少一倍,锤子!两边都是圆的才是锤子!两边都是尖的叫锥子!!”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大小姐宁晚意十分虚心接受了批评,又赶紧埋头在工具箱子一顿稀里哗啦,按图索骥找到一把锤子递给沈槐之。 “小姐小姐!”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进来通风报信道, “将军的车到巷子口了!” “啊?这么快?!”宁晚意哀嚎, “可是我们才刚开了个头呢!快快快嫂子,收摊子!” 然后又竖起食指,转身对院子里一众丫环叮嘱道: “你们谁都不准泄露机密啊!” 院里一堆小丫头们立刻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我也不想再瞒着他,也必须告诉他夜盲之症暂时无药可医的事实,等回到宣城我再去求……”宁风眠一路上都在和覃烽讨论去买忘忧水的人选,选来选去,居然还是沈槐之最合适——虽然宁风眠很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姨父家的各位小子不清楚底细无法掌控容易败露不说,也不具备侦察手段,宁风眠自己和覃烽二人太过显眼根本藏无可藏,只有沈槐之,不仅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少爷还是个陌生面孔不容易泄露身份,而且以槐之早先在宣城演戏的水平来看,这位民间戏迷应付这种场面应该是绰绰有余。 宁风眠说完话,转角被推进门就看到沈槐之和宁晚意俩人趴在小亭子里的石桌旁,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宁将军怔愣在门口,江南初春和煦的微风吹起粉色的纱幔,柔化了整个画面,旁边的桃花开得一片喧嚣,春日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宁风眠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就好像自己艰难跋涉了那么久,所追求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午后,自己喜爱的人和自己疼爱的小妹都在眼前,无忧无虑地聊天玩闹,阳光正好桃花芳菲一片。 “哥!”宁晚意先看到走进门的宁风眠,开心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手脚利落地立刻把桌上的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藏了起来。 沈槐之随之回头,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粉色纱幔轻轻落下,慢镜头一般露出沈槐之那张令人着迷十分精致的脸,原本被挡住的阳光随着纱幔的飘下重新洒在他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卷翘浓密的睫毛被镶出金色的绒边,仿佛碎金箔在他睫毛上跳跃,漂亮得根本不像是真的。 宁风眠突然能够理解红颜祸水美人误国的论断,美人确实会摄人心魂。 “槐之。”宁风眠轻声呼唤。 “嗯?”沈槐之很乖,听到召唤就起身朝宁风眠走来。 “这位少爷,恭喜你,你终于有事做了。”覃烽语气神情都在疯狂表达一个意思:废物,你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宁风眠:…… “进屋说话。”宁风眠刚刚才起了一点苗头的旖旎心绪都被耿直的覃副将公事公办顺便公报私仇铿锵有力的总结给砸没了。 屋中,沈槐之蹙眉玩着手中的那个黑木牌,白皙柔韧的手指在黑色的流苏穗子中绕来绕去,沉默许久才说道: “我明白了,梅花疫无药可救,我能好完全是因为钞能力,传说中行江城里可以治疗梅花疫的忘忧水其实是一种成瘾饮料,它的功效是止疼和让人心情愉快给人病情好转的错觉而已,所以我的夜盲症其实也无药可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水原名叫巴雅,只盛行于宁将军曾经镇守的北疆,谁把它带入祝国国境谁就是死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行江城,所以现在需要派一个小纨绔去买一买,然后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我总结得对吗?” 第84章 “嘿,将军,我就说这小子脑子好使,派他去准没错!”覃烽拍手道。 沈槐之:……覃哥,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宁风眠坐在窗下,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给勾勒出将军修长的脖颈,平直的肩膀和挺拔的身影,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的夜盲症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现在确实需要你去无忧会买忘忧水,可以吗?槐之,不要勉强,你可以拒绝,我也可以想别的办法。” “当然可以!”沈槐之一拍桌子立马表态道,卧底哎,刺激!事实上,作为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沈槐之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夜盲症,大病一场外加这一段时间的营养不良和长期高热确实有可能导致眼部疾病,慢慢调养是能够自愈的。 反倒是宁风眠,半晌才点头道: “槐之,我不会让你有闪失的。” “嗯,我信你。” 三个人很快就敲定了计划。 第二天下午,打扮得花枝招展重新开屏的沈孔雀目无他人十分张狂地走进行江城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存喜楼旁边的小木屋前,一长两短一长重重地拍了那小木屋不甚起眼的木门,然后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玩起了手中价值不菲的象牙折扇。 展开合上,展开合上,象牙雕花精美非凡,绢丝扇面竟是空白一片。 “吱嘎——”木门开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伙计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明显富贵逼人的小少爷,又抬头仔细看了看沈槐之身后的那辆豪车。 “哎?来福,把车停旁边去,别挡着人门脸了!”沈槐之见那伙计对自己的车存有疑虑,于是边玩着折扇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是。”那个叫来福的小厮立刻驾着豪车朝旁边小巷挪去。 “爷,里边儿请。”伙计不再说什么,躬身行礼然后恭敬地把沈槐之引到屋内,然后走到门前仔细观察一下了外面的情况这才重新关上门。 坐在豪车内隐藏隔间里的宁风眠闭上眼睛开始计算时间,而覃烽则警惕地观察着街面上的动向。用来藏身的这辆豪车厚厚的羊毛地毯下是宁将军惯用的长剑和覃副将的大刀,情报没有得到没关系,但沈槐之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沈槐之懒洋洋地随着伙计走进一个长长的甬道,看地势和长度以及空气中微微透出来的潮湿味道,现在估计已经走到了地下,这个消防绝对不达标的甬道确如昨天宁风眠所言,十分隐蔽,这个协会心思缜密,看来猫腻确实不小。 走到甬道末端的时候,在前面带路的伙计掀开一个布帘,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地上那个小破木屋只是一个幌子,地下别有洞天呢。一个宽大的大厅展现在自己面前,仿佛是酒楼的一楼大厅一般,有柜台有桌椅,甚至还有一个供人舞蹈的圆形舞台。 柜台后也站着一个伙计,可能因为长期没有见到阳光而面容苍白形如鬼魅,大厅里的一张桌椅上坐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看上去应该是个打手,正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聊着天。 引路的伙计把沈槐之领到了地下大厅就消失不见,多半又回到地上的小木屋中去了。 沈槐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圈整个大厅,确认地下一共三个人,然后慢悠悠地踱到柜台前,把黑木牌往柜台上一放,语气如常地说道: “四瓶。” 那伙计拿起黑木牌仔细端详一番还使劲摩挲了一下,最后点头哈腰地说道: “爷,麻烦您告知小的一下您尊姓大名,小的好作登记。” “姓陈名意,”沈槐之露出一副有点儿不耐烦的表情, “快点儿,爷等着喝呢!” “好嘞好嘞,爷您别急!”那伙计态度谦卑有礼,嘴上把沈槐之哄得好好的,可动作却十分规范地翻开一个黑色登记簿册用手指利落地点着找了起来,确认看到陈意的名字后就在名字后的空格里一切如常地做起了记录,突然,那脸色惨白的小伙计不经意地问了句, “爷,敢问您会员号是多少,小的也登记一下。” 陈宅中,那位老是处于醉生梦死状态的小少爷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喊一声: “糟了!” 沈槐之一愣,昨天宁风眠和覃烽并没有告诉他还有会员号的事情,在今天早晨的演习中也没有这一环,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常态,摆出一副瘾发暴躁的样子拍着桌子吼道: “报什么报,你那登记簿里不是有吗?!快给爷拿水,又不短你们的钱!” 沈槐之到底不是个武人,沉浸式演戏的时候无法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没发现,就在伙计开始问会员号的时候,原本坐在一旁无聊嗑瓜子的两个彪形大汉早就没再嗑瓜子而是悄无声息地向他慢慢靠拢过来了。 ———————— 今天仔细坐下来研究才发现这文有两次点击率断崖式下跌的情况(虽然本身就没有多少),这两次都是一个小小的情绪爆发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呜呜呜呜 写作确实是一个一边写一边反思然后进步的过程,好的坏的我都愿意接受,谢谢大家喜欢! 如果觉得有问题的话,比如觉得写得很奇怪之类,也可以指出来,都没有关系的! 第46章 杀意 “爷,您报了陈公子的名字,但您不是陈公子,咱们这儿严禁黑木牌借给外人,您可以现在就告知小的您的尊姓大名,小的现在就为您登记,给您走捷径办张属于您自己的牌子,否则,恐怕您是难得出这个门了。”那个面色惨白的伙计虽然在姿态上把自己放得低得不能再低,但威胁起来却根本就是肆无忌惮。显而易见,无论是谁,到了这个地方后都由他说得算。 第85章 那伙计话才说完,坐在桌边的两个彪形大汉就一左一右地站在沈槐之身边,一人拽着沈槐之的一个胳膊把他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沈槐之万万没想到古人搞反侦察也这么专业,自己还是轻敌了。不过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俩个彪形大汉看上去自己也明显打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量拖延时间,于是像个真正的纨绔一样撒泼打滚地奋力挣扎道: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敢碰我一根毫毛我明天就端了你们的老窝!” “明天端老窝那也得爷有命活到明天再说。”那伙计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把他带到水牢里去。” “你们敢!”沈槐之疯狂扭着身体,趁那俩壮汉忙着抓自己手的时候把腰间一块玉坠扯断扔柜台角落。 “给老子老实点儿!”其中一个壮汉见他挣扎得厉害,立刻扬起蒲扇般大的手掌使劲打了沈槐之一耳光。 沈槐之登时觉得自己一边脸火辣辣的疼,一边的视野立刻变狭窄了起来,有热乎乎湿哒哒的液体开始从鼻腔流出。 但沈槐之已经顾不得了,立即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去水牢,不能给宁风眠增加寻找难度,必须要在大厅里闹才能增加线索暴露的机会。 “像你这样四体不勤的菜鸟,重要的不是打赢而是保命,遇到实在打不过的对象时可以想办法全力攻击他肋骨下端的胃部,只要能得手就可以让人瞬间痛到两眼发黑,然后再趁机逃跑。”早锻炼时覃副将教他的话浮现在脑海,于是这位早锻炼摸鱼王者在奋力撒泼耍赖的间隙中抓住机会,一个肘子就朝其中一个彪形大汉胃部撞去。 bingo! 撞到了! 只是对方好像一座铁塔,先不说让人痛到两眼发黑的效果,那壮汉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沈槐之终于明白为什么格斗和拳击需要按照体重分级。 被偷袭的壮汉大叫一声,铁钳一般的大手立刻卡住沈槐之的脖子,单手将他提离地面然后狠狠往桌上扔去,紧接着一拳朝他腹部砸过去。 “呃!”沈槐之的背砸碎木桌摔到地上,嘴里喷出一串血沫,满嘴腥甜中,他觉自己背上和腹部仿佛被石头砸烂一般疼得他缩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除了最开始那一声闷哼,他现在甚至连咳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呼……呼……”沈槐之张嘴吃力地呼吸,喉咙肿痛耳膜迅速充血,在震碎太阳穴的巨大心跳声中他似乎听到飞机失事时铺天盖地警报嘶吼。 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别打死了,把他先扔水牢,到时候要拿他试药的。”那死鬼一样的伙计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好疼……”沈槐之感觉有人抓住自己的腿在把自己往更深的地方拖去,视线开始模糊,他努力朝连接甬道的那扇门帘看去, “任务失败了……呼……姓宁的该失望了吧……水牢在哪,最后他该不会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吧,他以后怎么办……” “哗啦——” 身上的精致华贵的衣袍迅速吸饱浅池中冰冷的污水,好冷啊……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精神被冰水这么一刺激反而如回光返照般地清明了一下。 “宁风眠……”那一瞬间的清明之后,沈槐之的精神急转而下,最后只能强撑着勉强让自己不睡过去。 “槐之出事了!”宁风眠猛地睁开眼,望向那扇小木门,向来神情寡淡的淡色眼眸此刻沸腾。 “啊?没吧,啥声响都没听见呀。”覃烽茫然地四处瞧了瞧, “都挺正常……” 还没等覃烽把话说完,宁风眠就已经一把掀开车帘,一个箭步冲下车去。 “砰——!” 原本在地面上守小木屋的伙计像一个皮球一样飞进大厅,然后“啪”地落在两个彪形大汉脚边的地上缩成一团。 宁风眠和覃烽二人紧随其后冲进厅中,室内被打砸得稀巴烂的桌椅还没有整理好,甚至地上那长长一串血色的拖痕都没来记得清洗干净。 看到那一长条血迹的宁风眠瞳孔骤然紧缩,这一抹残酷的红色极大地刺激到了他作为军人早已对血免疫的神经。 “这里的人一个也不放过。”宁风眠偏头向覃烽吩咐道,声音透着绝对的冷酷,仿佛冰原上致命的坚硬冰刺,释放出不可抵挡的。 “呵,挺狂啊,给我上!”伙计朝那两个大汉命令道。 那两大汉立刻怪叫地朝宁风眠和覃烽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这里我来!”覃烽“唰”地亮出两把铮亮的大刀,双眼之中的光芒如同鹰隼看到必得的猎物,满脸都是终于能够再次手刃宵小的兴奋。 “呼……好困……”沈槐之浑身又冷又疼,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带着一股灼烧般带着血气的疼痛,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坠。 好想睡觉啊…… 突然,水牢中如同实质般粘稠的黑暗被撕开,刺眼的光让沈槐之眯起眼睛,他本能而迟缓地追着光看过去,在朦胧的兵器碰撞声和人的惨叫声中,宁风眠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亮光中,周身闪闪发光,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 宁风眠站起来了?我果然是死了…… 沈槐之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个酷似宁风眠的身影冲进来跪在自己面前。 等沈槐之再次转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大红色龙凤呈祥的大床上,身上又脏又臭的湿衣服早已换成清爽干净的丝质里衣,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第86章 “我……”沈槐之尝试着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整个喉咙都火烧火燎地疼。 “不要说话,想喝水就眨眨眼睛。”宁风眠的声音总是能够令人心安。 沈槐之这才发现宁风眠侧坐在床榻边缘,望向自己的眼睛满溢着交缠着痛苦的温柔。 等等,这个坐姿……一个双腿残废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坐出这个姿势的! 这是天堂吗?天堂为什么有宁风眠?天堂为什么还有这张难看的床? 沈槐之想起身,刚一动就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疼得动弹不得。 “别动。”宁风眠伸出手轻轻地把沈槐之皱成一团的眉一点一点地揉松,然后在沈某人睁圆了的眼睛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扭过身子,轻轻把沈槐之抱进怀里,然后在他背下又垫了一个松软透气的蚕丝枕头。 “怪我,对不起。”宁风眠把沈槐之抱在怀里时,一边给他整理着靠枕,一边在耳边轻声说道。 然后轻轻地把沈槐之放到靠枕上,再在沈槐之震惊得简直要碎掉的目光中站起来走到桌边给沈槐之倒了一杯水过来。 “医生已经来给你仔细检查过了,还好没有伤到脏器,好好休息就好。”宁风眠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来一只汤匙,舀了一勺水就往沈槐之嘴里送去, “那几个人也已经死了。” 水里加了蜂蜜和薄荷,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味道,沁凉地滑过肿痛的喉咙,火辣辣的痛感被温柔的抚慰,让沈槐之感觉好了很多。 “你没有残。”沈槐之沙哑着嗓子说道。 “嗯,”宁风眠拿过一方纯白的棉帕给沈槐之擦着从嘴角漏出的水, “我没有残,以前只有覃烽知道这件事情,现在你也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很多,等我们回到宣城自己家中再慢慢和你说,”宁风眠仔细地把沈槐之掉在眼前的碎额发弄平整,微凉的指尖偶尔触碰到沈槐之的额头,仿佛一只小鸟在温柔的啄吻。 行江城毕竟不如自家安全,沈槐之没有坚持,只是垂头闷闷地说道: “你知道吗,我和晚意在给你做轮椅呢。” “嗯。” “现在看来是不需要,”沈槐之把头偏到一边郁闷地说道, “这么久我都没看出来,我好傻。” “不傻,”宁风眠微微弯起嘴角, “现在只有你和覃烽知道真相,所以我还要继续坐轮椅,还得劳烦宁夫人继续操劳给宁某把轮椅做好。” “对不起,”宁风眠微凉的手背轻轻抚着沈槐之尚未消肿的脸颊, “我说过不会让你有闪失,我食言了。” 沈槐之微微笑了一下,立刻牵扯到受伤的脸,于是又立刻苦着脸哀嚎: “嘶——” 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的男人是个将军。 宁风眠对沈槐之现在的任何反应都相当敏感,眼神中的温柔立刻变为关切: “疼的话就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沈槐之轻轻摇摇头,静静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宁风眠,其实以前他也经常看宁风眠,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惊魂未定的劫后余生中,一身伤痛地躺在舒适的床上,尽管全身上下到处都疼,但是内心却无比地安宁和平静。 因为宁风眠就在自己身边。 沈槐之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确且直白地解了自己的心意。 眼前的男人属于古代,而自己却来自千年之后的现代,沈槐之望着宁风眠,这是个五官好看到无可挑剔的男人,有着军人特有的冷酷果决的坚硬气质,即便一直坐在轮椅中,也给人一种无法反抗的威压感,可他却又十分温柔,一直容忍着自己自进宁府以来的全部无理取闹,也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 沈槐之的脑海中突然闪回很多迷乱的记忆,他努力向床边坐着的宁风眠伸手,摸索着想触碰到宁风眠,而宁将军反应非常快,立刻握着沈槐之的手。 “所以是你,对不对?” ———————— 来自小南的疑问:为什么小沈总是在受伤? 来自小南的回答:因为他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 第47章 可爱 “嗯。” 这明明只是一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废话般的问句,可是宁风眠却秒懂了。 “老夫人冥寿那天晚上,我们有过什么是不是?”那只手抚摸自己的感觉很熟悉,他的指腹有茧,就算是饱含感情的轻抚也会带给自己以痛,即便那种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恰恰是这种奇异而独特的温柔痛楚,就能够清清楚楚地把宁风眠与别的什么人彻底区别开来,这是宁风眠给他的,独一无二的。 宁风眠轻轻摩挲着沈槐之手背皮肤的手停住了。 “所以确实有过什么,对不对?”沈槐之望着宁风眠,就像上次宁风眠在船上一样,根本不打算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没有伤害到你,我只是……我只是帮你……我们被下药了……”敌军压城也向来临危不乱的宁将军此刻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你的肩膀上,有一只派大星。”沈槐之只是看着宁风眠,眼神纯粹澄净,根本不听那些借口和理由。虽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却给宁风眠一种他简直可以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 “你是我的夫君,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沈槐之定定地望着宁风眠,一字一句地把这句话完完整整地又扔回给了宁风眠。 第87章 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布满薄茧和伤痕的大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我们成亲已经这么久了啊……”沈槐之突然感慨道,成亲这么久的两个人却连一个认真的亲吻都没有过,所有的亲密都有不得不发生的理由,而这些理由却没有一条是和爱有关,算来算去,距离宁将军和自己被抄斩也不远了,两个人其实也没有几年好时光可以过,念及此处,沈槐之嘴上不由得扯出一丝苦笑。 “怎么了?是有哪里疼吗?”宁将军立刻问道。 “没有,还好,”沈槐之回捏了一下宁风眠粗粝的大手,然后闷闷地说道, “就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明明按照覃将军教的方法打人家胃了,结果一点用处也没有。” 宁风眠笑了一下,抚了抚沈槐之依然红肿的脸,眼前的小狐狸狼狈得不得了,惹得宁风眠心抽搐般地疼,两次,两次自己放他一个人,然后两次都让他受伤,好像只要和自己在一起,这只小狐狸就注定会伤痕累累。 该怎么办呢? “确实,”宁风眠揉着沈槐之柔软的头发, “以后要把你锁在身边,关起来才行。” 沈槐之:???宁将军还有这种潜s倾向??? “那几个人怎么样了?”沈槐之想起那两个把自己打得很惨的彪形大汉。 “都死了。” “死了?”沈槐之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们看上去很能打啊!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宁风眠点了点沈槐之虽然肿但依然很精致的鼻尖, “小傻瓜,我和覃烽这么多年的行军打仗是假的吗?地痞流氓和真正训练有素的军人根本连比都没法比。” “哦……”沈槐之又一次回到闷闷不乐的状态,果然,宁宅之中有且仅有一只菜鸡,那就是自己。 “你留在地上的血让我找到了你,也找到了关于忘忧水的线索。”宁风眠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沈槐之的身上,时刻关注他的状态,知道沈槐之受了这么重的伤,自然很想知道自己拼的命有没有意义。 “那厅堂里干干净净,除了姓名簿和忘忧水以外没有别的东西。但是顺着你留下来的血痕找到了你在的水牢,水牢旁有一间密室,密室里有好几份存喜楼老板张春生写的批件,批件是对那处忘忧水买卖进账的确认。” 沈槐之然,本来每家存喜楼隔壁就是小商铺这一点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个售卖忘忧水的无忧会与存喜楼之间的关系,但是怀疑归怀疑,最终还是要落实到证据上来,开在一起就能说他俩一定有关系吗?不一定,麦当劳旁边还永远是对家肯德基呢。 可如今无忧会中翻出来存喜楼老板的亲笔批件,好的,至少说明二者之间并非毫无关系了。 “笃笃笃——” “将军,我们回来了!”覃烽的声音故意喊得很大。 宁风眠吻了吻沈槐之的手,然后立刻后退坐回到轮椅上盖好小毛毯,说道: “进来吧。” 沈槐之:……影帝啊!这矫健的身姿确实毫无半点残废的模样呢。 门一开,首先刮进来的是一道白色龙卷风,只见宁晚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撞开覃烽绕过宁风眠直奔沈槐之而来,然后在床前小心翼翼地原地变成化雨春风,春风小心地捧起沈槐之的手,用万分心碎的腔调问道: “嫂子你感觉怎么样?伤到肚子了没?我宁晚意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伤害你的坏人的!” 沈槐之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故作娇柔地回道: “还好,我还是能给你生个侄儿侄女的放心。”然后立刻朝宁风眠看去。 瞧瞧!向你妹多学习学习! 宁风眠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而沉浸在关爱伤病人士不能自拔的二位并没有注意到伤残病友二人组之间的眉来眼去。 “嫂子,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好生休养就行,我刚就和覃副将出去把整个行江城的人参,虫草,鲍鱼,海参,花胶,燕窝都给买回来了!”宁晚意掷地有声道, “绝不让我嫂子的身子有一丝一毫的亏损!” “我……”这高门贵妇被诊出喜脉的待遇…… “嫂子,你想先吃哪一种?!参汤已经熬上了,就不说参了,其他的你要先吃啥?!”宁晚意直接打断沈槐之的话。 宁风眠也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沈槐之。 不是,这种不是受伤而是怀了个侯府长孙的体验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 宁晚意一脸认真的期待。 “海参吧。”南方人沈槐之许久没吃了,还怪想念了。 “得嘞!”小旋风瞬间又刮出了房。 覃烽迅速关好房门,走到床前仔细研究靠坐着的沈槐之,直到沈槐之全身发毛这才点头总结道: “你运气看来是真的不错!” 沈槐之:……这是什么低情商发言。 “幸亏你没真的伤到哪里,你知道吗,宁将军看到你留在地上的血就疯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最后那几个烂人是被宁将军折磨死的,仇给你报得明明白白的!你可不知道那几个人最后有多惨——” “咳!” “哎哎好了好了不说了,反正就是那几个人死不足惜,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再说了,他们看到宁将军站着了我们必须把他们给灭口!”覃烽开始疯狂给自己找补。 “说正事,调查得怎么样?”宁风眠的声音又回到了以往的冷淡模样。 影帝不愧是影帝啊! 第88章 “哦,调查清楚了,行江城一共有三家存喜楼,但是行江城外还有好多家,存喜楼这个酒楼几乎遍布整个江南,老板都是张春生。” “有意思,”沈槐之躺在床上说道, “这个张老板,生意做得这么大,酒楼产业遍布全江南,财力必然惊人,这种身家居然也没想过去宣城开家分店。” “如此产业,不去宣城开店的原因就只能是不能去宣城开店。”宁风眠沉吟道。 “宣城有了解北疆情况的将军以及将军的部队,钱哪里都可以赚,但是命却只有一条,所以宣城是万万不能去的。” “这人心思如此缜密还能找到从北疆运巴雅水进祝国的途径,必然是有高人指点,或者这个高人就是幕后老板也说不定,”宁风眠突然抬起头问道, “张春生家住何处?” “住行江城城郊,我已经探查清楚了。”覃烽回道。 “做这种把脑袋挂裤腰带上的生意,他必然也不敢全信指点他的高人,想必也是有后手的,咱们今晚去他府上瞧瞧吧。”宁风眠慢慢转着手指上的扳指,脑子里却在飞速思考。 船老大高老板一家老小惨死的样子历历在目,如果火石和忘忧水都是崔绍的杰作,那他必然已经想好万全之策,以左相的老辣,必要的时候弃卒保帅痛下杀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事情逐渐明朗起来,宁风眠之前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死,自己挡住别人的到底是条什么路,现在看来则是条例清晰得很。只要自己死了,军权可以旁落到崔绍手上,同时巴雅水的通道也就成了,杀自己简直是一石二鸟稳赚不赔的买卖。巴雅水一旦进入祝国,何止日进斗金,金山银山也都堆起来了,这么多钱,崔绍要这么多钱用来干什么?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宁风眠的脑海,直接劈开了黑夜,他是骠骑大将军,他最知道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多的源源不断的钱财来供养。 ——私军。 不是大皇子选了崔绍,而是崔绍选了大皇子。 但是这支军队有多大的规模,在哪里,目前都不得而知。只有找到张春生,搞清楚所有的无忧会里买卖忘忧水的账目才能知道进账,然后才能知道这支军队已经发展到何种规模。 崔丞相既然敢走这一步,想必每一步可能暴露的情况他都有所考虑,如果他的监视足够密,恐怕张春生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覃烽,换衣服,现在就去张府。” 第48章 灭门 “救命啊!杀人啦!”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赤着足,一边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一边惨叫。凄厉的叫喊声在空旷的张宅中孤单地回荡,显得异常诡异。 “扑通!” 慌乱之中,那美妇绊倒在花园造价不菲凹凸不平颇有意境的青石砖花径上,两个白嫩的膝盖和小腿顿时鲜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视。但那平日里千娇百媚的美妇对自己受的伤似乎毫无知觉,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以后就慌忙继续朝大门处狂奔,在黑砖地面上留下一长串血脚印,如同暗黑里绽放的一串串红梅花,有一种绝望的艳丽。 “嗖——”一把泛着冰蓝色寒光的匕首破风而出,在那美妇终于摸到门栓的那一刻,噗嗤一下没入她的后胸,死了,门栓上徒留下几道血手印的拖痕,见证了一个无望之人最后的挣扎。 而偌大的张宅也自此陷入最后的寂静,没有人对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惨剧有任何反应,整个张宅上下现在已是一片血海,一如宣城船老大高家,没留下一个活口。 天色将暗未暗,整个行江城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黛色之中,早春的江南还有些冷,尽管尚未入夜,大街小巷中的家家户户早早就关上门窗在家共享天伦。 模糊不清的天色中有两个身形利落的黑色身影,极其敏捷地在高低屋顶上无声地飞速穿行。 “晚了。”宁风眠和覃烽隐藏在远处楼宇之上,望着陷入一片火海的张宅一时无言。 看来崔绍盯张春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紧,今日一家无忧会的据点出事居然就能让崔丞相痛下杀手灭其满门,可见崔绍行动之谨慎。 “今晚就在这呆一晚上吧。”宁风眠望着呼喊着冲过来救火的人们说道。 “好。”直男覃烽虽然在感情上简直情商负数一窍不通,但办起正事来却十分靠谱, “大小姐会照顾姓沈的那小子,咱们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儿守一晚上呢!” 姓沈的那小子…… 来救火的人很多,一时间人们的呼喝声和泼水声响成一片。 到了下半夜,整个张宅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张家数十口人被烧成焦炭的尸首已经被抬出,不过半天的时间,奢华大宅便化为一地焦黑,实在是令人唏嘘。 “走吧。”宁风眠望着那片焦炭说道。 两道劲瘦矫健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落下,立刻溶入无边夜色之中,潜入还散发着热气的废墟之中。 “纵火之人在杀人后就一定已经把宅子细细搜了一遍了。”覃烽悄声靠近主人张春生起居的东厢房一边垂头丧气地说着。 “如果是你,知道自己做是的这等刀口舔血的买卖,拿捏是的崔绍这头野狼的把柄,你会把最紧要的东西藏在哪里。”宁风眠望着已经烧塌了的东厢房,突然问道。 能在江南同时管好这么多家酒楼的人,必定不可能是个什么简单角色,他一定知道自己的喉咙始终被崔绍紧紧捏在手里,所以手上肯定有用来和崔绍谈判的保命符,只是这次事发突然来不及反应而已,人来不及反应,东西可是时刻准备着并且藏得好好的,否则以崔绍的能力,张家上下数十条人命即便全杀了也会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何至于放火烧宅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用火烧的唯一原因只能是张春生手里有崔绍想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没有被找到,于是一把火把宅子给烧干净就是唯一解。 第89章 问题是,是什么东西,以及张春生会把东西放在哪里?真的被火烧掉吗? 宁风眠和覃烽在多年的沙场作战中早就练就出惊人的夜视能力,即便是不打火折和火把,凭借着月光也能把整个废墟看得十分清楚,宁风眠的眼睛如同扫描一般,一格一格地扫视着眼前的颓垣断壁,东厢房一片狼藉,救火时候泼的水淅淅沥沥,把整个废墟弄得黑污一片,在月光下显得惨淡又可怖。 宁风眠在北疆的时候,每次胜仗之后都会去敌军主帅营中搜寻一番机要文件物品。北疆不同祝国,游牧的羯人没有固定的宅院,因此重要的东西一般会被随身携带,如果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往往会放在对主帅个人特别重要的地点或者人身上。宁风眠对羯人各个部落的首领和主帅都调查得十分清楚,因此找起东西来从来都百发百中,只是这次不同,还没有等宁风眠弄清楚张春生的喜好意外就发生了。 “不知道,将军,咱们既也不了解他也不清楚这房子的结构。”覃烽十分郁闷,一边闷闷地说着话,一边在地板上使劲跺脚,如果有暗格什么的,跺脚就能听出来空音。 月光很亮照得这一地颓唐。既然崔绍可以将人盯得那么紧,又可以在事发之后立刻杀人灭口一个也不放过,很明显,张家这宅子恐怕已经是藏无可藏,任何暗格地道都不可能逃过崔绍的眼睛。 宁风眠看着到处忙活着找暗格的覃烽,思绪突然飘到另一件始终埋在他心中的事情上——知道了要杀自己的人是谁,也了解这个人杀自己的目的,可到底是谁把那次奇袭的目标透露给他的?知道那次奇袭的人其实不算多,宁风眠不是没有排查过,只可惜一无所获,要不然就是自己完全信得过的人,要不然就是崔绍确实精通军中谋略,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必须完全打散赫连氏的主力军。 “嘿!这个张老板还挺讲究,门槛居然这么硬。”覃烽踢了踢一个没有被烧毁的门槛说到,这里和东厢房不一样,到处都是被烧焦的木棍和一团一团的被烧成烂灰的纸张书籍,不知不觉中宁风眠和覃烽已经慢慢地从东厢房走到原本是书房的位置。 宁风眠走了过去也踢了踢那根和周围格格不入显得十分完整的门槛,然后蹲下来,仔细捏了捏那门槛,发现果然有蹊跷。南方潮湿而且多有老鼠,所以书房的门槛往往会被做得很高,防止老鼠进来啃坏书籍,但是门槛一般来说都是木头制的,这个门槛却和一般的书房门槛不一样,它似乎是石头做的。 宁风眠看了看手上因为摸门槛而被沾上的黑木炭渣,这门槛原本不是石头做的,而是用木头包了石头。为什么要费心在石门槛外面包一层木头,伪装成木头门槛?他伸出手指耐心地一点一点轻轻叩着这一长条石门槛,终于在一个地方听到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声响,宁风眠使劲摩挲了一下,发现这里有一条小缝。 张春生看来确实是个精明人,他算到崔绍会找人盯住他,也算到崔绍会把他的宅子摸得清清楚楚,所以什么密室,暗格,暗道他都不用,而只是在书房的门槛里面藏石门槛,在石头中又只挖了一个几乎听不出来空音的小凹槽。 书房的门槛,好聪明,灯下黑,谁都不可能想得到最紧要的东西不在什么暗处,恰恰就在人人都必须踏足的门槛里,只可惜藏的那么好,却依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招来了惨祸。。 “找到了。”宁风眠朝覃烽说道,然后从靴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那小缝中撬去。那小缝摸上去狭窄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却是非常细长的一条,撬开后,里面有一个凹槽,宁风眠用手往里面探了探,摸出来一个小簿册和一块看上去形状毫不出彩的石头。 “这是什么东西?”覃烽凑过来摸了摸那石头问道。 “不知道。”宁风眠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知道这石头有什么巧妙之处,但是那簿子必然要紧至极,他把石头和簿子“走吧,该找的东西应该已经找到了,把这个门槛毁掉。” 宁风眠和覃烽回到粉色小院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但沈槐之还没有睡,宁风眠看着黢黑安静的小院里他和沈槐之的那间房还亮着一盏孤灯,虽然烛光并没有多么明亮,心里却感觉非常安宁,在见证了一场惨案之后,回头却看到家里人在等他回家,这是他不曾奢望过的幸福。 宁风眠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过套房里小小厅堂后,就看见卧室的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喜庆大床上倚坐着一个人,很显然,即便是晚上变成睁眼瞎,也毫不影响他吃东西的精准度和速度,他身前的那张小木几上,花生壳瓜子壳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 宁风眠:…… “哈,你总算回来了,事情怎么样?张老板跑了吗?”沈槐之睁着一双根本聚不了焦的眼睛,边说话边熟练地朝床前抬头望去,就好像他真的看得见一样。 “怎么还没睡?”宁风眠走到床前坐下,帮他把一桌的花生瓜子壳清理干净问道。 “担心你呀!”说着,手指拈着一颗饱满可爱的花生仁就朝宁风眠说话的方向送去,可惜业务不熟练,差点戳进宁将军的鼻子里。 宁风眠握住沈槐之始终没有养回来的消瘦手腕,轻轻摩挲着问: “听到脚步声就开口说回来了,就不怕是别的什么歹人么?” “不怕,我闻得出你的味道,”沈槐之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有很好闻的草药味儿。” 第90章 从来骁勇善战是敌我双方公认战神的宁大将军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心上人心中最明显的判断标准居然是身上的药味……一时间内心风云变幻。 “所以今天你们到底有没有收获呀?”沈瞎子现在可是物理上的完全没有任何眼力见,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问道,眼中瞬间泛起了水光,眼尾立刻红了。 “有的,张春生一家被了,他家的宅子也被烧了。” “啊?!”沈槐之睁大看不见的眼睛,杀人,,纵火,又是生活在法治社会的社会主人好青年沈槐之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身边的事情。 ———————— 快要进入第二部分了,终于要开始甜甜的恋爱了(bushi) 第49章 密码 “怎么还能这样……”沈槐之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宁风眠看着震惊得连瓜子都忘了磕的沈槐之,忽然觉得自己最开始对他的防备和捉弄有些可笑,他明明就是在锦绣堆里被蜜泡大的花花小公子,虽然不受爹娘疼爱,但他的世界始终是一片浮华,并没有真的见识过世界的险恶和权力倾轧的残酷。 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杀人放火,对沈槐之而言恐怕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故事。 天真和通透,这两种完全对立的感觉却奇妙地在他身上完成了合并统一,形成专属于沈槐之的独特气质,让宁风眠为之着迷。 “那你是不是在张老板被烧毁的宅子里发现了些什么东西?”沈槐之突然问道,这种人物家中一定会有密室暗格什么的,里面一定藏着能够扳倒反派大boss的证据,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嗯! 宁风眠微微挑眉,这只小狐狸确实聪明。 “嗯,找到了一块石头和一本簿册。”说着,宁风眠从怀里掏出石头和簿册一起放进沈槐之的手心里。 “嗯?这个石头摸起来不像是很值钱的样子啊,不是玉也不像是金,”沈槐之眯着根本看不到的眼睛边仔细摸着边评价道,仿佛是位摸骨看相的算命先生, “但是这个纹路有些意思哎!” 纹路?宁风眠把东西全都揣进怀里就赶紧回来看沈槐之了,自己还没有仔细端详过这石头,听沈槐之这么一说,便也抓着他的手仔细观察起这块石头来。 这块石头颜色黑灰没有光泽,质地坚硬粗粝,乍一看确实平平无奇,甚至有明显摔碎的痕迹,但石头上却有着崎岖的纹路,这纹路无头无尾看上去颇有些奇怪。 宁风眠觉得这块石头的样子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缘由,这块石头的来由恐怕不简单。 “对了,那本子呢?”沈瞎子又摸摸索索地把手伸向那本簿册,”本子长什么样子?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宁风眠拉过沈槐之的手,把它放在本子上领着他抚摸说道: “这个簿册的书面是黑色皮质的,里面……”宁风眠翻开第一页看了看,然后皱起了眉, “里面的内容完全不知所云。” “不知所云是什么?” “里面没有文字,写的全是三个一组三个一组的数字,等等,也有单独的数字的。”宁风眠粗粗翻看了一遍整个簿册,蹙眉道, “整个簿册全都是数字,一个汉字都没有。”声音颇有些不解。 “三个一组的数字?”沈槐之突然抓住宁风眠的手腕问道, “你确定?” “嗯,怎么了?” “我知道了!”沈槐之兴奋起来,没想到在祝朝已经有人开始使用来保存重要信息了!三个一组的数字,这个对自己而言简直是太过熟悉的把戏,小时候自己有一段时间和发小沉迷于编不能自拔,三个一组的数字分别代表着页码,行,列,只要能够找到那本特定的编码书就能按图索骥地找到一组组数字所对应的字,然后就能知道对方留的讯息,但是如果找不到那本特定的编码书,则是任凭天王老子来也没办法知道内容是什么。 所以以这种形式编制的,其保密程度是相当高的,关键就在于编码书。一般写这种的人会事先以某种方式指定编码书,或者,如果写的本人为了更加保险,经常更换编码书的话,也可能在簿册中按照他的编码习惯给经常利用给编码书编码,然后在每次更换编码书的时候提前提示。 但是张春生已经死了,该去哪里问编码书。 “知道什么?”宁风眠不解道。 “三个一组的数字是,分别代表的是某一本书或者别的什么有文字的东西中的页码,行,列,找到这本书就能破译簿册里的内容。”沈槐之胸有成竹道, “但是,问题就在于该如何找到那本书呢……” 宁风眠有些惊讶,小狐狸正在自己面前冥思苦想,模样可爱至极,可是这只小狐狸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是了,他确实知道很多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或许他说的没错,他确实不属于祝国。 “一个人是不可能脱离自己的认知的,他也一定想过,如果自己哪天突遭不幸,他的家人该如何拿这本簿册保命的问题,”沈槐之忽地一拍手, “咱们去他的书房一本本地翻!” “宅子烧掉了。”宁风眠温柔地把他的手拢进自己的手心里说道。 “哦,对,差点儿忘记这一茬了。”小狐狸的耳朵尖都耷拉下来了。 “早点儿睡,好好休息才能早点好起来陪我一起去找线索。”宁风眠把床上的小木几搬开,抖了抖那床红艳艳的被子温声说道。 第91章 “那个……”沈槐之突然尴尬, “我想上厕所……” “我抱你去。” “不不不!”沈槐之连忙摆手, “扶我过去就行!” “不可以走,你知道你伤得有多重吗?”宁风眠欺负沈瞎子看不见,双手直接放到沈槐之的后背和膝弯处,不容拒绝地把他一把从床上横抱了起来。 骠骑将军的臂力果然不容小觑,沈槐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公主抱! 于是在生怕自己第一次被公主抱就惨遭摔死的沈槐之,在目不能视的不安全感中立刻顺势勾住宁将军的脖颈,紧紧贴在将军身上,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嘴唇贴着的微凉的皮肤是宁将军的侧颈时,沈槐之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悄咪咪地默默拉开自己和将军之间的距离,没想到将军原本横抱自己的手突然紧了紧,自己就又毫无选择地被迫重新贴了回去。 沈槐之:…… 等宁风眠终于把沈槐之放下来站好时,沈槐之本人已经熟成了一只红虾,漫无目标且委屈地在空中晃了晃手道: “你,出去!” “不行,我说过不能再让你离开我,你不能再受伤了。”宁风眠看着那只根本没有指对自己的手拒绝道。 “不是,我都站好了!” “那请问以阁下现在的视力,能对得准么?” 沈槐之:?!沈槐之万万没想到,清正雅直的宁风眠将军居然能字正腔圆地公然说出这么流氓的话且自己还无法反驳。 最终,在宁风眠想帮忙一帮到底的热情和沈槐之坚决拒绝的冷漠的极限拉扯中,二人终于解决完问题重新回到床边。紧接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沈槐之大少爷在看不见的情况又被迫接受了宁将军帮忙宽衣解带的贴身服务。 虽然宁将军温柔细致有礼有节,但整个过程还是让沈槐之毛骨悚然,宁风眠这人,很难想象他居然还有这么人妻的一面…… “睡吧。”宁风眠吹灭了灯,借着月光用手轻轻摘掉沈槐之粘在颈侧的发丝。 粗粝的指腹刮擦着脖颈,常年征战磨出来的茧子让沈槐之梅花疫后刚刚长出来的软薄皮肤感觉有一点疼,在看不见的绝对黑暗中,沈槐之的触感被无限放大,那有一下没一下的微痒的疼痛,出现在颈侧,出现在耳垂,出现在耳廓……甚至还出现在锁骨上,这种不知道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的触碰,让沈槐之变得极其敏感,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长出了无形的触角,在空气中灵敏地捕捉着属于宁风眠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时刻准备着被触碰,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对此其实有着隐秘的期待。 空气突然变得十分粘稠,沈槐之看不到夜色,可是夜色却将他整个缠绕住,如同最温柔的水,将他从头到脚地包裹,主宰着他全部感官和神经,他感觉自己变得十分迟钝,迟钝到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和自己隔开了起来,同时又变得异常敏锐,敏锐到宁风眠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在他身上引发一场地震。 黑暗中的沉默开始变得暧昧。 “将军。”沈槐之低低地叫了一声,手在床上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朝宁风眠躺着的那边凑过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这么一声,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但就是想叫一下宁风眠。 不一会儿,手就被温柔地抓住,硬质的茧子带来的粗粝疼痛感从手腕传来,沈槐之耳边感觉到一股气流,仿佛宁风眠刚才无声地轻笑了一下,然后就听到那个略显低沉的悦耳声音在耳边轻声说道: “夫人对宁某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现在不行。” “?” “没有伤及内脏不代表伤得不重。” 呵,我说想做什么了吗?沈槐之在黑暗中瘪了瘪嘴,肮脏的成年人! 一双微凉柔软的唇意料之外地覆盖在沈槐之的唇上,激得沈槐之瞬间睁开眼,在夜晚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盛满茫然与无措,柔软的舌尖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地在唇缝勾过,却直接引燃沈槐之身体里埋藏已久的火焰,沈槐之感觉自己的身体“轰”地一下,瞬间燃烧了起来。 很快,被亲吻的嘴唇被不容拒绝地打开,并且瞬间开始主动去迎合,那双富贵小公子的手终于如愿以偿地贴在将军的胸口上,柔韧而坚实的肌肉让沈槐之的指尖都开始战栗。 “将军。”沈槐之从那个夺人心魂的吻中勉强挣扎出来,喘息着轻声叹道。 沈槐之的眼睛被亲得水光潋滟,因为看不见反而有一种懵懂的迷茫,宁风眠的心被这只无辜的小狐狸拽得紧紧的,而刚刚那一声轻唤则是正中靶心,宁风眠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要被这一声“将军”绊住了。 宁风眠喉结滚动,拦住沈槐之还在继续往下探的手: “好好养伤,来日方长。” ———————— 宁将军:老婆,贴贴! 很难想象今天下午六点以后的各位小天使该有多快乐!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国庆好好玩哦! 我九月份的愿望是收藏满100,现在还差3个,愿望能不能实现就看今明后了! 第50章 默契 “哗啦——”一只样式古拙的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暗色的地板瞬间迸开一朵白色的瓷花,一片锋利的茶盏碎片倏地划过站在附近的人的脸颊,顿时血流如注,但被划伤的人却一动也不动。 “废物!” 随着一声怒吼,那名原本瓷片擦眼而过都面不改色的青年人扑通一下立刻沉默地跪了下来。 第92章 崔左相向来不苟言笑,从来不对外露什么情绪,凡事往往点到辄止,今天这是头一次如此暴怒。 崔绍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再开口时已经神色如常: “张家的宅子你确定没有任何暗室暗道暗格存在?” “属下确实没有发现,张春生知道我对他的监视,张宅我明里暗里去过很多次,确实从来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跪在地上的人即便是在丞相盛怒之下,扔能够保持声音沉稳,委实难得。 崔绍在屋中缓慢地踱步走着,张春生这人确实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但从来也只是可能利用而已,当初让他来做忘忧水的生意聚财完全是因为他之前在北疆习得了用来制作忘忧水的忘忧草粉的工艺,但如今这工艺在崔绍这里实际上已经不是秘密,通过不断地拿人试药,崔绍甚至有了让人更加欲罢不能而副作用反更小的配方。 张春生能藏些什么用来保命?石头,还有账簿和无忧会的名单。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如果不凑齐其他几块那就是一块废物。无忧会的名单被人看见也无妨,一个江南富贵公子哥成立的一个纨绔协会罢了。写着银钱流向的账簿比较棘手,如果张春生足够聪明对自己的家人有着足够大的保护欲,那就不可能明明白白地藏一本任何人都看得懂内容的账簿,他必然会做一些隐藏措施,没找到账簿也就只能灭张家全家了,这事做得心狠手辣但也干净利落。 “张春生这事没办妥,老夫心中不安,你可知道?”崔绍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虽然身体不敢有丝毫晃动,但是撑在地上已经用力到发白的手已经说明了他的惊惧和愧疚。 “属下,知道。” “昨日闹无忧会的人是谁查了吗?” “回禀丞相,此人无影无踪,昨日到了戌时每个无忧会向我上报今日情况的时候,第一无忧会没有按时派人来,我立刻去了第一号,发现门前无异状,厅内已经没有活口且死状凄惨,登记簿册虽然还在但是被人划烂,像是存心来闹事寻仇闹过头的样子。” “那个分会之前有没有反映过有人寻仇的事情?” “没有,不过最近江南梅花疫闹得厉害,公子们对买不到忘忧水多有抱怨,气急的时候也有哄抢的事情发生,我虽命人加急制造,但终归还是供不应求。” “嗯。”崔绍点头,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说不定是哪位买不到水有犯瘾的公子哥受不了来砸店。 既然暗示得这么明显,那这个窟窿就只能由最了解情况的人去堵了。 “你去接手张春生。” 地上跪着的人猛地抬头看向丞相,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见丞相了,虽然自己连交代后事的人都没有一个。 “从今日起,存喜楼的老板和无忧会的主人都是你,你跟着张春生那么久,此次正好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丞相!我……” “路明,你是我的养子,也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崔绍深深地望了地上跪着的青年人一眼。 “是!”那位名叫路明的青年躬身退下,他是丞相从死人堆里带回来养大的,贪恋了人间这么久,这条命也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春日晴好,沈槐之被鸟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已经是满室璀璨的日光,窗外有春枝斜斜地划过窗台,在院中灼灼桃花的映衬下更显嫩绿。 江南可真好啊!自从穿越过来就一直在北方呼啸的风雪中苟着的南方人沈槐之终于感受到了回家的亲切感,他眯着眼睛舒服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刺啦——”由于懒腰姿势过于奔放,薄薄的桑蚕丝制直接被拽裂开了。 沈槐之:?平时自己对里衣一直以睡觉t恤作为穿衣标准,总是喜欢弄得宽宽松松的才觉得舒服,所以到底是哪个混蛋把自己的里衣带子系这么紧的?!裹成粽子不觉得难受么! 沈槐之刚准备怒而掀被,突然想起来昨晚将军给自己系衣带的手,黑暗中的记忆总是带着些许不真实的模糊,可如若仔细想起来,又都历历在目。 啊,将军…… “嫂子,醒啦?!”宁晚意小鸟似的蹦了进来,见沈槐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连忙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走上前来坐在床边问道: “能动了吗?有感觉好一些了吗?” 何止能动,昨天还企图把将军酿酿酱酱呢…… “你哥呢?” “我哥在书房呢,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神神秘秘的,”宁晚意端了个白瓷碗凑近沈槐之, “嫂子,这是刚炖好的燕窝,赶紧趁热吃,顶级金丝燕,我哥想要我都不给吃呢!” 先是躺床上不让起,然后老公晚上不让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再是小姑子一大早过来伺候吃燕窝,豪门贵妇孕期待遇不过如此吧! “那个……”沈槐之几个太极云手也没夺过来宁晚意企图喂自己的勺子,最终只能选择曲线救国道, “我有事禀告宁将军,能劳烦宁大小姐跑一趟腿吗?” “遵命!”宁晚意跳起来就往外跑。 没过一会儿,宁将军就拿着一个小本子出现在沈槐之面前: “在吃什么,这么香。” “嗯,早餐。”沈槐之像只小松鼠,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道。 “好吃么?” 还没等沈槐之回答,宁将军就凑过来,伸出舌尖将沈槐之嘴角沾着的一点燕窝舔了去。 第93章 “嗯,味道还不错。” 沈槐之:…… 不是,将军你的高冷人设呢? 似乎觉得沈槐之被自己震撼住的样子特别有趣,宁风眠竟然笑了起来,沈槐之这才发现宁风眠原来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好看,仿佛冰川化雪,有一种冰雪般的清丽。 “不逗你了,这是昨晚的那本簿册,现在看得见了,你可以亲自看看。”宁风眠递过来一本黑色的皮质封面的小本子说道。 沈槐之翻了翻,果然和自己昨晚设想的一样,这是本需要编码书配合解码才读得出真正内容的密码本,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确定那本编码书。 “姨父是位读书人,家中藏书算多的了,昨夜到刚才,我差不多对完了半个墙壁的书籍,按照你昨天说的页码行列地去找,不过三组数字,第一个数字指的必然是页码,后面的数字却有可能是行列也有可能是列行,但是都一无所获,我把自己找过的书的名字都抄录了下来,或许你可以参考。”说着,宁风眠又递过来了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劲瘦俊逸,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加班熬夜一晚上找编码书却一无所获的人写的,字里行间甚至都看不出有一丝不耐烦和敷衍。 这种学霸精神,真是令人害怕。 “姨父是儒生,书房藏书大多都是春秋礼记之类,或许不太符合张春生的读书习惯。”宁风眠在一旁和沈槐之一起看着纸上自己写的书名,说道。 宁将军不愧为将军,即便是对自己根本不解的编码知识,他很快也能够发现问题的所在,张春生作为酒楼老板,是绝无可能拿一本儒家经典去做编码书的。如果张宅没有被烧毁,在经商之人的书房内看到一本儒学经典,无疑是一件十分惹眼的事情,难免会让人去猜想这本书的功能。 “嗯,张春生用来做编码书的书,一定是一本在他的书房中毫不突兀不会引起任何关注的书籍,”沈槐之放下宁风眠的书单纸,重新拿起那本簿册翻看, “之前我有想过是否有可能是存喜楼的菜单,不过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宁风眠点头同意,因为每一组数字的第一个数经常会出现大数字,即便是存喜楼的菜单也只有区区五页纸而已。 “虽然暂时毫无头绪,但是这本簿册本身也给我们提供了不少线索的,”沈槐之指着簿册中的一组数字对宁风眠说道, “如果我们之前设想的是对的话,这本书应该比较厚,因为很多组的第一个数字都很大,而且这本书本身内容也很杂,所以才能够支撑他始终用这一本书来编码。” 宁风眠看着低头研究簿册的沈槐之,觉得自己的这只小狐狸真是太过招人喜爱,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娶回来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纨绔,却没想到上天眷顾,居然送给他的是一份稀世珍宝。 一腔柔软的爱意涌上心头,宁风眠突然问道: “夫人给宁某制作的轮椅呢?” “哈?”沉浸在解谜中的沈侦探被宁风眠简单粗暴的转移话题弄懵了。 “我,”宁影帝突然开始表演, “瘫子,动不了啊。” 沈槐之:???啊!这该死的表演欲!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榴芒一刻的榴莲冰皮月饼好好呲!!!! 第51章 变故 等沈槐之的伤终于养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轮椅也做好了。 宁风眠被妹妹宁晚意蒙着眼睛推着带到小院中央,然后倏地撤掉蒙眼的双手,十分开心道: “快看!” 灿若云霞的桃花树林里,沈槐之一身青衣站立其中,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拍了拍身前新轮椅的椅背,笑道: “宁将军,来试试新坐骑吧!” 宁风眠这才顺着沈槐之的手注意到沈槐之身前的椅子,乍一看似乎和现在自己用的轮椅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样式更加利落漂亮,扶手和靠背都包了软皮,应该坐上去会更舒服。 沈槐之抱着宁风眠换坐到新轮椅上,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宁风眠用腿支撑着自己尽量让沈槐之少用点力气。 “将军不要用力,小心穿帮。”沈槐之紧紧抱着将军,嘴凑在将军耳边轻声叮嘱道。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明明只是一句好意的叮嘱,却不知怎的就被他说得万分旖旎,宁风眠眯了眯眼睛,忙着伪装自己的同时还不忘调戏一下小狐狸: “不用力可不行。” 果然,小狐狸先是一愣,然后脸瞬间腾地红了起来。 新轮椅感觉十分舒适,宁风眠抬头看着脸上红云还未散去的沈槐之,眼中噙着笑意道谢道: “谢谢夫人照拂。” “哎,小事儿,不过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轮椅!”小孔雀骄傲地翘起尾巴,开始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产品推销员,他示意宁风眠看右手扶手上的一个顶端是一个圆球的手柄, “这个手柄可以帮助你操控轮椅,往前推就能前进,往后推就可以后退,转弯的话就是往左往右。” “哦?”宁风眠意外地扬了扬眉,这些工艺前所未闻,他之前的轮椅已经是皇帝御赐,算是祝国最高工艺了,但也从来不知道轮椅还能有这般变化。 “哥你试试啊!”宁晚意雀跃的声音打断了宁风眠对沈槐之来历的怀疑, “可好玩了,我刚才玩了半天呢!” 宁风眠握住手柄上的圆球一直向前推,轮椅慢慢向前滚动直到把宁晚意和一众家仆丫环全都甩开了去,只有沈槐之跟着自己走到了桃花林的深处。 第94章 “将军!”沈槐之重伤刚好,跑了一小段就气喘吁吁, “慢点儿!你不会拐弯的吗?” 话音刚落,宁风眠就一个利落的漂移掉头,差点儿撞上将将跟过来的沈槐之。 沈槐之:……这人要是放在现代怕不是要在秋名山出道吧…… “你是谁?”宁风眠抬头看着沈槐之问道。 “我是沈槐之啊!”沈槐之摸不着脑袋地答着, “你失忆了?” “祝国没有这么好的制造技术,你曾经在梦里说不要我死,”宁风眠抓住沈槐之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你是不是还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所以才拼命作天作地想让我休了你?” “不是,”沈槐之不自然地企图从宁将军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奈何骠骑将军的手劲惊人,几番挣扎均未果后只得放弃, “人固有一死啊!” “是么?”宁风眠眯了眯眼睛。 “不是么?”敏锐如沈槐之,已经明白宁风眠的问题并且企图开始耍赖皮。 “将军!”覃烽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嚷嚷着就扑向宁风眠这边。 沈槐之连忙挣脱开手,暗暗送了口气,心中暗谢覃烽救了自己狗命。 “将军,存喜楼换老板了!”覃烽一身富贵打扮也掩盖不了他风风火火的武人风范,脸上的水珠都没有擦干, “新来的老板很是神秘谁都没有见过,但是手腕得,把存喜楼旁边的小矮屋全都拆了!” “哦?壮士断腕?” “应该不是,”宁风眠低头摩挲着那个被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的手柄球说道, “无忧会的利润对他很重要。” 利润?很重要?对谁很重要?沈槐之一头雾水地望着宁风眠。 “我会与你说的,”宁风眠向沈槐做出承诺,然后偏头看向覃烽道, “不要再去找陈意,想办法见到新老板。” 不过,直到宁风眠和沈槐之启程回宣城,这位新老板依然没有见到。 “无妨,存喜楼的事情也不是重点,现在需要知道的是那些银钱的去向。”宁风眠自己推着轮椅向前走,覃烽紧紧张张地跟在身后,仨人刚踏入安西侯府的后门就看到落栗一路狂奔过来。落栗接过沈槐之手中的行李拉着自家的小公子就开始讲起悄悄话: “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瞿家的二少爷来宁府好几次了说要找你,我都用少爷染了梅花疫还在静养给搪塞过去了,你再不回来我这都不知道再该怎么编了都!” “下次你就和他说我死了有事直接烧纸呗。” 话音还没落,手背就挨了一下打, “不要乱说话。”宁风眠从一旁经过时教育道。 落栗何等人精,贼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好几圈,神经兮兮道: “哎?少爷,出了一趟远门怎么感觉少爷你和姑爷之间的感情变好了呀?” “那是自然,我们将军最体恤下属,尤其是差点为国捐躯的下属!”覃烽正气凛然道。 沈槐之:…… 宁风眠:…… 正说着,在正门门房执勤的小厮就又跑过来通报道: “沈公子,瞿府的二公子来问今日沈公子是否可以起身相见了!” 就连走在前面的宁风眠这下也回头瞧着了。 沈槐之看了宁风眠一眼,回道: “可以,就说我房中凌乱先收拾一下,劳烦一刻钟后将瞿二公子请到我房中。” 小厮退回去回话后,沈槐之快步走到宁风眠面前,单膝蹲在宁风眠身前,握着宁风眠的手道: “瞿二从来不登安西侯府,一般是约我到摘花楼,听落栗讲他这几日一直在找我,估计有什么要事,我今日同他说说,稍后再与你说。” “嗯。” 待小厮将瞿志远引到沈槐之房门口,瞿志远便迫不及待地一脚跨进房门然后反锁了门,拉着沈槐之就往房间深处里走。 “这房间说话安全吗?” “那肯定还是比在摘花楼说话安全啊!” “宁将军会偷听吗?” 沈槐之看了瞿二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我家将军光风霁月,岂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瞿二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恋爱脑兄弟一眼,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把本来要过来告诉沈槐之的事情继续说出来了。 “找我有啥事?”沈槐之坐在桌前忙着拆瞿二带给他的炸虾。 “你得赶紧想办法和宁将军和离,或者让他把你休了也行!”瞿二一脸凝重。 “什么?”沈槐之嘴里叼着一只大虾,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好哥儿们。 瞿二开始一脸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最终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一下子扑到桌边坐下,抓住沈槐之的手,望着沈槐之满脸紧张地皱眉说道: “前几天我无意跑到我哥的书房,看到桌上有一沓厚厚的纸张,我看到上面有宁将军的名字就好奇翻了翻,这沓纸的最下面是一本写好的奏折,我哥准备弹劾宁将军!” “哈?”虾从嘴里掉了下来,砸在桌上,酥皮碎了一桌, “弹劾将军?弹劾他什么?” “是的!弹劾将军!说他贪污军饷!” 贪污军饷在祝朝的时候是真死罪,也就是不能用别的方式来免死的罪名,沈槐之皱起了眉: “你哥……御史大夫有证据吗?” 瞿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沈槐之: “你废……御史大夫参人没证据那是去御前找死么?” 这是什么回事?难道是自己记忆有误? 沈槐之盯着手中的空茶盏不语,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宁风眠在史书上是说因为通敌叛国最后被赐死,但是什么时候通敌叛国却没有说得十分清楚,通敌叛国的具体事实也没有说,难道就是现在? 第95章 不可能吧…… 记得还有好几年呢! 突然,手中的茶盏被夺走, “哎呀!还想什么?!现在你就去找宁将军写和离书,休书,休书也行,反正不管什么书都好,写了就赶紧去找官府盖印!”瞿二简直比自己还着急,一边絮絮地劝着,一边不忘给沈槐之的茶盏里斟满茶水,这还是田启明送来的茶叶,他家最上等的仰春茶。 “瞿二,谢谢你,”沈槐之握了握瞿志远的手, “但我不会离开宁风眠的。” 瞿志远:?这人怕不是傻子吧? “你是不是傻啊?”瞿志远痛心疾首, “宁风眠娶你只是为了冲喜,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我从来不相信你口中那些鬼话,我敢说他宁风眠到现在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虽然但是…… 沈槐之抿了抿嘴: “宁将军不会做贪污军饷的事情,且不论安西侯府,我沈家的银钱也比区区军饷多得多。” “哎呀!”瞿志远简直无语, “谁人会嫌钱少?再说了,你是宁风眠肚子里的虫吗?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瞿兄,谢谢你,此事我自有分寸。” “你!唉!” 瞿志远没有在沈槐之这里留很久,他觉得现在明显恋爱脑的沈槐之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而沈槐之确实也在处理这件事情。 日光开始变淡,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如果宁风眠明天就要被弹劾,那明天就会有人来拿他,宁风眠到底对他隐瞒了哪些秘密,而自己是不是应该对他和盘托出,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啊!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况且,按照上次各位将士们来宁府小聚的情况看,宁风眠肯定是不会克扣贪污军饷的,那么是谁要害他?害他这件事情宁风眠知道吗?和他之前没头没尾的那句很重要的利润是否有什么关联? ———————— 落栗:哎,我家少爷和宁将军感情可真好啊! 覃烽:将军和姓沈的那小子居然还行握手礼,看来军营中的兄弟情是要培养出来了! 第52章 和离 沈槐之打开宁风眠的房门时,看见宁风眠正在书案前看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便立刻合上,推着轮椅绕出书案过来迎他。 “就我们两个人……”沈槐之看宁风眠玩轮椅玩得那么起劲,无语道。 “糟糕,宁夫人开始嫌弃宁某是个瘫子了。”宁风眠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沈槐之:……将军你的人设再崩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咳,”沈槐之决定对宁风眠的调戏视而不见, “刚才瞿二来找我,和我说他哥打算明天在祝文帝那弹劾你。” “瞿志恒,御史大夫,有弹劾百官的权力。”宁风眠也收起玩笑样。 “你知道他弹劾你什么吗?” “大概差不多能猜到。”宁风眠自己推着轮椅慢慢挪回到书案附近。 “什么?!”沈槐之讶然,他以为以宁风眠的清正,他至少可能会困惑一下自己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到了人手中。 “嗯,无非大概就是贪污或者克扣军饷吧。”宁风眠转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 “你!”沈槐之万没想到,宁风眠居然就如此轻易地猜到了答案,所以是确有其事? “北疆将士已经吃不饱穿不暖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用的都是我之前向圣上批下来的军饷,如果军饷经了我的手兵部还能自证清白,而军士却陷入如此困境,那必然问题出在我身上,有人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出,就是想让我死。” “某人是谁?你上次说无忧会的利润很重要,对谁很重要?”沈槐之转身跑去关紧房门,然后跑回来,俯下身双手按在宁风眠轮椅扶手的两边急声道, “你说你会都告诉我的,现在就说啊!” 宁风眠放下玩玉扳指的手,抬头看着沈槐之,突然问道: “槐之,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嫁给我吗?” “因为冲喜啊。”全宣城都知道…… “嗯,因为我重伤濒死,我爹命人找和我八字相合之人婚嫁冲喜,而我重伤是因为战败。” 沈槐之没吭声,战败二字从一名之前从未有过败绩的将军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他觉得很刺耳。 “那场战败,”宁风眠的目光变得十分深远, “十分蹊跷。” 果然,沈槐之终于可以从史书那寥寥几笔的战败之中挖掘出更多的事实,相比快要听到史书所不曾记载的八卦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他突然感觉胸很闷,知觉告诉自己,这不清不楚的几句话之后,藏着后人从来不曾知晓的血腥事实,而蒙冤而死之人却只能沉默,没有机会为自己所遭遇的不公辩解半句。 他甚至有让宁风眠闭嘴的冲动。 “那场闪电战本不应该失败,但是在我斩获羯人部落主帅首级之后,羯人部落的军营炸起了祝国才能有的惊雷响,”宁风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处, “惊雷响是一种可以延时爆炸的炸药,只有祝国有,所以在羯人军营中能够算好我抵达的时间然后炸响惊雷响,这么做的唯一目标就只能是我,而这么做的人也只可能是祝国人,且一定是地位足够高的人。” 沈槐之睁大了眼睛,惊雷响,这确实是写在史书中的祝朝的最著名的军事发明之一,可以随意控制爆炸时间,被誉为定时炸弹的鼻祖,主要用在军事埋伏和祭祀大礼上。 但是谁能想到祝朝最著名最令人着迷身上谜团最多的将军居然受过如此背刺,沈槐之感觉身上一阵恶寒。 第96章 “我和覃烽一直在想,杀了我对谁最有好处,”宁风眠轻轻牵过沈槐之冰冷的手, “我也曾怀疑过你,谁让宣城巨富沈家那么爽快地就把自家独子嫁给了我。” “然后呢?”沈槐之微微歪着头,说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可能的。 宁风眠微微笑: “然后看你这么卖力的作天作地,觉得你很可爱,不像是能揣着大阴谋不动声色的人。” 沈槐之立刻垮脸:……我觉得你在人参公鸡,但又没有什么证据。 “好了好了,我家槐之是最最可爱的大聪明。”宁风眠哄道。 沈槐之脸色更难看了,好好的一个将军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 “从你嫁入宁家以来,宣城看似平安稳定,但静水之下亦有湍流。”宁风眠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和沈槐之全都细细说了一遍。 这些宁风眠口中波云诡谲的政治阴谋虽然黑暗,可政治黑暗带给沈槐之的震撼却完全比不上以为自己开了上帝视角但是发现是伪视角所带来的震撼。 所以史书上记载的,最后成为帝师的左丞相崔绍精明能干受人爱戴不一定是真的,甚至景珮的死大概率也是个阴谋,崔绍到底是辅佐了景珏还是挟持了景珏?景珏成年后崔绍是真的放手政务了吗? 如果前一段历史是假的,后面这一段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崔绍最后到底干了些什么,现在就不得而知了,死人不会真的揭棺而起,而史官的记载现在看来也不一定绝对可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历史上景珮最后死了。 “崔绍就不怕太傅吗?”沈槐之有些懵,太傅季从礼是太子景珮的老师,其权势不可小觑。 “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地再高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读书人罢了,如果太子没了,太傅又真的算得了什么?”宁风眠笑道。 沈槐之无言以对。 “好了,说到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我挡住了崔绍的路所以他一定要我死,明日的弹劾必然已经做得完美无缺毫无破绽,所以,”宁风眠牵着沈槐之的手把他引至书案前坐下, “可否请沈公子赏脸在此书上签下大名?” 宁风眠站在沈槐之的身后,双手绕过沈槐之在他面前打开两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宁风眠身材高大,这个姿势看上去仿佛一位温柔的夫君无限宠溺地拥着自己最爱的妻子与之共读,只可惜那却不是一本令人感到愉悦的书。 沈槐之在纸被展开的那一瞬间就变了脸色,那是两张书,而更加令沈槐之感到愤怒的是,这一式两份一模一样的书居然早已盖好了官印,日期甚至落在自己与宁风眠婚礼后的不久,只要沈槐之现在签字即可立即生效,并且无论明天出现什么变故都不会殃及到他沈槐之一分一毫。 他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的?!书不是早就撕掉了吗?! “你!”沈槐之双手立刻就去抓纸,可宁风眠仿佛早已预料到沈槐之会是这个反应,手比他更快地立刻抓住了沈槐之打算直接撕纸的手。 “槐之,不要闹,签了它,”宁风眠紧紧压制住还在挣扎的沈槐之, “签了它我就放心了,你要活得好好的,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纨绔知道吗?” “我……不要!”沈槐之奋力挣扎,大声吼道。 “签,乖!” “不签!” “宝贝,签了它,让我安心。”宁风眠宽大的右手紧紧握住沈槐之的右手,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紧握成拳头的手指。 “不要!”沈槐之疯狂挣扎着摇头,眼泪滴落在纸上,洇湿了落款处宁风眠铁画银钩一般劲瘦好看的签名。 沈槐之此时才明白平日的锻炼是多么的重要,四体不勤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和宁将军一身坚实的肌肉抗衡,很快,即便沈槐之万般不愿意,一支吸满墨汁的笔仍然被紧紧握在指间,宁风眠有劲的手把沈槐之整个右手包得亲密无间。 “不要……呜呜呜……”沈槐之泪流满面地绝望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支笔。 “乖,我只有你了,你必须平安。”宁风眠从后面把沈槐之紧紧包围在自己怀中,左手叠压住左手,右手控制着右手。 毛笔尖在纸面上方颤动着迟迟落不下去,这是沈槐之最后的无望的挣扎。 可是将军的决定如何能够被动摇。 当毛笔在两份一模一样的书上写完最后一笔,沈槐之一下子把笔扔得远远的,开始崩溃大哭。 宁风眠跪在沈槐之面前,捧起他满是泪痕的脸,一边给沈槐之擦眼泪一边愧疚地道歉: “对不起,这么久也没有让你享受到一天好日子,明日之后你就可以再觅良人,我们槐之这么好看又有钱,一定会有好姻缘的。” 粗粝的指腹划过脸庞,惹出一道道生疼,沈槐之心中就这么腾地生出怨恨来,他突然一把抱住宁风眠的头,毫不犹豫地朝他的嘴唇上咬去。 刺痛和血的腥甜同时出现,宁风眠的心陡然放下,他觉得这样才对,他和沈槐之之间的感情要用血和疼痛来填满才对,那种充满压抑的痛苦可能从他穿着一身喜袍戴着喜帕踏入宁家的门的那一瞬间就存在了,只是到现在才开始释放开来。 沈槐之吻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宁风眠吞吃入腹一般,粗暴且不得章法,急切且不顾一切,宁风眠只能用更加用力去回应,两个人之间的吻——或许说撕咬更为确切——充满了压制与被压制,掠夺与被掠夺,攫取与被攫取,就好像一场以爱为名的征伐。 第97章 而征伐,这种宁风眠最为熟悉的事情,在此时此刻却让他不知所措——除了遵从血液中征服的本能去行事。 等宁风眠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和沈槐之早就滚到了床上,而两人的衣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 ———————— 讲真,我喜欢写用力的感情 第53章 痛楚 “槐之!”宁风眠喘息着,用手挡住企图欺近的沈槐之,哑着嗓子用最后一丝理智试图阻止沈槐之。 “你还要拒绝我到什么时候?”沈槐之一手拍开宁风眠挡住自己的手,然后狠命按住宁风眠的咽喉,咬牙切齿道,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要赶我走,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找各种理由拒绝我。” 然后立刻俯身一口狠狠朝宁风眠侧颈脉搏处咬了一口,或许也出了血,沈槐之的舌尖尝到了血的鲜甜: “姓宁的我告诉你,今天不准再对我说半个不字!” 宁风眠吃痛闷哼了一声,却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手始终紧紧扶住沈槐之的腰不让他摔倒。 宁风眠感觉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脸上,仿佛是一场重过千钧的暴雨,直接砸到了宁风眠的心底,引发一浪更高过一浪的海啸。宁风眠在这场席卷他一切的狂风骤雨之中失去重心,随波逐流。 沈槐之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他的所有的属于现代人的理智都被心中逆风暴涨的狂怒烧成了灰烬,在宁风眠身死之前逃离困境明明是他最想得到的结果,可如今真的达到目的却让他极端愤怒,他感觉自己被背叛被抛弃,愤怒烧尽了他的理智也烧空了他的心,空虚带来的不安和恐惧让他极度渴望被填满。 用痛苦,用懊悔,用嘶吼,用哀求,用宁风眠去填满! 灯火早已熄灭,月光充盈房间,透过素净的薄帐,给床上绵延起伏的曲线落下一层冷淡的清辉,将床上陷入熟睡或者说是昏迷的人塑成一尊令人心神驰往的神像。 莹润的玉扳指落在床头,宁风眠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神像,突然能够理解那些有了家室后就更希望能国泰民安,自己好早日归家的将士,原来人一旦动情便是再也不舍离开,可偏偏又觉得自己矛盾得厉害,明明一开始就取下从不离身的玉扳指,不舍得冷到咯到怀中之人一星半点,可看到他漂亮的眼睛因为自己而疼得溢出眼泪的时候,却恶劣地希望他哭得更厉害,直到他丧失掉所有反抗的力气。 沈槐之被月光映成一片银色的背有十分漂亮的曲线,宁风眠甚至发现他有两个迷人又可爱的腰窝,这片流畅的曲线上的银色深深浅浅,全是宁风眠半刻前让沈槐之哭得更厉害的罪证。 宁风眠的手轻轻覆过去,明日或许就要天翻地覆了。 沈槐之醒了过来,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让他对骠骑将军的体力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简直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只是半垂着眼,默默地当着一名合格的睁眼瞎。 “有哪里不舒服吗?”宁风眠把被子给他拢了拢。 沈槐之沉默地微微摇了一下头,勉强伸出手去探寻宁风眠的手,宁风眠立刻会意,直接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沈槐之一根一根地玩起了将军的手指,在他指腹茧上划来划去。 “你知道吗,”沈槐之哑着嗓子说着, “你的手让我好疼。” 宁风眠顿了好一会儿,道歉道: “对不起。” “但是我喜欢,”沈槐之把宁风眠的手牵到自己的怀里埋起来, “让我时时刻刻都知道这是你,毕竟我又看不见。” 宁风眠心中涌起细细密密的酸疼,胀痛到只想在自己身体里挖一个洞,把沈槐之藏进去,然后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说来好笑,嫁给你这么久相安无事,倒是你逼着我和你离婚,才和你有肌肤之亲,将军,”沈槐之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闭着反正睁着也看不见的眼睛,嘴角有一抹调侃的笑意, “你说你是不是一身反骨。” 黑暗中传来一阵短促的气音,宁将军笑了。 “明天怎么办?”沈槐之打破沉默问道。 “明天,”宁风眠轻轻揉捏着沈槐之方才使用过度的腰, “贪污军饷是死罪,不过好在不会株连九族。” “那为何非要我签和离书?” “我害怕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你是将军,你应该什么都不怕的。” “怕的,将军也会害怕。” “我不管,”沈槐之趴在宁风眠怀中,闷闷说道, “反正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那薄薄一张纸算不得数。” “但是——” “有官印也算不得数,”沈槐之连忙打断宁风眠的话, “我说不算就不算!” “好,安西侯府向来是夫人说的算,你说不算就是不算。”宁风眠理着沈槐之柔软的长发说道。 “明日,”宁风眠突然开口道, “我会给自己争一条命回来的。” “嗯?怎么争?!”沈槐之闻言立刻坐起来,然后又龇牙咧嘴地跌了回去。 “小心一点,”宁风眠搂住沈槐之,轻柔地给他按捏起腰背, “崔绍想要我死,利用的是祝文帝越来越严重的疑心病,而想反击他也只能利用祝文帝的疑心病。” “可是那些证据……”沈槐之有些迷茫。 “一个皇帝,他要生杀予夺的时候需要的是证据吗?”宁风眠摇摇头, “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心安。崔绍指使瞿志恒参我还附赠了一堆证据,目的是让圣上觉得我是一个虽有战功但胡作非为独揽军权的将军,这种人不杀就不能让皇帝高枕无忧。” 第98章 “只可惜,种疑心的种子,这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宁风眠一边温柔地讲着一边耐心地给沈槐之按摩道, “他为了我不挡他的路而安排了秦松,倘若圣上知道秦松是崔绍的人,那他就不会着急杀我了。” 沈槐之脑子飞速运转,然后睁大了根本看不见的眼睛: “杀了你,那就会让丞相坐大势力,那还不如让你和秦将军相互制衡来得轻松自在。” “对,夫人真聪明。”说着,宁风眠俯下身递给沈槐之一枚深深的吻。 初尝人事且年轻力盛的二人哪经得起如此引诱,根本是一粒火星就能燎原。 一个时辰之后的沈槐之彻底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宁风眠那是人的体力吗?!而且……而且他仗着自己看不见,他还……他还……! 沈槐之气到想捶床却连手都没力气举起来。 就离谱! 而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瞿府。 瞿志恒已经在自己今日要递上去的折子面前坐了将近一晚上了,宁风眠将军的赫赫军功在祝国上下传颂,上至耄耋老者下到垂髫小儿,谁人不崇敬宁风眠将军!在祝国人心中,宁风眠就是祝国的脊梁是祝国的守护神,而如今自己却要让这样一位一心护国的将军蒙尘。 他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御史大夫,自诩始终爱惜羽毛,却一朝被崔绍找准了机会抓住便落到这般田地,瞿志恒仰头望天,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人生多无奈,瞿家上下,母亲年迈,妻子温柔,女儿无邪,幼弟单纯,统统都需倚靠自己,他瞿志恒没有宁将军那么大的能耐能扶大厦之将倾,他能做到的只是守好自家这小小的一方宅院的平安幸福。 足矣。 东方开始泛白,一整夜没有合眼的瞿志恒吹灭灯火,收拾好那厚厚一沓“证据”站了起来,却由于久坐而一个趔趄差点儿又倒下去。 “老爷,”瞿夫人拿着朝服走进书房,忧心忡忡道, “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怎么一晚都未安寝。” “无事,”瞿志恒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遮掩好那一摞书纸,勉强朝夫人笑了一下, “夫人不必忧心。” 见丈夫不欲多言,瞿夫人也就不再多问,只温顺地帮瞿志恒换好朝服,满怀忧心地看着肩头好似有千斤重担的丈夫慢慢远去。 “哥!”早就守在大门口的瞿志远看到瞿志恒走近,连忙叫了一声。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瞿志恒诧异地望着向来无事不起早的弟弟问道。 瞿志远看了看两旁打算送瞿志恒上朝的家丁,然后一把把瞿志恒拉到一边,焦急地小声问道: “哥,你今天非要这么做吗?!” “什么做什么?”瞿志恒心中一惊。 瞿志远脸上堆满焦虑和纠结,犹豫再三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说道: “我上次到哥你的书房,看到你写好的奏折和那一堆证据了!” 瞿志恒脸色骤变,呵斥道: “顽劣!御史大夫的书房岂是可以乱进的?” “不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瞿志远急得跺脚,思来想去最后一把抓住瞿志恒的衣袖, “哥,你不能参宁将军!” 瞿志恒脸色十分难看,紧紧盯住弟弟的眼睛,压低声音慢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什么也没看见,你没有进过我的书房也没有看到过什么奏折,现在给我回去,睡觉。” “我!” “住嘴,回去睡觉!”瞿志恒一甩衣袖, “来人,把少爷带回房间,锁起来。” “哥!” “少爷,对不住了。”说着,领头的家丁一招手,几个家丁围过来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俱是十分熟练的样子,锁少爷简直可以说是瞿府日常了,根本不足为奇。 瞿志远被抓住了手脚,全身与地面保持平行地被运回房间,两眼放空地望着天空出现的启明星,全心全意地祈祷自己的好兄弟千万不要恋爱脑。 “荒谬!”祝文帝把手中的奏折一下子扔到地上,吓得满朝文武全都跪伏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 “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啊!”崔绍跪在最前方颤声道。 时至初春,可祝文帝的身子却一直不见好,殿中地龙烧得极旺,殿门紧闭一丝寒风都不曾泄入,可祝文帝的咳嗽却怎么也止不住。 “咳咳咳,瞿志恒,你,咳咳,宁风眠,咳咳,是朕亲手封的骠骑大将军,是安西侯府的小侯爷,他为何要去贪图那点军饷!”祝文帝指着瞿志恒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满朝文武大臣也都议论纷纷,御史大夫这一出弹劾实在是太过荒谬,令人困惑。 瞿志恒后背冷汗涔涔,虽跪在地上却仍然挺直后背,大声说道: “回禀圣上,微臣不敢欺瞒,宁将军缘何要去贪污军饷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手上实实在在的证据全都对宁将军不利,宁将军请圣上批朱的军饷由户部核实,再转由兵部发出,从兵部的记载来看,将士所用所穿以及俸禄全都照实拨出,但经驿道辗转到北疆将士手中的时候却新棉变稻草,好米变霉粮,而负责押运的队伍全是宁将军部队官兵,若不是北疆秦将军发现有异写信询问,微臣派人查问,这事情说不定还要瞒上许久。” 宁家军,宁家军……祝文帝气急又是一阵咳嗽。 以前押运是的宁风眠的人,驻北疆的也是宁风眠的人,若真有异样也能被宁风眠瞒的严严实实,现在换了秦松,就立马露馅,好你个宁风眠,真真一手遮天这么久! 第99章 “咳咳咳咳咳!”祝文帝被手上的证据气得急火攻心,捂着帕子咳得惊天动地, “把宁风眠给朕叫过来!” ———————— 哎,小两口也还是不容易啊!终于!!! 第54章 抄家 “臣宁风眠叩见皇上。”宁风眠跪在殿内,朝祝文帝行跪拜礼,宁风眠在长思殿外,尽管公公们百般劝说不用,他还是坚持让覃烽将他抱下轮椅,用一个特制的木板将他以跪立的姿势紧紧绑缚其上,然后抬进殿中。 “朕说过,咳咳咳,你在殿上免跪,咳咳咳。”祝文帝无力地倚着靠枕说道。 “君为臣纲,圣上勉力勤政,为臣子的也当遵守君臣之礼。”宁风眠朗声答道。 “咳咳咳咳,朕不听这些废话,”祝文帝咳嗽着,将手中的那一沓书纸一股脑全扔下去, “你说罢。” “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祝文帝一直微阖的眼终于睁开来。 “臣对瞿大人的弹劾无话可说,不过……”宁风眠看着散落在眼前的这些证据,自知自己现在做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了,而自己想在今天挣出一条命,只能用怀疑来打败怀疑,于是没等祝文帝失去耐心就继续说道, “秦将军身为祝国将军,应当非常清楚,军饷之事应当直接向兵部告发,而不是经御史大夫之手。” “宁将军误会,秦将军当然是向兵部询问此事,然后兵部告知我的。”瞿志恒说道。 “原来如此。”宁风眠点点头,弯腰将地上散落的证据全部拢好,一张张按顺序摆放好后, “秦将军在北疆驻守已有数月之久,这些证据的收集想来也是非常不容易,而有些签报,”宁风眠抽出其中一张签报纸, “属于军事机密,恕宁某唐突,以御史大夫的职级,恐怕本是无法取得。” 瞿志恒站出来,朝宁风眠拱拱手说: “御史大夫可弹劾百官,弹劾必当证据逻辑环环相扣,若下官在查证之时遇到难处,朝中官员也定当伸以援手。” “哦……”宁风眠点点头, “宁某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了。” 崔绍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崔绍不够了解宁风眠,可他解祝文帝,这位年轻时雄韬武略的皇帝,一旦身体陷入力不从心,一直好用的脑子就会开始忍不住陷入猜忌,宁风眠的不按常理出牌就已经足够让他放下举起屠刀的手,而刚才宁风眠貌似无意的一句评价,更是绝对能够在祝文帝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御史大夫没有资格拿到的签批簿册,就只能通过左丞相崔绍拿到,而秦将军是左丞相崔绍举荐的。 这两件事情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丞相举荐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将军,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在查贪腐案件的时候通过丞相拿到一个关键证据,但在祝文帝心中可能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整件事情很明显就是丞相想置宁风眠于死地,然后秦将军就可以大权在握,而秦将军感念丞相提携也定会唯丞相马首是瞻。 祝文帝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吗? 不会。 果然,祝文帝撑着病体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眉心深皱,一时间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你们这些做臣子,咳咳咳,”祝文帝捂着嘴咳嗽着怒道, “知不知道自己的本职是什么?” 站在堂中的众臣子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好在祝文帝本就不需要他们回答,继续说道: “咳咳咳,是辅佐朕治理朕的江山!而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咳咳!别以为朕不知道。” 祝文帝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却依然有着厉如鹰隼般的威严: “你们觉得朕快死了,现在正忙着结党分派!”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瞬间跪倒一片: “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祝文帝冷笑一声, “朕能不能万寿无疆朕自己最清楚,朕的两个儿子,景珮和景珏,你们都选好了吗?!要不要朕再替你们选一遍?!” 跪在地上的臣子全都瑟瑟发抖,太子早就定下来是嫡出的景珮,可群臣之间依然在暗中互相倾轧,甚至军权都敢染指!景珮这个太子当的委实难安。 “崔绍,”祝文帝偏头看向跪在最前面的左丞相, “你贵为左丞相,在这长思殿中站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么多年为辅佐朕也算用心,朕在这里也劝你一句,做好你的丞相,辅佐好你的皇帝,该你管的你管好,不该你操心的你最好洁身自好。” “微臣明白。”崔绍拜伏在地答道。 “退朝吧。”祝文帝显得十分疲惫。 覃烽一直候在长思殿外,见祝文帝的贴身公公差几个小宦官将宁将军抬了出来,连忙赶上前去解开宁将军身上的绑带,抱起他往轮椅上放,宁风眠身高腿长,仅仅这么折腾一下就累得覃烽满头大汗。 崔绍站在门边十分有耐心地仔细观看覃烽抱宁风眠坐上轮椅,待覃烽帮宁风眠摆好腿脚盖好护腿的薄毯后,这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崔绍还在怀疑我的腿。”宁风眠在回府的马车上说道。 “噢!”覃烽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 “我说将军你干嘛非要这么麻烦地倒腾,搞得自己那么狼狈,原来是演给崔绍那狗贼看的啊!” 宁风眠捶了捶自己被搞得十分狼狈的腿: “崔绍这人心思极深,对他要时刻打起精神才行。” 宁风眠刚进家门就看到坐在厅堂里面色铁青的宁老侯爷,自从上次和宁老侯爷吵过架并且简单粗暴地拒绝下一门亲事后,父亲就再未和自己说过任何话,宁风眠给父亲请安后正打算离开,却意外地被宁老侯爷叫住。 第100章 “站住!咳咳咳!”宁浸月自从上次和宁风眠吵架后,一时怒火攻心,竟然犯了肺疾, “今日进宫是为何事?” “父亲,没有事,您放心。” “放心?圣上让你在家休养,没有大事如何会命你入宫?” 宁风眠抬头看向宁老侯爷,也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见,他感觉父亲这段时间衰老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肯就范停妻另娶的缘故,如果说真的是因为这个,宁风眠虽满怀歉意但也绝不可能让步。 “父亲保重身体,孩儿的事情孩儿自有分寸。”宁风眠躬身告辞道。 “你!咳咳咳!”宁浸月用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雪白的帕子沾满粉色的血沫。 “老爷!”老管家惊叫道。 “没事,”宁老侯爷挥挥手, “没想到我们宁家倒还出了个情种,废物!与其在这里看他宠一个男人,我还不如早点儿去陪素灵。” “老爷,这样的气话可说不得啊!”老管家被老侯爷嘴里不祥的话吓得直跺脚。 黄昏时分,圣旨下来了,虽然贪污军饷是死罪,但祝文帝念及宁风眠多年护国有功,死罪可免,但罚并褫夺爵位,从此以后祝国再无安西侯。 传旨公公进侯府的时候宁风眠没有让沈槐之前去接旨,按照那纸已经签字盖章的和离书,沈槐之已经不是宁家的人了,不需要以宁家人的身份出现在前厅。 沈槐之便远远地站在院中,透过一扇又一扇的漏窗看向前厅,仿佛在看一出无声的舞台剧。他看到宁家父子带领全家跪伏在地,听传旨公公宣读圣旨,然后宁老侯爷突然十分错愕地抬头,传旨公公呵斥了一句什么,宁老侯爷又勉强跪了回去但身形剧烈颤抖,应该是在咳嗽。等传旨公公合上那道金色的圣旨,宁风眠操控轮椅向前接下那道圣旨后,传旨公公朝身后挥了挥手,一整列肃穆威严的皇家禁卫与几位文职官员便一齐整齐有序地走进安西侯府。 这是做什么?沈槐之皱了皱眉,由于隔得远,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透过整齐划一的禁卫队列缝隙,神孩子看到宁老侯爷慢吞吞地站起来,却身形几度摇晃,最终栽倒在地。 当心!沈槐之见状不由得抬腿向前,却被落栗死死拦住: “少爷!将军让您无论发生什么都只在这里不要动的!” 从来都是安静有序的安西侯府立刻陷入一片慌乱,到处都是官兵的呵斥和家仆的哭喊,没有人顾得上和沈槐之说什么,一切对他而言充满了蒙太奇般的奇幻感,让他有如身处旋涡之中,声音和景象不断旋转,组成犹如油画般粘稠的画面,沈槐之开始感到害怕。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沈槐之猛然转身,却撞见一双满含哀伤的眼睛。 “我爹走了,宁府被抄了,”宁风眠声音因为他刻意压抑的情绪而变得很低,但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现在的感受。 “可是我没死。”宁风眠痛苦地闭上了眼。 沈槐之脑子“嗡”地炸开来,慢半拍地问道: “走?走哪去了?” 宁风眠不答,紧紧握着的拳头中已经有血溢出。 沈槐之的神魂被那鲜红色的液体刺激得立刻归位,他猛地跪在宁风眠面前,仓惶地试图打开宁风眠的拳头: “你受伤了,不要,不要!” “不要和我表现得太亲密,你已经不是我宁风眠的人了。”宁风眠说得很大声,说得那传旨公公和那一队禁卫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不是你宁风眠的人,”沈槐之气得站起来, “是我缠着你,是我不肯离开,是我贱兮兮明明被你休了还不愿意搬离安西侯府满意了吧?!” 宁风眠安静地坐在轮椅里,没有一句反驳。 沈槐之死死盯着宁风眠,大吼: “落栗!” “少爷,在!” “他们宁家被抄了,我就当他宁风眠死了,我沈槐之天生就是一个废物点心纨绔少爷,花钱,我最在行了!我现在就偏要以宁风眠未亡人的身份风风光光地送宁老侯爷一程!” ———————— 卡文卡秃了······ 第55章 相扶 宁风眠怔怔地睁大眼睛望着沈槐之,听他咒自己死了,听他大放厥词偏要来料理父亲的后事,听上去好像是对宁风眠这人极度失望才脱口而出的赌气之话,可是他却从字里行间听出沈槐之在这般情境下才能做到的极限:你安心应付当下局面,家没了钱没了都没关系,老侯爷我给你一步不错地送好。 然后看着沈槐之带着落栗并唤来几名家丁立刻开始忙活起来。惨白的灯笼把他的身影拉得浓重且长,宁风眠陡然意识到,沈槐之早就不复最开始那个花花小纨绔的模样,他的小狐狸长大了。 可他却对沈槐之的成长充满愧疚。 传旨公公冷着脸走过来: “宁风眠,宁浸月虽然死了,但安西侯府还是要照抄不误的。” “明白。”宁风眠没有挣扎,逝者已矣,皇命难违。 “公公,”沈槐之快步走过来,在和公公保持适当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表现得很亲近而是礼貌问好道, “公公近来身子可好?春寒料峭,劳动公公在外子家中看守,实在过意不去。” 说着,沈槐之抬头朝落栗使了个眼色: “落栗,快去我房中拿些食材去厨房煮些姜茶过来给各位大人暖暖身子!” “哎?”公公奇道, “食材不应该在厨房么,怎的沈公子房中还有食材?” 第101章 “公公有所不知……”沈槐之有些为难地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官员,面带羞赧地拉过公公的衣袖小声说道, “我早就和宁风眠和离了,但是我还是很爱他啊,从小就爱的,所以他赶我出府我也不走,赖在宁府自给自足所以食材什么的都在自己房中自备啊!” “你……”公公被沈槐之的厚脸皮程度惊到了,想到之前来安西侯府的时候,宁风眠确实对这位小少爷态度冷淡不理不睬。 “哎呀!”沈槐之装作自己被公公的反应弄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揽住公公的衣袖不由分说就塞了一大把银票进去,这位公公还是上次来传旨时自己塞了好大一沓银票的那个公公,对于一个纨绔而言,对手方如果爱好是钱那简直太好办了, “虽然宁风眠犯了这么大的错,但是皇恩浩荡,圣上不杀他就证明对他还有情的,公公不念功劳念苦劳,宁老侯爷这一生为圣上鞠躬尽瘁,就让他老人家在这宅院里走最后一程吧。” “这……”公公面有难色。 沈槐之见状立刻从身上解下一块上好的美玉塞进公公腰间: “我绝对不耽搁各位大人抄家,但是宁老侯……宁老爷一生磊落,让他不能在自己的家中离开,我这个小辈良心实在不安,而且圣旨说抄家没说不让停灵啊!” 公公把手伸进腰间摸了摸那块玉石,手感莹润凉滑,不用看就知道是块极其难得的美玉,心中不由得暗喜,立刻对旁人说道: “各位官员,宁浸月这一生光明磊落军功累累,抄家归抄家,咱也得让老爷子走好,这宅子就先记录在册,等老爷子下葬后再收回。” “是。”众官员一一应诺。 于是宁府中立刻就出现了两种奇景,禁卫军不断在安西侯府宅院中穿梭搜寻往外搬东西,而沈槐之却带领着家仆在极短的时间往宅院里不断的添置各种用具,很快正厅内便置办好了灵堂。 “真的就只有这些了吗?”传旨公公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寥寥数个的箱子,除了一箱装的一看就是来自于圣上赏赐的玉器珍宝外,就全是书画,钱财只有一些碎银和一些银票,合起来可能还没有沈槐之刚才塞进自己袖中的多。 “回公公,”一位书记文官将抄家财产簿册恭敬地用双手呈到公公面前, “臣再三确认过了,宁家财产确实只有这些。” 威风凛凛的安西侯府,居然只有这么一点薄财,简直匪夷所思! “老爷,我带你回房换丧服。”沈槐之握着宁风眠轮椅的把手,弯腰在宁风眠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推着宁风眠回自己的房间,在路过那几大口箱子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并未做任何评论。 “所以,”沈槐之关上房门翻出来金疮药,跪在宁风眠面前轻轻打开宁风眠的手心,一边细心地给宁风眠流血的手心上药一边轻声说道, “北疆的兄弟们不曾挨饿受冻,对吗?” 宁风眠低头看着沈槐之给自己上药,没有回答。 “是我瞎猜的,”沈槐之头都不抬一下,嘴里含着笑意,上药的棉棒重重地压了一下伤口, “将军的银子最好没有花在别的男人身上,要不然我可就要闹了。” 沈槐之虽然是个超级会花钱的纨绔,但毕竟和钱打交道多年,安西侯府这么大的家业被掏空到如此境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钱全部用来去支援北疆的守戍将士了,否则,以去年的严寒程度,边境怎么会如此平稳地过度到现在。 但是替皇帝发军饷,那就是招揽军心的铁证,这可是株连九族不可赦的死罪!沈槐之酸溜溜满腔醋意的玩笑话,就是在告诉宁风眠自己什么都明白,放心。 二人换好丧服出来的时候,传旨公公还在和一众官员还有禁卫们清点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财产,有一种不找出点什么值钱货誓不罢休的气势。 沈槐之好笑道: “公公,您继续抄,我带外子去给宁老爷守灵了,哦对了,我是城北巨富沈家独子,大手大脚惯了,宁家的那点薄产确实经不起我折腾,望公公见谅。” 落栗和覃烽还有老李管家带着家丁早就把灵堂布置得雅致肃净,宁风眠沉默地被覃烽抱起然后以跪着的姿势放在地上。 “父亲,”宁风眠望着灵堂中央那口沉默的黑棺心中说道, “我知道您为什么非要让我娶沈槐之又非让我停妻另娶了,宁家不能出废物,可惜我又残又贪还耽于情爱,实在抱歉!但战死的兄弟的仇我一定要报,祝国的道义我也一定要守,等我查明幕后的一切,还清明于朝堂,再来告慰您的英灵。” 沈槐之递过来三炷香,宁风眠三叩首地插上,然后便姿势标准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按照宁风眠的意思,沈槐之既没有请和尚来超度也没有让人来哭丧,灵堂寂静安宁,不闻人语,只有檐角铜铃被风吹动而叮当作响,堂前白幡因风而动,摇晃不定。沈槐之跪在宁风眠的斜后方,默默不语地看着宁风眠的一动不动的挺拔的脊背,耳边满是官兵拖箱子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吱呀——”宁家大门关上,屋内彻底陷入安寂。 沈槐之的脑子却乱哄哄地闹了起来,此刻的宁风眠,被褫夺爵位降为布衣,被抄家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几年后他又如何会被圣上重新启用呢?崔绍已经将他害至如此境地,还有必要让他背上叛国骂名赶尽杀绝吗?还是说有什么黑锅必须要让他来背?毕竟史书上的崔绍可是清清白白的贤相,这些惊雷响和忘忧水的肮脏勾当都可以推到一个叛国的死人头上。 第102章 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坚挺的脊梁可以扛起大祝国的江山,当然也扛得上这些委屈,只是他的宁风眠凭什么就这样扛下来委屈?! 高高的白烛熔化成无声的泪,太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晨光照耀到一座没有任何名字的宅院大门上,寻常百姓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望着一夜之间没了牌匾点上白灯笼的安西侯府议论纷纷。 突然,一阵烈马嘶鸣,人们纷纷避让,一个眉目和宁将军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身着丧服翻身下马,把马鞭朝紧随其后的仆从方向一扔便撩袍朝大门直奔而去。 “砰!”大门被踹开。 宁雨渐气冲冲地大步踏进灵堂,浑身上下缠满戾气: “宁风眠,瞧瞧你做的好事!你把爹活活给气死了!”说着就上手去推搡宁风眠, “你滚!滚出宁家!你不配跪在这里!你不配!” “哎呀,小少爷,你说什么气话呢!”老管家一边抹眼泪一边着急, “快快快,来人,快给小少爷三炷香!” “李伯!你怎么还护着他,他贪污军饷活活把爹给气死了啊!”宁雨渐说着说着就直接哭了起来, “我连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二公子,你还是先给老侯爷上香守孝吧。”沈槐之看着这位阴沉又执拗的年轻人很是头疼。 沈槐之的声音仿佛是用来点燃炸药的火,宁雨渐这只炸药听到沈槐之的声音猛地回头看到沈槐之,又立马噌地炸了起来: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浪荡纨绔!我哥贪钱肯定是为了讨你欢心!你这个垃圾,你给我滚!滚出去!” 说着,抬脚就朝跪在地上的沈槐之踢去,跪了一晚上腿早就麻了的沈槐之一个躲闪不及,直接被踢翻在地上。 “雨渐!”一直垂眼跪地守灵的宁风眠终于发话, “灵前吵嚷,成何体统,跪下。” 等到再一日,宁晚意也回家,兄妹三人和沈槐之还有非要来的吴渔以及老管家等一众家仆将宁老爷子送至宁家陵园与宁老夫人合葬在一起后,宁风眠才把弟弟妹妹叫到房中安排未来的事情。 “晚意,父亲大丧期间不能婚娶,你和吴渔的婚事可能要到明年了。” “哥哥不要说这些,如果能让爹爹平平安安活着,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宁晚意这几天眼睛哭得像两颗核桃。 “胡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父亲已经去世了,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你因此更当珍惜生活,明年嫁入吴家更是要珍惜与吴渔相聚的日子才是。”宁风眠说完妹妹又转头看向宁雨渐, “你……” “你不必说了,”宁雨渐打断道,自那天踹门而入起,宁雨渐就再未称宁风眠一声兄长, “你贪污军饷癖好男风,我真正羞于与你为弟兄,我宁雨渐今日就要与你断了这兄弟之名,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与你互不相干!” ———————— 沈槐之:什么叫癖好男风啊,我可是你哥明媒正娶的老婆好不好! 第56章 新人 “二哥!”宁晚意惊叫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宁风眠倒是并不惊讶,沉默片刻后居然答应了下来: “好。” “大哥!”宁晚意这下哭都顾不上了,一把抓住大哥的手, “你怎么能答应呢?!” “我确实不配做你们的大哥。”宁风眠抽回来手, “这座宅院已经是皇产不是我们的家了,晚意今日也回行江城吧。” 待送走了宁晚意,老管家也伤心地告老回乡,再给钱打发完所有的丫鬟小厮后,空荡荡的宅院第二天就只剩宁风眠和沈槐之还有覃烽落栗四人了。 “覃烽,”宁风眠点名道。 “将军!干什么!”覃烽一脸警惕,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事先申明,我不走啊!” “你必须走,我已经不是将军,而你还有军职,作为副将军的覃烽不回军营,天天跟在一个老百姓身边干什么?” “我……” “今天就回营房报到。” “可是!” “没有可是。” 宁风眠踢完覃烽又看向沈槐之。 “干什么?我也只是一个老百姓,我告诉你啊宁风眠,虽然咱俩离婚了,但是好马爱吃回头草,我现在在追你,追人你懂不懂?就是要和你黏在一起,你走哪我就没羞没臊跟去哪的那种!”沈槐之也是一脸防备,干脆化被动为主动道。 宁风眠表情空白地听着沈槐之一顿输出,然后心平气和地说: “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一起收拾行李。” “哈?” “这里已经不是宁家的宅院了。” “所以我们去哪啊?” “去行江城。” “哦。”呵,要不然怎么说狡兔三窟呢,姓宁的果然还有私货,男人的话果然还是不能全信啊。 “那个……”沈槐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介绍宁风眠和何四箫认识,然后两人毗邻而居一起养大七个孩子,现在看来最坏的打算都还不算最坏,他们竟然要离开宣城! 沈槐之艰难说道: “给我一天时间,我去和各位朋友道个别。” “嗯。” 于是,摘花楼三楼的雅室内又迎来了那群花钱如流水宣城纨绔子弟天团。 “来来来,我们小沈今天所有的花销,哥哥我都包了!”王进揽着沈槐之的薄肩,醉醺醺地安慰道, “小沈子你莫伤心,宁将军他不是将军了,但是他还是个好看的男人啊!这波你不亏!” 第103章 “就是,”田启明也黏黏糊糊地凑过来, “他不是将军了,看他以后还怎么敢在你面前端架子!你从今天起就翻身做主人了小沈子!恭喜你!” 沈槐之的背立刻遭遇了来自这些亲哥哥们的爱的鼓励,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是,我跟你们说,宁将军已经看破红尘出门云游四海了!”沈槐之苦恼地一仰头,摘花楼新酿的酒辣得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这酒不是我四哥的酒啊!怎么换酒了啊?!” “哎?这么说,感觉是有一阵没有喝到他们何家的酒了,”王进迷瞪着眼寻思,思考未果后又大手一挥, “这不重要,你给我们说说,什么叫宁将军云游四海去了?!” “昨天给宁老爷子下葬后,宁家老二说不认这个哥了,宁家老三也回了行江城,宁将军看着被搬得空空如也的宅子突然和我说他也要走,于是今早就不见踪影啊!” “他一个瘫子能跑哪去?你问问人啊!”田启明急道。 “我去哪找人啊,”沈槐之更是愁苦, “宁将军交游甚广,朋友遍布整个祝国,谁要把他接走了我哪还找得着。” “也是,毕竟你和宁将军的境界差得太远,他的朋友估计你也都说不来话。”王进然地点点头。 沈槐之:……兄弟,倒也不必这样。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算起来,瞿志远是这几个人中最正常的一个人,还知道关心一下近在眼前的苦主呢。 “我打算去行江城住一段时间。”沈槐之玩着手中的酒杯答道。 “行江城?”瞿志远挑了挑眉, “去那做什么?” “唉,”沈槐之叹了口气, “宁将军离家出走了,我是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人,如果到时候圣上或者别的什么兵部刑部的找不到人,肯定就会来找我啊!我总得避避风头吧。” “再说了,”沈槐之望了瞿志远一眼,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宁风眠,他虽然玩失踪,但是行江城有他最疼爱的妹妹,我就不信他会不去找宁晚意。” 说到此处,沈槐之激愤地一拍桌子: “这个言而无信的男人!” 木桌啪地一声巨响,把醉眼朦胧趴在桌上晕晕欲睡的王进和田启明吓了一大跳。 和三位狐朋狗友在摘花楼前依依惜别,上演了一番执手相看泪眼后,沈槐之又被落栗扶着东倒西歪地拐进了何记酒铺中。 “四哥!”沈槐之一掀门帘就喊道, “哎?四哥这是做什么?” 正忙着和何勇打包行李的何四箫见沈槐之来了,连忙起身迎接: “槐之,正好我还打算一会儿去宁府上向你辞行呢。” “?” “家中有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段时间,所以着酒铺暂时不能开了。” “哦……难怪我刚才在摘花楼没有喝到四哥家的酒呢……”沈槐之颇有些遗憾, “不过实在是很凑巧,我今天来也是想向四哥辞行呢!” “槐之要去哪?” “嗯,打算下江南散散心,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外子家被抄了,外子亲爹去世了,外子现在也不知所踪……”沈槐之长叹一声, “所以我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一段时间。” 何四箫点点头表示理解,为了表示安慰,向来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何四箫还拍了拍沈槐之的背。 “所以我今天是来接那一串葫芦娃走的!” “葫芦娃?” “不是,那一串北斗七星……” 一个时辰以后,沈槐之身后跟着一串背着小行囊的小萝卜丁回到宁家,看到一个十分陌生的身着窄袍的英俊男人正在手脚麻利地向马车上搬行李,而那漂亮利落的身形,不得不说,性感中透露着一丢丢眼熟…… “槐之哥哥,你要搬家了吗?是叫我们来帮忙搬家的吗?”最小的摇光奶声奶气地问道。 “不不不,是我们要搬家了,槐之哥哥要带你们下江南了!”沈槐之捏了捏摇光满是婴儿肥的团子脸答道。 “哇!江南!”孩子们顿时欢呼了起来,这七个小萝卜丁,最大的已经在书中领略过了江南风光,就连最小的摇光也会背好几首江南的古诗呢。 沈槐之看着孩子们兴奋的小脸,倒是生出了些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的恍惚,去年到今年,他从一个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变成了一个祝朝的古代人,从害怕厌恶千方百计地想逃离宁风眠到现在敬重爱恋宁风眠愿意和他相依为命,而这群孩子呢,沈槐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的紧张防备和不安,到现在的天真浪漫无忧无虑,人的命运可真是奇妙啊。 “好了,可以出发了。”那个陌生的男人拍了拍手,跳下车走到沈槐之面前说道。 是的,这是沈槐之和宁风眠昨夜就想好的对策——让宁风眠消失。而宁风眠本人也摆脱了轮椅易容成为一个好手好脚的野男人陆川。 当然,前提是谁也不怀疑宁风眠真的瘫痪了这件事情,这当然也就拜之前宁风眠频繁在外人面前失尽颜面地被狼狈地抱上抱下所赐,甚至连崔绍这只老狐狸都对宁风眠的腿是真坏的事实不疑有他。 宁风眠因为受不了打击离家云游,沈槐之携貌胜潘安的新欢带着七个之前从摘花楼买下来的小人儿出走行江城,这种结合了高门权贵和桃色的豪门艳情八卦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整个宣城的家家户户直至崔绍的耳中。 —— “啧啧啧,我跟你说,所以说啊那些浪荡公子哥要不得,你看那沈家的小子,宁家一倒,他就立刻找到了一个野男人。” 第104章 —— “嘿,谁说不是呢,我看那野男人身高腿长的,我估计啊,那宁风眠站都站不起来,那床上肯定也不行啊!宁风眠一消失,他不得立刻找个猛男补偿一下自己?!” —— “啧啧啧,要我说啊,他宁家当初要娶沈家那小子就是没安好心,肯定是看中了他家的钱呀!” —— “要我看呐,一个为了钱一个为了色,没一个好东西!” —— “所以说豪门里面龌龊多呢,看着光鲜亮丽,呵,里面臭不可闻的!” 一时间,茶楼酒肆里,宁沈今日的分崩离析和去年那场宁沈的豪奢大婚一样,迅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最火爆的谈资。 “陆川哥哥,我觉得你和之前照顾我们的何四箫哥哥好像啊!”还是那个屁事不懂的摇光,自来熟地抱着芝麻汤圆屁股刚在马车上坐稳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和陌生的新哥哥展开社交。 “就你会说话!”沈槐之心虚地拍了一下社牛摇光的小脑瓜, “饿了没,饿了就吃东西!” “何四箫?”现在是陆川的宁风眠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槐之, “是谁?” 这眼神……沈槐之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炸了: “没,没谁,就一个朋友,我之前拜托他照顾孩子们的!” “朋友……”宁风眠看着面红耳赤的沈槐之突然恶劣地捉弄起他来, “你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男性朋友?” ———————— 呼……终于要开启新地图了! 第57章 途中 “烦问居士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一名身着粗麻道袍的老道士轻手轻脚地在竹制茶几上放下香客惯用的小泥炉,茶壶和茶杯后,向背对着他的一名香客问道。 “不用,你忙去吧。”那香客一身黑袍,浑身上下只在腰间佩戴了一块玉佩作为装饰,整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富贵豪奢的物件在身,可通身却透露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独属于上位者的贵气,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昂贵物件来证明自己,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道士朝那道威压感十足的背影行了个礼,慢慢退至门口这才转身弯腰拾起扫帚,继续去前门扫起道观台阶上的落叶来。 不久,幽静的青石阶上响起一道异常沉重的脚步声,老道士停下扫帚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精瘦男子正吃力地提着一个木质水壶,慢慢爬着石阶向他走来。 “道长。”那精瘦男子走到老道士面前,放下木水壶活动活动手臂,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向老道士打招呼道。 “居士已经在后殿了。”老道士行礼道。 “谢道长。”男子回了个礼,便弯腰再次提起那沉重的木水壶继续轻车熟路地朝后殿走去。 这个道观地势非常奇特,后殿直接建造在悬崖之上,背靠绝壁而面朝瀑布,原本是为了保证清修之人能够拥有一个见山见水的清修场所,现在却成为一个绝佳的密谈之地,绝对没有偷听之虞。 “宁风眠不见了?”茶香袅袅之间,崔绍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语调上却并不显得十分惊异。 “是啊!”那精瘦男子泡茶手法极其精妙,一看就受到过高等的茶艺训练,一注热水高高地从空撞入茶壶,然后立刻盖上壶盖轻荡,稍歇片刻后再去斟茶盏,空气中立刻溢满一种独特的茶香,清雅之间颇有悠远意境,甚至给人以如诗如画般的醉人感受,这便是宣城乃至整个祝国都千金难买一钱的仰春茶,而跪坐在小竹茶几旁给崔相伺候煮茶之人便是仰春茶庄的少庄主,田启明。 “昨天沈槐之在摘花楼喝酒,说宁家倒了宁风眠不知所终,沈家本来也是将他扫地出门,他现在无依无靠的为了避免后面诸多事端,他打算去江南避避难,”田启明想到沈槐之昨日在摘花楼抱着酒杯醉得迷迷糊糊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那宁风眠如果没失踪,沈槐之也离不开宣城。” “你们就这么相信一个纨绔的话?”崔绍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望着崖前的瀑布悠悠问道。 “沈槐之这人我太了解了,他没心没肺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表面上似乎和宁风眠感情不错,但其实他沈槐之以前玩的从来都是女人,小倌看都不看一眼,他对宁风眠只有被管束着不能碰女人的愤恨根本没有感情!刚嫁到宁家那会儿他就作天作地,不是买雏儿就是在摘花楼请酒,不就是故意给宁风眠难堪么。”田启明想到沈槐之那张漂亮猫咪似的脸,明明对他温水煮青蛙是自己的却没成想出来一个程咬金宁风眠,好不容易快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被人抢走了,田启明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这么说来,沈槐之和宁风眠确实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宁风眠我不知道,沈槐之喜欢的确实是女人,他们能有什么感情,沈槐之又不缺钱。”田启明满脸愤恨,其实昨日他很想直接让沈槐之跟了自己,可当着王进和瞿志远的面,这话确实不好说,犹豫之间沈槐之居然就跑去见那个什么不三不四的卖酒货郎何四箫,咳,晦气! 一个小小的酒贩子,怎么能跟他这个仰春茶庄少庄主相提并论,现在宁风眠那厮滚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他沈槐之不靠自己还能靠谁?田启明不知不觉就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崔绍不着痕迹地瞟了这个简直已经明明白白将色欲写在脸的男人,说道: “可是我听说沈槐之今天走的时候,可是带上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第105章 田启明果然脸色一沉: “那人不是宁风眠。” “哦?” “我仔细着人问过,那人样貌虽然和宁风眠不相上下,但眸色纯黑和姓宁的有天壤之别,况且他手脚利索得很。”田启明一想到那个男人就气闷,可也对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的丞相奈何不得。 崔绍盯着田启明看来一会儿,突然摸着胡须笑了起来: “年轻人果然朝气蓬勃啊!放心,沈槐之要去行江城,这一路山高水长他晚上还看不见,确实需要两三个手脚好的仆人照顾,等他在行江城安顿好了你再去寻他也不迟。” “是是,丞相说得是!”田启明连连点头,丞相这一番话就像春风一下吹散了他今天看到的那英俊高大仆役的阴影,路途遥远可不需要一个像样的仆人嘛,落栗那只小鸡仔能做什么事! “而且,”崔绍放下茶盏, “不知道沈槐之为什么舍弃水路而是经陆路到行江城,这路上若是遇上山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纨绔怕是也免不得需要英雄救美人。” ?田启明一脸豁然开朗,连忙捧上好茶道: “谢丞相点拨。” 而此刻,这只被质疑能做什么事的小鸡仔落栗正执行葫芦娃小队长的职责,安顿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在客栈依次落座好好吃饭。 “嗨,这些小崽子可真难伺候!”落栗一脸的生无可恋地在沈槐之身边坐下来,自顾自从筷子筒里抽出筷子, “一个要吃甜的,一个要吃辣的,一个要吃肉,一个非要吃饴糖,我去哪给他变饴糖?!哎?你们怎么都不吃呀?” 沈槐之和宁风眠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落栗良久,最终沈少爷终于忍不住命令道: “你,小孩桌,快去!” “不是?”落栗虽然是书童,但其实从来和少爷主仆不分,与其说是少爷的书童倒不如说是少爷的玩伴,今天玩伴居然受到赤裸裸的驱逐,落栗少年的玻璃心都要碎了, “我怎么能和那群小萝卜头坐一起啊!” “那你看你坐这里合适吗?”沈槐之边说着就把慢慢把自己手挪过去和宁风眠的手十指紧扣。 落栗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槐之和宁风眠,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明晃晃地开始虐狗,几度震惊之后,最终抱拳道: “告辞。” 然后起身,潇洒转身最终步履沉重地认命走向孩子桌。 “为夫有一事不解,”宁风眠看着已经和芝麻汤圆闹成一团的七个崽子以及一脸郁卒埋头干饭的落栗,嘴角噙着笑意, “这位夫人明明不能生,为什么能给咱家带来这么一大窝孩子?” “咳咳咳咳!”正在喝水的沈槐之差点儿被宁风眠这惊天动地的形容呛死, “注意点儿!” 考虑到沈槐之的夜盲之症,天黑之后大家便不再赶路,所以吃完饭以后就找店家要了两家最好的客房整理休息,这也是沈槐之坚持要求走陆路的原因,反正也不赶时间,带着孩子们一路走一路逛到行江城多好啊,权当春游了。 事实上,经过宁风眠一段时间的投喂,沈槐之的夜盲症已经开始有所好转,入夜之后眼前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已经可以朦朦胧胧看到一些轮廓了。宁风眠沐浴完,披着尚未干透的乌发身着白色轻袍走进房中。 半瞎的沈槐之顺着声响望过去,就见一个白色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身影朝他走来,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之中显得身形高大却又肢体修长俊逸,半分瑕疵都无,沈槐之不由得感慨,物理滤镜果然才是最吼的! 人影慢慢走近,眉目逐渐清晰,好一个谪仙般的人物!沈槐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宁风眠会意地弯下身把自己的脸放在沈槐之的手中,任其抚摸。 “你觉得崔会相信我放出去的话吗?”沈槐之还是有些惴惴。 “会的,”宁风眠就着沈槐之的手腕一路啄吻下去,路过那一处粉色的胎记的时候才使坏轻轻咬了一下。 “嘶……”沈槐之吃痛,轻轻抽了一下气,声音比小猫都大不了多少,听在耳里倒像是欲拒还迎的讨饶。 果然,宁风眠落在手臂上的吻开始变重了起来。 “我感觉好特别啊,”沈槐之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宁风眠的脖颈, “第一次在晚上看到行动自如的你。” 宁风眠发出一声轻笑: “是不是还是更喜欢瘫的我?” “什么?” 宁风眠跪在床上,眼睛看着沈槐之,却动手摘掉了左手上戴着的那杯玉扳指。 沈槐之看到玉扳指被放在床头的小木几上,有些挣扎地说道: “孩子们都在隔壁……” 或许宁风眠是对的,沈槐之应该更喜欢残疾的宁风眠的,因为武功超绝的宁将军对沈槐之是降维式碾压。 宁风眠一手捏住沈槐之漂亮的肩头,一手紧紧捏住小狐狸的下颌,不容置疑地吻上去: “那你声音小一点。” …… 凌乱的被褥中睡着一个人,棕色的长发散了满床,露在锦被外细白的皮肤遍布红痕,让人对被挡住的皮肤更是遐想万分,烛火很暗,更加映衬得屋内气氛旖旎馥郁,被子堆里的人动了一下。 “怎么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裸着上半身端着一杯温牛乳走到床边坐下,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男人肌肉结实瘦韧的肩背上也满是抓痕,很明显是有人实在是无法忍耐又被压抑着不能出声的杰作。 “疼……”沈槐之勉强睁开眼, “你学坏了宁风眠,是个坏人!” 第106章 “是我的错。”宁风眠爱怜地抚了抚沈槐之精致的小脸, “能坐起来么?” 沈槐之瞥了一眼那杯还在冒热气的牛乳,故意赌气道: “坐不起来!” 下一秒沈槐之就天旋地转,被宁风眠整个抱起来窝在怀里: “喝牛乳。” 就是说,有一个武力超群的老公虽然疼吧但总体来说还是挺好的,沈槐之满意地将自己原地变成无脊椎动物纯靠某宁姓外骨骼支撑,完成坐着喝牛奶并且漱口的全套工作。 “继续说,为什么你觉得崔会相信你离家出走这样的话?” ———————— 第58章 山贼 “因为他太自负,”宁风眠尽职尽责地给沈槐之揉着腰,耐心地解释道, “一个位高权重的聪明人是很难改变他已经形成的观念的。” “已经形成的观念?” 宁风眠点点头,把小狐狸扒拉到自己怀里: “崔绍当初杀我没有成功只是让我瘫了,只不过两个月就建议圣上让我在家休养,这其实是个一箭双雕的策略,一是趁我无法动弹把他的人,也就是秦松送到他想要的要害之处,另一个就是观察我的反应。” “而你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顺从地接下了那道圣旨。” “对,我的顺从在崔绍心中很好理解,只有幼童才会在处于劣势的时候暴跳如雷,一个将军是不会让情绪支配自己的,圣上要休养那就休养,圣上要交出兵权那就交出,军令如山,皇命更不可违逆。” “可是这次你离家出走却完全是因为情绪啊!”沈槐之困惑地皱起眉, “一走了之难道不正是情绪化的反应吗?” “因为我毕竟是一个将军。在道理上,对我的折辱也应是有限度的,休养可以接受,但是蒙冤抄家褫夺爵位乃至父亲去世,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早已超出一个有血性的人忍耐程度更何况是一个曾经的将军,他走才是正常的,否则你让他如何呢?揭竿而起吗?还是在宣城当流浪汉?或者入赘沈家?” “入赘沈家怎么了?”沈槐之不服气地坐起来,又瞬间因为某处不可言喻的疼痛没骨气地重新躺回宁风眠怀里。 “沈家如此苛待你,我怎么可能去。”宁风眠有些好笑,他当然知道沈家不喜欢沈槐之,因为沈槐之生辰犯冲,出生那一刻就被先生断定是个克爹克娘的扫帚星,看沈家老爷给沈槐之起的名字就知道,槐之,槐树生鬼,希望他被鬼招了去,多么恶毒的寓意。 本来沈家想将其送进寺庙一扔了之,可没想到沈家子嗣稀薄到居然除了一个沈槐之就再无所出了,沈家老爷纳了几房妾室都没用,最终沈家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把他养大,平时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克到,而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当年刚娶他进门不久就非要和他一起回门籍此戏弄一下这只不老实的小狐狸,如今即便是穷困潦倒也再不愿意踏足沈家门槛一步,所好所恶,皆因沈槐之所起。 思及此处,宁风眠不禁哑然。国境内外,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一波接一波地以各种方式来打探宁风眠的喜好,却都无一不铩羽而归,结论就是宁风眠除了国事以外根本就毫无喜好,他不近女色也不好男风,他吃喝毫不挑剔,他穿衣简单也从不把玩什么物件,他……总而言之,没人能在宁风眠身上找到突破口。而无欲无求的宁将军在自己浇筑的坚硬外壳里独自度过这么多年,到头来这坚硬的外壳居然就被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狐狸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撞破闯了进来,从此让他有了谁都碰不得的软肋。 “所以就拉着我换个地方继续讨饭呗,”沈槐之腻在宁风眠坚实的臂弯里撇撇嘴, “我,堂堂宣城巨富之子,居然陪一个穷光蛋远走他乡去讨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哎……” 说着,还装着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你说是为了什么?”宁风眠好笑似的逗他。 “我怎么知道是为了什么!”沈槐之回头瞪了宁风眠一眼。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哎?哎?将军!怎么又来?你稳重一点!我明天起不来了!” 更深露重,帷幔摇曳,不知几多温柔。 ———— 山路崎岖,不过好在宁风眠对马儿性子十分解,走得倒是不算太过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沈槐之窝在马车宽大的轿厢里给七个孩子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宁风眠则和落栗俩人一齐当起了车夫。 “怎么了,屁股坐到刺猬了?”宁风眠睨了一眼在自己身边坐立难安的落栗问道。 “不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和宁将军一起架马车的经历啊!我惶恐啊!”落栗激动地双手颤抖,差点儿握不住缰绳。 “这位小爷,你说什么将军呢?”宁风眠在空中甩了一下鞭子,粗壮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在山谷中远远回荡, “我叫陆川,是你家公子买回来的男仆兼野男人,负责公子的起居饮食的,我和你是同事啊!” 落栗:……野……男……人…… “你好,陆野男人。”落栗面无表情地和新同事打了声招呼,并表示并不想成为他和自家少爷play中的一环,且无意愿成为被虐的那只狗。 中午的时候,宁风眠多年从军打仗的野外生存经验终于发挥出了极大的实用价值。宁风眠先是将马车停在地势相对平坦开阔的靠近溪流的浅滩上,然后干脆利落地给沈槐之还有一群小崽子生好两个大火堆,一人发了一份用削尖的小木棍穿的面饼让他们在火上烤着玩,自己就地取材掰了根树枝开始仔细削了起来。 第107章 “哎?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做鱼叉啊!”沈槐之好奇地凑了过来,用鱼叉叉鱼可是自己只在求生综艺里看到过的环节,这难道还能是真的? “当然,我刚看了,此处溪流中有鱼的。” “我怎么觉得还是吃饼比较靠谱呢……”沈槐之看着那根粗粗的树杈,万分珍惜地抱紧手中被分到的一块面饼,对宁风眠的身手表示怀疑。 宁风眠削完最后一刀,把纯手工鱼叉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就站起来走到溪流中的一颗大石头上,对准一个地方就快狠准地戳了下去,还没等沈槐之反应过来,这个酷炫的小溪波塞冬的鱼叉上就已经串上一条拼命挣扎的大肥鱼了。 “陆哥哥好棒!陆哥哥太厉害啦!”岸边的小崽子们倒是十分给面子地捧场,雀跃着不遗余力地疯狂鼓起了掌。 “哇哦……”沈槐之只剩下感叹词了。 “吃饼还是吃鱼?”宁风眠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沈槐之:……难道你还会杀鱼烤鱼不成?四体不勤现代人沈槐之咬了一口被自己烤得半焦的饼,以无声的肢体语言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没多久几条被烤得喷香金黄的鱼就被小崽子们一抢而空,就连芝麻汤圆也分到了一条没撒盐的小肥鱼,吃得满眼放光。 “喏,吃吧,不要嘴硬。”宁风眠把最为肥美无刺的鱼肚子放到了沈槐之的那块半焦不焦的饼上。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田启明悄悄对一帮小声吩咐道: “看到那一群人吧?你们一会儿去把他们的钱财都抢了,那边个子最高的那个看到的吗?抢钱的时候最好能把他干掉,打不死的话打残也行,最好是把脸给我划烂了!还有坐在边上吃鱼的那个穿白衣的小公子,可以绑他但是不能伤到他,听到没有?你们抢得差不多了就发暗号,我再出来救那个小公子,明白了吗?走!” “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宁风眠拿着鱼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穿在木棍上抹好了盐的鱼往沈槐之手里一塞,说完话就站起身朝小树林那边走去。 沈槐之看着宁风眠的背影,感觉自从离开宣城后,或者说是离开安西侯府剥离了那些爵位头衔之后,宁风眠就像脱开了枷锁,更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冷淡将军,努力通过自己的双手保护照料着家小,出于一种特别纯粹的甚至原始的对家人爱人的保护欲。 这个男人选得还不错——虽然他最后会要自己的命。 ——被宁风眠的人夫属性冲昏了头的沈槐之忘了,有一说一宁将军可不是他自己选的。 孩子们和猫咪你争我抢地拈饼吃鱼,落栗一脸崩溃地试图维持秩序,马儿们也优哉游哉地在溪边啜饮,真美好啊! 而小树丛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田启明指完人就跑路去另一边做出场造型了,而们则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开始画作战地图。 —— “话说叉鱼的那个男的身手看上去不错,我们多派几个弟兄搞定他。” —— “什么身手不错,我听主顾讲了,那人就是个男妓,床上的身手怕是真不错哈哈哈!” —— “那个小白脸长得可真它娘的比女人还漂亮,可惜主顾想演英雄救美,要不然我可就要尝尝这美人儿的味道了!” —— “嘿嘿嘿,不能劫他的色又不是不能摸,一会儿咱们兄弟几个先——” “啪嗒。”树枝折断的声音。 “谁?!”众立刻站起来“唰”地抽出腰间长刀,这荒山野岭的敢主动靠近一伙恐怕不是一般人,更可怕的是,他都走这么近了居然没有引起哪怕一个人察觉。 “那个男妓。”宁风眠拿着刚折断的一根树枝指着众冷声答道。 ———————— 落栗:我好想知道如果我家公子真的买一个野男人回来会发生什么!真的好想!!! 第59章 玫瑰 “嘿,”领头的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山贼瞪圆了眼睛,挥了挥手里的雪亮的长刀, “好大的狗胆!兄弟们给我剁了这狗贼!” 宁风眠将食指放在唇边: “嘘……小声点,不要吓着我家小。”话音未落,宁风眠手臂突然发力,手中树枝立刻如离弦之箭朝站在最前面的山贼射去。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那山贼扔下刀,双手捂住自己的左眼,鲜血立刻就从指缝之间涌了出来。 宁风眠捡起那把被扔下的砍刀一个闪身冲进山贼群中,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山贼们只觉眼前一花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都已经身首异处。 宁风眠把刀抵在最后一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山贼的喉间: “说了让你们小点儿声你们不听,吓到我夫人孩子们你们可担不起。” “饶……饶命啊大爷……”一股骚臭味儿弥散开来,那山贼已然吓得失了禁。 “我不是什么大爷,我是那位漂亮小公子的男妓,”宁风眠邪邪地笑了一下旋即又立刻冷下脸, “雇你们的主顾是谁?” 那山贼看到眼前这男妓的笑容,仿佛酷寒雪原中突然绽放的一朵遥不可及的冰花,而那简直堪称奇诡的美丽瞬间就被更加酷寒的冰冷所取代,他吓得牙齿打颤舌头发直: “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要求我们去打劫,劫财杀杀杀……你,但不要伤到那位白白白衣公子,他要去救他!” 第108章 “玩英雄救美的戏码?”宁风眠眯了眯眼睛, “他长什么样子?” “他他他……蒙着脸,高高瘦瘦,穿得很华贵!”脖子感受到刀刃贴近的冰凉,山贼的脑子转得从未如此高速过, “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茶叶香!” 茶叶香? 宁风眠顿了一下,远处孩子们的笑闹声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他干脆利落地抹了最后一个山贼的脖子。 “哎?终于回来了!”沈槐之正兴致勃勃地和孩子们在岸边玩打水漂,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被后人称作人肉gps的宁风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高高举起手上的几只野兔和山鸡: “烤野味,想吃吗?” “当然啊!还没吃饱呢!”沈槐之俯下身,一个漂亮的甩手,薄石子“咻”地一下飞出去,在水面上连着蹦跶了足足九下才最终沉下去。 “槐之哥哥好厉害啊!”那群堪当氛围组的小崽子们的称赞跟不要钱似的,全都奋力鼓掌,张张小脸都兴奋得发红。 “看来昨天也没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嘛。”宁风眠笑得意味深长。 沈槐之立刻想起来今天早晨自己仗着被欺负狠了,哼哼唧唧装疼使唤宁将军一早晨伺候穿衣穿鞋吃饭喂水的事情,老脸一红嘴硬道: “影响再大也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显出来啊!” “那真是辛苦我夫人了。”呵,宁风眠懒得戳穿,转身就忙活烤野味去了。 在大家大快朵颐的时候,田启明已经急得来回转了好几圈了,这群山贼也忒不靠谱了,莫不是得了钱就跑了吧?!不会啊,我都说了劫下来的财都归他们啊,山贼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大一块肥肉!莫非……沈槐之走的时候真的没有去沈家要出一星半点的家产?山贼觉得不划算于是溜了? 田启明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决定还是去那个小树林看个究竟,刚走到树林附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一看,那群山贼已经横七竖八零零碎碎地躺了一地。 “啊!”田启明毕竟只是个商人,哪里见到过如此场景,一声惨叫后就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么声音?”沈槐之放下手中的烤得冒油的兔腿,撞了撞宁风眠,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 “是乌鸦,”宁风眠给沈槐之擦了擦满嘴的油光, “提醒你此地不宜久留,要不然整座山都要被你吃空了。” 沈槐之:??? 就这么走走停停好几日,一行人终于在春意正浓之时抵达行江城,沈槐之对这一趟春季研学班的组织工作非常满意——虽然他们为了省钱一直都靠宁风眠打猎为生。 宁风眠通过这一趟难忘的带娃远程穷游,终于明白为什么说人的秉性是刻在骨血里的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沈槐之不愧出声商贾世家,虽然挺能花钱的,论省钱他也不遑多让。 沈槐之:呵,开玩笑,控制成本节省开支充分调动员工工作潜力,你当哥的精酿馆是白开的么! “啊!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沈槐之叉着腰望着行江城气派的城门感慨道, “孩子们,这就是我们今后生活的地方,行,江,城!” “好啊好啊!”氛围组再次给力。 “槐之哥哥,”男孩中的老二开阳问道, “我们在行江城住哪啊?” 是啊住哪啊? 一张张小花似的脸蛋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由兴奋转为茫然,他们齐刷刷地望向一路上的超级大管家落栗,落栗接力赛似的又望向少爷沈槐之,沈槐之又不负众望地望向宁风眠。 还得是大将军! “当然有地方住,就是没仆从了,以后咱们万事都得靠自己了。”宁风眠一一拍了拍那七个小脑瓜,最后以弹了沈槐之脑门一个栗子作为收尾。 沈槐之:…… 母亲乔素灵留给宁风眠的宅子位于闹市靠水处,倒是一处极其难得的闹中取静的宝地,这地方若放在现代,那就是大都市繁华市中心的大公园处,是最为金贵的地段。 “啊……这……”沈槐之望着这一处已经打扫干净却没有挂上宅院主人姓名的大宅子满脸疑惑。 “我把这处宅院过继到你名下了,”宁风眠走过来道, “时间在你我成亲之前,直接由我娘过继到你名下,算是没见过面的婆婆对儿媳的宠爱,所以不在宁府抄家财产之列。” 沈槐之心中十分感动,没想到宁风眠的考虑居然如此周全: “你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个结局吗?” 宁风眠沉默了一下,很深地望了沈槐之一眼: “未曾预料,我以为我会死,我想我死了话,也得让你能有一处遮风避雨之地。” 沈槐之没吭声,觉得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泄露了什么,而宁风眠却把沈槐之的不吭声当作谈论到死亡时的感伤,连忙原地换了个人设,兴高采烈地问道: “哇,这宅子可真气派!沈公子可否带陆某参观一二?” 陆某……沈槐之的神魂立刻归位,这处宅院虽然清静但四周也还是有不少店铺的,崔绍这条老狐狸,就算相信了宁风眠失踪这种鬼话,也一定会差人监视自己的行踪的,季染自己之前就已经放话要去行江城,这行江城内现在恐怕已经布满了眼线才是。 别担心,宁风眠轻轻捏了捏沈槐之的肩。 嗯,沈槐之点点头,继而也兴高采烈地摸了一把宁风眠柔韧有力的腰: “陆公子,我这宅院可是颇有讲究的,今晚就和小爷睡东厢房吧,嗯?” 第109章 宁风眠瞬间傲娇起来,扬了扬下巴: “那得看看沈公子这屋子栓不栓得住我这只金丝雀了。” 沈槐之:……宁风眠我真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将军! “那就请吧?” 沈槐之抬头看看这座尚未写上屋主名字的宅院,高高的白墙青瓦之上,有竹海合奏而成的浩瀚风声,仿佛是乔女士在欢迎心爱的儿子和他的爱人到来,沈槐之突然对未来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信心,踌躇满志地回道: “请!” 两人牵着一串葫芦娃十分有默契地一起抬脚同时迈进这座十分雅致的庭院。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建筑风格和宣城厚重沉稳的侯爷府完全不一样,粉墙黛瓦,房屋均在如海的竹林间影影绰绰,檐角挂满铜铃,在和煦的春风中叮当作响。 “真美啊!”沈槐之是南方人,打出心底喜爱这样清新雅致的苏式园林建筑,在院子开心的到处溜达。 “是你的房子,慢慢看不着急。”宁风眠背着手,在蹦蹦跳跳的小狐狸身后慢慢走,落栗已经按照宁风眠之前的吩咐去给孩子们安排房间了,原本吵吵闹闹的庭院花园一下子居然只剩他们两个人。 “哎?这个!”沈槐之惊讶地看着一处地势最好的花圃,里面居然已经种了之前在安西侯府种好的,不仅如此,还已经在未来会爬藤的地方搭好了竹制的花架。 “抄家之前让人把院子里的都挖出来种在了这里,”宁风眠蹲下来仔细观察那些已经开始抽芽的老藤, “看来它们适应得不错!” “本来也是南方的花,”沈槐之也在宁风眠身边蹲下来,轻轻碰了碰泛着些粉色的嫩芽, “这些都是老藤,天气热起来后长势会很猛的!不过你可以来行江城以后再买一些苗啊,不用大费周章地把安西侯府的挖过来啊!” “那不一样,这些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我怎么能把送给你的东西扔弃在侯府呢,它们才刚开始发芽还没有长大。” 沈槐之发现宁风眠这人,看上去又冷淡又毒舌,可怎么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根本没法招架啊! ———————— 终于!开新地图了!!!!撒花!!! 第60章 沈宅 “还有你院子里的那棵树,”沈槐之想起自己刚来到安西侯府的第二天,自己在宁风眠的小院子上蹿下跳时爬过的那棵树, “光秃秃黑黢黢造型很奇怪,我一直在等它春天发芽看看它到底是棵什么树,可惜是等不到它发芽了。” “那你确实等不到它发芽,那棵树已经死了。” “死了?” “嗯,那是棵槐树,我出生不久它就破土而出,我爹娘觉得这棵树和我有缘,算是我的生辰树于是它就一直在我的院中和我一起长大,后来一次和羯人的交战中遇到劲敌,虽然最终将羯人主将斩杀但我也受了很重的伤,所幸最后捡回了性命,而院中这棵槐树却在我受伤之时被天雷劈中死掉了。” “我爹觉得槐树死了很不吉利想把它挖出来移走,但是我娘说是这树给我挡了灾祸,更应当对它心存感恩,所以这棵树就一直在院中不曾动过,这么年过去了,它也再未发过芽。” “原来如此……”沈槐之震惊,他想起自己以前经常梦见沙场,战马嘶鸣四周全是火药和血腥的味道,粗粝的黄沙被戈壁上才有的烈风打到脸上生疼难忍,那时候他一直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十分不文明的远古冷兵器战争场面,说是看多了历史剧好像又说不过去,那种犹如亲身经历的感受实在是太过真实和刻骨铭心,往往让他惊醒后还无法脱离。 或许自己和宁风眠之间的羁绊是早已注定的,沈槐之忍不住牵住宁风眠的手。 “小崽子们都安顿好了,幸亏这宅子足够大!”落栗满头大汗地过来报告工作,就看到自家的两个主子居然正在手牵手地赏风景!还十指相扣地晃手手?!自己那个废物少爷也就算了,宁将军这么一个谪仙般的高冷战神怎么也跟着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啊啊啊!!!我的眼睛!!!内心飓风咆哮的单身狗落栗被虐得一抽一抽的。 “啊?安顿好了?”刚在这座精致漂亮的大宅院当上老爷的沈槐之显然不把落栗的感受放在心上,继续晃着宁风眠的手道, “那就让大家来前厅集合吧!” 除了做工上好的家具外就一无所有的前厅站着七个小萝卜头,虽然贫穷但是不影响其端架子的老爷沈槐之坐在太师椅中,端出家主的威严(但并没有)对眼前七个孩子严厉(也没有)地说道: “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搬进了新家,这个家呢看着特别豪华特别大,但是我们没有钱也就没有人伺候你们,只有落栗这一个管家,所以以后你们万事得靠自己,也要听落栗管家的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氛围组整齐划一地脆声答道。 终于由书童晋升为管家的落栗在一旁因为自己的升职而万分欢喜的同时又隐隐有一种自己似乎被自家少爷给忽悠了的强烈不安,职位是上升可怎么感觉自己更穷呢? “首先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坏消息。”沈槐之敲了敲桌面。 所有的小崽子全都神情紧张地望向槐之哥哥,不是,沈老爷。 “那就是因为咱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所以大家暂时是去不了学堂了。” “呀!”众崽一听此等坏消息,均强忍悲痛(笑意),懂事地努力露出(掩饰)笑容安慰沈老爷,纷纷表示自己可以自立自强,在家温书。 第110章 沈槐之深受感动,于是继续道: “但是也有一个好消息。” 竟还有比刚才的消息更好的消息?众崽又齐刷刷竖起了耳朵,专心倾听。 “那就是,接下来将有文武双全的陆川哥哥亲自辅导你们功课,上午文化,下午习武,动静合一,强身健体!”沈槐之隆重请出宁风眠, “大家掌声有请陆老师来发表讲话。” 于是,宁风眠在稀稀疏疏蔫不拉几的掌声中站了出来,朗声道: “读书是修身而不是为功名,接下来我会根据你们每个人的专长来制定学习方案,大家不必非要保持统一步调。” 沈槐之经常会惊讶于宁风眠作为一个古代人,其思维想法却并不受时代认知的约束的恣意,比如这一次,他对于教育的观点和理念甚至超过现代很多人的观念,因材施教,沈槐之并非老师,却莫名有些跃跃欲试,给每一个孩子量身定制最适合他的教育成长方案,他甚至可以将这里当做一个小小的教育试验田,由宁风眠来实施,由他来观察这样的教育方式给每一个孩子所带来的益处。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宁风眠顿了顿,睨了沈老爷一眼, “请我们沈老爷快点给我们的新家立宅名。” “这个……”沈槐之有些犹豫,这座宅子精美雅致是宁风眠的娘留给宁风眠的宅院,自己的幼圆体虽然勉强算可爱,但确实和这座宅子不太相配。 “陆兄,咱们去牌坊店刻个宅名牌的钱还是有的……”落栗大管家开始尽职履责,以保护这座宅院的安全——包括美观安全——为己任。 “不用,这是我们沈公子的宅子,当然应该由沈公子来亲笔题名。”宁风眠笑道。 沈槐之:要不是你是我老公,我绝对怀疑你是故意让我下不了台了! 说干就干,宁风眠亲自墨好了墨,亲手给沈槐之端着,领着沈槐之走到宅院外一座竖立的石碑前,显然这块石碑就是宁老夫人专门为自己的爱子未来落宅名而准备的。 而爱子把这个机会送给了媳妇儿。 该媳妇儿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让毛笔吸饱了墨,然后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在真的落笔之前,沈槐之闭上眼在心中把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米芾等人全都默默地拜一遍,然后深吸一口,在万众瞩目之下写出来标准幼圆体的“”二字。 落栗:……我说过,咱家这个钱出得起! 七个葫芦娃面露迷茫之色,不懂槐之哥哥字迹的玄妙之处。 而宁风眠则是非常欣慰,沈槐之果然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沈槐之,半点改变都没有,真好! “非常好看,沈公子的字自有一股朴拙气质,和这座宅院顺应天地自然的建筑理念十分相称!”宁风眠拍手道。 沈槐之:……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真的在夸奖还是在嘲讽…… 古朴清雅的苏氏庭院,如遗世独立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而旁边宅名石碑上圆圆胖胖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直的“”二字又十分的幼稚可笑。 倒是挺有反差萌的,沈槐之自我安慰道,也不知道古人能不能get到这种反差萌,不过看落栗和葫芦娃们的反应那必然就是不能get了,至于宁风眠……沈槐之眯着眼睛审视着宁风眠,打算但凡宁风眠露出哪怕那么一丝疑似嘲笑的表情就要立刻判其有罪,只可惜宁将军表情是从一而终的认真,仿佛自己的夫人真的写两个妙字似的。 令人惬意的春季野外生存沉浸式教学环节结束以及兵荒马乱的新宅生活开启,家主和他的野男人俊男陆川自己拎着灯笼和孩子们一一道过晚安后,回到东厢房关上门,开始商议沈家的第一件大事:如何赚钱。 如何赚钱! 家里还有一个大管家要发薪水和七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呢! “把七个小崽串一起让他们去给咱们讨饭?”沈槐之大胆胡说。 “有我在,怎么可能会让家小出力谋生,”宁风眠大男子主义地拒绝了该提议, “你也不能。” 沈槐之不服: “我也是男人!” “你是我夫人。”宁风眠冷声道。 “我甚至可以考虑去当街卖艺,”宁风眠顿了一下, “武艺。” 天呢,宁将军当街卖艺!沈槐之想到街上那些光着膀子五大三粗卖弄自己壮硕身材顺便胸口碎大石的胸毛大汉,再想想自家的将军,宁风眠这还没出门脱衣服表演呢,沈槐之光想想就已经醋上了,立刻海豹拍桌地拒绝。 唉……一个沙场常胜将军和一个只会花钱的纨绔,此刻为了几文钱的生计愁得连觉都没心思睡了。 “如果这里有啤酒花就好……”沈槐之撑着脸小声嘟囔着, “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们表演我的啤酒精酿绝活了。” “什么?”宁风眠抬头, “何为啤酒花?啤酒是什么酒?” “啤酒……”沈槐之想了半天, “是一种很特别的酒,里面有气泡,很好喝,尤其适合夏天喝……”沈槐之的思绪飘到了自己的精酿馆里,滋滋冒油的烤串,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喷香金黄的薯角还有精酿馆的主角,各类拥有绵密气泡的不同口感和风味的精酿啤酒,这才是人生啊! “晚意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娘以前很会酿酒。” “嗯。” “我娘把酿酒的设备留在这座宅院里了,如果——” “什么?!”沈槐之立刻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威士忌酿酒设备在这园子里?!” 第111章 “什么喂死鸡?”宁风眠一脸迷茫。 “啊!”沈槐之这下真的激动了, “我还以为乔家的酿酒工艺早没了呢,我都不敢提!快快快在哪?!现在就带我去!” “喂死鸡是什么?” “嗷嗷嗷嗷!”沈槐之揪着自己的头发, “来不及解释了, gogogo!” 看来肢体语言和情绪才是世界通用语言,宁风眠甚至都不知道gogogo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并不妨碍他秒懂狗狗狗就是让他快去的意思。 ———————— 请大家欣赏宁风眠,一个无师自通的,常年混迹于北疆对外语具有及敏锐的感觉的,脑补能力超强的学霸对英语的理解学习心路历程: go=狗=狗跑得快=让他快跑。 宁沈开启新地图第一天:穷。 第61章 坦白 乔素灵作为乔家酒酿造工艺最具天赋的继承人,就算最后嫁入安西侯府成为将军夫人,也依然保持着亲自动手酿酒的爱好,而从小沐浴着酒香长大的宁风眠,也因此对酒一直有着极其敏锐的辨别和判断能力。 后来乔素灵因急病骤然离世,宁老爷难以面对亡妻遗物便命宁风眠将乔素灵惯用的这一套酿酒设备全都搬运安置到这座宅院中,谁能想到这套设备竟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宁风眠领着沈槐之穿过花园走进一间独栋的房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帕让沈槐之掩好口鼻,然后唰地扯下一块白布。 一整套堪称完美的酿酒设备出现在沈槐之面前,用来发酵的木桶,铜制蒸馏壶还有用来盛放酿造好的乔家酒的木桶,乔女士居然知道使用木桶! “真厉害啊……”沈槐之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已经溘然长逝的不世出的酿酒天才乔素灵女士了, “她居然知道使用木桶。” “嗯,一般白酒都是用陶罐盛放,但是据我娘说,有一次酿酒酿多了没有多余的陶罐了,于是就用一只新木桶来装酒密封,后来等这一批酒开封的时候,我娘发现用木桶盛放的酒比用陶罐盛放的酒味道要好很多,后来尽管很奇怪但是她还是一直坚持用木桶来盛放她自己酿出来的酒。” 沈槐之对自己这位未曾有幸见面的婆婆满心敬佩,在大家都使用中式白酒最为传统的陶制酒坛来储藏和陈化白酒的时候,乔素灵却力排众议地用起了木桶,这是多么勇敢的一步创新! “你娘一定是一位非常有主见非常勇敢的女士。”沈槐之叹道,有这样的母亲,才会有宁风眠这样勇敢沉静从不受他人左右的儿子。 “嗯,”宁风眠看着眼前这套酿酒器具的眼神满是眷恋, “我娘若见了你,也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哈?那确实,我这人特别有长辈缘,人长得好看还聪明又会酿酒,也难怪你娘会喜欢我的!” “是因为我喜欢你。”宁风眠冷冷打断沈槐之的自我感觉良好,拉着沈槐之出了小屋门, “咱们的眼神不太好的沈老爷,现在太晚了看不清,咱们先回屋吧,我有话要问你。” “哎哎哎?我完没看还——”沈槐之挣扎无效,被宁风眠拎着后颈子就出了小屋的门。 小屋被锁好,宁静雅致的沈宅中不断响起某位家主不服气地质问: —— “什么叫因为你喜欢我啊?” —— “我难道不招人喜欢吗?” —— “我还会酿酒呢,我和乔女士共同语言很多的!” —— “比你这个只会骑马打仗的粗人多多了!” —— “我告诉你宁风眠,我——” 宁风眠拖着一路碎碎念的半瞎的沈家主进了屋,屋门一关就以下犯上地把一家之主压在门上,一个快准狠的吻落下来让这位色厉内荏的家主闭上叭叭叭了一路的嘴, “我这粗人只会以武服人。” 宁风眠在沈槐之被憋得快断气之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自家家主,但依然嫌弃地吐槽道: “说这么多话也不嫌累。” 沈槐之红着眼尾,盈满水光的眼怨念地盯着宁风眠缓了好久,才从喉咙里不服气地冒出了一声: “哼!” “说正事,”宁风眠拉着消停下来的沈槐之坐下, “我们现在很需要钱,来行江城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找到崔绍谋反的证据,圣上身体日益衰败,两个皇子还太小,崔绍在朝中现在简直一手遮天,现在没有钱也没有势力,只能选择搜集到绝对致命地证据一击制胜地打倒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嗯,我们需要钱,需要情报,还需要找到张春生留下的账本信息的破解之法以及那支私军的所在。”沈槐之点头道。 养活自己需要钱,收集情报需要钱,找私军需要钱,很明显,扳倒崔绍需要巨额的钱,宁风眠皱了皱眉,突然有一种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悲哀。 “我有一个主意,”沈槐之看着眉头紧蹙的宁风眠说道, “但我必须先和你说一件事情,可能十分荒谬,但请你必须听我说完。” 沈槐之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让向来冷静果断的宁风眠突然犹疑不安了起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沈槐之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可能会颠覆他对眼前这只小狐狸的全部认知。 “或者你再考虑一下……”宁风眠突然心如鼓擂,嘴里说着让沈槐之考虑,实际上感到害怕开始患得患失的却是自己。 “不,”沈槐之抿紧嘴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可能瞒着你一辈子。” 第112章 “我确实不是你原本要娶的那个纨绔沈槐之。”沈槐之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沈槐之的魂魄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果然,宁风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我本来生活在距离现在有一千年之远的时代,”沈槐之看着宁风眠逐渐丧失血色的脸, “我所生活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截然不同,而我,也看过史书中记载的你。” “我死得很不体面对不对?而且还连累到了你,”宁风眠握住沈槐之有些颤抖的手,指腹粗粝的茧带来的细密的疼痛让沈槐之感到万分安稳, “所以你从嫁给我的第一天就开始想尽办法想要我休弃你。” “也不是……”沈槐之眼神开始闪烁,他并不想让宁风眠触及到这个十分残酷的真相,一个尽忠报国的将军,最终却污名满身。 “不对,”沈槐之突然奇怪地看着宁风眠, “你为什么对我说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来自一千年以后,你不觉得这像是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吗?” “不奇怪,”宁风眠摸摸沈槐之柔软的头发, “你在梦中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而且你说过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我一直很好奇你说的那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而你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情就很完美地解释了这一切。” 沈槐之:……所以,我睡着以后就是个大漏勺呗。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沈槐之艰难地试图比划, “比如你的命运,以及祝国的未来什么的。” “没有,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告诉我,你会说给我听的,”宁风眠顿了顿, “就像现在这样。” 这个人是何等的聪慧敏锐且定力惊人! 沈槐之实在是对眼前人心爱不已,况且现在确实不是猎奇的时候,他正了正神色,开始和宁风眠细细说起自己的想法: “我本身也会酿酒,虽然我擅长的不是白酒酿造,但是其实酿酒工艺总体而言是差不多的,我可以学习你娘的酿造工艺。” “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一种叫做酒吧的店铺,专门用来让人饮酒闲聊,有点像现在的酒楼,但是主要是卖酒以及提供座位给大家坐下来聊天喝酒。” “哦?酒吧?”宁风眠有些新奇, “只有宴请和路过的旅客才会选择去酒楼喝酒吃饭,何人会专门选择去一个酒……吧喝酒吃饭呢?” “嗯,这也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决定的,大多数人不喜欢让人来家中玩乐,几个朋友会选择去酒吧玩,玩够喝够了再各回各家,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的店铺常常会有一些在家中没有的娱乐节目。” “娱乐节目?” “比如一些歌舞只能在这种店铺中表演才会比较有气氛什么的,”沈槐之开始比划,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酒本身,酒吧的店主会专门调制一些十分特殊的酒,有很的烈适合男人,有的却酸甜可口适合女人,而且这些酒大多都是在家中是无法制作的。” “我懂了,你想在这个时代开一家你生活的那个时代才有的店铺赚钱。” “不仅如此呢,”沈槐之继续道, “酒吧里的客人鱼龙混杂,而且人喝了酒后喜欢聊天,这也是获取情报的好方法。” “或许开间酒吧,不仅可以赚到钱,还能获得我们想要的情报,真是一箭双雕呢!”沈槐之说着说着,眼睛都开始放光, “” “嗯,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但我支持你,”宁风眠温和地摩挲着小狐狸的手, “需要我做些什么?” “需要……”沈槐之有些难以启齿, “我觉得我们可能不需要这么大的一座院子,我们……” 沈槐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 “可不可以敲一部分院墙,改造成对外营业的酒吧……” 这毕竟是宁风眠的娘留给宁风眠的遗产! 见宁风眠默然不语,沈槐之又连忙摆手道: “不行就算了,我主要是看我们没钱嘛,然后这个地段又特别好,哈哈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这座宅院是你的,你是家主,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同意。”宁风眠笑道。 “就……这样同意了?”沈槐之将信将疑。 “嗯,不然呢?”宁风眠抿了抿嘴, “认定你了就是要相信你。” 在平稳地度过原本以为万分难过的关后,沈槐之明显兴奋了起来,从沐浴更衣到最终被宁将军抱到床上,沈麻雀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这个酒吧呢,噱头就是宁将军的在逃夫郎沈槐之开的,大家一听,哇,就是那个宁风眠的冲喜男妻,一定都会很好奇,然后这宣传部不就到位了嘛!”沈槐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营销天才,黑红也是红啊! “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你的名声。”宁风眠一边给舒舒服服窝进被子里的沈半瞎掖被角一边好气又好笑。 “我夫君都不介意别人说宁将军是个瘫子不行,我怕啥。”还得意洋洋地沉浸在自己的天才营销计划的沈狐狸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危险的话。 “不行?”宁风眠眸色暗了暗,慢慢直起身。 沈槐之在朦胧的视野里,惊恐地看见威名赫赫的宁将军脱下了左手上戴着的玉扳指。 “嗒。”是扳指被放在床头木几上的声音。 “不是,舟车劳顿的,宁将军不累的吗?!”沈槐之挣扎道! “不累,新宅第一天,屋主总得宣示一下主权的。” 第113章 “不是,到底谁是屋主啊!”沈槐之十分愤懑。 “现在是我。”和那道平淡的声音一起出现的是完全相反毫不不平淡的动作。 ———————— 沈槐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下次我再信姓宁的我是狗。 宁风眠:你知道狐狸属犬科吧? 第62章 美酒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家主沈老爷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辛勤的陆老师已经开始自己的教书生涯了。 沈老爷昨日秉承教书育人乃沈家一等一大事的优良家风,将南侧朝阳温暖的两间上房打通成一座大书院,足够七个孩子在学堂内有充足的光线和空间读书写字,而紧挨着书院的花园也都清理干净成为一座迷你校场,方便宁风眠给孩子们教学武术,甚至可以作为一个小小的战术沙盘进行两军对垒的战术推演,完全符合宁风眠和孩子们的需求(当然,主要是宁风眠)。 宁风眠和沈槐之一路南下,所带的钱财虽然少得可怜,但孩子们的书本却是一本也没少拿,一路沉甸甸地走到行江城,甚至路上都雷打不动地要求葫芦娃们温书。 沈老爷就这样一手拿着一张油饼一手端着一碗豆花,端着姿态踱着步绕到书院旁边,在朗朗的读书声中美滋滋地晒着太阳吃着brunch在院子里遛起了弯。 “沈老爷早啊。”宁风眠戏谑道。 沈槐之回头,宁风眠此刻正站在一棵开满花的白色玉兰树边,一身淡青色儒服,和挺拔的白色花树交相辉映,为了掩盖身份,宁风眠不知道用了什么神奇的草药将自己原本浅淡的眸色染黑,漂亮的眼眸在和煦的春阳之下闪着如黑曜石般灼灼的光辉,和往日的宁风眠相比,少了几分冰霜冷淡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沈槐之看着嘴角噙着笑意朝自己走来的宁风眠,暖阳给他的周身镶上了一层淡金色茸茸的边,甚至感觉有些许眩晕。 “看你在墙角走了半天了,在找什么金银财宝呢?”宁风眠十分自然地拿过沈槐之捧在手里的吃完豆花的空碗,陪他也一起走了起来。 “在看,嗯,在看从哪里隔一部分房屋出去比较合适……”沈槐之偷偷觑了宁风眠一眼,心虚得很,虽然宁风眠昨日答应了,但是男人晚上说的话哪做得了数。 “嗯,我早晨已经看过一遍了,宅院北边对着侧街临着主街的那一块就挺好的,直接面对主街的地方和宅院大门相冲突,也会让人有所忌惮,侧街虽然偏但是胜在低调,然后还临着主街的话,也不会显得过于寂寥。”宁风眠指的那块地方正好也是沈槐之看中的,只是由于那块地方有一大片竹林,或许是乔女士生前亲手所植,所以沈槐之并不敢开口。 “那里有一大片很漂亮的竹林呢。” “嗯,”宁风眠牵起沈槐之的手陪他走过去, “这片竹林是我娘当年种的,最终竹林生竹,养着这整个庭院郁郁葱葱,咱们砍一部分的话,娘应该也是不会生气的。”宁风眠伸手抚摸着竹子道。 这一片竹林因为是最早种植的,已经长得十分粗壮结实,即便是砍倒了也是上好的木材。 竹子……沈槐之眼前突然一亮,对啊!威士忌为什么用橡木桶而不是别的什么木头,其实最开始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大上的原因。最开始用来盛放威士忌的容器和中国的白酒一样都是用陶罐,后来人们觉得陶罐易碎且成本太过高昂才开始选择使用便宜且不易碎的木桶,而橡木则是当时欧洲最为普遍最为常见的木材。 沈槐之把目光投向那些青翠粗壮的竹子上,季染橡木可以赋予威士忌独特的芳香风味,清香雅致的竹子当然也可以! 他一把抓住宁风眠,兴奋道: “乔女士真的是位天才酿酒师!这片竹林可是她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我们可以用这片竹林制作盛酒的竹桶啊!” 说着就拉着宁风眠朝竹林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兴地大喊: “我们看看这片竹林到底有多深!” 可没过多久,相比这一大片漂亮的竹林,发现竹林深处藏着一个小仓库这一件事情更加震撼他们的神经。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仓库。”宁风眠和沈槐之肩并肩站在一个小房子前。 茂密的竹林将这个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木门的仓库遮掩得严严实实,而仓库上爬满的爬墙虎和木门门锁上的锈迹也显示,这扇门离上一次开启已经至少有十多年之久。 “我们要进去看看吗?”沈槐之有些迟疑。 “嗯。”宁风眠从靴子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门锁锁孔撬去。 “吧嗒。”已经开始腐朽的门锁不胜重力。 宁风眠把沈槐之护在身后,小心地推开一些那扇小木门,一股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陈腐的气息中却泛着一丝幽幽的香气。 沈槐之使劲嗅了嗅,惊声道: “是酒!” 随即一下子就从宁风眠身后蹦出来把小木门全都打开,速度快得宁风眠甚至抓都抓不住。 春日阳光照射到仓库里,细小的尘埃在空中轻缓地飘浮着,仿佛万千金蝶在舞蹈。令人没想到的是,仓库门虽小,可是里面的空间居然十分巨大,满满当当全都放满了,那数不清的坛坛好酒就这样静静地呈现在沈槐之和宁风眠面前,默默散发着时间赋予它们的香气。 “我记得我娘在我懵懂之时就说已经为我未来的婚事置办下了礼物,不过要待我大婚之时才能拿出来,那份大婚礼物应该就是这些佳酿了。”宁风眠望着眼前如山般耸立直达仓顶的乔家酒,心中一阵酸麻。 第114章 沈槐之也收起了最开始的兴奋劲,默默贴在宁风眠身边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站在仓库中,被小山包似的层层叠叠的陈年佳酿围了个严实,恰像是被宁老夫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祝福着。 沈槐之的跳脱俏皮全无踪影只是安静地陪着宁风眠,反倒是宁风眠打破了沉静,抬手刮了一下沈槐之的鼻头: “好啦,别在我娘面前装乖巧了,谁不知道我家夫人是大祝花钱第一高手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 “是吃喝玩乐。”沈槐之不服气地小声纠正道。 “是是是,”宁风眠伸手做邀请状, “一起谢谢乔女士吧?” “嗯。”沈槐之把手放入宁风眠的掌心。 接着,宁风眠撩起袍襟带着沈槐之一起跪在地上,朗声道: “娘,您给孩儿准备的大婚礼物,孩儿和槐之今日收到了,谢谢!” 说罢,二人朝着仓内众酒齐齐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看来,你的酒吧离正式开业已经不远了。”宁风眠笑道。? “我们的乔女士不是已经帮我们把酒都准备好了吗?” “可是!这可是不可多得的陈年佳酿啊!”精酿馆老板沈槐之已经开始肉疼了。 “赚钱更是刻不容缓,”宁风眠看着眼前的, “酒是用来给人喝的,乔女士的心意不能浪费,沈老板,接下来可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天啦噜,这可都是至少陈酿了十年的,滴滴珍贵,绝对要最大化地去利用起来才行啊! 沈老板一时间压力山大。 对了,用最少的酒赚最多的钱,不是鸡尾酒是什么?! 沈槐之一拍手,刚准备告诉宁风眠自己的想法,就听见落栗一边跑一边喊慌慌张张的声音: “少爷!少爷你在哪!少爷!少爷——” “来了来了,喊啥呢,”沈槐之和宁风眠锁好仓库门,从竹林里钻出来, “走水了啊喊那么大声。” “不不不,”落栗连忙摆手,比比划划半天也说不清,急得面红耳赤, “比走水可怕多了!” 沈槐之:??? 宁风眠:??? “沈槐之!”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显然有人发动了声波攻击。 话音刚落,一个白色的身影瞬间位移到沈槐之面前,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吼道: “我哥离家出走了我不管,但是听说你带着一个俊俏野男人来行江城我可就要管了!我哥和你可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你怎么能趁我哥不在就和别的男人乱来!” 说罢,还没等沈槐之有机会说上一句话,宁大小姐的注意力就瞬间转移到站在沈槐之身边的陆川身上。 宁晚意毫不犯怵地推了一把陆川,瞪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恶狠狠道: “你就是我嫂子带回来的野男人是吧?我告诉你,我嫂子和我哥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你赶紧给我从哪来滚哪去!否则,我让你尝尝本大小姐的厉害!” 沈槐之扶额:你们宁家还真是个顶个都是英雄豪杰啊! “滚?”那个眸色漆黑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字, “宁晚意,你哪学来的这个词?”然后转身朝沈槐之点了点头道, “槐之,规训录第五条,被一遍给她听。” 沈槐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完全是凭着被宁风眠支配着抄家规的恐惧本能,居然真的老老实实背道: “言辞不雅,发现一次抄礼记一遍。” “听到了吧,礼记一遍,今日睡前抄完交给我。” “知道了哥。” 很明显,另外一位朋友也唤醒了来自大哥的魔鬼管教的恐惧。 最后一个“哥”字说完,宁晚意才反应过来,继而暴怒道, “你什么人!居然敢管本大小姐,还冒充我哥!我看你是欠揍!” 只可惜宁晚意的小拳头刚举起来,那个男人突然低头直视着宁晚意道: “晚意,我是谁?” “啊,”宁晚意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拳头慢慢放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哥哥在外形上毫不相似,可是举手投足又是那么的熟悉, “哥?” ———————— 小两口要开始捞钱了! 第63章 酒吧 “嗯,”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点点头, “看到妹妹如此维护我,大哥心中十分感动,但是礼记还是要抄。” 沈槐之:……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呐。 宁晚意倒是毫不在意,因为她现在全部的关注点都在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可以直立行走的宁风眠身上: “哥,你可以走路了?!你的眼睛怎么变黑了??!!” “哎,咱们进去说话吧,”沈槐之现在反侦查意识特别地强,他四周瞧瞧然后吩咐落栗看好学堂里的小葫芦娃们,就拉着兄妹俩走进他现在自认为最安全的东厢房中。 “原来如此……”宁晚意点点头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大哥, “哥,真是辛苦你了!” 继而转头就质问沈槐之: “当初问你我哥瘫了你有没有受委屈,你还装清纯说没有,呵!亏我还信你了,你当然不委屈我哥根本就没瘫!” 沈槐之震惊: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我那时候真的——” “罢了罢了,”大小姐宁晚意懒懒地摆摆手,宽宏大量道, “就当是你们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好了……” 我们没有那种奇奇怪怪的情趣!!!你这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满脑子里怎么全都是黄色废料啊! 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沈槐之立刻就着了宁家女侠的道: “我们那时候真的是纯洁的男男关系啊!” 第115章 “那时候是纯洁的男男关系,”宁女侠眯了眯眼, “那现在是什么关系?” 沈槐之:……我就知道不能和cp粉抬杠。 “咳!” “哥,要不要让姨母暂时接济接济,到时候再还钱给她啊?”率先挑起战争的宁晚意立刻转移话题。 “不用,我们找到谋生的好办法了!”沈槐之得意洋洋道,继而转身对宁风眠说, “刚才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正好晚意来了,大家一起琢磨琢磨,你们跟我来!” 兄妹俩跟着沈槐之走到厨房,就看着沈槐之忙活起来。说到底沈槐之的本职可是精酿馆的老板,除了深谙啤酒精酿技术,对鸡尾酒的调配也自是信手拈来。 只见沈槐之取了一坛小酒,熟练地撬开封泥,又拿了两个之前在路上摘的桃子切开,一小部分切成块,其他的桃肉则放在小石臼中捣碎碾出桃汁。然后,沈槐之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一阵小旋风似的刮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几个用来喝酒的琉璃杯。 晶莹剔透的琉璃杯被注入澄澈的乔家陈酿,继而和浑浊的桃汁混合,最后沈槐之又分别在杯中加入之前切好的桃肉块。 “来,尝尝看!”沈槐之将杯子递到宁家兄妹俩面前, “太仓促了,原材料又有限,没有办法做好,本来应该再加点冰块和青柠汁还有细砂糖就好了。” 杯中液体轻晃,日光落入其中碎成万点星光,醇厚的酒香和清新甜蜜的桃子香气相互碰撞,迸发出极为独特的诱人气味,看上去确实味道很不错的样子。 “此为何物?”宁风眠接过琉璃杯,难得地露出好奇的神情, “看上去和平日饮用的酒水很不一样。” “这种酒呢叫鸡尾酒,基本原理就是高度白酒加果汁,当然啦具体不同的品种鸡尾酒由不同的白酒和不同的果汁配比而成,一般女孩子会比较喜欢喝鸡尾酒,酸酸甜甜度数也不高。”沈槐之满眼雀跃, “你们快尝尝,我好知道能不能行。” 宁风眠十分给自家夫人面子,端着这杯看似十分诡异的黑暗料理直接喝了一大口,细细咂摸一会儿才评价道: “味道很好!” “真的吗?”宁晚意犹犹豫豫地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后眼睛直接亮了起来: “太好喝了!有一点点酒的味道,更多的是桃子的香甜,哇!好喝好喝!” 然后还没等沈槐之插上话就咕咚咕咚一口气干掉了一整杯桃子鸡尾酒。 “就……”沈槐之望着直接一口闷的豪气万丈的宁女侠,喃喃道, “我本来想说女孩子千万别因为鸡尾酒香甜而贪杯的……算了,不重要!” “哥,嫂子,”宁晚意抹了抹嘴, “我觉得你们的主意特别好,开那个什么卖这个什么鸡尾酒,肯定能赚钱!这个鸡尾酒香香甜甜特别好喝,肯定有很多姑娘家爱喝的,现在酒楼里的酒全都是男子喜欢的烈酒,我们姑娘家根本不喜欢!” “谢宁女侠支持。”沈槐之拱手道谢。 “还有,我宣布我也要加入!”宁女侠挥斥方遒道, “你们开肯定需要自己的招牌,我可是女红高手!” “等等,”宁风眠出手制止,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宁风眠,你不能叫我哥,我现在叫陆川,是沈槐之从宣城带出来的男仆,懂吗?” “懂啊,陆川哥。”宁晚意从善如流地迅速改口。 “不是,你哥的意思是,你哥已经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你现在从姨母家搬来和我住岂不奇怪?外人难免会猜测的。”沈槐之好意解释道。 “奇怪什么?”宁晚意奇怪地瞥了沈槐之一眼, “你是我的嫂嫂,我因为思念哥哥搬来和我嫂嫂住,一齐盼望我哥回来,有什么问题?” 沈槐之:…… 好的,我懂了,在宁女侠眼中,我们自始至终都是好姐妹,谢谢你宁女侠,我终于对自己的性别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 “没有问题……”沈老板不情不愿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宁晚意志得意满, “我跟你们说,你们会很需要我的!” “哦?”不情愿的沈槐之不置可否。 “那就请问贵府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吗?以后的饭谁来做?”宁晚意抬起了高贵的头颅。 沈家主立刻握住宁菩萨的手: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是搬家的黄道吉日!” 宁晚意不愧是将门虎女,搬入沈宅后的宁女侠仅仅只是振臂一呼,她的一众富n代姐妹军团便携其各自的家兵家将,按照沈槐之和宁风眠敲定的设计图纸将整个打造完毕,而从设计稿到最终落地,耗时将将一周的时间! 祝国速度是真的可怕啊! 沈槐之此刻正坐在祝朝乃至全汉国史上的第一家中,整个人激动得神经质地不断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质酒杯,沈槐之把这座宅子中所有收藏的杯具全都拿了出来,还特意找琉璃匠人打造了一批价值不菲的琉璃杯——当然是用宁女侠的私房钱结算的。 这个仿造当代小的装修特色,有一个高高的吧台,可以让老板兼目前唯一的调酒师沈槐之观察全场,吧台也做了一圈单人座方便独自前来的客人喝酒,事实上,单独来访的客人反而更容易说出各种消息,因为他们无人可诉,喝多了自然要找老板聊天。 原本空旷的店内现在也已经被造型各异的座位填满,而座位与座位之间又做了一些半隔断以保证客人的隐私性却又因为角度问题可以在吧台上一览无余。 第116章 座位各不相同,有清新雅致的竹制桌椅座位,也有软软绵绵围成一大圈的贵妃榻,最让人觉得有意思是的随意放在地上的好几个装满豆子的大袋子,看似平平无奇可是人一旦坐下去就会被包裹住,十分舒适。 “坐在这上面似乎不太得体……”宁风眠看着四仰八叉地窝在豆袋里的沈槐之,仔细斟酌着评价用词。 “哎,陆兄你有所不知,”沈槐之把自己往豆袋深处继续窝了窝,舒服地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 “人们要求坐姿端正是因为需要让不人性的坐姿提醒自己要专注要时刻警醒不要走神,但是只有想放松的人才会来喝酒,而人只有在最为放松的时候才会说一些平时不会说出口的话。” “比如呢?” “比如……”沈槐之半阖着眼睛,嘴里带着一点笑意说道, “比如我现在很想请你喝杯酒。” “这可不是你平时不会说出口的话。”宁风眠笑道。 “那,”沈槐之睁开眼睛望向宁风眠,伸手勾着宁风眠规规整整的领口朝自己拉过来,然后抓住他从肩头滑落的发梢,在宁风眠的耳侧轻声说道, “……如果酒是我呢?” 宁风眠:…… 这小狐狸果然是要成精了! “沈槐之把宅院拆出来一个店铺?”崔绍坐在书房,书案上满满当当堆满奏折,祝文帝身子肉眼可见的衰败,有大臣联名提议让太傅开始辅佐太子批阅奏折,却被御史大夫在朝堂上直接弹劾痛斥,圣上安在却由太子批阅奏折?太子还小本就不会批阅,太傅只是太子老师岂能染指朝政?如今圣上安好,而左相本职就是辅佐帝王治理朝政,帮助圣上批阅奏折本就是左相分内之职,何来质疑?放着履职辅佐圣上的左相不要,反而转去要太子做他本不能做之事,其心当诛! 随着这几位联名老臣被下了狱,朝堂上更是对左相批奏折之事讳莫如深,全以崔绍马首是瞻。 “是,他和他一同带到行江城的陆川把宁风眠送给他的院子给拆了好大一片,说是要开一个什么。” “?老夫竟不知此为何物?” “暂不明确,既然沾了酒字,想必是卖酒的吧。” “这个沈槐之倒是有意思,”崔绍若有所思, “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无人教养人品读书俱是一塌糊涂,偏偏宁浸月这老头子喜欢他要他作儿媳妇,沈槐之到也敢嫁,这嫁过去就开始作妖搞得宁宅鸡飞狗跳,说来说去当初他爹娘不喜欢他是因为先生说他命硬克全家,这论断倒是有道理,你看看现在,安西侯府不就被他给折腾没了么。” “确实。” “现在宁风眠不知所踪,他倒好,没了宁风眠的管束带着一个小倌就跑去行江城,”崔绍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这个小倌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他本是随州一流浪汉,恰恰是当初听闻沈槐之小年在得味楼大宴才来的宣城,后来爆发梅花疫就一直在宣城讨活,后来活不下去去了摘花楼当小倌,却扬言只愿被沈槐之赎出楼。” “他二人倒是有缘。” ———————— 撒花!转圈!夫夫俩要开始捞钱钱了!!! 第64章 送礼 现在正值春末,事实上失去了现代科技的支撑,沈槐之和宁风眠想仅凭二人之力完成自己开酒吧卖鸡尾酒赚钱兼收集情报的工作确实十分困难,而其中最大的困难就在于没有足够多的水果和足够多品种的酒。 不过好在有何四箫和王进。 自己的纨绔好哥们王进可是全祝国最大的粮食瓜果商的少东家啊! 在cp粉头子宁晚意点头认可桃子鸡尾酒后,沈槐之就立即给何四箫和王进分别写了封求救信,一个是找四哥讨要他们何家品类丰富口感清冽的何家酒来丰富基酒品种,另一个就是找王进要水果了,他需要持续稳定大量的各类新鲜水果来支持他的鸡尾酒试验。 “少爷少爷!”落栗大管家急匆匆地冲进东厢房,发现沈槐之竟然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而曾经严格要求全侯府上下白日不得贪眠的宁将军,此刻则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给他挡着照在脸上的阳光。 “嘘——”宁风眠轻轻嘘了一声, “让他睡一会儿。” 沈槐之最近实在是太累了。白天要和大家伙儿讨论酒吧该如何修建才能符合自己内心想法——毕竟自己的建造概念在古人眼里简直匪夷所思,晚上则彻夜趴在“实验室”里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复刻各类鸡尾酒的配方。 是的,宁风眠为了能让沈槐之有一个安心调酒的地方,亲手把东厢房的耳房改造成沈槐之专用的“实验室”。 现在基酒改成了中式白酒,而中式白酒因为独特的酿造工艺和极具侵略性的香型其实本不适合作为鸡尾酒的基酒,所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尝试改变配方,而他们现在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好在乔女士当初选择用大麦而不是高粱来酿酒,工艺上又误打误撞地和威士忌酿造方式较为相近,沈槐之现在手头的都是珍贵的陈酿“威士忌”,恰巧又适合做鸡尾酒的基酒,也给沈槐之的极限配方改造工作减轻了一些难度,就是成本有点儿高…… “可是……”落栗有些为难,沈宅坐落在市中心,现在沈宅外停了足足十辆大车,把整条街堵得结结实实的。 “唔……”沈槐之还是被吵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第117章 “少爷,”落栗大管家忐忑不安地看了宁风眠一眼,鼓起勇气说道, “咱家外面现在停了十辆大车,把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呢。” “哈?大车?”沈槐之“噌”地一下站起来, “一定是我四哥来了!”说着就顶着满脸新鲜出炉的睡痕朝大门冲去。 宁风眠紧紧跟在沈槐之后面,一边担心他刚睡醒走路腿软容易摔跤,一边默默吐槽:四哥四哥,叫那么亲热,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已经有夫君了的人啊。 沈槐之赶到大门前,此时沈宅门前已经聚集了近乎半个城的不明真相群众,对着这十足气派的大车方队指指点点,拉车的高头大马匹匹都膘肥体壮,一看就是特意挑选的脚力十足的马匹万分火急地奔袭而来。 “我四哥可真靠谱啊!”沈槐之感叹一声, “这阵仗,放到现代绝对是十辆顶级超跑来我家门口炸街的大新闻,直接热搜第一名的那种!” “沈少爷!”坐在第一辆大车上的灰衣青年男子看到沈槐之,手脚麻利地跳下车来,快步走到沈槐之面前,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道, “我家何老板因家中事务缠身实在无法亲自过来,作为赔礼,何老板挑选了何家顶级藏酒共十车命我日夜兼程赶来,老板表示过几日自己抽出空来一定亲自来向您请罪。” “哎,”沈槐之看着面前的十车好酒,兴奋得苍蝇搓手手, “我四哥太客气了,不用麻烦他来,这酒简直是太及时了!” 何家酿造的酒极其特殊,他家的酒在酿造过程中本身就添加了发酵果汁,因此没有一般白酒浓烈的酒香,反而多了不少水果的清甜香气,十分适合用作基酒,这正是目前苦于没有多品种基酒的沈槐之求之不得的宝藏。 当行江城八卦终于由“宁将军弃妇沈槐之独居行江城盼夫归来”演变为“宁将军弃妇沈槐之刚入住行江城黄金地段豪宅便有情郎豪礼相赠示爱”之时,第二波炸街马车又来了。 这次是王进亲自来的——带着一车各式各样的水果以及至少十车酿酒必须的各类谷米粮食。 “号外号外——!” “叹!将军弃妇沈槐之宅前又现神秘富豪追求者!” “惊!行江城沈家豪宅竟成斗富修罗场!” “前侯门贵妇沈槐之摇身一变成行江城性感小野猫!” 一时间,有关沈槐之和宁风眠以及各大豪门少爷之间的泼天狗血般的爱恨情仇话本漫天飞舞。 “啪!”宁风眠扔下一本图文并茂不忍直视的“精品”爱情小话本,头疼地觉得沈槐之的好哥哥们确实是太多了一点。 而一心扑在事业上的沈槐之对此等八卦倒是表现得十分喜闻乐见。 “少爷,你觉不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辟辟谣?”落栗大管家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辣眼睛话本本子,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产粮的太太实在是太能编了,故作文艺的有“一入侯门深似海沈少旧情难却时”,故作八卦的有“我和宁夫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故作狗血的有“散尽千金而他却转身嫁入豪门”,故作放荡的有“宁夫人一夜七次郎郎不重样”…… 人的想象力可真是无穷啊! 行江城是什么地方,是纸醉金迷的贸易之都,是热情开放的民族杂居地,是不受宵禁令束缚的不夜城!两位张扬的“追求者”对沈公子的如此做派,又兼沈槐之是前任大祝国民男神宁风眠的夫人,呵,行江城本地富豪小公子们立刻就坐不住了。 比富,谁能比得过我们金砖铺地的行江城!一时间,前来沈宅拜谒示好的人络绎不绝。 “辟谣?辟什么谣?辟谣什么?”沈槐之一边仔细盯着调酒杯里的酒一边说, “我难道不是个老公离家出走了的弃妇?” 宁风眠:…… “能为祝国男同小话本进步添砖加瓦,我挺荣幸啊。” 宁风眠的表情逐渐空白。 “我难道不值得好男人追一追?” 宁风眠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可是——”落栗看着少爷身旁站着的眼里已经开始酝酿杀意的姑爷, “少爷你难道不应该谢绝一下那些小少爷们的拜礼……” 宁风眠闻言也看向沈槐之。 “谢绝什么?为什么谢绝?”沈槐之满意地荡了荡调酒杯中呈现出漂亮粉色的液体, “他们自己上赶着物,咱家这么穷,多收点东西怎么了?北斗七星不需要养的啊?” “话是这么说……” “这一波人啊,将来就是我们酒吧的第一波客人,你赶紧把我之前做好的会员卡发给他们,然后就说我去庙里给夫君祈福了不在家打发他们走好了,”对某人的怒火一无所知的沈槐之头也不回地吩咐着落栗,然后转身把调酒杯递给宁风眠, “尝尝看?” 手腕倏然被紧紧攥住,宁风眠盯着沈槐之,如墨的眼眸之中酝酿着黑色的风暴,过了好一会儿,沈槐之的手腕才被松开,宁风眠把调酒杯拿走,认认真真地品尝了一口血橙酒,然后沉默地点点头。 “我的将军,”沈槐之反应何其之快,立刻甜甜蜜蜜地抱住宁风眠, “你想想啊,他们知道宁风眠不在这里才敢这么嚣张地送东西,我没有靠山才做不到硬气地全都回绝,这不正好侧面证明宁风眠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啊。” “我不生气你,我在生气我自己。”宁风眠难得有感到窝囊的时候,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个没能力养活家小反而让夫人上阵养家的软脚虾。 第118章 “宅子是你的,酒是你的,人也是你的,”沈槐之使劲往宁风眠怀里钻, “小崽们的课业也是你在督促,武功也是你在教,整个家都是你在操持,我们大将军偶尔也要学会体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嘛。” —— “好了,大家面前现在放着的分别是仙岛冰茶,血腥小可爱和莫托托,”沈老板撑着吧台,向坐在吧台前的三位客人陆川,宁晚意和王进介绍道, “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嗯……”王进犹犹豫豫端起眼前这杯红红的不明液体,咬咬牙心一横, “为了兄弟!” 然后皱起眉头紧闭双眼,视死如归地仰头喝了一口。 “砸吧砸吧……” 突然,王进睁大了眼睛,双眼放光不可思议且无法理解地看着那杯红得跟人血似的还被叫做“血腥小可爱”的不明液体,激动道: “好喝!” 在场众人悬着的心终于都放了下来——虽然放下的原因各不相同,比如沈槐之和宁风眠是因为大家对鸡尾酒的接受度良好,而宁晚意和王进是因为自己恐怕是保住了性命。 宁晚意捞过来那杯仙岛冰茶,这冰茶颜色格外诡异,有一种兑了太多水且放冷掉了的红茶既视感,因为放了青柠檬汁和甜橙汁所以闻起来倒是沁人心脾。 “我相信我嫂子!”说着也紧闭双眼来了一口,柑橘类特有的清爽酸甜过后,一股融合了不同酒类的酒精香气和果汁甜蜜的味道席卷而来,口味馥郁丰富到宁晚意甚至无法给很粗长评,只有一声简短有力的好喝。 “看来是过关了!”沈老板拍手道, “那我们正式开始准备营业吧!” ———————— 第65章 糖果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都很忙,大管家兼后勤部部长落栗更是忙成了一只陀螺,七个小崽子也都强烈要求暂时放下学业来帮忙,一时间整个沈宅里面鸡飞狗跳,就连芝麻汤圆都没人顾得上去撸了,寂寞的黑猫将军喵喵叫地到处找亲爹。 “实验室”里居然没有看到事业咖亲爹忙碌的身影,东厢房里也没听到两位连体婴亲爹们说话的声音。 “喵?”黑猫将军威严地视察着领地,发现自己的亲爹兼铲屎官们居然都不在平时常见的岗位执勤,疑惑之间突然发现空气中似乎有着丝丝缕缕的香气,黑猫将军使劲吸了吸鼻子,顺着香气向厨房进发,只可惜还没走到一半就被落栗半路截了胡。 “汤圆,大小姐到处找你呢!” 芝麻汤圆望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厨房十分怨念, “喵”得好大声。 厨房中,宁风眠正认真看着沈槐之忙活,自从酒单敲定并经过数轮路演确认出酒没有任何问题后,沈槐之就又无缝衔接地卷起铺盖从实验室搬进了厨房,每天都在鼓捣着一些他从未听过的食物。 比如上次这小狐狸居然两眼放光地盯上了落栗从集市上刚买回来的一大篮子番茄,然后自言自语地抢过还带着露珠的全部捣烂,咕嘟咕嘟地煮出一大锅红彤彤的粘稠东西,告诉他这叫“番茄酱”。然后还在宁风眠的疑惑目光以及厨子王大娘刀工鄙视下,把土豆切成一条一条的放油锅里炸,最后把炸出来的诡异的黄色小土豆条蘸着那更诡异的番茄酱邀请宁风眠和王大娘试吃。 虽然大家最开始确实是慑于家主的淫威,以视死如归的心态吃的,但是味道居然意外的好,土豆条酥脆清香混合着番茄酱的酸甜,令人食欲大开,然后沈老板又非常及时地立刻递上一杯兑了柠檬汁的清爽低度酒解了油炸食品的腻。 专业厨子王大娘自此被征服了,从此同意将自己的绝对领域厨房分给沈槐之使用。 现在这只小狐狸又是在忙活什么? 小狐狸绑起袖子,把一碗稠稠的奶皮子倒进锅里慢慢搅和,没一会儿就又去拿了一小碟白砂糖倒进去继续搅和,然后是一碗红糖和麦芽糖以及被捣成碎粒状的烤杏仁,锅里的液体越来越粘稠,咕嘟咕嘟冒出来的热气把小狐狸的脸蒸得发红,没一会儿头发就粘在眼睛上了,小狐狸忙着去擦汗撩头发,脸上立即出现了一道红棕色的酱汁,活像一只偷吃被抓的小猫咪。 “我来。”宁风眠拿着一根木簪子过来,给沈槐之把头发全都束好,再用拇指把脸上留下的那一抹酱汁擦掉,粗粝的指腹擦掉了酱汁却又留下了一道新的红痕。 锅里的酱汁越来越粘稠,声响也由咕嘟咕嘟慢慢转为粘稠泡沫破碎的啪啦声,整个厨房溢满了独属于的甜蜜香气。 宁风眠是没有吃过糖的,打小他就是安西侯府注定的继承人,安西侯府是将门,为沙场而生的男人绝不可贪图普通人家生活的快乐,安逸,舒适,甜蜜,这些寻常人唾手可得的快乐却都是宁风眠生活中被明令禁止的东西,当然,对自己从来要求甚高的宁风眠也从未渴求过这些。 可如今,这紧紧将自己包裹住的甜蜜香气就和眼前这个人一样,充满诱惑。 的甜,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沈槐之把那一锅已经半凝固的棕色的东西倒在早就准备好的油纸上,然后不断地用木铲反复翻转,直到它逐渐凝固不动,再趁着温热将着看上去如同一团红泥般的糖团压成一寸左右厚的大方块才罢手。 “这位朋友,该你了。”沈槐之朝那个大方块努了努嘴,对宁风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119章 然后就见到我们的宁大将军,用他拿惯长戟宝剑的手,操起一把铮亮的厨房餐刀,按照沈槐之的要求,认真严肃地将那块棕色的不明块状物体切成一条一条规整地的长方体——派头堪比米其林星级大厨摆盘。 沈槐之一边给那些长方体扇扇子让它们迅速冷却固定形状,一边拈起切下来的一点点碎末放进嘴里尝了尝: “唔,不错,下次让覃烽给我在塞外寻一些可可豆回来估计效果就更好啦!” “可可豆?” “嗯,是一种黑褐色的果子,它——” “不用介绍,”宁风眠突然笑道, “边疆有西域香料商兜售这种名叫可可豆的豆子,但是它又苦又涩十分难吃一般没有人愿意买,军营中倒是常买这种豆子,因为实在是苦涩难咽,十分适合用来提神。” “苦涩?难咽?”沈槐之听到这话简直痛心疾首, “暴殄天物啊!这可是可可豆啊!没人会不爱可可豆!我要,我全都要,有多少给我多少!我今天就去给覃烽写信!” 宁风眠笑着望着沈槐之,不知道这只小狐狸还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一不留神嘴里就被塞进来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瞬间,一股略带焦香的甜蜜滋味从舌尖开始漫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爆所有的味蕾,甜蜜中还带着一丝焦苦和一点点咸,又伴有烤脆的脆杏仁颗粒在舌尖辗转,实在是……妙不可言。 宁风眠人生中第一次吃到一颗真正意义上的糖,这颗糖和制作这颗糖的人一样,都是这样莽莽撞撞地一头闯进他的人生,让他猝不及防。 糟了,宁风眠感觉自己犯了大忌,嘴里的那口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的甜蜜让这位常年征战于沙场,遍尝苦痛的军人产生了极其深重的负罪感,令他如坐针毡。 “好吃吗?”沈槐之一脸期待。 “嗯。”到底还是不忍心让眼前的小狐狸失望。 “真的?”沈槐之狐疑道,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在说好吃。” “难道失败了?”沈槐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也捡了块完整的糖放进嘴里, “但是碎末味道明明不错的啊……” 小狐狸的侧脸认真又严肃,原本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因为嘴里的糖块而被撑得变了形,腮帮被糖块撑出来的小鼓包随着咀嚼的动作而不断变化,突然,那个鼓包不动了。 “怎么了?”宁风眠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着沈槐之, “味道不是你想要的?” 沈槐之缓缓抬起头,眼中含满着的神情分明是疼惜: “将军,你护着祝国千千万万户黎民百姓这么多年,这些甜是你应得的。” 不用有负疚感,不用坐立不安,甜蜜不会动摇你半分。你也是人,酸甜苦辣咸,凭什么你不能去尝一尝甜? 甚至,我想给你更多的甜。 沈槐之闭上眼踮起脚,极其少见地主动吻住宁风眠,甜蜜的气息混杂着独属于沈槐之的味道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继而乃至全身,战功赫赫的宁风眠将军人生中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溃不成军。 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开业前夕,酒吧里早早就挂上了招牌,酒吧的名字很简单,叫做“卧听风”,这是沈槐之敲定的名字,表达了一位弃妇期盼自己不知所踪的丈夫归来的美好祝愿。 被不知所踪的宁风眠表示没有意见,社交微笑。jpg 毕竟这个名字也应该能间接地起到闲杂人等速速退散的作用。 “在想什么呢?”沈槐之走到坐在院中长摇椅里宁风眠身边坐下。 “在想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思考。”宁风眠一把把沈槐之抱进自己的怀里,这个竹制的长摇椅还是沈槐之画图让他做出来的,非常适合两个人一起坐在里面晒太阳看月亮。 “嗯,我陪你想。”沈槐之脱掉鞋,把自己蜷成一团窝进宁风眠的怀里轻声呢喃。 “你们那个时代的史书中是如何说崔绍的?” “你真想知道?” “嗯。” 沈槐之沉默了一会儿: “史书中记载崔绍是一代名相,扶持大皇子景珏登上帝位后,就一直辅佐景珏治理朝政直至景珏成年能够独当一面后就致了仕。” “他倒是光明磊落。”又是一阵沉默后,宁风眠突然问道, “景珮死了?” “嗯,病死了。” 宁风眠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 “嗯?” “你真相信崔绍费尽心机给景珏谋得了皇位就是为了让他当个好皇帝?” “这个……”沈槐之一直认为自己是开了上帝视角来到了这里,可越往后他对自己的上帝视角就越发的不信任,就好比他确信他的将军绝对不会叛国一样。 “我想,我在史书中一定一无是处深恩负尽,最终死状凄惨吧,”宁风眠苦笑道, “看来,我们还要多多关注这位史官才行。” “崔绍杀太子,夺皇位,最终还在历史上留下清名,若真如此,难怪他现在如此苦心经营,”宁风眠一下一下地抚着沈槐之的背脊, “圣上身体越来越差,必须尽快把他铲除。” “会的,一切都还有机会的,”沈槐之窝在宁风眠的怀里困得厉害,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连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也跟着时近时远, “我不会让你有闪失的。” “宁风眠死了就死了,可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活这一世。”宁风眠握住沈槐之的手,他的手很凉,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忙得厉害,甚至连宁风眠也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好好抱一抱这只殚精竭虑的小狐狸,继而万分心疼地发现这只好不容易被自己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狐狸不仅瘦得简直没有肉,甚至连皮毛都失去了光泽。 第120章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沈槐之倔强地唠叨着,声音慢慢小下去最后终于在宁风眠的怀抱中陷入沉睡。 “嗯,还有机会。”宁风眠仿佛是在安慰他,然后轻轻横抱起已经睡着了人带他回已经许久未回过他们的的卧房,怀里的人比一片羽毛重不了多少,却让宁风眠步履千斤重。 第66章 捞钱 行江城的茶楼酒肆中最近最为劲爆的谈资就是沈槐之了,具体一点,是被贬为平民且不知所踪的前骠骑大将军宁风眠的夫人沈槐之要开一家酒铺来维持生计。 豪门贵妇兼豪门翩翩佳公子亲自开店本就是件稀奇事,更何况听闻这酒铺所卖酒食简直闻所未闻。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哎,王兄,你听说那宣城来的沈槐之开酒铺的事情了吗?” “当然听说了,不是后日就开张吗?我听说啊里面卖的东西和咱们平时吃的喝的都不相同。” “此话当真?酒食还能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好与坏罢了。” “陈兄你有所不知,舍妹和那宁风眠的妹妹宁晚意是闺中密友,舍妹去那酒铺玩过,那沈槐之还请她吃了些小食,什么油炸土豆条蘸番茄汁,还有那什么牛奶做的小块饼……” “咦……这听上去简直难以入口!” “哎?可舍妹却说非常好吃!” “哦对!还有那酒,听说俱是酒水兑水果汁液而来!” “那岂不就是公然造假?!” “对啊!这沈槐之莫非是想钱想疯了?!” “呵,没有了宁风眠,他怕是快活不下去了吧。” “是真是假,咱们那天去瞧瞧便是,就算不去吃他的酒也要去看看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听说那沈槐之可是个大美人!” “哥儿们我好看的女子见了不少,好看的男人?我倒是要见识见识能有多好看!” “嘿,那酒铺紧挨着沈家大宅,现在那姓宁的不知所踪,这沈槐之失了靠山可不得立刻找个男人,要我说啊,他表面上是开间酒铺,实际上怕是借这铺子找男人呢!” “极有可能!那爷可就要去瞧瞧这位沈美人值不值得爷去一掷千金了。” “呵,李兄你有所不知,这沈宅的大门门槛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快被送礼示好的公子哥给踏破了!” “嘿,那更是要去一探究竟了!咱们后日午后便去!” “同去同去!” 宁风眠从不信鬼神,而生长在新时代从小接受唯物主义世界观教育的沈槐之自然是更加不信了,所以准备好了就开业,没什么好讲究的——这着实让大管家落栗为这间酒铺未卜的前途捏把汗。 “嫂子,我有一个问题。”好学生宁晚意举手提问。 “说。”沈老板正在吧台后卖力地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答道。 “咱们这间酒吧明天就要开业了,可是咱们也没和街坊邻居宣传一下,你又嫌敲锣舞狮很吵闹,咱们明天就这么静悄悄地开业啊?”宁晚意很是忧愁,新鲜蔬果都经不起久放,更何况那些番茄酱啦牛乳糖啦,看上去也是放不长时间的东西。 “放心好了,这属于客户筛选,”沈槐之终于放下了笔, “咱们卖的酒水食品特殊,又没有比较成熟的经营经验,如果贸然大张旗鼓地开业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却因为我们的准备不足让客人进店买不到令他们满意的商品,相当于是无端地消耗了他们的好奇心又没有做好留客的准备,是很失败的。” “哈?”从不事生产的宁大小姐面露迷茫。 “这么说吧,如果你知道有一家据说很有意思的店铺开业了,你和朋友兴匆匆地去逛,结果发现这家店啊,里面熙熙攘攘全是人,你什么也看不清,等你好不容易点了你想要的食物,却因为客人太多店家人手太少而久等不到,最后还因为店家原料不足导致食物质量欠奉,你还会再去第二次吗?” “不会……” “所以啊,”沈槐之趴在桌上继续道, “最开始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客人,甚至还可以考虑限制客人的数量,从而达到质量好客人满意的效果,同时那些没有机会来的潜在顾客又因为听人说味道不错一定会燃起好奇心想来试一试,这样就能保持住客流量了。” 小case,饥饿营销,放在现代那都是大家玩腻了的营销手段,放在这里就刚刚好。 “哇!”宁晚意果然睁大眼睛,一脸崇拜地看向沈槐之。 仿佛在看什么经商奇才。 “可是,如果我们不让大量的客人来的话,我们怎么才能快速赚到钱呢?”落栗大管家的忧虑十分实际,毕竟沈家上下包括王进,现在就是十一张嘴,都要吃饭的啊! “简单,这就是我刚才在写的东西。”沈槐之得意洋洋地亮出他刚才趴桌上写写画画半天的东西。 一张纸上全是矮矮胖胖如汤圆般站不起来的字和数字,大家全都眯着眼睛凑过来,竟无人敢评论。 最后还是忧国忧民的落栗大管家率先打破沉默,问道: “少爷,您是打算把这张纸贴店里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沈槐之觉得自己的手写体很可爱啊,刚好适合做招牌。 并不这么认为的众人听了沈老板的回答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并再次开始为这间酒铺未卜的命运担忧起来。 “没有,非常好看。”宁风眠一锤定音。 第121章 “就是,”得到老公肯定的沈槐之得意洋洋, “敲重点,现在由我来隆重向大家介绍本店的吸金大法,充值会员制!” “什么玩意?”饶是见多识广的大商人王进也懵了。 “简单说呢,就是客户来的话可以选择花真金白银买食物和酒水,也可以选择一次性给我们很多银两我们记账,然后以后每次来就从之前的账上扣减即可。” “可是我为什么要第一次就给很多银两呢?这样除了方便出门忘带银子的时候以外,对我还能有什么好处?”宁晚意皱起眉问道。 “他们会的,因为多给银两可以打折。”沈槐之信心满满道。 “打折?又为何物?”众人又是一头雾水。 “是友情价,比一般价格便宜一些。”宁风眠接过话头,他想起来最开始以何四箫的身份认识沈槐之的时候,沈槐之就说过要给自己的租金打折的事情。 “哎?你怎么知道?”沈槐之狐疑地望向宁风眠。 “你说过。”宁风眠面不改色心不跳。 算了,估计又是在梦里,沈槐之耸耸肩,王进和孩子们都在,他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陆川说得对,就是友情价,比寻常价格低一些,预先存在咱们店中的银两越多价格就越低。” “此法简直闻所未闻。”王进叹道。 “很简单,王兄,你再和人做生意的时候,是不是熟客或者买的多的客户,你也会给个更低的价格呀?” “这倒是,”王进点点头, “为了固定住这些大客户,我会让利给他们。” 沈槐之觉得和王进这个商人讲这个是最为清楚的,也便于大家的理解,继续道: “道理是一样的,只是我事先收取了客人的大量银两,这样客人可以用更低的价格买到他们想要的酒水吃食,我们也可以事先赚取更多的银钱,是双赢的方式。” “天呐,嫂子!你也太天才了吧!”宁晚意开始星星眼, “这是你多年坚持不懈地花钱积累出来的经验吗?” 这位姑娘,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是啊,本纨绔的花钱心得体会那是相当高的!论消费者体验我最有发言权!” “确实。”落栗沉重地点点头。 “好了好了,接下来的话大家一定要仔细听,”沈槐之使劲点了点手中的纸。 “喂,陆川,你是店里的跑堂,赶紧过来仔细听,明天开业了招揽人过来办会员就是你的工作了。”王进朝现在是陆川的宁风眠招呼道。 沈槐之:…… 宁晚意:…… 落栗:…… —— “好想知道他如果知道自己这么使唤的是宁风眠将军他会怎么样……” —— “可能会选择直接原地去世吧。” —— “又或者直接跪下喊爹?” “咳,”沈槐之打断三人的眉来眼去, “大家看看这张纸,来店里一次性预存二十两银子的客户,买店内任何酒水吃食只需要支付市价的八成,一次性预存十两银子的客户就是九成,一次性预存五两银子的客户就是九五成。” “十两和五两之间隔五两,但是打折的间隔却很小啊!”落栗开始算账, “好像不太划算。” “所以五两银子预存折扣的设置主要是为了让人一对比发现不划算直接选十两用的。”沈槐之解释道。 “那这五两银子怕是没人会选呢……” “不会,如果客人只想或者只能付出五两,那他还是愿意的,毕竟是市价的九五成呢,苍蝇肉也是肉啊!”沈老板简直游刃有余,毕竟曾经也是当过精酿馆老板的男人。 众人叹服。宁晚意偷偷戳了戳王进: “王哥哥,我嫂子以前就是这么会算计的吗?” 王进抚着下巴,一脸深沉地看着沈槐之: “我以前真的没发现啊,他花钱的时候好像没这么聪明啊。” “那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精明了?” “宁风眠的出走给他的刺激可能太大了吧,”王进突然一脸心疼, “毕竟天天被宁将军视为废物,现在直接被宁将军给抛弃了,他太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吧……” 宁晚意:…… “好了,”被人视为废柴要崛起的“弃妇”沈槐之继续输出, “这个会员充值不是会员预存制度呢,我先介绍到这里,一会儿咱们就把这纸贴在店内最显著的地方,下一个议题是开业活动。” “哈?” “就是促销的啦!”沈槐之又掏出一张纸, “这是陆川推荐的一些小游戏,投壶啊,转盘呀,射箭啊什么的,中了的可以免单或者打折。” “这个我懂!” “很好,那就不展开了,今天都早点儿睡,明天估计会很忙!”沈槐之转头拍了拍王进的肩, “进哥哥,把你一直留在这里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主要是你才是瓜果粮食的行家,我想让你看看我们明后天的销售情况,再来预估一下以后的瓜果进货量有多大,以后的新鲜水果可就都得有劳进哥哥啦!” “嘿,你小子,还和我这么客气,我——” “哎?进哥哥,你可不要说要免费供应这样的话哦!”沈槐之打断道, “以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哥哥的。” 第67章 开业 正是下午未时末刻,太阳开始西斜,因为不是饭点又是人最为感到困倦的下午,沈宅斜对面的包子铺没有什么生意,趴在案板上的伙计在店内无聊地打着瞌睡,却被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吵醒。 第122章 “呵——”一个大大的呵欠过后,睡眼朦胧的包子铺伙计看到一群群衣衫华贵的少爷小姐们正三三两两地朝对面侧街走去,而侧街上近段日子以来一直敲敲打打修建不停的神神秘秘的新店铺居然悄无声息的了! 就这么静悄悄地没有任何消息的了?咱们包子铺的时候老板还请班子来舞了一上午的狮呢!包子铺伙计坐直了身子开始看起了热闹。 “是这里吧?” “是吧,说是在这里呀。” “可是怎么门口静悄悄的,也没见敲锣打鼓舞狮的声响,这是吗?” “嗨,可能没钱请吧!” “人家沈公子差这点儿钱?” “那可说不准,毕竟宁府整个都被抄啊!” “也是……” “就是这儿!卧,听,风,我听我家妹子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应该是,这不是还有一个小立牌嘛,上面写着欢迎光临。” “哎,可别说,这立牌上的字可真是……别具一格啊!” “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进去瞧瞧传说中的沈美人也好啊!” “走走走!” 卧听风的门脸看着并不大,可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整个店铺按照不封口的“口”字型建造,被店铺完全包围住是的一方精巧玲珑的天井,天井中碧草如茵,蔷薇怒张,各色蔷薇顺着竹制花架恣意攀爬随意生长,很有一种无法无天的野趣。最重要的时候蔷薇之下还有一圈粉色软塌,中间围着的小木茶几上点着烛火,倒是十分地赏心悦目。 几位公子哥顺着门口一位小伙计的指引朝柜台走去,虽然只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纷纷被店内一步一景的设计所吸引,每一处座位虽然设计的都各具特色,共同之处却是看上去都十分舒适,让人不由得动了每一处座位都去试上一试的心思。 “这店铺倒是十分有趣。” “是啊,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见到过如此式样的酒铺,倒是让人十分想去试上一试。” “宣城来的豪门公子就是会玩啊!” “那可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几位想尝尝什么?”一个温和清亮的声音在柜台后响起。 公子哥们收回东张西望的眼睛转而望向说话的人,却未曾预料自己这一眼竟撞上如此美不胜收的颜色,不禁纷纷有些发愣。 眼前之人身着窄袖白袍,清瘦的脸庞上五官立体显得俊逸出尘,却又因眼眸黑亮唇色红润而又显得艳丽非凡,在不甚明亮的室内竟然也能顾盼生辉犹如一颗灼灼的明珠,珍贵且稀有。 宁风眠怎么舍得舍弃如此娇艳的美人离家出走?! 公子哥们不由自主地握紧自己手中的折扇玩物,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自惭形秽起来。 “各位?嗯?”沈槐之被几道呆滞的眼神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挑了挑眉,倒是在一旁向团团围住的客人介绍预存银两成会员的陆川不着痕迹地朝柜台这边看了好几眼。 “呃……我瞧瞧……”一位公子哥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从沈槐之手中接过菜单,然后一头雾水地读了起来, “大……都会?东岛……冰茶??玛……格丽特???” 这也太会故弄玄虚了吧!骗钱的吧?! “嗯,名字都不太好理解,但是味道都还不错,你们一行四个人,正好可以点四杯不一样的,到时候可以交流一下口感呀。”沈老板一边介绍着,一边手里还在不停地忙活。 四位公子哥看着这位貌美声柔的沈老板熟练地往面前不同大小的琉璃杯中注入不同的酒和清香扑鼻的水果汁液,然后再将各种酒液和水果汁尽数倒入一个银质的奇形怪状的杯子中,加入冰块开始摇了起来,手法复杂令人眼花缭乱,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似温柔美丽的小娇花在做事的时候居然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那……我们就一样来一杯!”其中一位公子看了看四周一边喝着到手的颜色奇怪的酒水一边星星眼狂说好喝的姑娘们,决定舍命试一下。 “佐酒的小食不要吗?”沈老板笑眯眯地热情介绍道, “都很好吃哦!有香酥鱿鱼圈,香炸洋葱圈,还有黄金土豆条,奶味小饼干也很不错,我建议四位公子一样点一份,可以都尝尝啊!” “那……就都来一份?”公子犹犹豫豫地开始点单。 “我给您算了一下,您需要付三两五十钱,这样咱们现在有预付银两办会员的活动,如果您这次预付的五两银子就可以用市价的九五成付账,剩下的银两我给您记下,您可以下次继续来花。”沈槐之说着立刻掏出那张预付银两办理会员打折的纸, “我们有三种会员,金,玉,竹,不同的会员对应的优惠不同的呢。” “这……”那公子哥有些踟蹰,一抬头却刚好对上沈槐之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公子: “……办!五两怎么够,我预付二十两在这里!我要金的!”呵,男人,果然都好色。 宁风眠:…… 一直留在沈槐之旁边帮忙收账的玉衡看得目瞪口呆,这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位办理会员的客人了,吃的喝的都没到口,菜名也都奇奇怪怪,可槐之哥哥就是有本事让他们全都充上会员,还都选金的,这一下午酒水吃食虽然确实也卖了不少,但是这收到的银钱却是卖出的酒水吃食的二十倍以上!这聚集银钱的速度怕是连银庄都赶不及吧! 玉衡晃了晃写酸了的手,翻看标着“金”的会员记录本,按照沈槐之的设计依次写好会员编号和银两,并在后面的空格中写明今日花销的银两金额和剩余银两,算账既快且准,然后拿出一张用金色丝线绣成的带有“卧听风”字样的荷包递给那位付钱的公子。 第123章 “这上面有公子的会员编号,公子下次来的话,向我出示这枚荷包就可以啦!”沈槐之笑眯眯地将荷包递过去,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块竹制的立牌, “公子拿着立牌拣自己喜欢的座位坐下即可,一会儿会有伙计把您点的东西按照竹牌号码送到。” “槐之哥哥,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吧!”玉衡鼓起勇气说道,他觉得挺有趣十分想试试。 “好啊,我都看到了,你算账可不是一般地快啊!”沈槐之伸了伸胳膊,刮了刮玉衡的鼻头, “小玉衡已经可以帮我分担了,可真好啊!” 玉衡学得十分快,很顺利就上手了一整套流程,甚至因为算账快,居然还帮客人分析起利弊来,于是但凡落到玉衡手中的客人,没有一个可以逃过预付二十两的命运,让沈槐之开心不已,连连夸他是销冠。 虽然不知道这个“销冠”是个什么玩意,但是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被槐之哥哥夸赞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哈哈哈,沈兄!”一个头发高高束起的公子哥带着一堆人走了进去,生怕沈槐之不记得自己了,还没等沈槐之说话就率先自我介绍道, “我陈意啊!” 哦,是那个陈老爷家的迷糊小公子,沈槐之想起来了,不仅人想起来了,身体上次在无忧会挨打的地方都犯起了ptsd,开始隐隐作痛。 沈槐之只怔愣一会儿就开始笑起来,陈意,很好,第一天,线索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啊!欢迎欢迎!小意啊,近来可好啊?”沈槐之用眼神制止住已经开始往这边走来的宁风眠,快活地打招呼道。 “沈兄,上次实在是抱歉,我真的是喝多了那水脑子都糊涂了把你和宁将……宁大哥给害惨了,前段时间听闻沈兄来了行江城,我也一直不好意思叨扰但是一直十分关注沈兄的动态,最近听说沈兄这酒铺是今日,今日便一定要带我的好兄弟们一起来给沈兄捧捧场,也好弥补我上次犯下的大错啊!” 说完,还没等沈槐之说话,陈小公子大手一挥: “我今天要给我带来的兄弟每人都付上二十两!咱们人手一个金荷包,哈哈哈出去倍儿有面子,和那个什么——” “咳咳!” “哦哦,没什么,以后这金荷包啊就是咱们几个好兄弟的标志了!”陈意听到咳嗽声,立刻戛然而止然后换了一个话题。 沈槐之和不远处的宁风眠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陈意,爱花钱爱咋呼还口无遮拦,从他嘴里怕是能套出来不少东西。 而小算盘玉衡则早就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盘算开了,这一行人有八个,那就是一百六十两银子,牙行里行江城最靠城墙边的偏远小宅院也就二百二十两一座,这位公子一下子可以掏出一百六十两现银,可见其财富之巨,一会儿一定要劝他多点些吃食酒水才好!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沈槐之摇调酒壶的手就没有停过,即便事先已经教会了宁风眠调酒,但是还是高估了这汹涌的客流量,等到最后打烊的时候,沈槐之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都早点儿休息,明天还要继续呢!”沈槐之安抚好忙活了一天已经累得东倒西歪的各位,和宁风眠回了东厢房。 “你也早点休息吧,沈老板。”宁风眠关上房门就把沈槐之的外衣脱掉,拿了一罐药油过来准备给他揉胳膊。 “稍等稍等!”沈槐之拉住宁风眠, “咱们先来看看账!” ?这是什么奇怪的嗜好! “我的大将军,”沈槐之迎着宁风眠不解的目光, “首先呢,钱放在家里不安全,其次呢,我觉得我们不能完全依赖王大哥的瓜果,最后呢,我觉得这个赚钱的效率还不够高。” ———————— 我觉得沈老板对鸡尾酒时而照搬时而修改的起名方式纯纯就是恶趣味了 第68章 找茬 “哇!实在是太好喝了!槐之哥哥你太棒了!”姑娘娇滴滴的夸赞让前直男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内心毫无波澜。 是的,现在再多的古风萌妹子夸自己酒调得好也比不上宁风眠放下酒杯后的一句“不错”。 “好喝也不能多喝,鸡尾酒虽然酸甜可口但其实度数也不低,女孩子不要贪杯,”沈槐之好意提醒, “多吃点儿小食压一压。” “一会儿槐之哥哥是不是要给我们表演调制鸡尾酒呀?”萌妹子万分期待。 “那是自然,马上就来!”沈槐之说着就起身去拿器皿。 这坐在天井蔷薇花架下的一圈小姐妹全是宁晚意的闺中密友,今日特地聚过来捧场,沈槐之当然得拿出看家本领来哄小姑娘们开心了。 “各位小姐姐应该已经发现了,鸡尾酒呢因为兑了果汁,所以酒水的颜色都十分鲜艳好看,不像普通酒水一般要么澄净如水要么浑浊如浆。” 沈槐之一边在天井中的木茶几上摆着杯具一边给各位小姐妹们介绍道: “接下来我要给各位小姐姐调制一款鸡尾酒,它不是你们手中的粉色酒也不是常见的兑了橙汁的橙黄色酒,而是彩色的。” “哈?”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彩色的酒!” 一群姑娘的大呼小叫引来店内其他客人的围观,只见沈老板在花架下认真地摆着酒具,晶莹的琉璃杯中被注入鲜红色石榴糖浆,亮黄的橙汁还有透明的乔家酒。 “呵,花架子,这红的黄的混在一起,光想想就恶心。”一名公子哥“唰”地打开折扇一边摇一边嗤笑道。 第124章 “我倒是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要是真能做出彩色的酒,我现在就给咱几个每人砸一个金会员出来!” “嘿嘿,张兄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那就要看咱们这位沈美人做不做得到了。” 处于众人纷纷议论旋涡中心的沈槐之倒是不为所动,分层鸡尾酒算是酒吧的卖点,很多姑娘都喜欢点这种五彩斑斓的鸡尾酒,好不好喝倒是其次,主要是好看。 沈槐之拿了一个很是小巧玲珑的琉璃杯,把冰镇过的鲜红石榴糖浆缓缓倒入琉璃杯中将近二分之一的地方,然后再拿一个细长酒杯同时倒入乔家酒和新鲜橙汁进行混合,再拿一只长柄的银勺抵在那只被倒入石榴糖浆的琉璃杯的杯身上,再耐心地将橙汁酒一点一点顺着银勺缓慢地滴下去。 银勺减缓并引导了酒液的流向,就这样红黄分层随着橙汁酒的注入而显现出来,最终呈现在大家面前是的一杯色泽十分明艳有着明显分层的下红上黄的一杯鸡尾酒。 “哇!!!!”围观的人群中一片惊叹叫好鼓掌声。 “槐之哥哥,这酒有名字吗?”宁晚意问道。 “没有呢,”沈槐之端着自己刚做好的改进版的龙舌兰日出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就请宁小姐赠名?” “嗯,”宁大小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这颜色如日出之时的朝霞,灿烂又浓烈,我记得我哥给我描述过塞外的日出,就是这般盛大又磅礴的。” 果然还是逃不出“日出”这个名字,沈槐之腹诽。 “那就叫煊晖吧!煊烂的朝晖,真美啊!”宁女侠一锤定音。 沈槐之:……不愧是你们宁家人…… 一杯西红柿炒鸡蛋的配色也能给起上这么高大上的名字。 “谢谢宁小姐赠名,作为答谢,这杯煊晖就赠给宁小姐品尝了。”沈槐之将手中的酒十分绅士地递给宁晚意。 “哈!哈!哈!”一阵嘶哑如同鸭子叫的假笑声搭配着夸张粗鄙的稀稀拉拉鼓掌声从人群外传来。 一个小个子中年人倚着朝向天井开着的木窄门大声嘲笑道: “真不愧是宣城来的名门大少,见多识广,连骗钱都能想出这么多花样。” “原来是罗老板,您这话我听不太懂了,什么叫骗钱?”沈槐之站在庭院中,背着手望向眼前这人,也是巧了,这几天陈意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曾经因为疏忽差点儿害死沈槐之的过错,天天腻在卧听风里,如数家珍地把行江城叫得上名的所有酒楼饭馆青楼乐坊全都在沈槐之耳边唠叨了个遍——生怕沈槐之一个外地人在行江城吃亏。 沈槐之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不得不感慨这位少爷是真的精力旺盛啊,不仅精力旺盛还极其八卦,那些大道小道的消息居然有条有理地给他分析得明明白白,一个人活成一整个cia。 但是好巧不巧,这位停风阁的老板恰恰是沈槐之在陈意那堪比白噪音的唠叨声中印象特别深刻的一家,因为“风”字,虽然这样多少是有点儿恋爱脑了,但是沈槐之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呵,那个停风阁的老板,长得又矮又小,脸上还有一个大黑痣,难看死了!不仅难看心还黑,他们停风阁的酒啊不仅货不对板还全都兑了水,寡淡,忒难喝!”陈意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欲呕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货不对板?”沈槐之漫不经心地搭话。 “嗨,我跟你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品酒的行家,什么酒他一喝就知道,上次我们去停风阁,点的明明是一品女儿红,结果上桌的那都是是些什么啊,最次的高粱酒还兑了水,怕我们喝出来不对劲还放了香料!”陈意一脸忿忿, “把我们当傻子吗!” “那你还喝?” “没办法啊,他们总是让漂亮姐姐来卖酒,那总不好拂了美人的好意嘛。”陈意耸耸肩鄙视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鄙夷的表情都还历历在目,被鄙夷的人却已经主动送上了门。 “这还不叫骗人?”那停风阁的老板端起一杯自己刚买的酒喝了一口,做出一副恶心的表情, “酒水就是酒水,你兑了果汁谁人还能尝出酒水的好坏?况且你这酒兑了水果汁还买这么贵,沈老板,你这样无耻敛财的高手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呐!” “你说谁无耻呢!”宁女侠气得立刻就站起身。 “哎?我竟然忘了,宁大小姐也在这里,”那人端着杯子就往前走,身边的家仆一看自家老板想往前走,纷纷过来霸道地把人群使劲推开分出一条路来, “听闻宁大小姐现在和这位沈大老板住在一起,这孤男寡女地共住一宅,怕是不妥吧?对外倒是说得好听,妹妹要和嫂嫂一起等大哥回来,我看呐,怕是你们早就搞在一起了哈哈!” “你!”宁晚意指着那老板的手抖得厉害, “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沈槐之立刻拦下宁晚意,示意她冷静: “让我来。” 而宁风眠则已经慢慢走到了这人身后。 “罗老板好一副伶牙俐齿,在下佩服!”沈槐之敷衍地拱了拱手, “只是不知道罗老板此番前来寓意何在?” “当然是来看看你这个浪荡轻浮之人如何骗钱!” “哦?停风阁唆使女子售卖兑水的劣质杂酒给喝醉的顾客,如此精明的老板来看我沈某,我沈某可担不起。” 沈槐之这一席话出口,瞬间引得在座的公子哥们议论纷纷。 第125章 —— “啊!劣质杂酒!难怪我一喝停风阁的酒就头晕,原来如此!” —— “再也不去那鬼地方了,真晦气!” 那停风阁的老板听到这些议论,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粗哑的公鸭嗓更加大了些: “你它妈算什么东西,敢说老子卖的酒水不好?你这个骗人的杂碎!呸!” “哎哎哎,罗老板这般恼怒是为哪般?我还一直非常敬佩罗老板的,觉得罗老板本领忒大,特别值得我学习,就拿前日来说,我一个朋友去贵店吃饭点了盘卤牛肉还特别稀奇告诉我说还是停风阁有本事,整个行江城这几日只有停风阁有肉吃,我好生奇怪,前日贵店有卤牛肉,但是这半个月因为太后生辰忌杀,贵店哪来的肉卤呢?” “自是早就提前准备好,然后放在冰窖中保存的!有何问题?” “哦哦原来如此,是将肉食卤好然后放入冰窖保存,好办法好办法,沈某学习了。”沈槐之拱了拱手, “那也就难怪我朋友一吃停风阁的冰镇甜汤就吐得天昏地暗了,想必罗老板为了减少成本,冰过肉品的冰也拿去制作吃食吧?” —— “天呐,我说为什么每次吃了停风阁的冷食回去就拉肚子,原来是用来冰肉的冰!” —— “呕,快别说了,我要吐了!” “哼,泼我停风阁的脏水?我看是你这个骗子被我揭穿在转移话题吧!”罗老板冷笑, “我看你还是好好解释一下高价售卖兑果汁的酒水一事为好。” “我何时骗人了?我店中菜单上将每一种酒水的构成都写得明明白白,随便一种,就拿您手中的这杯玛格丽特来说,我的菜单上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乔家酒兑橙子酒兑青柠檬汁,敢问停风阁的酒水单敢写出酒水里有多少是酒多少是水吗?” “我们停风阁酒水不兑水!” “哦?不兑?那可就奇怪了,为什么我身为酿酒师的朋友可以在贵店的一品女儿红中喝出劣质杂粮勾兑河水外加香料的味道,我说,罗老板,您这女儿可就一点也不红了哎!” “哈哈哈哈哈!”众人俱是一通哄笑。 “你!”那罗老板上门反连连被爆家丑,气急之下恼羞成怒地把手中酒杯使劲摔在地上, “给我砸!” “啪!”一声琉璃炸裂的脆响之后,那罗老板带来的家丁纷纷抽出别在腰后的铁棍。 “嘭嘭嘭——”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后飞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四五个家丁便已经被打倒在地,铁棍也都七零八碎地掉了一地。 “把这几个闹事的家伙全都捆好扔出去。”沈槐之面无表情地对陆川吩咐道, “对了,罗老板不用扔,我要好好招待一下这位贵客,不过在招待之前,我需要他正式严肃且诚恳地向我外子的亲妹妹宁晚意小姐道歉。” 一时间,沈美人的酒铺中有一名不仅英俊潇洒还武功深不可测的伙计的八卦又一次传遍整个行江城。 —— “哎哎你知道吗,那个陆川,就是那天给我们讲怎么预存银两成为会员的那个伙计,他打架超厉害的!” —— “啊?是吗?就是那个超级帅的陆哥哥吗?不会吧,他看上去很温和呀!” —— “人不可貌相,我看他也文文雅雅的,没想到出手快狠准,刷刷两下,我看都没看清,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就已经躺地上了!” —— “天呐!这么恐怖!那去沈老板的店铺吃酒可就十分安全啊!” —— “以后就去沈老板家吃酒好了,老板伙计都是美人,还超有安全感!” —— “嗯!这会员啊没办错!” 诚实的沈老板确实没有说谎,卧听风的贵客厅中,他给坐对面的罗老板沏了一壶好茶。 “听闻停风阁的罗老板和存喜楼的钱老板是好友,可否向罗老板打听一二呀?”沈槐之耐心地给罗老板倒茶道。 ———————— 第69章 消息 “哎,罗兄莫气,要不然你报官差人来抓我好了,咱们去您店中一验便知啊。”沈槐之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你!”罗老板今日砸店不成反还让自己身陷囹圄吃了大亏,又因为心虚不敢报官,实在是气结,斜了沈槐之递过来的茶一眼没好气道, “哼,有什么话你自己不会去光明正大地找他说么,在我这里旁敲侧击个什么。” 我何尝不想呢,”沈槐之见其不接茶便也不勉强,自顾自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抿了一口悠悠道, “我呢,一个毫无根基的外乡客,初来乍到行江城也没什么人脉,你也知道,我外子现在不知所踪,我苦苦支撑也只是为了等他回来后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而已。” “那是你的家事,干我什么事!” “确实不干罗老板的事啊,所以罗老板今日来砸店又所为何事呢?”沈槐之故作不知道。 罗老板:……这只狐狸精,揣着明白装糊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呢,是个生意人,没嫁给我外子之前就是,”沈槐之慢悠悠地玩着手里的茶杯, “我们宣城沈家,罗老板不会没听说过吧?” 罗老板沉默不语,宣城沈家何人不知,但是沈家这个级别的豪门,他罗老板也就是只够得着听说过而已。 “众人皆知沈家不喜欢他家的小子沈槐之,但很可惜沈家也就这一个小子,这么说吧,只要我想,沈家家业也都只能是我的。不过我现在既已是宁家的人,就不想再轻易靠沈家。我若想在行江城发财的话,只靠这间小小的酒铺当然是不成的,所以我想把我的酒水卖进存喜楼,所以想向罗老板提前了解一下存喜楼新老板的喜好,我也好做准备。”沈槐之这神色派头像个十足老道的生意人,而且说得在理,在一个只为利益而生的生意人眼中,这理由确实已经非常充分。 第126章 罗老板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冷了的茶水喝了一口,对自己确实惹不起的沈家独苗少爷说道: “存喜楼之前的老板姓张,前段时间张家大火烧死了。后来存喜楼来了一个新老板,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也不知道他和张家有什么关系,这个新老板叫路明。” “哦,路老板……”沈槐之微微点头,脑子里却弹幕似的过着自己认识的听说的人,却都没有这么一个叫路明的人的信息,不由得困惑地看了站在墙角听候的宁风眠一眼。 宁风眠也皱着眉轻轻摇摇头。 看来这个没人知道底细的路明是崔绍一直养着的死士,不轻易露面办事,一旦露面就证明崔绍对此事看重至极,看来存喜楼确实就是事情的关键了。 “这个路老板平时可有什么喜好?”沈槐之一脸期待地问道。 “这……”罗老板思索半天, “确实不知,这个路老板和我们没什么交情,我也只是因为行江城一些生意活动和他有过一些交集,说是好朋友那是万万达不到了。” “哦……”沈槐之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内心却失望至极,从无忧会到现在就总是这样,线索总是断在刚刚有所发现的时候,然后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完全体会不到刑侦小说中主角破案的那种爽感。 “不过,这个路老板或许是个文化人,不是个普通商人。”罗老板突然说道。 “怎么讲?” “他喜欢逛书画集市,尤其是那些大书画店开的墨宝展会,他都会去逛上一逛,但奇怪的是也从未听说过他买下什么,按理说存喜楼的老板那是相当有钱的啊,喜欢就买嘛,但是他又不买,真是奇怪。”罗老板开始自言自语。 这个路明,有意思。 罗老板走后,沈槐之扔掉罗老板喝过水的茶杯,招呼宁风眠坐下: “我刚在店中就听闻这几天行江城最大的书画老字号浮白楼会有一场书画售卖,据说会有镇店的稀世珍宝出现,我们去看一看?” “好,你不要这个样子去,要时刻保护好自己。”宁风眠抚着沈槐之的背脊说道。 “是啊,刚才可吓死宝宝了!”沈槐之立刻顺着竿儿往上爬, “那些家丁,凶神恶煞的!可把我给吓坏了!” 演,继续演。 “吓得如此厉害,该怎么补偿呢?”宁风眠的手从桌子那头伸过来,覆盖住沈槐之握着杯盏的手,粗粝的指腹在沈槐之柔嫩的手背上摩挲徘徊,沈槐之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声。 宁风眠的手指带的不是茧子,而是细细密密的倒刺,总是能成功地勾得沈槐之心跳加快。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亲密的接触了,沈槐之太累了。自从确定要开这样的一间酒铺以来,酒铺的建造,酒品和小食的设计和改造还有各种经营规则的制定,沈槐之全都亲力亲为,不能和无法假手于人。而自嘲自己百无一用是武人的将军也只能在其他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全力支持沈槐之,包括砍竹子制作酒壶以及做做沈槐之十分喜欢的小家具之类,甚至连一个合格的男宠都当不上。 每晚等沈槐之沐浴躺下后,往往还没说上两句话,这只累坏了的小狐狸就已经蔫蔫地沉沉睡去,只剩宁风眠一个人搂着这只累垮了的小狐狸,就着月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他日渐消瘦的身形。 茶盏里的茶透着沁人的清香,袅袅烟气中,沈槐之已经坐在藤椅里的宁风眠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柔软艳丽的嘴唇翕合: “怎么补偿,我的大将军,你说该怎么补偿?” 说着,便低头吻了下去,他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向宁风眠,第一次垂头吻向自己的将军,这一路都让他觉得太累,刚才对付罗老板的紧张再次放大了他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却又被现在只有二人在房间的松弛给瞬间冲垮,让他的吻带上明显的宣泄的意味。 有血的腥甜同时在二人的口腔中弥漫开来,宁风眠感觉到了小狐狸的急躁和不安,于是一边任其任意妄为地胡乱吻着自己,一边极尽温柔地抚摩小狐狸敏感的后背和耳垂让他放松下来。 沈槐之毫无章法的亲吻并没有持续很久,卧听风在等着他们回去,卧听风还不能同时没有两个主人在场。唇瓣依依不舍的分开,沈槐之伸手擦干净宁风眠下巴上被自己用力且粗鲁的吻弄出来的水渍,再盯着宁风眠下唇上一道明显的新伤轻声道: “出血了呢。” 宁风眠笑了: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家的小狗这么会咬人。” 沈槐之明显这段时间累狠了,即便是刚刚因为和宁风眠的吻而让发红眼中盈满水光,甚至脸颊都微微泛红,但依然看着十分憔悴,人瘦得像一片没有生气的叶子,摇摇欲坠的。 宁风眠把沈槐之抱起来,给他整理好刚才弄乱了的衣衫和头发: “撑得住吗?” “嗯,走吧。” 罗老板带来的小小风波已经过去,大家都在店中舒服地躺在自己选的座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沈槐之核对了自己不在的这一小段时间玉衡做的账簿,发现这孩子可能是天生的掌柜,无论是计算的账还是列的消费条目都严丝合缝,一文钱的错误都没有。 “玉衡,你真是,真是厉害啊!以后可以由你来负责收钱记账登记吗?”沈槐之震惊问道。 “好啊,如果槐之哥哥放心的话!”得知自己可以为槐之哥哥分担一些工作,玉衡很是高兴。 第127章 “当然放心你!”沈槐之拍了拍孩子单薄的肩膀,不知不觉半年多过去了,玉衡肉眼可见地比刚到沈槐之身边的时候高了不少。 “哎,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城门外的小河村里出了件可怜事。”吧台前一个声音飘进正在制作鸡尾酒的宁风眠的耳朵。 “什么事情?怎么可怜了?说来听听!” 坐在吧台前几张独坐椅上的陌生客人,在等着宁风眠给制作鸡尾酒的无聊时间里居然攀谈了起来。 “小河村里来了一个大肚子疯女人,晚上就睡在村里祠堂的屋檐下,可怜的哟!那肚子看着就像是快要生了,一个行动不便的妇人没什么活路只能半乞讨半帮人家做做洗衣服洗碗的小工赚点儿糊口,哎作孽!” “这听起来不疯啊,而且这么大肚子的女人,她家的男人呢?” “哎,这就是我说的重点了,啊,谢谢!”那人端着做好的鸡尾酒朝调酒师陆川道了谢,心满意足地嘬了一口继续道, “村里有个老鳏夫看她着实可怜,就想着让她跟了自己,以后那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也是跟着他姓,三人算作一家人过日子。” “这不是挺好的吗?一个无依无靠的大肚子女人能找到愿意收留她的男人,多好!” “可不是嘛,但是那疯婆子说什么都不肯,宁愿继续睡屋檐喝脏水,这天还冷着呢,她就去河里洗澡,哎好惨啊!” “那她为何不肯?” “她说她有男人的不是野女人,她男人还是个有身份的军人,是望川山驻军中的一个小队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望川山的驻军?宁风眠心里动了一下,望川山上唯一的驻军就是开采火石的火石军。 “那她这是被军爷玩了然后甩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山上的军爷儿们也寂寞嘛,放假下山玩玩女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最奇怪是的什么你们知道吗?”那人得意洋洋卖关子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住了整个吧台前的客人的注意力。 “是什么?” “快说快说!” “那女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自己男人是采石队的小队长,姓甚名谁都说得清清楚楚的,我一个朋友恰巧就是驻军,我琢磨着想帮这个可怜女人讨个说法就去问了我那朋友,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根本就没这个人!” “嗨,我当是什么呢,那不就是有人打着驻军的旗号骗色呗!” “我看不一定,那女子说的编号的军中编制非常详细和驻军确实都对得上啊,我朋友说外人未必能够知道得如此仔细怕真的是驻军官兵,但是再去仔细查就奇了,真的就是没这个人!那妇人还说手中有能够证明她丈夫身份的重要物件。” “那没人让她把那物件拿出来看看?” “她不给啊!” “不给就抢嘛!” “她一个孕妇,你怎么抢啊!” “啧啧啧,我看啊,多半是被人骗了,真可怜啊……” 第70章 寻人 站在吧台后的宁风眠拿着白布仔细地擦杯子,静静地听完全部聊天,沈槐之很有先见之明,这个奇怪造型的柜台确实非常有用。 那位客人的朋友说的没错,火石驻军与一般军队相比,其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这支军队的职责是采储火石而不是行军打仗,因此其编制十分特殊,如果是外人冒充火石驻军将士骗人,必不可能了解得如此深入,要么就是哪个无良的驻军官兵编了一个假身份去骗人,要么就是真有其人但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虽然已经到了仲春,但一个孕妇在外餐风露宿乞食生活,这是何等艰难,更何况未来还会有婴儿。而且这妇人身上谜团重重,那离奇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队长是什么情况?那妇人手中的能够证明身份的重要物件是什么?是否和崔绍偷藏火石制造惊雷响有什么关系?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找到她! 卧听风是每日下午未时才开始营业,因此第二天一早,沈槐之和宁风眠借口要去郊区看看本地蔬菜瓜果,带着宁晚意和王大娘就驾车朝小河村出发了。 小河村虽然名字中带有一个“小”字,但其实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村落,村中农户主要种植瓜果蔬菜用来供应行江城中的百姓和酒楼,因此小河村的村民家家户户条件均是不错,甚至村中酒楼都不比行江城内的差。 只不过即是村落,那村中房屋及公共设施的建造管理自然是比不上身为祝国副都的行江城了。昨晚下了一场雨,村中土路尽是泥泞难以行走,就连不拘小节的宁女侠都拒绝下车了。 “没看到人啊,现在到处都是一片潮湿泥泞,你说她会去哪呢?”沈槐之和宁风眠并排坐在车前赶车,两只眼四处观望。 “越是雨天路滑,一个孕妇就越是难以行走,她多半是在可以避雨又能够比较容易获得吃食的地方,咱们去前面的土地庙那看看。”宁风眠赶着马车在村中缓慢行走,雨天没有行人,倒是方便了他们在村中四处溜达。 “哇!这樱桃!真的好漂亮啊!红红的看着就好吃!”宁晚意从轿厢小窗中伸出个脑袋望着路边一片樱桃园大惊小怪道。 “嗯,是挺不错的,咱们去和主人家聊聊,要是价格合适的话,我们可以买一些回去做马提尼呢。”沈槐之望着那一片樱桃园尽头的人家说道。 第128章 “马蹄泥?马蹄上的泥?”宁晚意歪着脑袋, “嫂子,你怎么净给酒起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是啊,咱们卧听风啊,唯一拿得出手的酒名就是咱们宁女侠给取的煊晖了。”沈槐之就着宁风眠举起的手跳下车,一个没站稳直接撞到宁风眠的怀中,还好宁将军武艺高强一只手就把自投罗网的小狐狸给抱结实了没让他摔倒。 谁都没有注意到,就是这么一个顺手的小举动都能让一天到晚跟在他俩后面磕糖的宁晚意两眼发光,列文虎克姐妹宁晚意双手捂嘴,双眼冒星,内心疯狂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啊啊,家人们谁懂啊!磕死我了但不能和人分享的感觉简直快要了我的小命啊!” 一行人将将走近那樱桃园园主的小院外,就听见院内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放手!放开我!救命!” “小娘子,你怎么如此不听人话,我好说歹说这么久你怎么就不听劝呢!你跟了我,你腹中胎儿我可以视若己出,你还能成这片樱桃园的主人,岂不美哉!” “我不,你放开我!我是有夫君的人!” “夫君?你说的时候那山上的野男人罢!人家早就不要你了你还眼巴巴地等,贱货!” 沈槐之和宁风眠对视一眼,宁风眠一脚踹开院门便看到十分不堪入目的一幕。 王大娘“哎哟作孽啊!”一声惊叫,立刻蒙住被吓得愣在原地的宁晚意的眼睛把她拉回院门外。 “放开那姑娘!”沈槐之对着眼前那满头蓬乱白发一脸皱纹的老头子吼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乱闯民宅!”那老头见有人进来坏自己好事,气得大喊。 “我是什么人?”沈槐之冷笑一声, “我不是什么人,我就是个爱打抱不平的路人。” 王大娘这时候又抱了床小毯匆匆忙忙地折返回来,一路小跑到那位已经被扯得衣不蔽体的姑娘身边,嘴里不停碎碎念着“作孽”,倒也不影响她手脚麻利地立刻展开毯子一下子就把那姑娘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扶她坐下不住地轻声安慰。 “路人,”那老头直起身来, “这是我的家事,你一个路人管什么管?给我滚出去!” “家事?那姑娘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宁风眠走到姑娘面前行了个礼, “敢问姑娘,这人方才与你之间的争执是家事吗?” “不是!不是!”那姑娘满脸泪痕,哭得双眼通红, “我和他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是有夫君的人!这人……这人却非要我从了他,我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今日见下雨我无处可去,竟然趁四下无人就把我扯回了家,我想反抗,可……” 那姑娘垂下头,轻轻抚摸着明显隆起的腹部泣道: “可又害怕惊动我腹中胎儿……” “姑娘莫怕,我们会救你的!”王大娘抱紧那姑娘安慰道, “我家主人最是善良又有本事,一定会帮你好好教训这个老混蛋的!” “听到没有,老混球,那姑娘说和你不是家事,是你为老不尊恬不知耻地骚扰,这姑娘我们带走了,你好自为之吧!”沈槐之说罢便走上前去要扶那姑娘站起来。 “呵,想走?没那么容易!”那老鳏夫瞅着到手的小娘子和白捡来的儿子眼瞧着就要飞了,立刻发起疯了,他低头就朝沈槐之胸口冲去,边跑还边喊, “抓贼啊!强抢民宅啊!强盗啊!” 还没喊完一轮,那老混蛋的嗓子突然一细,整个人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瞬间只能发出一点点尖锐又难听的气音。 宁风眠已经捏着他的脖子像拎小鸡似的把他给拎了起来,简单明了地命令道: “闭嘴。” 那老混球感觉自己的脖子仿佛被铁钳钳住,双脚胡乱蹬着却怎么也够不着地。 沈槐之和王大娘一起扶着那姑娘走到院中央,对那老混球吼道: “给姑娘道歉!” “嗬……嗬……对……”那老混球拼尽全力含糊发音道, “不起……” “砰!”宁风眠把那老混蛋扔在地上。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宁晚意自己一个人在车厢里等大家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忙活开了,给那姑娘准备好了压惊的热花茶还有擦脸的热帕子,等人上车了就开始亲自伺候了起来,又是给人家擦脸又是找自己的干净外袍给人姑娘披上。 “没事……你们……是我夫君派来找我的吗?”那姑娘端着茶杯小心地问道。 “你夫君?不是啊,”宁晚意莫名其妙道, “我们是过来看看这村里的水果的,看着着这樱桃不错准备去问问价,正巧遇到你呢!” “哦……”那姑娘的情绪明显更加低落了。 “姑娘,”沈槐之一掀帘子从车外进来, “我们救你纯属巧合,但恰巧也在小河村街头听过姑娘的遭遇,如果不嫌弃的话,可否请姑娘先来我们沈宅暂住,我们也派人出去给姑娘打听消息,等姑娘的夫君来了再把姑娘你全须全尾地还回去?” “这……”那姑娘看了看沈槐之,眼前这位公子和身边的姑娘一样俱是衣着华贵精致,长相清俊且眼中一片澄澈明亮,完全不像是会生歹心之人,可人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见那姑娘犹豫,沈槐之立刻抱拳行礼: “实不相瞒,我叫沈槐之,是被贬的前骠骑大将军宁风眠的内人,现举家搬到行江城,现在外子宁风眠不知所踪可家中却有七个半大的孩子无人照料,我看姑娘也是要做母亲的人,想必对孩子们也是存有天然感情的吧?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沈某可否劳烦姑娘在我家住下,能顺便能帮沈某照顾照顾那七个孩子就再好不过了!” 第129章 同样是夫君是不知所踪的军人,同样是被留在原地的断肠人,更何况沈槐之的夫君是大名鼎鼎的宁将军! “你……你夫君当真是宁风眠将军?”姑娘不敢相信。 “当真,这种事我怎能骗人呢,再说了,若不是宁将军,我一堂堂七尺男儿如何愿嫁的!”沈槐之这一番劝慰之语反倒是让坐在车外驾车的宁风眠扬起了嘴角。 “哎呀,”王大娘急了,一把抓住那姑娘的手道, “姑娘就来我们家吧,那七个小家伙,四个丫头三个小子,光靠大娘我一个人是真的管不过来啊,况且丫头们大了总得有个姐姐教她们姑娘家的事情啊!” “那……好吧……”姑娘点点头。 “哇!太好了!”宁晚意激动大喊, “我终于有小姐妹了!我终于可以带带新生的粉粉嫩嫩小婴儿了!!” 沈槐之:…… 宁风眠:……吴渔你能不能快点?!现在,立刻,马上把宁晚意娶回家! 第71章 无情 “我叫金兰,夫君是望川山火石军驻军一部,也就是采石部第五小队的队长,名叫张一常。我本是个无父无母的采药孤女,也是在望川山附近采药不慎摔伤才与我夫君结识然后结为夫妻,驻军每月休息两日,他便会下山回家与我相聚,去年得知我有了身孕,我夫君高兴地不得了,甚至早早就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叫张灯,说是一家三口张灯结彩,哪知……哪知……呜呜呜……” 沈宅的客房内,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服的金兰坐在桌前,捧着宁晚意给她的热牛乳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来,待讲到夫君失踪时,不由得又开始伤心落泪。 宁晚意抱紧金兰的肩膀,柔声安慰: “姐姐莫哭了,你若哭得太伤心你肚子里的小张灯也要难过的,姐姐你讲清楚你夫君是如何失踪,失踪前可有留下什么物件,我家家主也好想办法帮你寻他,是生是死,是恩是怨,总得查个水落石出给姐姐一个交代才行的。” “嗯……谢谢各位大侠相救!”说着,金兰站起来就要往地上跪。 “哎哎哎,姑娘可别啊!”沈槐之跳起来就朝宁风眠身后躲,来到祝朝这么久了,这位现代人还是无法适应古代人这种隆重表达感谢的大型肢体语言, “咱家不兴这个,姑娘把事情说清楚就行,咱们也好赶紧解决问题给小灯灯把爹给寻回来。” “嗯,”金兰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我记得很清楚,去年腊月的时候,我夫君比平日多出两天假,那是专门批给小队长用于下山采买小队驻兵腊月食物的假期,我夫君急匆匆地回到家,神情紧张地告诉我说军中有人私藏火石。” “私藏火石?”沈槐之看向宁风眠,只见宁风眠神情凝重,黑曜石般的眼眸有如深潭一般。 “火石是什么?”宁晚意作为一个姑娘家,是不可能知道火石的,这也是绝大多数寻常老百姓的认知,火石作为专供军队和皇室从不在民间流通的东西,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其有什么用处。 “火石是一种用来制作炸药的原料,这种石头只在望川山产出,它的性情十分凶险,稍不注意就会自己燃烧或者爆炸,寻常人是不会想要碰到它的,所以民间不买卖火石。”金兰通过其丈夫的解释,显然对这种石头的特性已经非常熟悉, “不过我也只是听我夫君说过,我其实也没有见到过。” “既然不能买卖也没有需求,为什么会有人私藏火石?你夫君查出来这个人了吗?”沈槐之连忙问道。 “我不知道,”金兰抱歉地摇摇头, “我夫君只是说这段时间火石开采和称重的数量对不上,至于为什么私藏他也想不明白,这火石十分凶险,稍不注意就会令自己受伤,我想只有那种最最解火石习性的人才会去藏吧。” “可是驻军不就是最了解火石习性的人吗?”宁晚意不解道, “不对啊,这玩意又不能买卖拿出来换钱,难道还有比驻军更了解火石的人?可以用它去换点什么东西?” 比驻军更了解火石的人,就只有制作惊雷响的工匠了。 “我不知道,我夫君没有和我说太多,只是留给我一张纸叮嘱我一定要收好,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夫君。”说到此处,金兰不禁悲从中来又开始落泪。 “可否借姑娘收着的那张纸一看?”沈槐之试探着问道。 “当然可以。”金兰姑娘很是爽快,从衣领深处拿出一份用油纸包裹得十分完整的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露出一张有些泛黄了的纸张。 沈槐之接过那张折好的纸,小心地打开,只见那张纸上工整地写着日期,开采初检重量和最终复检重量,随着日期的推移,差距越来越大。但是却没有这个私吞火石士兵的姓名,只有一个代号。 “看来这人的胃口还挺大。”沈槐之初略地心算了一下,然后把纸递给了宁风眠。 “金兰姑娘,你夫君有和你提过这个代号代表的是谁吗?” “没有……”金兰摇摇头, “我夫君只说过这人只有军中士兵代号没有姓名,他也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来历,哦对了!” 金兰猛然抬头看着沈槐之说道: “我想起来了,我夫君曾经抱怨过说怎么来了一个老人家到他的小队,但是这个老人家对找寻火石矿源有着非比寻常的直觉,他总能找到又多又好的火石矿源。” 老人,还十分熟悉火石。 第130章 宁风眠眼眸暗了暗,军中登记在册的制作惊雷响的匠人很多,老匠人亦有不少,想从老惊雷响匠人上查似乎有些困难。 沈槐之还有话要和宁风眠说,看着天色也快到开业的时间了便站起身告辞道: “那就先麻烦金兰姑娘在屋中稍作休息,没事的时候可以让晚意带着姑娘去和孩子们见见面,我们就先去管酒铺啦!” “沈老爷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去酒铺帮忙的!”金兰连忙起身说道。 “啊不用不用!姑娘保重身体,在家中和孩子们玩玩就好,”沈槐之连连摆手, “晚意,你陪着点儿你金兰姐姐,别让孩子们吓到小灯灯。” “明白!”宁晚意立刻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那个私藏火石的人,你有想法吗?”东厢房中,沈槐之和宁风眠一边换着一会儿去卧听风穿的衣服,一边聊着。 “暂时还没有,嗯?你脱我衣服干嘛?”宁风眠现在在外是以沈家家仆的身份出现,在沈老爷在场的情况下,他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只是安静地扮演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家仆,否则就太容易令人生疑了。 而这份人前万般压抑一丝一毫都不能表露的感情,让二人在回到俩人的房间后往往会释放得格外浓烈,总是急于得到对方的肯定和补偿。 “伺候我先生换衣服,怎么了,不行么?”沈槐之低着头摆弄着宁风眠身上的系带,衣衫散开了,里面的里衣很薄,沈槐之把手贴了上去,透过宁风眠结实的胸膛,他能感受到宁风眠的心脏有力的跳动。 “当然行,你在我这里永远可以为所欲为。”宁风眠笑着把沈槐之的手往衣领里面引。 沈槐之碰到宁风眠胸前的一处颗粒,只消轻轻摩挲,两人的气息便同时不稳了起来。 “你好烫。”沈槐之仰头看着宁风眠的眼睛道,宁风眠的眼眸通过草药控制变得乌黑,沈槐之可以从这双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完完全全地占满了宁风眠的整个视野。 “仅仅只是烫么?”没等沈槐之回话,宁风眠的嘴唇就沉沉地压了下来,然后不容置疑地夺走沈槐之喘息和挣扎的机会。 江南春季多雨,此刻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窗外秀挺的竹子被雨滴敲打,发出沙沙的声音,雨水砸到竹叶砸到屋顶砸到地上碎掉化成更加细碎的水珠迸起,又给整座宅子罩上一层茫茫的雾气,仿佛是一层天然的结界,将屋外和屋内分开成两个独立的世界。 宁风眠和沈槐之就这样顺势躲进二人的小世界里,被雨声包裹被雨帘隔离,寂静的屋内氤氲出独特的暧昧,空气粘稠得几乎可以拉丝。 宁风眠始终保持着身为一名军人的良好作风,行事果断且狠绝,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这个习惯放在沈槐之身上也是一样,沈槐之总是招架不住这样的将军,往往总会在欢愉的云端凭空生出些自己下一秒就会死掉的忧惧,而这忧惧又会让沈槐之像抓住自己唯一可以求生的浮木一般紧紧抓牢那个令自己陷入浮沉的窒息的始作俑者宁风眠,这反倒会迎来惯是乘胜追击的将军更加凶猛的攻城略地。 每一次因情热而起亲密却都像是一场的征伐。 宁风眠真的是个坏人,沈槐之悔不当初,可眼里的泪却尽数被心上人的口舌收走。 今天来卧听风的客人惊讶地发现,那位清俊潇洒又言谈可爱的沈老板今天居然不在,换成了更加高大但同样英俊的陆川。 “槐之哥哥呢?”一旁的玉衡困惑地望着手臂上斑斑驳驳全是抓痕的陆川问道, “陆川哥,你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事,猫儿挠的,槐之哥哥有些累,一会儿再来。”陆川熟练地对着客人点的单开始准备鸡尾酒。 今天依旧在努力卖酒,记账,办会员的玉衡发现,今天过来点酒的小姐姐们格外地多,并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姐姐们点个酒水吃食都能把脸越点越红声音越点越小,陆川哥若是没听清问上一问,还都结结巴巴答非所问,眼神乱飞。 难道是店中温度太高了?玉衡疑惑地看了看只穿一件单衣干净利落摇调酒壶的陆川哥哥,再看看穿了外袍的自己和店中外袍都系得规规整整的客人们,奇怪,看来也不是很热啊。 “啊啊啊!真的好帅啊!”一个小姑娘点完单,激动地跑回去坐下拉着身旁的小姐妹说道。 “我说吧我说吧!姐妹你不会一口气都点完了吧?!” “没有!” “聪明!一会儿我再去点一遍!”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沈老板和陆哥哥不愧是行江城美男榜并列第一的男人!” “啊!好想嫁给他啊!” “你到底想嫁沈老板还是陆哥哥?” “那自然是陆哥哥啊,沈老板不是宁将军的夫人吗?只能暗暗欣赏了啧啧,真可惜……” ———————— 芝麻汤圆:我没有,不是我,你们自己干的好事不要血口喷人啊! 第72章 争风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传来, “这酒铺当真迷人,看不出来啊,我这兄弟还真是会张罗啊!” 陆川循声望去,看到腰间缀满宝玉,打扮得极为富贵的田启明正摇着扇子笑眯眯地朝柜台处走来,见在柜台后站着的不是沈槐之,而是那个一路陪着沈槐之从宣城走到行江城的陆川和沈槐之买下的众多小崽子其中之一时,原本堆满了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第131章 “槐之呢?”田启明走到柜台前收拢手里的象牙扇,毫不见外地将半个身子都倚在柜台上,手指在柜台上放着的供客人免费拿取的自制蜂蜜柠檬糖果筐中搅和,正眼也不看一眼宁风眠地问道。 “累了,在家休息。”宁风眠一边专心地弯腰往酒杯上放香橙片,一边答了一句。 “累了?”田启明意外地看了陆川一眼,一脸嫌恶地鄙夷道, “你这个下人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我那好好的一个弟弟怎么还能被累着了?不会伺候人就换人,要你何用!” 说着, “唰”地一下使劲甩开手里的价值不菲的象牙扇,又是一脸不爽的刻薄道: “到底是摘花楼出来的倌儿,哪里会伺候主子,我劝你还是赶紧回你的摘花楼,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辱了我兄弟的声名。” “田叔叔,陆川哥可是我槐之哥哥的好朋友,你这样说,槐之哥哥会生气的!”玉衡在一旁忿忿不平道。 “哟,小子,怎么了,这么护着这人?不愧都是摘花楼出来的,感情就是深呐!一边做你的算术题去!”田启明摇着手中折扇斥道。 “你!”玉衡这群孩子最最敏感的就是他们的身世,虽然沈槐之一再强调出身摘花楼不是他们的错,可孩子毕竟是孩子,无法对此做到通透豁达,摘花楼就像一根锋利淬毒的尖刺,无论在什么场合提及都会把他们伤得鲜血淋漓。 折扇摇出来的风把田启明身上的气息送到宁风眠身边,他闻到了一股专属于茶的清香,山贼说他们的东家身上有茶香。 果然是他! 宁风眠反应过来,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还在宣城的时候,田启明对沈槐之的态度,和王进还有瞿志远对沈槐之的态度就有所不同,更多的肢体接触,更多的言语抚慰,不敢再进一步完全都是慑于宁风眠将军名号之下的极力忍耐罢了。 直到现在,没有了沈家,没有了宁风眠和安西侯府,以田家茶庄的滔天富贵,他觉得沈槐之于他而言简直志在必得。甚至从现在他对待沈槐之身边人的傲慢态度上看,说不定他还认为现在他能够不嫌弃沈槐之宁夫人的身份收留他,简直是一种恩赐。 “你去旁边的小室把这几日的成本物料整理清点一下,看看我们这几天到底用了多少原料,快去。”宁风眠找个借口把玉衡支开。 “嗯。”玉衡狠狠瞪了田启明一眼就听话地抱着账本去了旁边的小室。玉衡很乖,当然,更多的是他打心底就十分地信任这个叫陆川的哥哥。 “哟,你一个家仆,居然还耍起威风来了!”田启明瞟了宁风眠一眼,然后转身打算走人, “我去沈宅找槐之了。” “不可,”宁风眠一把抓住田启明的胳膊,他的声音沉稳低沉,有一种让人不敢违逆的威压, “槐之休息期间,旁人不得打扰。” “旁人?”田启明嗤笑一声,使劲甩了甩胳膊厉声道, “你算什么东西?!放手!” 田启明没有想到,这陆川的手劲居然如此之大,自己甩了半天居然甩不脱,情急之下就去掰陆川的手,不料却正好撩起了陆川的袖子,意外看到手臂上的新鲜抓痕。田启明这个常年混迹风月场的老手可不像玉衡这个小孩那么好骗,他一眼就明白这抓痕是因何而来,瞬间气得七窍生烟,压低声音威胁道: “姓陆的,你别逼我把话说得太难听!” “说什么?说我是槐之买回来暖床的?”陆川邪气地笑了笑, “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在家休息了?我就是暖床的,怎么了,你想暖还暖不上呢!” “你!”田启明被戳穿了心思,顿时跳起来就想骂。 “启明兄?启明兄你怎么来啦!”一个惊喜的声音从田启明身后传来,田启明回头看去,正是沈槐之。 “槐之!”田启明和陆川此时又极其有默契地瞬间放手, “哥哥来看看你啊!前几日不得空,现在空闲了第一时间就要来看看我们槐之在行江城过得怎么样了呀。” “哈哈哈,启明兄太客气了!”沈槐之完全不知道田启明对自己的龌龊心思,看到自己的好哥儿们来看自己,立刻嬉皮笑脸地把自己送上门去,于是乎,肩膀也不出意外地立刻就被田启明搂住。 田启明就像示威一般故意把沈槐之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还不忘回头挑衅道: “陆川,劳烦,给调你们店里最烈的酒。”说完就直接朝柜台上扔了一锭银子,足足二十两! “这个田叔叔,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恰巧算完账抱着账本从小室出来的玉衡气得小胸膛起起伏伏的。 “这世间之人形形色色,你以后会接触到很多比他更加低劣的人,学会沉稳下来,不要呈口舌之快和他们生气,只需一击制敌即可。”宁风眠教育孩子起来嘴上一套一套的,但那调酒的手却明显持有另一种意见,只见宁风眠拿出最烈的酒,拌上冰橙汁和一大勺盐,使劲搅和了一下再点缀上薄荷叶子就施施然地朝田启明那边走去。 ——既然想讨好沈槐之,就绝对不会在沈槐之面前说上半点不好。 “槐之啊,让哥哥看看,哎呀怎么瘦了这么多?”田启明捏了捏沈槐之的清瘦的脸, “有什么难处就和哥哥我说啊,虽然哥哥我不像王进那样可以给你提供瓜果,但是茶哥哥可是应有尽有啊!” 哎?茶?沈槐之的cpu又开始烧了,奶茶?水果茶?不错哎! “你忘了,哥哥的仰春茶庄在行江城那也是很吃得开的啊!”见到陆川走近来,田启明就更来劲儿了, “哥哥我有的是钱和茶,我们槐之就算是要春山泉水,哥哥也一定给你把那泉水从去宣城的道儿上截下来送这来!” 第132章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谢谢田兄!”沈槐之打着哈哈,然后把自己的手一点点地从田启明的爪子中拔出来,看到宁风眠端着酒过来简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田兄快快尝一下我的作品!非常好喝的!” “哦是吗?”田启明端起那杯果香和酒香纠缠得香气四溢的酒, “闻着就香!” 然后仰头大喝一口,顿时口中全是盐的咸苦和橙子的酸涩伴随着烈性酒精的刺激,田启明感觉自己齁得魂都能被拧出汁了,陆川这个贱人! ———————— 第73章 连线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沈槐之在一旁雀跃道。 望着沈槐之一脸期待的表情,田启明一点也不敢暴露自己和陆川之间的嫌隙,否则,以沈槐之的聪明,一旦猜中了自己对他的心思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于是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抽搐地露出笑容痛苦地惊喜道: “实在是太好喝了!哥哥我从未喝过如此别致的酒!” “是吧,”沈槐之见田启明喜欢,立刻得意洋洋起来, “我自己设计改良的调制配方呢!” 这个该死的狗杂种陆川!!!田启明的喉咙被浓盐烈酒和橙酸轮番折磨还有苦说不出,只得忍着喉中剧痛言不由衷地夸奖沈槐之,心里却把陆川祖宗八代全都给问候了个遍——这倒是对陆川不造成任何影响,反正陆川这个人本身都是假的。 被骂惨了的陆川此刻却在想另外一件事情,田启明刚才说把春山泉水从送去宣城的道上截过来送沈槐之,虽然这就是句玩笑话,但是这忘乎所以的言辞之间却透露出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行江城里的仰春茶庄中没有春山泉水,春山泉水只供应宣城。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论富人商贾花钱攀比之风,行江城由于没有皇城威压其实更甚宣城,为何那泉水却只供应给宣城?贵过黄金的仰春茶从来都是富豪们争相追捧的稀罕物,难道仰春茶庄会放着行江城这块肥肉的钱不赚? 所以那春山泉水是只能供应给宣城还是必须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地供应给宣城? 宁风眠想起年前自己扮作何四箫的时候,和何勇一起在码头看到的缸碎水流的那一幕,那瓦缸为何破得如此蹊跷?千里运水,这水可比瓦缸要贵重多了,为了减少损耗,田家必定会用结实耐用的瓦缸才对,否则好不容易把泉水重金运到了宣城最后却因劣质瓦缸破裂而功亏一篑,岂不冤枉? 田启明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破碎的瓦缸和从瓦缸里流得一干二净的水,恐怕只是一场戏而已,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们田家运的可都是清清白白的泉水,没有藏匿任何东西,有此破缸和水为证。 商贾奸猾,都站在丞相这一边了还不老实,恐怕崔绍也没有想过他会来这一出吧。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明了起来,金兰姑娘的夫君,也就是望川山火石军驻军采石部张一常队长因为发现火石减少而不知所踪,证明火石军中一定有崔绍的人,负责拿火石也负责灭口,拿了火石再交由田启明利用运送春山泉水的机会把火石全都运到宣城。 现在应该是没有继续运输火石的必要性了,所以用来提供船只运输春山泉水的高老板一家惨死,所以那位偷拿火石的老匠人或许也已经不在人世,那为什么独独留下知道崔绍运火石这个大秘密的田启明?他身上还有什么别的不可替代的利用价值吗? 宁风眠站在柜台后面,看着正和沈槐之谈笑风生的田启明,这条滑不留手的老泥鳅,该如何从他身上找突破口? “陆川哥,”小玉衡把一本新的账簿递到宁风眠面前, “这是我刚才在小室中计算的自从开业以来的全部账目,可以先给你看看吗?” “厉害了!咱们家的小掌柜!”陆川赞许地摸了摸玉衡的小脑瓜, “玉衡老师先给我解释解释?” “陆川哥不要笑话我嘛。”听见陆川喊自己老师,玉衡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哈哈哈,你这么厉害怎么还害羞了呢?我不会算账而你会,那你就是我的老师,讲讲吧玉衡老师!” “好,那我先和陆川哥说说,有什么问题陆川哥一定要帮我指出来啊!这个账目一共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成本支出,一部分是收入,一部分是将来的成本需求。”玉衡指着账簿上稍显稚嫩的字迹认真地介绍道, “成本包括开业以来用掉的各种物料的数量和价值,收入包括我们日常营业收入和通过客人过来办理会员的预存的银两收入,把日常营业卖出酒水吃食得到的收入减去支出就是我们赚取的利润,还有一个就是我按照这几日的营销,对将来我们需要的瓜果酒水数量的一个预估……” “……总之就是,利润十分可观,达到了七成,但是未来瓜果仅仅靠王叔叔的供应恐怕是不够的,除此之外,酒水除了四箫哥不断送来的酒水外,我们自家的乔家酒也需要抓紧酿造了。” “嗯,”陆川点点头, “非常好!乔家酒的话,开阳呢?” “开阳天天赖在酿酒坊不出来呢!” “你们啊,一个一个的,真厉害!”玉衡精于算科,开阳则在第一次进入酿酒坊后就被迷住,然后展现出了惊人的酿酒天赋。几个丫头也不遑多让,天璇,天玑在酒吧中料理生意有模有样,而最大的天枢则把几个弟弟妹妹照顾得妥妥帖帖,丫头中最小的天权和男孩中最小的摇光则成了最佳学习搭子,两个人读书写字互相辩论,你追我赶天天忙得不亦乐乎。 第133章 而这一切,都始于沈槐之的那一丝善念,如果没有槐之……这几个孩子恐怕已经在摘花楼成为那些肮脏摘花客们追逐的尤物,成为老鸨赚钱压榨的工具。 越是和沈槐之在一起久了,宁风眠觉得自己对这只小狐狸就越是爱得无法自拔。 是夜。 “你还没有和我说,今天你听了金兰姑娘的话后的想法呢。”宁风眠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沈槐之的夜盲症好了很多,现在到了晚上也就是看东西没有日间那么清晰而已,因为视力不济,所以夫君宁将军严禁沈槐之晚上读书,无聊的沈老板只得拉着宁风眠或者七个小崽子唠嗑。 现在七个小崽子由金兰姑娘代管,沈槐之就只能逮着宁风眠这一只羊薅了。 “我对那位拿火石的老人是谁暂时没有想法,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宁风眠在给沈槐之更衣,这位四体不勤的小狐狸何止四体不勤,恐怕十个手指头都不勤,每次扯衣服系带都能把自己扯得一团糟,还有头发,让他自己束好发简直比登天还难。 “啊?为什么?”沈槐之激动得一转身,让正在专心给他拆头冠的宁风眠猝不及防, “哎呀!” 果然,沈槐之抱着脑袋嚎。 宁风眠颇为无奈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动拽下来的头发,温声道: “沈老板,麻烦下次转身的时候慢一点好吗?你这个速度我可跟不上。” “哈,那是!你比我老嘛!”沈槐之揉了揉还在疼的脑袋。 “比你……老?”宁风眠抓住沈槐之的手腕,加重了“老”字的发音。 “老当益壮!”沈槐之从善如流。 “或许夫君需要向你证明一下夫君还没老。”抓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倏然收紧。 “啊不了不了不用证明!”沈槐之抱着被抓着的手腕开始求饶,下午来自骠骑大将军的体力压迫的恐惧还未消散,沈槐之觉得还是小命要紧,不想这么快就再体验一遍字面意义上的欲仙欲死。 一番打打闹闹讨价还价,宁风眠终于抱着小狐狸躺到了床上,一边任由小狐狸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给小狐狸听: “崔绍是丞相,他如果私运火石,那必定会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区区一个小队长就能发现有人偷拿,这只能说明这个人的火石不是崔绍让他拿的,他拿火石另有目的。” “这东西民间买卖就是犯罪,放在身边还危险,他拿着能有什么目的呢?”沈槐之不解道,对于朝堂内部的算计,他连皮毛都没摸到。 “用来保命。” 第74章 惜墨 “哈?保命?”沈槐之睁大眼睛。 “对,正如你刚才所说,火石不能在民间流通,放在身边也很危险,这个人既然敢私藏那就是熟悉火石秉性所以不怕其危险,不能在民间流通也要私藏就不是为了牟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为了保命。” “崔绍之前用火石制造过惊雷响杀你,结果失算,而这个人又知道崔绍的目的,他害怕崔绍杀他于是私藏火石保命?”沈槐之反应很快。 “对,”宁风眠点点头, “只是他太小看崔绍了,崔绍既然能成为权倾朝野的左相,就不会受任何人威胁也不允许任何人威胁自己。” 沈槐之无言以对,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精酿馆老板,实在无法想象坐在权力金字塔顶部的权贵的生活。 “所以,任何试图威胁他的人有且只有一个下场,死。” “如果这个人真的死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了,我们还能找谁去指证崔绍的罪行呢……”听到宁风眠的分析,沈槐之有些泄气。 “也不一定,”宁风眠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令沈槐之感到失望的结果, “还记得我们从张春生家中带回来的小册和石头吗?给崔绍做事的人,必定会给自己留一些保命的后手,否则崔绍想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甚至端蚂蚁窝也是轻而易举,没人会赤手空拳地上阵。”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那个私藏火石人的身份。”沈槐之点头道。 “嗯,即便他死了,他藏得东西也不一定能够那么容易被崔绍找到。” “奇怪,那总得有人帮崔绍把火石运到宣城吧,那玩意那么容易爆炸,怎么运啊。” “嗯,不知道,”宁风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起谎来,田启明毕竟是沈槐之的至交好友,宁风眠知道沈槐之勇敢,却不能确定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好友不仅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还帮崔绍助纣为虐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浮白楼吗?” 第二日。 今天是行江城著名的书画行浮白楼的大日子,算起来,浮白楼作为一家汇集全祝国各大书画名家的作品指定售卖展示行,但凡名家名作,放在浮白楼内总能觅得一个好归属,反之,那个诗人或书画家的作品能被放进浮白楼中售卖展示,也说明他的功力已经得到了最为权威的认可。 今日是浮白楼开业五十年纪念日,浮白楼早早就放出风声,今日楼内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展览,各种珍贵稀有的书画均会被展出,而更是有最为神秘珍贵的书法作品将参与拍卖。 宁风眠一早就起来忙活着给沈槐之易容,根据停风阁罗老板的消息,既然路明爱书画,那今日的盛宴他必将出席,但在摸清楚路明究竟何许人也之前,最好也不要暴露自己和沈槐之真正的模样。 第134章 待到了浮白楼,沈槐之才真正领略到祝朝时期文化艺术最鼎盛的盛况,什么叫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哇!这里好气派啊!”沈槐之下马车,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一长溜书画店铺感叹道。 “那确实和摘花楼的精致是不一样的。”宁风眠在一旁看着沈槐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揶揄。 “哼。”沈槐之知道,原身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肯定从未涉足过文化圈,不禁又是一阵后怕,如果自己没有穿越,让大将军和这样一个纨绔生活在一起,大将军该有多委屈,念及此,居然自己生起自己的气起来。 “怎么了?”宁风眠关切道。 “没什么……”沈槐之闷闷不乐, “只是想到如果没有遇见你该怎么办。” “没有遇见我对你来说可是件好事,”宁风眠笑道, “我们沈公子那么有钱,到时候继承了沈家家业,然后三妻四妾逍遥一生,真好!” “一点也不好。”沈槐之更加闷闷不乐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宁风眠真的是会被唾骂千年,想到那个不堪的结果沈槐之的心就像是被人揪起来了一样难受。 “好了好了,咱们大少爷咱们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咱们进去看看吧?”宁风眠指了指眼前的漂亮木楼。 浮白楼是一座纯榫卯结构的朱红色木质五层高楼,睥睨世人一般矗立在行江城的东头,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巨塔,安静但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今日的浮白楼却人声鼎沸,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济济一堂,往来之人的问好谈天也都十分文雅有礼。 沈槐之跟着宁风眠走进浮白楼大堂内,挑了座坐下,浮白楼内的装饰也极其文雅,除开深色木桌和随处可见的字画,就是深浅不一的文竹盆栽和枯山水小景,没有任何世俗上值钱的装饰。 “路老板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一声问候吸引了沈槐之和宁风眠的注意。 “不要回头。”宁风眠拿着一张写满今日展品目录的gg纸,装作和沈槐之讨论的样子悄声说道, “我们两个是生面孔,会引他注意的。” “还好。”随着一个平淡的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个身着深灰色宽袍的年轻人,即便是身着书生文士惯常穿的宽松儒袍,宁风眠从他挺拔如松的身形上依然可以看出此人武功十分高强,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 只见这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缓慢扫视了一遍全场,便挑了个靠边的位子坐下。 他是个杀手,绝顶的杀手。 “各位,”一名胡须花白的清瘦老者缓步走到大堂最前端的席座前, “感谢各位今日赏光浮白楼,浮白楼在行江城至今日已走过五十个春秋,不敢夸口阅尽天下文人之佳作,但毕竟五十年积淀在此,老朽能肯定是的,凡过浮白楼手的必定都是佳品。” 老者朝垂手立在厅堂角落的家仆做了个手势,继续道: “今日是浮白楼五十年生辰,老朽也想拿出自家足以镇店的宝贝与在座的文人雅士共赏。” 话音落下,一群身着玉色长衫的学子双手恭谨地端着宝匣鱼贯而入。 沈槐之感觉整个过程特别像现在的拍卖会,只不过就是大家都身着古装,所以很像cosplay版的拍卖会。都是拍卖师在上面对展品一顿介绍,然后告诉大家底价,在座的各位富家公子小姐可以出价购买,最终出价最高者得。 只不过就是有些展品是用来镇店的,老者会事先说明不卖,可以卖的就任由大家自由竞拍。 “感谢各位抬爱,”今日赚得盆满钵满的老者显然对今日的艺术品拍卖结果十分满意,摸着胡须得意道, “为了答谢在座对老朽浮白楼的信赖,今日,我便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件稀世珍品与大家共赏,事先说明,这件珍品恕老朽难以割爱。” 一句“稀世珍品”成功吸引住了全部来客的注意力,连浮白楼的老板都要夸一句稀世珍品,想必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艺术水平上都相当难得。 会是什么呢?在场宾客全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老者手中的那个黄梨木宝匣。 宁风眠注意到,那位坐在边缘处,始终心不在焉的路老板此刻终于变得有些不同起来,他上身微微前倾,眼神专注,显然非常关注即将面世的这件珍品。 宝匣慢慢打开,老者戴上锦缎手套,从中取出一副画轴,然后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是一副书法作品。 “诸位请看,这便是当朝左丞相的墨宝!”老者激动地颤声介绍道。 路老板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崔绍其人心狠手辣,但字却是极好看的,纸上之字遒劲有力,疏离狂傲,很有一股子不屑尘世的孤绝感。 “真好看啊!”沈槐之喃喃道。 “那确实是比矮矮圆圆胖乎乎的字要显得成人一点。”宁风眠抿嘴笑道,然后立刻获得了一个沈氏白眼。 大名鼎鼎的左丞相的墨宝!能见到那可是天大的福分!之前还能保持文人骄矜的宾客们都忍不住好奇心,纷纷离开座位朝那副墨宝聚拢了去,想尽可能近地一饱眼福。 只有路老板,路明, “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浮白楼老板的手,沉声道: “不要展示了,这幅字画多少钱,我买了。” 老者意外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见是存喜楼的老板路明,便又好声好气道: “路老板,老朽刚才说过,这副左相的墨宝可不出卖。” 第135章 “你要多少钱?” “路老板,老朽说过——” “你要多少钱?” “这墨宝——” “你要多少钱?” 老者发现根本无法和路明说明这件事情,无奈之下只得换个方式,腾出一只手比了个天文数字: “五千两银。” 五千两!一个行江城中等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两百两银,这笔钱够一个中等人家过上二十五年的好日子了! “好,稍后将有五千两银票送至贵楼,把这副字画收好,现在它是我的了,”路明紧紧盯着那幅画没有任何犹豫,声调依旧平淡道, “收好它,现在就收。” 这笔天文数字的交易进行得低调又迅速,几乎没有引起正在专心欣赏左相墨宝的任何人的注意——除了沈槐之和宁风眠。 在众人惋惜的哀叹声中,老者迅速地收好手中字画,小心翼翼地仿佛匣中,今日的展会也就随之结束。 沈槐之的屁股刚一沾上回程马车的轿厢软座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宁风眠八卦了起来。 “这个路明看上去十分敬重崔绍呢!”沈槐之想起路明出价的狠劲儿就啧啧开了起来, “出价这么贵都买,连价都不还一个!” “恐怕不止敬重那么简单。”宁风眠想起路明看到大家一呼啦朝崔绍的字围过去时路明的表现,仿佛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玷污一般,这五千两买的不仅仅是字画,更是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珍爱之情。 “咴——”马儿嘶鸣,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宁风眠掀开窗帘朝外看去。 第75章 塌桥 只见自家的马车被一架深蓝色的大车挡住去路,马车上的窗帘缓缓掀起,路明的脸从阴暗处慢慢显现出来,他毫无表情地淡淡看了宁风眠一眼,一句话没说,又放下了窗帘,没多会儿,路明乘坐的那架深蓝色的大马车开走了。 “怎么了?”沈槐之坐在里处,并没有看到方才窗外的情景。 宁风眠放下窗帘坐了回来: “这个路明,我们日后对他一定要万分小心。” 刀山火海里趟过的宁风眠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看似平淡的一眼,实则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你以为他方才因为关心崔绍的字画而心乱,实则依然警惕地留意了所有人。 他是在警告,警告这两个看似毛毛躁躁不小心挤到了他和浮白楼老板身边的人,不要将刚才达成的交易到处乱说。 由于路明第一时间买下了字画,让这场原本应该进行更长时间的展览拍卖会结束得极为仓促。二人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早,沈槐之便先去书院临时抽查小崽子们的功课,等把孩子们挨个儿夸了一遍以后,口干舌燥的家主沈老爷这才从团团围住的小萝卜丁成功杀出,落荒而逃。 刚走过后花园的时候,沈槐之的脚步一顿,他看到宁风眠居然从金兰的房间里出来,并且十分绅士地低头颔首提金姑娘扶好门,两个人出门后有说有笑地并肩在画廊下走了一段路后一起消失在画廊尽头的转弯处。 宁风眠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单独找金姑娘的吗?沈槐之疑惑地皱了皱眉。 虽然理智上知道宁风眠绝对不会对金姑娘有任何想法,但沈槐之依然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有什么事情是不用他们俩一起去和金兰姑娘说的?宁风眠偏头笑着和金兰说话的样子始终在脑中萦绕不去。 “你简直有毒!风眠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考量的。”沈槐之骂了自己一句,使劲摇了摇头,然后抬头大步朝卧听风走去。 开业已经有一些时日的卧听风依然日日客满,好喝新奇的酒水和舒适别致的座位居然成为行江城公子小姐们争相追逐的目标,甚至还有人制作了卧听风各个座位舒适度和特点一览表,此表一出,更是惹着大家按图索骥地争相打卡,誓将全部座位一个不留地一一体验一遍。 而精明过人的沈老板,更是趁着大家热情高涨之时,推出“友情万岁”活动,规则是可以拉自己的好朋友给自己抽奖,抽到数字几就可以给今天点的单打几折,如果这位好朋友还不是会员且当场办理会员,则两位今日点的两杯酒水均可免费。 一时间,卧听风排队点单的队伍甚至排到了对街,弄得其他各家商铺均是艳羡不已。 宁风眠学得飞快,凭借着军人过人的身体素质,已经可以在调酒台独当一面,甚至比真正的调酒师沈槐之调出来的效果还要好,因为宁风眠本人不靠量酒杯就能精准估出所有用料的量,甚至手摇都比沈槐之来得有力,于是在沈槐之单方面点头认定宁风眠为新晋调酒师后,沈槐之就“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般被出师的徒儿赶出了吧台。 震惊!行江城新晋网红酒吧卧听风开业既上演现实版的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现在的沈槐之简直过上了躺赢的完美人生,他只消扇着纸扇在店中慢慢悠悠地和来玩的客人打打招呼聊聊天即可,账有玉衡在记,酒有大将军在调,沈老板乐得每天逍遥自在。 “哎,张公子,下午好啊!”沈槐之看到了陈意那小子的好友张茗小公子正带着一帮新朋友在店里最大的软塌圈里,被围在中间的小酒桌上堆满了各类小食和鸡尾酒,虽然已经司空见惯,但沈槐之眨眼一看感觉还是十分新奇,一堆古代人正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酒吧里喝酒吃薯条。 “嘿!沈老板!”那小张公子一看是沈槐之,顿时眼睛都放亮了,眼疾手快立刻一把薅住沈槐之,然后踹开躺自己身边的好友, “哎哎哎,起开起开,给我们沈老板让个座儿!” 第136章 然后十分隆重地向大家介绍道: “大家看,这位就是卧听风的老板沈老板,也是咱们行江城最新美男榜上第一名!” 沈槐之:……我是动物园的猴儿么…… “咳,”成为目光聚焦点的沈槐之颇有些不自在, “陈意今天没来吗?” “没呢,今天主要是招待几位江对岸的朋友。”张茗看向沈槐之的眼神格外专注。 “江对岸?” “昂!”看着沈槐之一脸困惑,张茗连忙解释道, “沈老板没有听说吗?前几日珠江上的桥便开始有些摇晃还吱嘎作响,官府命人封桥不准过人,我这几位江对岸的朋友过江来玩,却因为封桥回不去,没曾想这桥昨日竟真的塌了!” “好好的桥怎么就塌了呢?” “哎,沈老板你是外乡客,咱们行江城为靖江和珠江交汇而成,靖江宽广只能行船,珠江较为细窄,朝廷估计想试验一把,就试着架桥,这桥刚建好时着实方便了咱们江两岸的朋友互相往来,可这桥建起来后没多久就老是松动,就这样缝缝补补三个月,最后还是塌了,真可惜……” 张茗说到这桥就连连扼腕,看样子是真的在为这座桥的坍塌感到可惜。 江上架桥,祝朝古代工艺还没有发达到这个地步,尝试建桥然后坍塌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沈槐之隐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晚餐的时候,沈槐之把这个的新闻说给宁风眠听。 “我总觉得这里有地方不太对劲。”沈槐之歪着脑袋咬着筷子,望着宁风眠说道。 “哪里不对劲?”宁风眠夹了一筷子最肥美的清蒸鱼肚放到沈槐之的碗里。 葱花清蒸鱼很香,现在王大娘被沈槐之捞到卧听风去料理小食,家里几个人的饭就由金兰姑娘负责,话说金姑娘的手艺确实不错,沈槐之的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又浮现了宁风眠和金兰并肩有说有笑的样子。 “啪!”筷子断了。 “怎么了?”宁风眠奇怪地看着沈槐之手中断掉的筷子, “没划着哪吧?” “没没没!”沈槐之连忙摆手, “我觉得……我觉得……这桥修得也奇怪,塌得就更奇怪了。” “嗯。”宁风眠小心地把断掉的筷子收拢到一边以免伤到小狐狸,刚才他明显在出神,什么原因又不肯说,也罢,这只小狐狸最是藏不住心思,等他愿意了自会如实招来。 “江河架桥从来不是地方府衙可以独立承担的工程,尤其是行江城这样的副都,一座桥会关系到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一定是工部主事,从测绘到预估银两到上呈圣上朱批,再由户部拨款给工部主持建设。”宁风眠耐心给沈槐之这个来自不知道什么时代的人科普祝国基础建设程序流程。 “既然通过了勘察测绘,那为何这桥就塌了呢?”沈槐之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摸到事情的真相了。 “这就要问崔绍了,看来崔大人也坐不住了。”宁风眠笑了一下。 第76章 爱怖 “崔绍?” “这座桥能够通过工部的勘察和测绘,那就是在工艺上是完全可以建的,既然可以建,那户部肯定会批银钱,除非……”宁风眠顿了顿,目光开始变得幽深。 “除非什么?”沈槐之连忙问道。 “除非确实可以建,但是崔绍让大家认为建造这桥有难度,而根据行江城府衙的奏折又显示建造这桥是民心所向,必须去试上一试。” “我明白了,”沈槐之何等聪明,立刻明白宁风眠话中深意, “如果桥明明在工艺上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崔绍让这桥是否建造得起来显得不是很确定,而民众又对该桥呼声甚高,那么皇帝一定会批,而户部就一定会拿银钱出来,到时候这桥就算建得成,也一定会塌掉,这其中文章可就大了。” “对,”宁风眠趁沈槐之想问题想得出神,立刻拿出将军的快准狠,给小狐狸的碗里堆满了青菜, “一座本来应该建起来却注定会塌掉的桥,他或许只堪堪搭了一个桥架子,勉强支撑几个月,然后就垮掉,整个桥都掉入湍急的江水中被冲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其中的猫腻。” “所以崔绍从这座桥里肯定捞了不少银钱!”沈槐之忿忿道, “这老狐狸!完全不顾百姓的安危死活!” “别生气了,”宁风眠温柔地拍了拍沈槐之的脑袋, “吃饭。” 沈槐之依言动筷子,这才发现自己碗中的青菜都快堆成山了,漂亮脸蛋立刻垮了。 “多吃青菜,你最近喝太多酒了。”宁风眠拿出将军的不容置疑地命令式出来武力镇压。 “哪有这样的人啊,”沈槐之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只能小声哔哔, “居然不给自己的夫君肉吃的……” “嗯?”宁风眠黑曜石般的眼眸闪了闪, “说清楚,你是谁的夫君?” “啊!没有没有没有!”沈槐之突然开始干饭, “好吃好吃!” 两个人说了半天话,终于可以安安生生围在一起吃一顿好饭,沈槐之依然没有养回来,还是瘦得像纸片儿一样,宁风眠每晚抱着沈槐之,等他睡着以后再把手覆在他几乎没有什么肉的身体上,担忧得心神不宁。 他今日已经特地去拜托了金姑娘,一定要多做一些甜的吃食,他的小狐狸爱吃甜,金姑娘于是晚上就做了糖醋排骨和香酥玉米,小狐狸果然很爱吃。可是宁风眠看着简直快把头埋进糖醋排骨的菜碟中的沈槐之,又生出新的担忧——不吃蔬菜可怎么得了。 第137章 宁风眠自己都觉得好笑,之前自己戍守边疆,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担心荤素搭配营养不良的问题?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紧张一个人,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心头怕摔了。他想起来自己儿时跟随母亲去寺中礼佛,慈眉善目的老方丈看着自己,便对母亲说道: “此子离爱,无忧亦无怖,可堪国器。” 而母亲听此评价却并未感到十分欣喜,反而怜惜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回方丈: “可我宁愿他有,也不愿他孤苦一生。” 儿时的自己并不能明白母亲深意,直到遇到沈槐之,他忧虑恐惧到甚至连小狐狸少吃一根青菜,都害怕他要因此而营养失衡到生病了。 如果母亲知道她的长子如今会如此忧虑一个人,不知会不会笑话他的优柔呢。 ———————— 啊啊啊,家人们!最近三次元生活简直忙疯了!!! 菜鸡咕真的是加班+码字无缝衔接啊! 今天加班加得太晚了,只能码这么多了…… 各位小天使明天见! 爱你们哟! 求收藏求收藏!!! 第77章 表白 沈槐之觉得宁风眠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这绝对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疑心病,他已经看到宁风眠和金兰姑娘在一起好几次了。而且最近芝麻汤圆也特别喜欢围着宁风眠打转,没事还要抱着宁风眠的手狂舔,仿佛他的便宜爹是条超级鲜美的大鱼。 当再一次看到宁风眠和金姑娘一起有说有笑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沈槐之的第一反应甚至是立刻躲进墙角不让他俩看到自己。 宁风眠这人,在没有那次战败之前,从来都是在军营中生活,世人或许难以想象,贵为安西侯府小侯爷的宁风眠,其实从小都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金兰姑娘或许是第一个他长期近距离接触的同龄女子。而宁风眠之所以与自己如此缱绻,究竟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自己,还是恰巧只是因为他从未接触过别的男男女女而又碰巧第一个遇上的人就是自己? 所以,每日与自己耳鬓厮磨的人实际上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沈槐之突然发现,他竟然对这道题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宁风眠之间的感情不可能有其他任何人的一席之地,自己也绝对不应该对将军产生任何疑惑和动摇,可当看到将军真的和他人有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接触以后,那种对自己的不自信和对第三人的猜忌,就好像是一团沾满毒汁的苔藓,在心中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疯狂生长恣意蔓延,却又在触碰到心中属于将军的光亮时被灼烧,然后发出难听的尖叫和被烧焦的恶臭。 爱让人变得如此卑微。沈槐之自认为自己是个潇洒的人,至少在以前是这样的,那么多红男绿女也从不会动摇自己半分,身为自由身的沈老板向来都是片叶不沾身的。 可反到是穿越到了古代,在一个明明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沈槐之反而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地爱上一个本不应该爱上的人,爱到明明命运已经揭示了生命危险也还是一样地勇往直前,跟老房子着了火似的。 沈槐之躲在阴暗处兀自苦笑,笑自己因爱生忧,笑自己终究是逃不过红尘千丝万缕的羁绊,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命交到宁风眠的手上,任其生杀予夺。 而沈槐之也突然对曾经的自己恍然大悟,那些眼角眉梢的风情最终都失望而归,而姑娘们嘟着红唇恶狠狠地评价沈老板没有心,现在想来,恐怕自己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未来会爱上谁,或者说,一直都在默默地等着谁,直到遇见宁风眠。 宁风眠啊!沈槐之一个人低头走过游廊,未曾注意到那些刚搬进来时种满玫瑰的花圃如今已经全都用黑纱蒙了起来。 今日的卧听风看上去有些奇怪。 沈槐之第一脚踏进店中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宁风眠亲手做的大豆袋,才确信这还是自己的店。 只是……这到处都堆满的白茶花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店里眼下全是白茶,客人倒是一个都没见着。 “槐之!”张茗看到沈槐之出现在卧听风,眼睛一亮,立马跳起来跑到沈槐之身边, “好久不见!” 沈槐之:??? 好久不见,这不是前几天才见过吗? 社牛沈槐之面对如此没有逻辑的问好,只得迟疑地回了一句: “好久……不见?” 没想到沈槐之的回应倒是让张茗忸怩。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搓着手,吞吞吐吐道: “槐之,我今天把卧听风了包下来了,还放满了白茶花……” “哦,我明白,”沈槐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张茗的肩膀, “是想求婚对吧?” 这套路,我熟! “不不不,”张茗睁大眼睛连连摆手道, “不是求婚!人家……人家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噢……我懂,”沈槐之秒懂, “是求爱!” 边说着还边朝吧台走去: “那我今天得给你来个特别的酒祝贺一下!” “也不是,”张小公子看上去十分纠结,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感觉都快被他摸包浆了, “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对我有好感……” “嗨,”沈槐之坐上吧台上的高脚凳,重重地拍了一下张小公子的肩, “别纠结了,喜欢的人就是要去试一试的嘛,不试着追求一下怎么知道结果呢,说不定她也喜欢你呢?” 第138章 “可是……”张小公子今日穿得格外出尘,白衣碧玉小竹扇,十足一个富家俊俏公子,哪家姑娘见了能不喜欢?! “哎,兄弟,”沈槐之一把勾住张茗的肩, “咱们张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多金,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你喜欢的是公主啊?” 说着还朝站在吧台清洗各种杯具的宁风眠打了个响指道: “咱们给张公子调杯烈点儿的酒,给他他壮壮胆!” “嗯。”宁风眠点点头,然后就去准备各类基酒和果汁。 “可是我喜欢的人,他有些特殊。”张茗突然抬头望着沈槐之,目光灼灼道。 “哦?怎么个特殊法?”沈槐之望着忙碌的宁风眠问道。 “他……他是有夫君的人,不是!他是一个曾经有过夫君的人。”宁风眠准备调酒壶的手顿了一下。 “哦?那是有些特别,”沈槐之有些意外,没想到在祝朝这个时代,居然也有男人不介意女子曾经是否婚配过,喜欢就是喜欢,如此纯粹!沈槐之不禁有些感动, “你不在意她是否婚配,还这么勇敢的,人家看到你如此诚挚相信也会万分感动啊,肯定会答应的!” “离开他的曾经的夫婿如今已经不知所踪,而我其实也不确定他是否还对自己曾经的夫婿有情……我实在是非常担心自己这样会吓着他,唐突了他。”张茗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快小得听不见了。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宁风眠调酒的声音也消失了,一杯火红的酒放在了张公子面前,与酒同至的还有一道锐利如冰刀的视线。 沈槐之在一旁陷入沉思,一位女子离过婚,甚至还疑似对前夫仍有感情,而此时却又一位富二代不管不顾且痴情的爱上了她,甚至还在为她是否会答应自己的求爱而忐忑不安,这不是真爱是什么,这简直就感天动地好么! 而自己,居然还在为宁风眠和别的女子多说几句话而斤斤计较,自己简直太不大度,太不男子气概了! 今晚一定要对宁将军啊好一点,嗯! “兄弟!”沈槐之突然感觉自己可以和张茗共情了,于是捞起张茗紧张得冒汗的手, “你太伟大了!我完全支持你去,这样的女子一定非常需要一个像张兄这样赤诚勇敢的男人去疼爱,你一定能成为她的人间四月天的!干了这杯酒就勇敢去吧!兄弟我挺你!” 听了沈槐之的话,张茗震惊地睁大眼睛,问句中的不可思议都快凝成实质了: “女子????” 不是,沈槐之,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你还不能对号入座的吗? ———————— 啊啊啊!他们俩怎么回事!我要甜甜甜甜甜回来! 第78章 撩拨 “嗯?有什么问题吗?”沈槐之反而被张茗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 “可是……”张茗满脸纠结,十分不情愿地试图解释, “槐之你不是也曾经嫁给过一名男子的吗?” “啊?”嫁给过一名男子而该男子就在自己身边的沈槐之满脸问号,反射弧长到令人咋舌,然后尝试挽救道: “狭隘了狭隘了,那……男子?” “对!”张茗可能是被气到了,一直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张公子突然铿锵有力地吼出了一个对字。 沈槐之:……倒……倒也不必如此生气嘛…… 那张公子似乎被沈槐之弄错取向给气到了,一仰头把那杯高度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抓住沈槐之的手,一脸醉意朦胧的诚恳: “槐之,我说的那么明显,你还没有感觉到吗?我想表白的人就是你啊!” “哈?!”沈槐之震惊了,一边试图把自己的手王回抽一边问道, “你……喝醉了?” “我没有!”张茗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再次捉紧沈槐之的手, “槐之,你不知道……” 沈槐之求救似的看向站在吧台后面看好戏的宁风眠,却看到宁风眠正歪着脑袋看好戏,笑得一脸邪气,总归是张公子包下了整个酒吧,无所事事的宁风眠确实可以专心致志地看戏。 沈槐之:…… “槐之,我跟着陈意来卧听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了……”张茗自从冲破了第一关,就仿佛打开的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地说。 “你调酒的样子那么好看,举手投足之中都透露着一股难得的洒脱和豁达……” 沈槐之看到宁风眠开始轻轻抚摩左手上的那只玉扳指,莹润的扳指在宁风眠粗粝的指腹下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我总是在想,槐之内心一定十分苦闷的!虽然我们槐之是和宁将军和离的,但是宁家这一家老小却还要靠我们槐之照顾!” 玉扳指正随着宁风眠的手指缓慢转动,其上的纹路极为特殊,扳指压在自己的皮肤上总是会留下很多绮丽的红痕,沈槐之没来由的一阵热,那粗粝的指腹现在摩挲的仿佛是自己。 “我照顾……是应该的……”沈槐之喃喃道。 因为…… 宁风眠此刻躲在张茗的视野死角处,看着沈槐之,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夫,君。” 沈槐之感觉自己心跳得快爆炸了,夫君,宁风眠喊自己夫君…… “虽然我这样说不对,但是宁将军就这么一走了之也忒不负责了,害我们槐之一人苦苦支撑,还要照顾这么一家酒铺!”张茗对宁风眠的消失十分忿忿,甚至还拍了一下桌子——他仿佛忘记了,如果宁风眠还在这,他哪里有胆来向宁夫人表白。 第139章 风评被害的渣男宁风眠听闻此言,停下抚弄扳指的手,朝着沈槐之突然邪笑一下。 沈槐之:???然后沈槐之就眼睁睁看着宁风眠松了松衣领,有伤痕的手指在锁骨那只派大星的地方轻轻描摹。 沈槐之坐不住了…… 身为古代人的宁风眠不知道派大星,也从不觉得自己身上的这处胎记有什么特别之处,只知道沈槐之特别喜欢,每每受不住的时候总会朝那只派大星咬下去,这简直成了一个信号,只会换来更加猛烈的进攻。 “如果槐之愿意的话,我愿意和你一起支撑这家酒铺,也愿意和你一起等宁将军归来,咱们和宁将军说清楚,然后你也可以和他断得干干净净……”张茗已经开始絮絮叨叨地规划起了他和沈槐之的未来。 可惜沈槐之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沈槐之的注意力被宁风眠完完全全主宰。 而很不幸,这位张公子情真意切的话都一个字不落地被听进了宁风眠的耳里。 断得干干净净? 宁风眠在沈槐之粘稠的视线和张茗喋喋不休的表白中,状若无意地,终于取下了那枚玉扳指。 那枚宁风眠从来不离身的玉扳指被取下来意味着什么,是只有沈槐之和宁风眠才会明的意思。 沈槐之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瞬间沸腾了,身体格外诚实地对将军的行为起了反应。 “哒。”是玉器被放在桌上的声音。 沈槐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槐之?槐之?”张茗看着莫名其妙突然站起来的沈槐之,一脸迷惑,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槐之结结巴巴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让陆川给你弄点小食过来。” “陆川!”沈槐之使劲晃了晃脑袋,面红耳赤地朝吧台里的这位“无所事事”的调酒师喊道。 “槐之,我……”张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调酒师立刻打断了。 “张公子想吃什么?炸薯条还是洋葱圈?”陆川结实的双臂撑着吧台,沉声问道。 “我……”张茗看了看沈槐之又看了看陆川,突然有一种奇怪的被两个人同时审问的错觉。 “咳咳,张公子,”沈槐之瞟了一眼宁风眠, “虽说我和宁风眠已经和离了,但是那时他单方面逼着我签的字,我可从来都不承认,如今他不知道在哪,但是生我是他的人,死我就是他的遗孀,我和宁风眠之间不可能有别人。” 希望宁风眠可以明白这一点。 “啊……”张茗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有这么一个走向,他原以为和离定是二人感情不睦而致,虽然远在行江城,但他也听过沈槐之大闹宣城就是为了其实宁将军的英勇事迹,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表白不成反倒是被塞了一嘴狗粮, “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事,都是兄弟嘛!”沈槐之刚准备去拍拍人家肩膀以示安慰,就感觉到身边立刻杀过来两道锐利的目光,已经伸出去了的手只得尴尬地中途转向到宁风眠端上来的炸薯条里,拈起一根长长的薯条,蘸了番茄酱递到还在失魂落魄的张茗的手中。 “对了,你的那几位江对岸的兄弟顺利回家了吗?”沈槐之状若无意地问道。 “啊?”张小公子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回,回家了。” “怎么回的?” “坐船呢,我给他们包了条商船送他们到了江对岸。” “这桥塌了,没人怀疑是因为偷工减料吗?”沈槐之又拈了一根薯条,无聊地在番茄酱里搅来搅去。 “怎么会偷工减料呢?不会的!”张小公子大手一挥,声音有几分激动, “这可是左相崔丞相亲自督办的桥,肯定不敢有人搞鬼的,估计就是架不起来吧……本来这江上就没有桥,现在崔丞相为了两岸民生顶住压力尝试着架桥,现在塌了也不能让他背上骂名呀!” 沈槐之和宁风眠对视了一眼,果然如此,崔绍不愧是玩弄人心的老手。 今天还是要感谢张公子,因为他的钞能力,让沈槐之和宁风眠早早地就可以关了店铺早点儿回屋休息。 沈槐之关上房门,朝宁风眠摊开手心: “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手心中的扳指在烛光中有一股如米汤般的温润。 “没忘,”宁风眠笑道,拿起扳指随手放在了身边的小桌上, “既然晚上也是要取的,又何必麻烦戴上呢?” 沈槐之:??? ———————— 最近好像感冒特别流行啊,菜咕我啊也有些蔫蔫的,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啊!还是要戴口罩哦! 第79章 修正 沈槐之被一根深红色的发带遮住了眼睛,那根发带是宁风眠的,属于宁风眠的气味萦绕四周,近在咫尺。 视觉感官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就会去努力地代偿,因此会变得格外敏锐起来,沈槐之听到窗外有风吹竹林发出如海潮般的声音,感觉到自己体温的高低正在和所穿衣衫的多少成反比,感觉到独属于宁风眠的粗粝指腹带来的如同轻微电流刺激般的微痛和麻痒…… 沈槐之有些受不住,艰难地抬手想揭掉眼睛上覆盖的发带,手腕却立刻被咬住,一声沙哑含糊的声音从咬住自己手腕的嘴里传出: “不准。” 看不见的沈槐之一会儿觉得宁风眠离自己很近,一会儿又觉得宁风眠离自己很远,只不过无论远离,自己所承受的却是一分一毫都不见少。当宁风眠再次直起身,沈槐之伸手想追,两只手却立刻被捉住。 第140章 “怎么了,不舍得哥哥走?”宁风眠一边努力一边调戏道。 沈槐之抖着唇说不出话来,生理性的眼泪洇湿了发带。 宁风眠不再像个铁血无情的将军,倒似一个字面意义上的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红罗帐里的最为恶劣的混蛋。 然后那个混蛋立刻就拿沈槐之自己的发带把他的双手在床柱上捆了个结实。 也不知道张小公子的表白到底对宁风眠造成了多大的刺激,这一整晚沈槐之都在被夺走全部主动权的浮沉中度过,直至全身上下都染上属于宁风眠的气息。 二人最后陷入沉睡时已经是启明星快要亮起的时候,但不妨碍有情人互相依偎,偷一段好眠。 沈槐之有些懒懒的,一根指头都不想动,而身边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啊啊啊!为什么将军明明坐了好几个月的轮椅怎么体力还是那么好啊!沈槐之再一次唾弃自己没有好好珍惜当初覃烽逼自己早锻炼的美好时光。 果然人总是直到失去了才会追悔莫及啊! 沈槐之想捶床,可惜抬不起来手…… “醒了?”宁风眠端着早餐走到床沿坐下,望着床上耷拉着耳朵趴着的沈槐之, “可以坐起来吗?” “不可以。”沈槐之没好气道。 “昨天确实过分了一点。”宁风眠有些好笑地揉了揉沈槐之无精打采的脑袋。 “一点?!”听到这句话沈槐之倒是来劲了, “只是一点?!”姓宁的,你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点abc数?! “一些。”宁风眠从善如流。 沈槐之:…… 再反驳好像会显得自己太菜哎。 “起来吃东西吧,咱们的落栗大管家让金兰给你炸了你最爱吃的油饼和虾。”说着,宁将军已经贴心地把油纸包裹的油饼递到沈槐之的脸边。 好香……虽然但是,沈槐之还是爬了起来。 美食果然能够治愈一切,包括因为某人体力太好而带来的物理伤害。 等家主沈老爷被伺候着穿衣洗漱完毕,终于重新作回靓仔出街的时候,七个小崽子已经都上完了文化课,开始在书院外面的大操场练习基本的五禽操了。 “嗯?”沈槐之环视了一圈, “一二三四五六,差一个?开阳呢?”, “估计又跑到酿酒房里去了吧……”大姐姐天枢颇有些无奈, “开阳实在是太喜欢酿酒了,成日里都呆在酿酒房里不出来,整个人都比其他人要白上不少。” “嘿!这小子!”沈槐之啧一声, “我去瞧瞧他。” 昏暗的酿酒房中,年纪也才不过十二岁的开阳正席地而坐,认真地观察着刚收回来的麦芽的发酵程度,自从用上槐之哥哥改良的酿酒方法后,无论是酿出来的酒的纯度还是香气都和之前的存酒有所不同,新酿出来的酒液更澄明,香气也更淡雅,更加适合和各类果汁相混合。 最重要的是酿成的更快,能够满足槐之哥哥卖酒的需要,眼瞧着卧听风的生意越来越好,槐之哥哥对酒也肉眼可见得变得焦虑了起来,因为鸡尾酒供不应求,而开阳明白,槐之哥哥舍不得用太多宁将军留下的酒,槐之哥哥那么爱宁将军,一定想把酒留下来等将军回来。 只是……开阳望着眼前的麦芽有些犯愁。 原料好像不太够用了。 “开阳!”沈槐之清亮的声音在酿酒房外响起,顷刻,酿酒房的门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开阳眯起了眼睛。 “小孩子可不能喝酒哦!”沈槐之伸出手轻轻敲了开阳脑袋一个栗子。 “哎呀!我没有!”开阳捂着被敲疼的脑袋喊道, “我一直按照槐之哥哥说的辨色闻香的方法去试酒的,一滴也没喝过!” “嗯,很乖!我听你天枢姐姐说你最近没事就泡在酿酒房中不出来,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嗯,”开阳点点头, “槐之哥哥,我刚想和你说的,目前咱们用来酿酒的原料都来自王进哥的供应,但是王进哥送来的粮食主要是北方的高粱,大麦和粟米,上次我求王大娘给我买过一次咱们行江城本地的水稻稻米,按照槐之哥哥教给我的酿酒原理用本地稻米酿过一次酒,槐之哥哥要不要试试?” 说着,开阳捧出来一个非常规的小酒坛,看着就像是过家家酒似的,一看就是开阳自己偷着酿的成果。 沈槐之打开小酒坛,一股特有的稻米酒的清香扑鼻而来,沈槐之连忙找了一个小杯接了些酒,酒液澄清气味清雅,从颜色和气味这样的外观来看都是非常适合制作鸡尾酒的基酒。 沈槐之轻轻抿了一小口,酒味纯净甚至有一种伏特加的冲劲儿,而因为没有使用中式白酒的窖式发酵方式又避免产生中式白酒特有的霸道酒气,实在是太棒了! 开阳真的是不世出的酿酒天才! 开阳在一旁忐忑不安,紧紧盯着细细品酒的沈槐之,看到沈槐之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总算是敢开口发问: “槐之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啊?!” “嗯,不错!”然后随口又是一个栗子, “小子,你当初在何记酒铺里住的时候是不是偷偷喝了不少你四哥的酒啊?这么内行!” “哎呀!”无辜挨了两次打的开阳捂着自己的脑袋, “我才不会偷喝呢!我就是喜欢酿酒嘛!” “很不错,槐之哥哥支持你,要买本地粮食的话就和你落栗哥说,他会给你安排的。” 第141章 “粮食的话……”开阳拉着自己的衣角绞着手, “用水稻酿酒固然能够又快又好,但是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哦?”沈槐之没想到开阳还有疑问。 “水稻是南方人的主要吃食,用水稻酿酒无异于与百姓争米粮,而按照现在卧听风的发展规模,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的水稻,所以我还有一个想法。” 说到这里,开阳甚至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哈哈哈,有什么困难就说嘛,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开阳这么好,做什么槐之哥哥都支持!”沈槐之感觉这小孩儿真的很有意思。 听到槐之哥哥如此爽快的话,开阳抬头望向沈槐之,语气急切道: “槐之哥哥,我想在城外租一块地!” “租地?” “嗯!我爹娘原本就是种水稻的行家,如今水稻在南方还是只能一年种一次,而我爹找到一种可以实现一年种两次水稻的好法子,这样一来一亩田地一年就可以多了一次收成,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只可惜我爹娘带着我想把这个好法子告诉圣上,不料我们却在去宣城的路上被山贼劫了,最终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沿街乞讨才到了宣城……” 沈槐之愣了愣,没想到开阳的身世遭遇居然如此唏嘘……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是一把把开阳搂进怀中,一脸愧疚地摸了摸被自己敲了栗子的脑袋: “好孩子!” “槐之哥哥,”开阳甚至在沈槐之的怀抱中找到一丝久违的父爱的感觉, “我爹研究出来的方法我也会的!所以我想租块田地亲自试验一次,成功了的话就可以推广给全部的农户,这样既可以增加收成,咱们也不愁原料了!” 沈槐之记得,祝朝这个时代,南方还没有出现水稻一年两季这个大伟农业革新,却不知道原来这个不曾出现的革新实际上本应该出现的,只是随着两位伟大的农业学家惨死而被埋葬在了历史之中。 如今,自己却因为当年想和宁风眠作对的心思而救下了这个农业伟大发明的农业学家的孩子,无心之中居然给了自己一次弥补历史遗憾的机会!一年两季水稻,先不说能够酿多少酒,它是真的可以救无数人的命!!! 而开阳,甚至和他父母一样,手握着这么重量级的秘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都不是籍此牟利,而是传授给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有更多的收成吃得上饱饭! 沈槐之可舍不得开阳来回奔波,摸着开阳可爱的小脑瓜,柔声道: “不用出城,一会儿我就让人在咱花园里给你开辟几亩自留地出来,你还可以带着兄弟姐妹种点儿别的什么好玩的,可以吗?” “啊?!”开阳呆了,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沈槐之,沈宅处处精致,设计巧妙,花园甚至一步一景,如今槐之哥哥说要给自己在花园里开垦几块地?! “啊?不可以?”完全不懂农业的沈槐之心里有些打突,花园的土和农田的土不一样? “当然可以,但是会破坏花园啊!”开阳还急上了。 “啊,那没事,”沈槐之一副很能做主的样子, “我可是一家之主!” “咳,”陆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沈老爷,今天下午就开挖?要不要现在去看看哪块地方合适?” 沈槐之:…… 第80章 砸店 真的,自从宁风眠化身成了陆川,沈槐之感觉自己每天都在修罗场。 而姓宁的这个混球,居然还从沈槐之的修罗场中获得了无数乐趣。 就……每天都过得异常艰难。 还好有卧听风! 自从上次表白失败后,张小少爷的表现倒是也挺爷儿们,说输给宁将军不亏,就算输也是心甘情愿,然后每天都带着一帮兄弟来店里吃吃喝喝,顺便还充当一下服务员热情地给新来的客人介绍各种酒的口感,一跃成为卧听风的专业氛围组和试吃推荐官,还特别擅长帮沈槐之搞气氛,倒是帮沈老板赚了不少钱。 “你就一点也不介意别人对我这么好啊?”沈槐之有时候看着跟只花蝴蝶似的满场飞的张茗,再看看专心调酒再一脸淡定地把酒递给张茗的宁风眠,内心十分迷茫。 “要是把喜欢你的人都赶走,卧听风恐怕是要关门大吉了。”宁风眠笑道,然后恶劣地朝沈槐之的嘴里塞了一块炸鸡。张茗是个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富家小公子,亮晶晶的眼里全是沈槐之的光芒,宁风眠甚至都没有从他眼里看到色欲,而田启明,那就需要被好好教训了。 或许是因为名声响亮,也或许是因为天气渐热,最近的卧听风越是到了晚上越是人多,有时候一阵恍惚,沈槐之甚至能在卧听风中找到曾经在自己的精酿馆里的感觉。 他在复刻自己曾经的生活,而宁风眠在全力配合,这场他和将军之间跨越千年时光的追逐,似乎已经说不清楚是自己在努力去认识理解和拯救这位背负污名的战神将军,还是这位根本不在意身后名的将军在用尽全力安抚莫名其妙掉入时光缝隙中的自己。 有时候沈槐之感觉身边这一切都是虚妄的,真真实实的只有始终在身边的宁风眠,那种可以触碰到的,真真切切给自己带来欢愉和痛苦的真实,这种在极度不安中找到支撑点的安宁感,就像是溺于时光长河之中的自己所能抓到的唯一可以确认的锚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加深自己对宁风眠的眷恋。 第142章 而宁风眠似乎也深知这一点,他们在耳鬓厮磨中彼此配合无间。 那些由金兰姑娘带来的困惑,和宁风眠近日老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起来。 沈槐之今天刚迈进卧听风的门,就差点儿被里面传出来的声浪给掀了出去,卧听风里热闹非凡,不知情的路人(比如沈老板)进来八成还以为里面在开室内运动会。 原来今日是女红院每月例行放假,姑娘们都可以出来玩耍,以宁晚意为首的行江城女红院里的姑娘可都是名门贵女,而女红院不仅教绣工,琴棋书画课也样样不输一般男子书院,行江城中的公子们无人不倾慕女红院里出来的姑娘,所以宁晚意带着姑娘们来了,想给自己制造机会的小伙子们也纷至沓来,一时间,沈老板的酒吧摇身就变成了大型相亲角。 沈槐之一路上拨开人群艰难地挪到吧台边,看着有条不紊正在调酒的宁风眠和一丝不苟正在算账的玉衡,两人安静从容得仿佛得道高僧,沈槐之一把抢过一只高脚凳,在这处在飓风风眼之中的宁静吧台旁喘了一口气。 “今天人也太多了吧!”沈槐之哀嚎一声。 “这不是作为一个老板最期望发生的事情吗?”宁风眠看都懒得看沈槐之,专心致志调着酒。 “就是,人家陆川哥一晚上快累死了也没抱怨,槐之哥哥你可是老板哎!”玉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槐之,眼神之中充满谴责。 呵,修罗场又来了,人人都以为是我沈槐之在欺负可怜打工人陆川,殊不知那姓陆,不是,姓宁是的如何欺负我的!!! 有苦说不出的沈槐之自知不敌,转移话题道: “咱家的大小姐呢?” “噢,晚意姐姐呀,在小院子花架那玩真心话大冒险呢。”玉衡朝小院方向努努嘴,然后低头在自己的账本上满意地画上一个句号。 u型构造的卧听风把小院子围在中间,所有的落地门窗打开后,在卧听风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小院景色,设计十分独到,现在正是春末夏初时节,小院繁花似锦,池塘中已经有了小鱼和蛙声,晚上点亮落地石灯后,更是美不胜收。 宁晚意这位大姐头倒是不客气,每次回家都占着最好的位子请小姐妹们吃吃喝喝。 真不愧是宁风眠的妹妹!沈槐之心生感慨,宁家三个崽,老大和老三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老二宁雨渐就这么古板迂腐不苟言笑呢,奇奇怪怪。 “卧听风的老板给我出来!”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打断了眼前和谐美好的氛围。 沈槐之循声望去,见到一位身着深褐色窄袍的年轻男人大喇喇地走到店中央,身后跟着的几个狗腿子还一路把挡路的客人推到一边,架这势,不像是哪家的二世主,更像是街上的地痞流氓。 嚯,有人来砸场子!沈槐之看了宁风眠一眼,然后起身站直朗声道: “在下沈槐之,是这间店的老板,请问公子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那人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一把矮椅,恶声恶气道, “我在你们家办了会员,结果怎么着,一来吃你这店的东西喝你这店的酒就拉肚子,你这家黑店,买的东西都有毒!” 说着,他还气愤地一把拽下腰间金线荷包使劲朝沈槐之脸上扔去。 “啪!”看上去颇有重量的荷包飞到半路被一只极有力量的手精准拦截住,没有如愿砸到沈槐之身上。 宁风眠打开荷包低头看去,发现里面居然装满尖锐的石子,这若不是刚才自己眼疾手快,凭着四体不勤的战五渣小狐狸的身手那是一定会被砸到的。 宁风眠抬头望向眼前那穿褐袍的男人,眸色深幽,声音低沉: “谁要是敢伤了沈老板,今天这事儿就一定不会善了。” 褐袍男人万万没想到,传说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沈老板居然有一个这么精明强悍的家仆,而且……为何这家仆的气场竟如此之强悍,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浓重杀气几乎可以凝成实质! 那褐袍男人被宁风眠的眼神盯得浑身汗毛直竖,甚至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不对啊,他只是一个家仆而已,就算习过武,那也只有一双手而已,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作甚?!想到此处,那人又强自冷静下来,清了清嗓子狠声道: “怎么,你们这家黑店,不仅卖有毒的吃食,还打算杀人灭口不成!” 那来人弄得声势浩大,店中客人慢慢都朝这里聚集了过来,窃窃私语地看着热闹。 眼看着人越聚越多,那褐袍男人更是来劲,大声叫嚷道: “大家快看啊!卧听风卖有毒的酒水吃食,害我吃一次生一次病,现在我来找他们评理,他们居然还威胁我!!!这是家黑店,大家快跑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卧听风中顿时议论四起,沈槐之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走进了一个蜂窝里一样。 —— “哎?真的假的啊,我刚喝了三杯酒呢,好好喝,真的有毒吗?!” ——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来啊!” —— “听说现在有些无良店家会在酒食中掺一些令人上瘾的药物,吃了以后就会对这店中酒食欲罢不能,必须天天来吃才行。” —— “啊?那不是和那个什么忘忧——” —— “嘘!慎言!” …… “这位兄台,你说话可要讲证据的啊,我在卧听风吃过好几次饭了,从来没有过什么不适。” 第143章 “证据?”那褐袍男子一拍肚子, “爷吃一次拉一次,爷都拉瘦好几斤了还不算是铁证?!” 言辞如此粗鄙,恐怕不是什么公子而是哪个害了红眼病的酒楼雇人来的,沈槐之给宁风眠使了个眼色,宁风眠会意,朝站在远处的天枢和天璇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把店门给关了。 “这位公子,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槐之他一定不会卖劣质的酒食给客人的,我天天在卧听风吃饭,从不曾有过什么不适,甚至连不新鲜的食物都没有吃到过。”张茗见有人对沈槐之发难,顿时激动得面红脖子粗的,硬是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挤了进来,给沈老板撑腰。 “槐之?”那褐袍男人摸着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眯着眼睛看着张茗, “叫得倒是挺亲热,我听闻沈老板开这店是为了等宁风眠回来,怎么了?被你乘虚而入了?” “你!龌龊!”张茗被气得要命。 “我龌龊?龌龊的是你们吧哈哈哈哈!”那褐袍男人扯着嗓子嘎嘎大笑, “别人不要的人你上赶着去哄,贱不贱啊哈哈哈!况且天天吃,我怕你是上瘾了吧?快来看啊!这家店不仅卖有毒的吃食,还掺了上瘾药呢!” —— “啊!不会吧!!!” —— “听着有些可怕啊!” —— “不是,等等,现在的关注点难道不是沈老板的绯闻吗?” ——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命吧!” …… “哎?这位仁兄,你说我沈槐之可以,但是说我沈某人的朋友就万万不可了,张公子是我卧听风的贵客,特别喜欢卧听风的酒食,有什么问题吗?倒是这位朋友,既然能拿出金荷包,那就麻烦报出您的会员编号,在下好看看你都吃过些什么酒食。” 说着,沈槐之朝吧台后的玉衡招招手,玉衡倒是一点儿也不怵这些人,手里托着会员簿册和笔就从柜台后面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本少爷编号34538!” 褐袍男人答得飞快。 ———————— 啊!好冷…。。最近感冒的人好多啊,大家一定要记得戴口罩啊! 第81章 荷包 玉衡听了数字就花花地翻起了会员簿册起来: “找到了,这位会员是金字会员,消费……没有消费记录?” 听闻此言,大厅里瞬间有如一滴水落入了沸油锅,大家哄地一下全都炸锅了。 —— “没消费过说个什么说!” —— “这人怕就是来砸店的吧!” —— “我看是!八成是哪个酒楼的,眼红卧听风生意好来着!” —— “呵,我就说,我们沈老板光风霁月的人物,哪会造假!” —— “我看呐,肯定是诬陷,谁造假沈老板都不会造假,宁将军何等人也,回来听说沈老板造假,那还得了!我听说宁家家规严苛得很呐!” 那褐袍男人一听风声不对,心中有些打鼓,和跟在身后的人互相对了对眼神,然后大声道: “呵!我没消费过?笑话,爷在这吃了不下十回了!我说有问题你就说我会员号下没有消费记录,怕不是你心里有鬼防着大家来找麻烦,早就设置好了阴阳账簿吧!” “卧听风做生意向来光明磊落诚信为本,会员簿册从不设分册,各位朋友如果不信尽管来核。”沈老板脊背挺拔,朝各位宾客抱拳道。 “我来,”一个声音传来, “我的编号1253.” “玉衡记者编号开始翻簿册: “找到了,这位1253会员是金字号,一共来吃过四次酒食,还是十三两银。” “不错!谢沈老板!” “我来,我的编号是6537.” “哗哗哗——”又是一阵翻书声, “找到了,这位公子是竹字号,消费过两次,还剩一两五钱银。” “我来!” “我来!” …… “你看,这位朋友,事实证明我的会员簿册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恐怕是你。”沈槐之背着手微微笑道,他一点也不害怕,宁风眠就在自己身后,他什么也不怕。 “既然这位朋友可以背出来会员编号,却不知道自己的消费情况,我恐怕也是要查查你的金了。”沈槐之搓了搓手中的,朝小院喊道, “宁大小姐,可否劳烦你移步到这里一下?” “哎!来了!”早就在小院急得抓耳挠腮的宁晚意终于听到了召唤,立刻就往屋里冲。 “请让一让,哎哎哎,让一让让一让!”宁女侠在她大哥的协助下,总算走进了舆论漩涡的中心地带。 “可否请我们的宁小姐,行江城女红院里的首席苏绣老师鉴定一下这个是不是从我们卧听风出来的?”沈槐之弯腰,十分绅士地把之前那褐袍男人扔向自己的金递给了宁晚意。 宁晚意摸了摸那上的绣纹,皱了皱眉,立刻对着光线仔细研究起那绣纹来。 在场众人也都随之伸长脖子,屏住呼吸等着宁大小姐的论断。 片刻之后,宁大小姐举起那个金斩钉截铁道: “这个金是假的,是仿造的,这不是我们卧听风出来的金!” “哼,”那褐袍男人一边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一边冷笑, “你说不是便不是了,难道我花银钱办的会员还有假不成!那会员簿册上明明就有我的名字!” “这位朋友,你能说出会员编号,却不知道这个会员没有消费记录,唯一能拿出来的证据还是个假,让我很难不怀疑你到底是在正主身边偷听到的这个编号还是怎么样。”沈槐之悠悠说道, “宁女侠,劳驾介绍一下咱们的金。” 第144章 “嗯!”宁晚意使劲点点头甚至看都不看那褐袍男人,清脆的声音一响起,乱哄哄的大厅里即可安静了下来——大家也都很好奇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金究竟有何奥妙。 “我们卧听风的金用是的十分特殊的隐针绣法,不好意思,这个隐针绣法呢就是我发明的,特点是用针少但是可以达到和普通绣法同样的效果。由于这个绣法只有我和我们女红院的姐妹们会,且我们绝不外传,所以如果是仿制的金,就算能够做到外观上和我们卧听风的金一模一样,但是数针脚就能辨别出真伪,”宁晚意特别骄傲地说道, “卧听风的金全都出自我们女红院姑娘之手,质量特别好,数量特别少,但是只要办咱们卧听风的金字号会员就能拥有,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沈槐之:…… 一时间,整个酒吧中一片安静,大家竟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有人砸店还是卧听风出的新花招。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宣传效果还是非常显著的,小公子们一听说这些金都是出自女红院姑娘们的手,顿时十分踊跃。 —— “我我我我!金字来一个!” —— “我也要我也要!金字的,我只要金字的!” —— “劳驾劳驾,两个金字!” —— “快快快,再不办说不定就没有金了!” —— “天呐,沈老板我要金的,多少钱都可以!我喜欢的姑娘就是女红院的我一定要拥有这个金!” —— “我也是!老板我不打折都可以,但是我要金字会员我要金!” …… 斗志昂扬的沈槐之万万没想到,自己挽起袖子准备向宁风眠一展自己应付公关危机的风采,最后居然是被抢着办卡的热心群众给埋了个严严实实。 从人群中艰难地伸出胳膊的沈槐之,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已经先一步溜回柜台翻好会员簿册坐等的玉衡指了指,费劲地喊道: “交钱登记办会员……去那里……记得排队……” 那褐袍男人眼看闹事不成反帮卧听风做足了宣传,气得眼冒金星,却又自知理亏,和身后的几个帮手使了个眼色,就趁着大家都一窝蜂地去办会员的混乱准备偷偷撤退。 没曾想走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处,才发现卧听风的大门居然已经被拴起来了! “想去哪?”那个阴沉沉仿佛淬了冰的声音在那群宵小身后响起。 那褐袍男人只觉背后一片冰冷,浑身僵了僵又强自打起精神,转身冷笑一声道: “怎么,你们卧听风还敢把我给关起来不成?” “并无此意,只是想问问你的主顾是谁。”宁风眠每往前走一步,都吓得那群宵小忙不失迭地往后退。 “主顾?”那褐袍男人哼笑一下, “本少爷就是看不顺眼你们,就是存心来捣乱的,不行啊!” “你只是一个小地痞,不要装了,”宁风眠又逼近一步, “你的身材中等,而身上这件极为华贵的衣服却并不合身,很显然这不是你自己的衣服,根据你肩空的多少,很明显这件衣服的主人极为高大,而你的主顾一定不可能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你,那这件衣服自然是来自你主顾的手下,一个有如此华贵衣服的高大手下,在南方的行江城里也没有几个,”宁风眠背着手眯了眯眼睛, “我差不多快知道你的主顾是谁了。” “你!”那褐袍男子没想到卧听风的一个跑堂居然这么厉害,但毕竟只是一个跑堂罢了, “一个家仆而已,竟敢这么嚣张,想必你和那沈槐之关系不一般吧。” 和沈槐之关系确实不一般的宁风眠对此番人格侮辱并无为所动,倒是更进一步道: “演得这么卖力,恐怕还有一半酬金没有拿到手吧,怎么办,看今天这个效果应该是拿不到了。” 此时这几人已经被逼得贴在了门板上,一听此话顿时慌了起来,其中一人偷偷拽了拽那褐袍男人的衣角,小声道: “老大,这下怎么办啊?” “没用的东西,”那褐袍男人啐了一口, “我们人这么多怕什么,给我砸!” 说着,那褐袍男人从袖管里滑出一根铁棒,双手举起就朝离得最近的一张桌子砸去。 卧听风门口的空地不大还堆满了沈槐之精心布置的小装饰,对方虽然武力值低但毕竟人多,宁风眠只能快准狠地迅速结束战斗,不伤及小狐狸辛辛苦苦造出来的店铺。 那根铁棒还没有砸到墙上挂着的玻璃风铃上,就被人用手硬生生地抓住,铁棒上的刺扎穿手心,有血顺着流下来,在那褐袍流氓头子惊愕的注视下,宁风眠仿佛毫不知疼地顺势夺过那铁棒,反手就插到了那褐袍男人的左手掌上。 “啊——!!!!” 在褐袍男人的惨叫声中,其他的几个跟班也都被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给你个教训,卧听风不是你惹得起的,”宁风眠打开门, “还有,不伤你的右手意思是让你以后做正经营生,不要靠这些下三滥的活计吃饭,滚。” “怎么了?”沈槐之听到惨叫声匆忙赶来。 “没什么,”宁风眠重新打开卧听风的店门, “教训了一顿那群不学好的臭小子。” “呀!你流血了!”沈槐之看到宁风眠的手上一片殷红,惊声叫道。 “没事,小伤。”宁风眠从临近的桌上顺手那过一块软布胡乱擦拭了一下, “走吧,有不少酒等着我调吧。” “什么小伤?!”沈槐之捧起宁风眠的手仔细观察, “他用什么东西伤的你?伤口那么小,看上去像是锐利的尖角扎的!” 第145章 “真的没事,放心。”宁风眠轻轻把沈槐之往店里推。 “什么没事,如果是金属的话很容易破伤风的!”沈槐之顾不上别的了,只是紧紧捧着宁风眠的手不放。 于是外面一众等着进卧听风门的客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沈老板一脸心疼地捧着自家首席调酒师的手不放。 瞬间,八卦又一次飞上了天。 ———————— 我好像失去了我的小天使们,好难过········· 你们都还好吧,呜呜呜 第82章 咬钩 在行江城的日子渐渐变得舒适起来,孩子们都在健康茁壮地成长,卧听风的生意也走上了正规,尤其是两次有人来找茬都被强势打压后,再也没人敢轻易挑战卧听风。 大家齐心协力地度过最开始的兵荒马乱之后,再回头看去,沈槐之发现这一大家子的人,每一个人都成长了不少。 自己由万事不理的大少爷变成精于经营老板(当然沈老板自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个经商天才,现在还叠加了富二代buff),落栗更是由一个小书童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把整个沈宅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大管家,而宁风眠…… 沈槐之的眼眸暗了暗,他原本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如今却只能隐姓埋名在行江城里偏安,天天被困在小小的酒铺里给这些蜜罐里泡大的公子小姐们做酒食……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南方温柔的春风里,宣城的狂风暴雪似乎都在淡去,可被抄家的屈辱,宁老侯爷的溘然长逝还有被不明不白褫夺的军权,宁风眠只是不说罢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沈槐之早晚要让崔绍付出代价,把这些连本带利地还给他的将军! 卧听风如今已经成为行江城响当当的地方,路上走着的公子哥几乎人手一个金荷包,店中也总是挤满家境优渥的小公子,不过这并不是沈槐之和宁风眠最想看到的场景。 存喜楼的生意依旧兴隆,紧紧依靠着各家存喜楼的小屋被全部铲除以后,想必忘忧水依旧有途径畅销无阻,这一点都不需要出门打听,看看陈意就知道了,这小子每天都兴高采烈地来卧听风喝酒,想必忘忧水磕得不错。 巴雅水,也就是忘忧水,是崔绍的印钞机,它的销路是崔绍最重要也是最致命的地方,老狐狸把所有的路径隐藏得严严实实,还派出来自己手下最为得力最不可能有二心的干将亲自主持,铁板一块的存喜楼在短期内被攻破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不过,这么大的生意,就算路老板百般仔细做久了也一定会出纰漏,毕竟崔绍所图的钱财可不是个什么小数目。沈槐之和宁风眠非常清楚这一点,现在需要的不是自己主动去寻找,而是要等线索自己送上门来。 只是鱼儿太过狡猾始终没有,没关系,可以等。 今晚的卧听风尤为热闹,这两天是行江城每年例行举办的花魁节,在百花盛开的时节举办美人争艳的花魁节,美人娇花交相辉映,实在是美不胜收。这两天不仅有大量外城人涌进行江城来看热闹,同样还有各类生意人来行江城讨点营生,可以说这几天是行江城最热闹的时候,同时也是行江城最混乱的时候。 就连向来挤满富家公子哥的卧听风,也出现了不少生面孔。沈槐之明显地感觉到这几天来卧听风的人变得杂乱起来。 “注意那个灰衣服的人,”宁风眠把酒递给沈槐之的时候,悄悄示意道, “他不对劲。” 沈槐之顺着宁风眠的示意假装无意地看过去,只见一个灰衣男子手里不知道揣着个什么东西,佝偻着脊背不住地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却似乎又不是贼。 “他想干什么?”沈槐之皱了皱眉。 “不知道,”宁风眠摇摇头, “先留意一下他。” 那灰衣男子似乎很馋桌上各人的酒食,不住地咽着口水,然后把双手揣着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最后他终于犹犹豫豫地朝柜台处挪了过来,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神神秘秘地朝宁风眠问道: “请问沈老板在吗?” “何事?”宁风眠瞟了那人一眼,两眼浑浊,双手微颤,面颊不自然的潮红以及嘴角若隐若现的津液,典型的巴雅水瘾犯了的表现。 “我有笔生意要和沈老板谈,”那人干笑几声,立刻又不支地咳喘起来, “沈老板肯定会感兴趣的!嘿嘿嘿!” “有什么生意和我说即可。”宁风眠把手中调了一半的酒交到天玑手上,沈槐之最近一直在训练大一些的天璇和天玑调酒,毕竟不能真的让将军天天被困在吧台这个方寸之地,而天玑已经很会调酒了。 “说吧,”宁风眠客气地把那灰衣男人引到比较隐蔽的一个角落坐下, “沈老板一会儿就到。” “不行,”那男子又紧了紧怀中之物,直勾勾地望着来路, “我要等沈老板来再说。” “好,稍等,我去叫他。”宁风眠说罢起身走开,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柠檬酒。 巴雅水瘾犯的时候会渴水,而如果给喝酒的话,犯瘾之人就会明显地兴奋起来——更加容易被套出话。 “这位老板,找我有何贵干呐?”沈老板摇着一把竹扇子,笑眯眯地走进来坐下。 “沈老板,”那人神神秘秘地凑近沈槐之,一股病入膏肓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我有一笔生意想和你做,包你不亏,还能大赚特赚!” 第146章 “哦?”沈槐之装作衣服很感兴趣的样子, “愿闻其详。” “我这有一种神奇的药水,无色无味,你只需……”那人用手做出一副往下倒水的姿势, “往卧听风的酒里倒那么一点……” “怎样?” “保准谁喝了都会欲罢不能!”那人得意道, “到时候沈老板还愁什么生意,怕不是整个行江城的公子小姐下跪都要找沈老板讨杯酒!” “这么厉害?!那是什么好东西?”沈槐之和宁风眠对视了一眼,已然对那人怀中之物了如指掌。 那灰衣男人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只透明琉璃瓶,里面还剩有明晃晃地半瓶液体。 果然是巴雅水。 ———————— 南方也降温,今天好冷啊!!!大家要多喝热水哦!(渣男发言) 第83章 花海 “这可是个宝贝!”那灰衣男人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水瓶,清澈的液体在暗处折射出晶亮的光芒。 沈槐之倒是不以为然: “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忘忧水,兄台怕不是逗我吧!” “什么叫逗你?!”那灰衣男人一听沈槐之不买他的账,顿时嚷了起来。 宁风眠立刻把沈槐之挡在自己身后,巴雅水瘾犯了的人易激怒也非常容易有暴力倾向。 “我是说,这水我自己也可以买,而且它就是普普通通的水而已,难道还有什么奇效不成?”沈槐之故作无知道。 “普普通通?”那男人哼了一声,显然十分不满沈槐之对自己手中之物的轻视,他贪婪地望着自己手中的瓶子, “沈老板是个外乡人,当然不知道这水的奇妙,我们行江城的公子哥可是都知道的,这水喝进口中比那琼浆玉液还要管用,这水就是观音菩萨手中的玉露,喝之可以忘忧可以解愁,就连前段时间年关的梅花疫,都是靠它治好的!再说了,你也买不到!” 那人把瓶子往沈槐之手里递了递,虽然意思是给沈槐之但眼神却显示出他的万般不舍和心疼,视线仿佛黏在了那瓶子上: “沈老板,试试?” “不用,谢谢。”沈槐之拒绝得干脆利落, “但是兄台你说我买不到是什么意思?我有钱还怕买不到这忘忧水?” “哦,这个呀……”那人听到沈槐之问买卖,立刻拿出奇货可居的姿态, “因为早就停办会员了,沈老板既然是今年春来的行江城,那必然是不可能是会员的,现在会员还停办了,嘿,您要是想买这个好东西,那就只能靠我!” “停办了?”沈槐之作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好可惜,那兄台这会员可就值钱了啊!这么说的话,可否将水再借沈某一看?” 那人见有戏,忙不失迭地就要把水瓶往沈槐之手里递,却不曾想半路就被人给拦走了。 宁风眠甚至不想让沈槐之的手指碰到那瓶子。 “怎么回事?”犯瘾之人十分敏感,立刻尖叫道。 “没事,兄台放松一点,他是我的家仆,新东西自是要由他来查看的。”沈槐之边说着边把酒递到那灰衣男人手中。 宁风眠使劲晃了晃那瓶中之水,然后对着光线仔细研究它的颜色,最后打开瓶口闻了闻那水的气味。 在宁风眠研究忘忧水的空挡里,沈槐之也没闲着,趁这人犯瘾和喝酒抓紧机会就问了起来: “这位兄台,我有一事不解啊,这忘忧水我沈某也听说过,还准备来了就找个机会让哪位兄弟引荐一下让我也入会,但是确实奇怪啊,我沈某开店这么久,卧听风里来往的小公子也不少,但竟无人提起这忘忧水,确实神奇!” “嘿,沈老板,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沈老板来了行江城这么久,想必应该也听说过存喜楼了吧。” “那是自然。”沈槐之诚恳地点点头, “业界翘楚,是我沈某不可企及的高度。” “这忘忧水和存喜楼的关系匪浅,存喜楼的老板以前叫张春生,也是鄙人故交,就是他邀请我进的无忧会。” “无忧会?” 那犯瘾之人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犯了无忧会之中的禁忌,继续滔滔不绝道: “我说的这个会员指的就是无忧会啊,只有无忧会的会员才可以买到忘忧水。” “原来如此。”沈槐之点点头, “对了,但是我听说存喜楼的老板姓路?” “那是现在的老板,存喜楼就是我朋友张春生开的!”那人提及张春生,骄傲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要说我朋友张春生,那可是个人才!他原本是在北疆做些和域外游民的来往买卖,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来行江城开了这存喜楼,没想到啊,嘿,这酒楼一开就火简直一桌难求,后来他就又开始卖这忘忧水,真是一喝忘忧啊……” “那这张老板怎么舍得把这么大的酒楼出手的?”沈槐之故作不解。 “哎……人有旦夕祸福啊!”那人重重叹口气道, “听说是厨子不慎引来大火,没多久就把整个张宅都烧得一干二净,张老板一家一个也没逃出去。” “一家都死了?那现在的路老板和张家又有什么干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现在的路老板从不和我们熟络,也不准再引荐新会员了,哎!” “那如果我想忘忧水呢?” “嘿嘿嘿,沈老板,所以说你只能靠我呀!”那灰衣男子干笑道。 “啊,谢谢!我再想想,”沈槐之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那男子手中, “这个就算今天劳烦兄台跑一趟的辛苦钱了,多谢!” 第147章 不能和已经被巴雅水驯服的人扯上关系,从小接受禁毒教育的沈槐之自然是非常明白这一点的。 “咱们出去走走吧?”宁风眠等送走那人后,折返回来和沈槐之说。 “嗯。”有玉衡和天枢几个姑娘家照应,现在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也终于可以从卧听风中偶尔解脱出来了。 才刚入夜,天空是将暗未暗一片朦胧的黛色,落栗和金姑娘带着几个孩子出门看热闹了,院中是难得的安静。 一枚淡白色的上弦月弯弯地挂在天上,已经有星星开始闪烁了起来。行江城已经入夏,日落后的风却是微凉的,沈槐之觉得很安宁,内心十分平静,尽管刚才从那人口中得到了很多消息,他却暂时一个字也不想去提及,而宁风眠也十分默契地不说。 “一天之中我最喜欢的时刻就是现在的,尤其是夏季的时候。”沈槐之轻轻牵起宁风眠的手说道,手中牵着的这只手实在是太过熟悉,将军的手很大,布满茧子和伤痕,是十分粗粝但又极其温柔的手,是不容置疑却又小心翼翼的手,是带给他无上欢愉又能让他安稳宁静的手。 那只手反握过来,把沈槐之的手又紧紧包在掌心之中,轻声在沈槐之耳边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要带你去一趟北疆,带你看看戈壁黄沙里的落日和新月,带你看大祝最壮丽的日出。” “一言为定!”沈槐之仰头望向宁风眠,即便历史的结局如此沉重,他依然对宁风眠规划的未来心生欢喜,将军的未来里有自己,那便够了。 “一言为定。”宁风眠答道,手指轻轻捏了一下沈槐之的虎口。 “哎?”沈槐之倒是不干了, “你们祝国人承诺就是这么简单的吗?” “嗯?” “那可不行,誓言是要有仪式感的,”沈槐之看着一脸不解的将军,噙着笑意举起两只紧紧缠绕的手: “我教你啊!” 说着,沈槐之抓住将军的手,示意将军和自己一样握拳,然后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勾住将军左手的小拇指: “将军承诺日后要带我去北疆看日落,我同意了。” 最后再掰出将军的大拇指和自己的大拇指紧紧贴在一起: “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宁风眠也有模有样地重复道。 两人望着对方最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真的好幼稚啊!!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在院子里慢慢溜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甚至偶尔的沉默都显得默契十足。 不知不觉沈槐之被带到了花园处,还在侧头和宁风眠说笑的沈槐之踏进花园的影门,再回过头时就被眼前的美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伶牙俐齿的沈老板犯起了结巴, “这这这!” 眼前的花园已经和寻常有了极大的不同,各色玫瑰在花园中开得如火如荼,在将暗未暗的迷蒙夜色中,那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如同一片无尽的。 花园之中明明安静无声,却让沈槐之觉得锣鼓喧天热闹至极,那些精致娇丽泛着光的花瓣在初夏夜的风中,仿佛都在兴高采烈地庆祝着什么大喜事。 “喜欢吗?”宁风眠站在沈槐之身后轻轻抱住目瞪口呆的小狐狸,低头亲昵地把鼻尖贴在小狐狸漂亮的侧颈上,嗅着小狐狸身上好闻的清香。 “喜欢!简直太喜欢了!”沈槐之喜欢花,以前就喜欢把自己的精酿馆淹没在一片华丽的之中,尤其是层层叠叠繁复的重瓣花朵,总能让他感受到一种巴洛克式的浪漫。 “走进去看看?”宁风眠抱着沈槐之带着他往花园深处走去。 沈槐之原本以为宁风眠只是在花园之中开辟出来了一小片花圃给他种玫瑰,而如今却是整个花园铺天盖地的全被玫瑰淹没,那片已经淹没了花园中的小径,甚至每向前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浸满甜蜜花香的空气在被撩动。 花园城深处有一座竹制的小亭,如今已然爬满粉紫色的花朵,沈槐之收回之前对宁晚意精心准备的粉红小院的鄙视,心甘情愿地爱上这一大片狂风巨浪般的粉色。 “你花了多久准备的这些啊?!”沈槐之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切怎么瞒过自己的眼睛的。 “很早,”宁风眠亲了亲沈槐之微凉的耳廓, “你不爱记路,总是跟着我走,才让我有机可乘。” 沈槐之在这一片充满爱意的心机中沉默了,之下,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去怪宁风眠在鄙视自己路痴…… “这是什么?”走近那座精巧的小亭,沈槐之发现小亭正中央竟放着一个竹制的小匣子。 “去拿了看看?”宁风眠摸了摸沈槐之的脑袋, “生日快乐,宝宝。” ———————— 是的,我们小沈的审美还是有点子浮夸的! 第84章 赠刀 “哈?”沈槐之一头雾水。 自己的生日好像不是这个时候哎…… 看着沈槐之一脸懵的表情,宁风眠很快反应过来,犹疑地问道: “你自己的生日是不是其实不是今天?” 沈槐之也懵了,自己的生日确实是在初夏,但是好像不是这一天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沈槐之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他的生日是公历,但是现在日子的计算很明显用是的传统农历啊! 遇事向来沉着冷静的大将军宁风眠此刻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四月二十六日,他对沈槐之的生日记得十分清楚,因为当初在算冲喜之人的时候,沈槐之的生日是唯一和他的生辰八字完全契合的,可是他却忽视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面前的这个沈槐之并非之前那个纨绔公子哥沈槐之! 第148章 看着站在自己对面低头蹙眉的沈槐之,大将军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蠢过,脑子转得都快冒火星了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解释才会让沈槐之稍微可以不那么在意。 而正低头沉思的沈槐之显然并没有时间在意这件事情。 “我的公历生日对应的农历日期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着……”沈槐之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干了,恨不得原地化身万年历。 “好像是四月份……”沈槐之冥思苦想,终于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挖出来了月份, “四月多少日来着?” “你的生日很好记的,”沈槐之突然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学数学的姑娘趁着自己生日向自己表白的时候有提到过, “农历和阳历生日的数字都是相邻倍数关系,而且每个数字都具有唯一性,是十分难得的日子,我看过一次就忘不掉了。” 女孩笑眯眯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这个没用的冷知识在彼时沈槐之的脑子里存活时间都不超过三秒,没想到此时却能拉出来江湖救急。 沈槐之从未如此感激过一个向自己表白还被自己十动然拒的女孩。 具有倍数关系的唯一数字,公历生日很好理解,自己的生日是六月三日,确实是具有唯一性的倍数关系,那农历呢?四月的四,倍数就只能是二六八了,四六八不能成立,啊!四月二十六日! 沈槐之抬头一脸不确定地望向宁风眠: “今天……是四月二十六日?” “嗯?”宁风眠甚至都不敢多说话了,刚才送礼物的霸总风范一扫而空,只剩下惶恐。 “今天还真是我生日!”沈槐之激动地拍手道。 话说,通过推理得知自己生日的,沈槐之也算是第一人了! 此言一出,二人均松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我的生日居然和这个原身一模一样,冥冥之中都是天意,我是注定要和你在一起的。”沈槐之此话本是感慨自己多舛的命运,听在宁风眠耳中却成了令人心热的表白。 “我宁某何德何能……”宁风眠很难再说下去,自己未来的结局并不好,而自己如若把小狐狸撇开,会伤了他的心,可如若始终黏在一起,纸总归是包不住火,尽管自己已经尽可能地把宁风眠和沈槐之的关系隔开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拖累到这只小狐狸。 “好了好了!”沈槐之眼瞧着宁风眠又要开始自责,连忙转移话题道, “不是说有礼物吗?是什么?” 说罢便钻进那个被繁花包裹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小亭子里,再把小竹匣子捧了出来。 什么东西?也不重? 不会是求婚戒指吧? 不会不会,现在是古代,古代哪有什么求婚戒指。 啊不是,重点是我们已经结过婚了。 ——还离婚了。 那……不会是什么传家宝吧? 也不会吧……要是是传家用的玉镯首饰啥的,想必宁风眠也不会拿来送我。 总不能是本什么晦涩难懂的奇书吧?! 沈槐之被自己的想象力给吓到了。 匣子拉开,里面是一块黑色丝绒布包裹的狭长的物体。 “拿出来看看吧。”宁风眠声音有些暗自的期待。 沈槐之狐疑地拿出来那个被丝绒布包裹的东西,很轻,然后一层层打开布料,居然是一柄十分漂亮的匕首。 四体不勤沈槐之:…… 生长在坐地铁都要过安检的城市的沈槐之,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日礼物居然是管制刀具。 他甚至担心自己用这把匕首第一伤到的人会是宁风眠。 不过男人天生喜欢武器,沈槐之依然发自本能地喜欢上了这把刀。 刀鞘上雕的不是什么龙虎,而是蔷薇,宁风眠甚至在花心上镶了一颗暗红色的宝石! 沈槐之把匕首拔出刀鞘,刀缘锋利,刀身削薄,发出的寒光甚至耀眼,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甚至比自己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镇国之宝都好! “喜欢吗?” “喜欢!”沈槐之重重地点点头。 “这是把用天外轻铁打造的匕首,虽然轻但削铁如泥,适合随身携带,”宁风眠走到沈槐之身后,一手把沈槐之紧紧揽在怀里不让他乱动,一手握紧沈槐之拿着刀柄的手,教他在空中划了几下,空气中立刻传来锐利的破风声。 “未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险,这把匕首比长剑好用,你可以把它藏在靴内,情急的时候可以用来保命。”宁风眠轻声说道。 沈槐之不吭声,宁风眠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哪里会有什么风险,只有他不在…… “我知道你不会用刀,我会教你,什么都要教会你,”宁风眠抬手揉了揉沈槐之的脑袋, “你啊,要好好学,知道吗?” 沈槐之反手就捉住了宁风眠的手: “可是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宁风眠望着沈槐之,没有说话。 “给它想一个名字吧?”宁风眠换了个话题。 “不用想,”沈槐之把这把世间罕见的匕首缓缓放入刀鞘,就这样迎着宁风眠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地说道, “这把刀,叫无用。” “无用?” “对,无用,这把刀自锻造成那一日起直到随它的主人葬入墓中,它从来没有被使用过,因为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它的两个主人平安无事直至寿终都在一起,它这一生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使用过。”沈槐之看着宁风眠,说完了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生日愿望。 第149章 半晌,宁风眠笑了,郑重点头道: “好,它便是无用。” 天色开始变深,夜风起了,绚烂的花海一阵花浪翻涌,宁风眠将匕首放入沈槐之的靴内: “进屋看看我还给你准备了什么。” 之前一贯清雅的宽大东厢房中格外热闹,被各种小东西给塞得满满当当,窗边立着两个皮影戏小人,檐下挂起了一串玻璃风铃,甚至还垂着一个鹦鹉站架! 屋内更是什么蹴鞠球啊,风筝啊,小面人儿啊……这些活泼可爱的小物件和宁将军雅致的书画放在一起,还真是特别的……反差萌呢。 “这是……”沈槐之摸了摸已经有些年头了的小面人儿, “我以前在沈宅的东西?” “嗯,”宁风眠点点头,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沈槐之,但是你还是有他的些许记忆,我怕你在这里太过孤单了,都说人喜欢住在有自己过往经历的地方才能安宁,我希望你能对这里,对我,有更多的家的安宁。” 虽然这些东西确实都不是自己的,但属于原身的身体却本能地对这些物件有所反应,事实上原身的回忆早就和自己融为一体,自己便是沈槐之,沈槐之便是自己,他一样一样地抚摸过去,那种让人心安的奇妙熟悉感充斥全身,沈槐之鼻头一酸,百感交集到差点儿哭出来。 “你先在屋中休息会儿,我稍后就来。”宁风眠用手贴了贴沈槐之有些泛红的眼角。 “嗯。” 万万没想到,和宁风眠稍后一起到的,居然是一桌漂亮的菜肴! ———————— 第85章 松鼠鳜鱼 桌上最中间放着的居然是一道!围绕着是的糖醋小排和炸虾,当然,还有宁家饭桌上永远都不可能少的青菜。 沈槐之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盘,鱼肉被切得均匀利落,裹上淀粉油炸以后甚至还保持着完美无缺的腾跃跳起的造型,鱼身淋满香甜的酱汁,在烛光下金灿灿的一片十分诱人,无论是香气还是卖相都非常符合沈老板的审美。 而旁边虽然被夺去了注意力但是依然在卖力表现自己的糖醋小排也不遑多让,小肋排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每一块都是大小一致没有油脂,挂满红通通的糖醋汁的小排骨上还撒上用于装饰用的白芝麻也是令人垂涎。 旁边的两盘青菜,可以看出,宁将军为了能让沈槐之多吃进去几口青菜也是煞费苦心,青菜是用油渣炒的,油香扑鼻,又因为是大火爆炒,出盘的青菜居然还青翠欲滴,不像很多烹饪过度的青菜那样变得又黄又软让人一看就倒胃口。 “这……这些都是哪来的?”沈槐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做的。”大将军尽力不要让自己显得过于骄傲。 “你做的???”沈槐之现在不敢相信是自己的的耳朵。 “嗯,向金兰姑娘请教的,你爱吃鱼又爱吃甜食,行江城靠水,大多数会做饭的妇人都会烹鱼,我就向金兰姑娘请教是否有甜味的鱼类菜肴,她推荐了这道。”宁风眠老实交代道,末了还感慨一句, “烹饪可真难!” 啊,原来如此!沈槐之恍然大悟,原来那么多次他看到宁风眠和金姑娘同进同出有说有笑,原来芝麻汤圆没事揪准机会就抱着宁风眠的手舔,都是因为宁风眠想学着亲自给自己做出来这一道。 一位名震历史战无不胜的悍将给自己洗手作羹汤,沈槐之甚至分不清是这种反差更戳自己还是来自将军的喜爱更戳自己。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沈槐之第一反应居然是抓起将军的手,凑到灯下仔细检查,果然,将军的手上又平添许多细密的伤痕。 “很疼吧!”沈槐之心疼得要命。 “不疼,”宁风眠抽回来手躲开沈槐之研究的目光,四平八稳道, “但是是真的很费鱼。” “噗嗤!”沈槐之终于笑了,宁风眠不愧是冷面笑匠,不过话说回来,宁风眠这样的人是从不屑于去讨谁欢心的,沈槐之是唯一一个宁风眠每天都费心去讨好的人,希望他的小狐狸永远健康,平安,快乐。 “好了,快吃吧,尝尝你夫君的手艺。”宁风眠不由分说地就把沈槐之按进椅子里坐下, “菜都快凉了。” 沈槐之拿起筷子左看看右瞧瞧,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筷子才能既能尝到味道还不会破坏摆盘,然后开始郁闷。 这要是放在现代,大将军给自己做菜,那不得连发十次九宫格的朋友圈啊! 不过,很显然,矫情这种东西不可能在大将军身上存在,沈槐之还在左思右想琢磨从哪里下筷比较好,将军直接一筷子就把鱼肚子那块的鱼肉给掰下来,然后就在沈槐之的大呼小叫中不由分说地放进沈槐之的碗里: “菜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吃的。” 沈槐之看着肚子破了一个大洞的松鼠鱼,只得含泪尝菜,哎?一口下去,沈槐之的脑门亮满了感叹号,外壳香甜酥脆内里的鱼肉鲜嫩,不输现代大厨! “好好吃!”沈槐之捧着碗一脸幸福地嚷道。 宁风眠悬了半天的心这才结实地落了下来,不枉自己这段时间练习了那么久。 这道在他还是何四箫的时候就听沈槐之说喜欢吃,但是宣城在北方又不靠水,鱼类的吃法确实乏善可陈,宁风眠变着法子打听这道菜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菜。 倒是到了行江城,偶然问起到金姑娘,才知道居然真的有这道菜,只是做工繁琐鳜鱼昂贵,也只有大户人家能吃得上这菜,多亏金兰曾经在行江城的高门中帮厨才有幸学会。 第150章 一切因缘际会都缘于善念,这也都是小狐狸自己的福报。 小狐狸十分给面子,狼吞虎咽地把一桌菜吃得干干净净——包括青菜,这让宁风眠夫心甚慰。 直到舔完最后一滴糖醋汁,沈槐之一脸满足地摸着肚子瘫在椅子里,发出极度幸福的喟叹: “以后的晚餐就按这个规格来!” 宁风眠给沈槐之端来一杯解腻的柠檬茶,想都没想就笑着应下: “好。” 大将军一言九鼎,这么轻易地应下倒是把沈槐之吓得连连摆手: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怎么了?”宁风眠舀了一勺蜂蜜到柠檬茶里给搅化, “想每日给我夫君做饭都不行吗?” ———————— 抱歉抱歉,今天确实短了点儿,明天争取长长长回来了!各位小天使见谅啊见谅! 第86章 来信 饭后消食,沈槐之又把宁风眠拉到那片玫瑰园中,夜色浓重之后,玫瑰花香变得格外馥郁,风中尽是甜蜜的味道。 沈槐之今晚十分开心,这是他在祝朝过的第一个生日,他还想继续和他的将军一起过之后的第二个第三个第n个生日,直到他和宁风眠都白发苍苍都被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为止。 事实上,沈槐之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不出手而历史也已经开始随之发生改变。 从他嫁给宁风眠那天开始,点点滴滴,都有历史修改的痕迹。比如阻止将士们跟随宁风眠一起休养,宁风眠未来的罄竹难书的罪状书上就会少一笔罪状,而祝文帝对宁风眠的疑心不敢说有所减少但至少是推后了些许。 又比如,自己和宁风眠大闹无忧会,导致崔绍一直以来的动作也随之改变,原本的存喜楼老板张春生被杀,这使得崔绍不得不让或许是在他手上隐藏最深的路明出马,而路明他本身在历史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则不得而知,或许是个影卫,又或许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还有就是开阳,沈槐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居然救下了携带着如此重要秘密的孩子,而举家迁到行江城则恰巧让开阳心中埋藏的秘密得以重见天日,从而将历史上两季稻这一重大农业改革足足提前了好几百年,这不仅对祝朝影响深远,甚至可能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 念及此些种种,甚至是怀有反正改都改的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沈槐之暗自下定决定,一定要保下他的将军,不仅仅是要让他活下去,更是一定要在历史上为他正名! 他的将军,战功赫赫,威武忠诚,战无不胜! 突然,随着晚风微微轻晃的玫瑰花海中发出一阵骚乱,中间的一处玫瑰花疯狂摇晃,花瓣瞬间四处散落。 “怎么了?”沈槐之一下子抱紧了宁风眠的胳膊,紧紧盯着那处异动。 “喵!”一道白影闪电似的从二人面前划过,然后消失不见,紧接着就看见芝麻汤圆一脸郁卒慢吞吞地从花海中走出来。 “哈哈哈,”沈槐之蹲下来,朝芝麻汤圆伸出手, “把妹功夫不到家啊!啧啧,还得是爸爸教你追姑娘。” “哪个爸爸?”宁风眠也紧跟着蹲下来, “你会追姑娘么?” 沈槐之: “……” “你追过么?”宁风眠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恶趣味,突然就对自家夫人的恋爱史产生浓厚的研究兴趣, “你有和姑娘亲近过么?” “没有没有没有!”沈槐之十分郁闷,曾经的自己也算条件不错的了,但就是没有对谁动过心,或许冥冥之中他就是在等宁风眠的,那次穿越也绝对不是巧合,且都是命中注定。 宁风眠望着沈槐之和芝麻汤圆如出一辙的郁卒的脸,不禁笑了起来,也朝芝麻汤圆伸出手,本来对沈槐之一脸嫌弃的芝麻汤圆看到宁风眠的手,立刻凑了过去,喵喵叫地把整只猫都窝在宁风眠手中打滚撒娇。 “嘿!这小兔崽子!”沈槐之吃醋了。 “在给你学松鼠鳜鱼的这段时间,吃得最好的就是芝麻汤圆了。”宁风眠宠溺地撸了撸芝麻汤圆的脑袋, “还是宁爸爸教你怎么追姑娘吧。” “呵,你又追过了?”沈槐之嗤之以鼻。 “那现在在我身边是的谁?”宁风眠轻轻挠着芝麻汤圆的下巴,任由芝麻汤圆一扫被妹子拒绝的郁闷抱着宁风眠的手指舔个不停。 沈槐之:…… 谁让自己那么不争气,将军一说情话自己就犯晕,甚至连自己抱回来的小猫现在都完全向着将军。 真是……没处说理了! “今天那个灰衣人,他说张春生以前在北疆闯荡过。”沈槐之干脆席地而坐,看着宁风眠和芝麻汤圆玩。 “嗯,张春生只是一个商人,商人逐利,之前我一直很疑惑崔绍为什么会用一个商人,”宁风眠一把把芝麻汤圆抱入怀中, “除非是自己扶植的商人,否则用一个自由商人是很危险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不得不使用他。” “今天那个人说张春生以前在北疆做些营生,那么这件事情就很好理解了,”沈槐之也凑了过去,坐在宁风眠身边,把头靠在将军的肩膀上, “张春生恐怕是知道如何制造巴雅水。” “对,他应该是在北疆学会了制造巴雅水,这是崔绍极其需要又不会的东西,但成也巴雅水败也巴雅水,崔绍很明显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巴雅水工匠,并且一直在改造巴雅水,我今天闻了闻那人带来的水,无论是质地还有味道都和我在北疆时候缴获的不一样。” 第151章 “所以啊,那个张春生,死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沈槐之非要把芝麻汤圆抱过来,结果黑猫将军抵死不从,一边扒拉着沈槐之的手还一边使劲往宁风眠怀里扎。 “嘿!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家伙!”沈槐之不敢真的伤着芝麻汤圆,只得放手。 倒是宁风眠,看到沈槐之两手空空,就立刻腾出一只手,一把把沈槐之也揽进怀中,一下子老婆和毛孩子都抱了个满怀。 “现在的巴雅水,或者说是忘忧水,恐怕是更让人上瘾效果也更好,所以路明不需要再扩大会员的人数了,只需要吸现在的这些瘾君子的血也是足够了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家存喜楼的生意。” 沈槐之不清楚古代酒楼收入,但就凭自己这个小酒铺这段时间创造出来的收入就已然十分惊人,更何况让人欲罢不能的存喜楼和忘忧水! 崔绍真是敛得一手好财! 而在沈槐之和宁风眠抱着芝麻汤圆在满是花瓣的花园草地里滚成一团的时候,存喜楼的老板路明就显得不是那么开心了。 路明独自坐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中,这个房间没有任何装饰显得颇为单调,暗灰的墙上只挂着一副稍显突兀的字画,如果有人去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副可以算作是房间里的唯一鲜活的物件的字画就是那副路老板花五千两在浮白楼重金买下的崔绍的字。 路明手中正在烧着一副密信,信中字句语焉不详甚至根本就是胡言乱语令人费解,而那字迹却和墙上的字画如出一辙。 不住跳动的火苗已经舔到了手,路明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一整封信自此变成一小碟黑灰。 丞相并未说太多事情,只是让他确认沈槐之身边的陆川到底是不是宁风眠,如果是的话,就把他们两个的人头提回来。 路明撑着脑袋望着那一碟纸灰发呆,还要怎么证明呢?就算宁风眠瘫痪是骗人的,脸是易容的,但瞳孔的颜色难道还能改变? 路明也曾易容去过数次卧听风,那个叫陆川的家仆沉默老实,甚至和沈槐之都没有太多的交流。之前都说他是沈槐之买来的男宠,现在看来,他更像是沈槐之脱身宣城用的借口,实际上恐怕也只是保镖吧。 但试还是要试的,崔绍的命令他从不违逆,也一定会完成好。 想到这里,路明拿过一张信笺提笔开始写信。 —— 腰酸背痛的沈老爷还没从昨晚的劲儿中缓过来,落栗就送进来一封信。 “老爷老爷,存喜楼的老板送来了一封信!”落栗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就见到自家少爷,划掉,老爷以极其诡异的姿势靠在床边,正在哼哼唧唧地吃着宁将军喂到嘴里的粥。 落栗:…… 啊啊啊!辣眼睛!!! 凭实力虐狗的沈槐之倒是十分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过那封信笺,烫了火漆的信封上的字迹劲瘦有力,似乎有些许模仿崔相的痕迹。 “这个路明……”沈槐之把信封在宁风眠面前晃了晃,笑着摇摇头。 还真是痴情。 信中没有什么要紧事,大意就是十分钦佩沈老板的生意之道,也十分好奇鸡尾酒的做法,希望可以邀请沈槐之和他的酿酒师来存喜楼一叙,共谋未来发展之道云云。 “呵,路老板要请我们去吃饭呢。”沈槐之哼笑一声。 “啊?”落栗虽然不了解情况,但从沈槐之和宁风眠的只言片语中也了解到这路明不是个好人,需要对其多加提防, “难道他是想请我们去存喜楼,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 “落栗,”沈槐之突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你自己,以及我们。” 落栗:…… ———————— 呼,键盘都快被打得冒火星了!总算赶上了! 第87章 试探 令人意外的是,路老板的宴席并没有设在存喜楼。 “存喜楼的饭菜闻名遐迩,没想到路老板的私宴竟然不在酒楼里。”沈槐之带着宁风眠赴宴,落座后故作惊讶道。 “见笑,存喜楼人多喧闹,实在不是宴请贵客的上好之选。”路明抱拳道。 “路老板真是太客气了!” “哪里,”路明和沈槐之寒暄完,转头便看向宁风眠道, “这位想必就是迷倒众多姑娘的卧听风的调……酒师?” 沈槐之找不到在古文中和调酒师相对应的称谓,便索性告诉大家调酒师是他专门给宁风眠想出来的新职称,这一名字在祝国人耳里十分新奇,一时半会儿很多人都还念不惯。 “对!”沈槐之使劲点点头, “陆川,我们卧听风的金牌调酒师,路老板可不要打他的主意哦,出多少钱我都不可能放他走的!” “陆川,”路明仔细看着宁风眠,然后笑着拱手行礼道, “幸会。” “幸会。”宁风眠迎着路明深藏不露的眼神回礼道,各自均颇有隐藏的二人在此打了个平手。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路老板居然不胜酒力,摇摇晃晃走过来就要拉着沈槐之干杯,一个不慎,左脚绊到右脚就朝沈槐之身上摔去,陆川见状,救主心切却无奈反应不及,堪堪只拽住了沈槐之的胳膊,徒劳地将其往旁边推了推,最终让路老板擦着沈槐之的身子朝陆川的身上撞去。 陆川一个家仆,不能对宴客的主人家动手,只得充当一下了人肉垫,任由醉得一塌糊涂的路明撞到自己身上。 第152章 这一撞自带力道,路明觉得眼前这位家仆虽然身形稳健,但底气虚浮,给人感觉他只是一个空有着一身蛮力却没有武功在身的普通男人。路明自认为这天下之间已经鲜有人可以在自己的中瞒天过海,除非那个人是宁风眠。 可如若真的是宁风眠,自己也并无一定能得出来的把握,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 那就是盯梢,崔绍在信中同样如是说道,盯紧陆川,一旦他没有出现在沈槐之身边就要立即飞鸽传书告知他。 今天宴席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确认和熟悉陆川这个人的身形特征,之类倒是顺手为之。 “你觉得怎么样?” 从路府出来上了两人的马车后,沈槐之问道。 “路明很谨慎,并且也证实他对崔绍的感情不一般。”宁风眠拿着一方干净的棉帕不停地擦拭着沈槐之的袖子。 宁风眠似乎非常在意沈槐之身上被沾上别人的东西,路明的那个趔趄,虽然没有真的摔到沈槐之身上,酒却撒了些许到沈槐之的衣袖上,酒不错,沈槐之毫不在意,但是宁风眠却分外介怀。 “哦?怎么不一般?展开说说?”八卦沈立刻凑了过来。 “你感觉路府如何?” “嗯……”沈槐之歪着脑袋想了想, “空荡荡,毫无生气。” “嗯,宅院空荡的风格和崔绍的丞相府如出一辙,而且从之前他送来的信笺也可以看出,他的字迹也在有意无意地模仿崔绍。” “啊!”丞相和影卫!刺激!沈槐之苍蝇搓手手。 “我想崔绍应该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才把存喜楼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宁风眠总算扔开了帕子,捞起沈槐之的衣袖闻了闻,然后皱起了眉。 “那今天这一出又是什么情况,”沈槐之有些不明白, “我本来还以为他至少要一下你的武功什么的。” “我没有意义,我如果只是一介平民,他这样的高手光凭眼睛看就能看得出来,如果我真的是宁风眠,他知道他根本承受不起出我的代价,因为他也会随之暴露。” “那……?” 沈槐之:???喵喵喵,不要玩弄我这个不懂办公室政治的人好吗?please? “他只是想确认我罢了,刚才他醉酒的那么一扑,虽然醉酒是假,但跌落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果我没有接住他,他就会真的让自己摔在地上,我也是实实在在地用身体接住他,没有用到任何技巧。” “所以意义何在?” “意义在于他触碰到了我,记住了我的身体样貌和特点,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盯梢我了。”宁风眠平静道。 “啊?”沈槐之不懂这些体育特优生之间的博弈,但又瞬间放下心来, “没事啊,反正你也不会离开卧听风,就让他去盯好了,最好办个金字号的会员给我增加点儿收入。” “嗯。”宁风眠揉了揉沈槐之的脑袋,开始给小狐狸揉太阳穴,昨晚本来就没休息好刚才还喝了酒,想必小狐狸现在已经是又困又乏了。 但是宁风眠自己却无法自控地思索起来。 今天路明的动作明显就是要盯着自己的,那么如果崔绍那条野狼不放心,铁了心要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宁风眠,就一定会制造一个让宁风眠不得不暴露的机会。 也就是当一个人出现在宁风眠必须出现的地方,而陆川又不在卧听风,自己是宁风眠这件事情就十分明了了。 会是什么呢?崔绍会利用雨渐吗?晚意在行江城自己眼皮底下无疑是很安全的,而孤身在宣城的雨渐……宁风眠的心沉了沉,自己的这个书呆子弟弟古板又倔强,现在父兄都不在身边了,倘若崔绍真的对他发难,身为大哥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作壁上观的。 崔绍知道自己的软肋,他想拿捏自己确实容易。 想到雨渐最后又气又心痛的样子,宁风眠无比愧疚,是自己没能照顾好弟弟还给弟弟蒙羞,有自己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哥哥,雨渐在朝堂内想必也是举步维艰不知要遭受多少白眼,自己对雨渐的亏欠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弥补过来了。 宁风眠撩起车窗的遮阳帘,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已经进入初夏的行江城已经是一片暖融融,随之而来的则是五月的南方特有的潮湿。 暖热而无休无止的牛毛细雨悄无声息地把行江城的一切都浸了个酥透,整个城市都仿佛被霏霏细雨抽走了骨头,变得软绵绵的。南方人沈槐之对回南天适应良好,而这湿哒哒的连衣服都拧不干的天气对从来都生活在北方的宁风眠而言就没有那么友好了。 沈槐之觉得宁风眠调酒的动作不知何时起变得有些勉强,有时候搬东西什么的会有些迟疑,身上也多了些自己没有闻过和以往完全不同的草药味儿。 直到某天夜里惊醒,沈槐之发现自己身边没人,吓得立刻下床去寻,最终在书房找到披着宽袍坐在书案前闭眼浅眠的宁风眠。 ———————— 第88章 伤病 昏暗的灯光下,宁风眠单手支颐,眉头紧锁,似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沈槐之突然想起自己的这位枕边人,身上满是深深浅浅伤痕的将军,虽然在嫁给他以后,将军就没有再上过战场,但是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想必这一身铁骨也跟着这位不老实的将军吃尽了苦头。如今在南方靡靡细雨的浸淫下,就连普通人都会被泡得骨头缝都透着酸意,伤痕累累的将军恐怕更是疼痛难忍了。 第153章 宁风眠难受得动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宽袍滑落到地上,沈槐之看到将军单薄的里衣里透着浅浅的水痕,应该是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给自己涂了些草药水。 沈槐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捡起地上的宽袍想重新给宁风眠披上。 没想到将军反应极快,沈槐之的手刚刚碰到将军的肩膀,就被将军紧紧钳住,还没等沈槐之反应过来喊出声就被宁风眠死死绞在身前。 “是……是我……”沈槐之被勒得快要断气了。 听到沈槐之的声音,宁风眠倏然睁眼,然后吓得立刻松了手,连忙把脱力滑到地上的沈槐之抱起来仔细查看。 “咳咳咳!咳咳——”沈槐之大口喘气, “将军,您手劲儿可真大!” “对不起!”沈槐之的两个手腕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两道红手印,可见宁风眠刚才是下了重手的, “是我的反应太大了。” 宁风眠这几天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今晚更是因为这无休无止的雨疼得连躺着都是一种酷刑,在书房里坐着养神时,梦里都是曾经战火连天的战场,敌军将领刚一近身,沈槐之的手恰好碰到了自己的肩膀,梦境现实,宁将军直接就下了杀手。 “没事!”沈槐之捋下衣袖不让宁风眠再看手腕上的红痕, “是不是身上疼?” 宁风眠没吭声。 “说真话。”沈家主板起了脸,表情十分严肃。 “嗯。”宁风眠飞快地瞟了一眼凶神恶煞的家主,勉强承认道,只不过声如蚊蚋。 “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沈槐之挽起袖子,脱下宁风眠的外袍, “你是人又不是机器,人哪有不生病的。” “生病了就要说,要让我知道,我是你夫君,自然最心疼你的身体。”说着,沈槐之又解开宁风眠里衣的系带拉开领口,将军的胸口在微弱的烛光中显露出来。 “好,夫君。”宁风眠仰头温柔地望着沈槐之,居然十分顺从。 宁风眠身上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沈槐之夜盲症犯得最厉害也是手指触觉最灵敏的时候,那会儿他就把将军身上的沟沟壑壑摸了个一清二楚,每划过一条心脏就要抽痛一下。 即便到了现在,即便已经对这具身体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十分熟悉,沈槐之仍止不住会心疼。 沈槐之的指尖只是稍稍触碰到宁风眠胸口横亘锁骨上的一道伤,宁风眠就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指尖倏然收回,将军他很疼。 曾经常常混迹于福利院当义工的沈槐之知道,很多老人家在阴雨天就会伤口或者骨头疼,主要原因就是骨头曾经受过伤却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伤口愈合情况不良会让伤口在天气变化的时候疼痛不已。 祝朝的医疗水平可想而知了,而军营又是个粗糙至极的地方,将军受了伤,只要不是不能动弹的那种,估计都是草草包扎一下就又继续上战场。 久而久之,将军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了。 沈槐之小心翼翼地给宁风眠重新穿好衣服,把他牵起来带回到他俩的房中,把将军安置在一处没有靠背的软塌上,然后蹲在将军面前,仰头望着他说道: “等我一下下,很快就回来!” 宁风眠不知道沈槐之想做什么,全身的骨头都疼到麻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自己,却仍难得地听话点头说好。 沈槐之很快就回来了,手里小心翼翼端着一盆滚热的水肩上搭着一块干净的棉帕,他把水放在软塌旁边的木几上,然后又去把门窗都关了个严实。 “身体有陈年旧伤的人最害怕的就是阴雨天。”沈槐之边说着边又把将军的衣服扒了下来,然后撸起袖子把绵软的细棉布放进烫水盆中浸湿。 水很烫,沈槐之的手很快就被烫得通红,手腕上刚刚被将军捏伤的地方显得更红了。 “不用,太烫了!”宁将军看到手被烫得通红的沈槐之,伸手想制止。 “别动!”沈槐之凶巴巴地吼道, “坐好!” 宁风眠愣了,人生头一次有人敢朝自己发号施令。 然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就在自家四体不勤连把剑都握不好的夫人面前,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十足幼儿园等着老师发苹果的小朋友。 热烫的大棉帕被拧干敷在整个肩背上,温暖又舒适得仿若身处云端,蚀骨的痛楚也随之减轻了好几分。 将军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沈槐之速度很快,棉帕的温度稍稍散了一些,他便立刻又重新浸了新的棉帕给他敷上,几次下来,沈槐之的手通红一片,连将军的鼻尖也热出了汗。 “今天太晚了没法烧热池子,明天就要把池子烧得热热的给你泡热水澡,”沈槐之重新帮将军把衣服穿好, “坐在这里不要动!” 宁风眠:?还要做什么? 沈槐之用一个木桶重新装了一桶热水回来,然后蹲下来打算给宁风眠脱便鞋。 “做什么?”宁风眠见沈槐之的手朝自己的脚伸去,顿时紧张万分,双脚拼命往后躲生怕被沈槐之碰到。 “哎?”沈槐之和宁风眠玩了半天捉迷藏,终于生气了,叉着腰就开始吼, “你躲什么啊?!一身的伤还不好好将养,你得泡脚驱驱身体里的湿寒才行!” “那我自己来!”宁风眠有些艰难地弯腰道。 “你自己来什么来?!”沈槐之一把捉住那双四处躲藏的脚,利落地脱掉鞋子,然后不容分说地就给他按进热水桶里, “你现在全身骨头都跟锈似的,打得过我么你!” 第154章 “打不过打不过,宁某甘拜下风!”宁风眠笑道,虽然被尾巴翘上天的小狐狸鄙视,可感觉却是出乎意料地好,将军是大祝国的将军,是北疆的将军,是不可亲近的将军,众人爱他,敬他,畏他,恨他,可谁又能在他缠身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他递一块热帕送一桶热水呢? “我在水里放了些鲜姜片,可能一会儿你会觉得有些火辣辣的,但是暂时我也只想到这么些办法了。”沈槐之绕到宁风眠身后站好,轻轻给宁风眠捏肩, “明天不要去卧听风了,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不可,你忘了路明了?”宁风眠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肩上沈槐之的手。 “哦对,”沈槐之一拍肩膀, “忘了那个难缠的家伙了!” “嘶——” “啊对不起对不起!” 今夜的将军,终于迎来了这段时间里第一次好眠。 第89章 围猎 北疆依然寒冷。 北方去年遭了酷寒,伤到了土地的根基,冻土难化导致今年入春后的牧草始终没有按时长起来,从来都是逐水草而居的羯人,如今的粮草储备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世子,我们的粮食不多了,靠南的祝人城寨已经开始春耕,我们的牧草却还没有长起来,要不我们……” 羯人虽然多,但因为北疆资源匮乏,大家经常因为争抢好的牧场而大打出手,所以凝聚力并不强,各个部落之间的争斗也很厉害。近些年来,因为崔绍的暗中扶持,赫连氏一跃成为羯人大大小小众多部落中实力最强的部落,而赫连部落中的世子赫连琦真更是有吞并其他部落一统羯人建立王朝的野心。 如今连赫连部落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其他的小部落就更不用说。 “先等等,不要急,”赫连琦真收起手中的书本, “出去看看马儿。” 进来汇报粮食告急是的赫连琦真眼下最为器重的主将赫连翔,去年秋天那场爆炸本来是一场以牺牲赫连氏猛将为代价的宁风眠的阴谋,不过赫连琦真也恰好利用那场爆炸解决掉了与自己有异心的将士,然后用障眼法把赫连翔等一众悍将保下来。 他崔绍想用惊雷响玩一石二鸟同时灭掉赫连氏和宁风眠,做梦! 赫连翔看着世子赫连琦真放下手中的书,神情充满担忧,世子读的又是祝国的书,这位年轻激进的世子深受祝国文化影响,就连看书都更偏爱看祝国文字,不知道日后如果世子终成大业,他亲近祝国的习惯对咱们羯人而言到底是福是祸。 由于牧草长势不佳,部落最赖以生存的马儿们也都还在吃越冬存下来的冬草,干粮毕竟不比新鲜牧草,一个冬天加早春过去,马儿们的神情都有些恹恹。 “世子,战马如今都不太瘦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哪天他们祝国军队打过来可就麻烦大了啊!”赫连翔摸着手边瘦骨嶙峋的战马忧心忡忡道。 “不必担心,”赫连琦真拍了拍战马瘦尖的屁股, “过几日就是春祭了。” “好!”听到这句话,赫连翔终于放下心来,春祭是北疆众城最为看重的一个节日,主要活动就是供出祭品迎接春神来临,好祈求今年一年都风调雨顺,牛羊成群,谷米满仓。 不抢春祭是羯人和祝国共同达成的默契,羯人也希望北疆众城收成好,这样他们秋天劫掠的收获也会更大。 不过,今日不同往昔,今年的北疆实在是太难熬了,再不抢春祭,恐怕部落都熬不过这个春夏,那还谈什么秋收。 宣城。 今年北方的春天始终不甚明朗,风沙极大,每天都黄沙漫天。 崔绍用丝帕擦干净手上因为烧字条而沾染上的黑灰,转身问站在书案前的年轻人: “你大哥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宁雨渐摇了摇头,离父亲宁浸月的葬礼过去已有四月之余,宁雨渐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神情也越发阴郁。 失去安西侯府和宁将军的声名后,这位年轻的宫中编修如今在同侪的冷嘲热讽中活得格外艰难。宁雨渐将自己目前所面临的全部困境全都算在了长兄宁风眠的头上,以前是因为宁风眠过于耀眼的光芒导致自己无论在哪都是个透明人,在哪都只是“宁将军的弟弟”,现在是因为宁风眠贪污军饷连累自己差点儿被革掉官职。 宁风眠! 宁雨渐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原本吏部是要弃掉宁雨渐的,好在崔绍把他保下来,说宁雨渐从来都是在宫中行走,也没有与宁风眠有共谋的证据,因为长兄贪污军饷而让无辜的弟弟受牵连,未免显得圣上过于苛刻。 “你兄长行动不便,靠轮椅行走的样子如此招人瞩目却至今在整个祝国境内都没有听说他的行踪,他是真的瘫痪了?还是真的归隐了?”崔绍坐回到书案之后,坐姿放松地看着宁雨渐。 “我……确实不知……”宁雨渐在崔绍鹰隼一般的目光注视下,很快就败下阵来,原本阴郁的脸上因为没能给出有效信息而染上一层愧色。 崔绍面无表情地看了宁雨渐许久,突然笑了起来道: “你和宁风眠倒是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宁雨渐很难判断这句话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贬自己,只得低头继续沉默。 “行,宁风眠这个人……”崔绍望着书案上放着的那盏明灯,久久不语。 灯火明亮,因为室内无风而燃烧得稳定炽烈,没有丝毫摇晃。 第155章 崔绍看着那盏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 “不管怎么样,如果他是真瘫那就是没有用了,如果没有瘫痪的话,”崔绍顿了一下, “这欺君逃役之罪他也必死无疑。” 宁雨渐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最终也是什么也没说。 “雨渐,你过来,”崔绍抽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到宁雨渐面前, “来写封信,内容是春祭整月可猎。” “我……”宁雨渐面露难色,就算再不懂边疆战事的人也知道春祭是什么,可猎一词不言而喻,这封信一出便是和外敌勾结的铁证! 崔绍笑了一下,立刻冷下脸来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用左手写。” 让一个惯用右手的人用左手写字,无异于稚子捉笔,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字迹中看出写字之人是谁。 雨渐的左手压在纸上,良久,才颤颤地写下几个歪斜丑陋的字: “春祭整月可猎。” “很好,”崔绍满意地收回纸笔, “回去吧。” 宁雨渐沉默地拱手行礼,然后退了出去。他只是一个木讷的书生,没有大哥的能谋善断也没有小妹的可爱机灵,崔绍从来不和他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问他问题。 甚至上次在自己把一句自认为无关紧要的话告诉崔绍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将会给宁风眠带来多大的灾难——又或者,他只是潜意识上拒绝知道而已。 而这一次,这一次的春祭,崔绍又想对大哥做些什么? 第90章 劫掠 “阿爷,今年春祭的贡品真丰盛呐!”牛车上一个刚开始束发的小子晃着腿晒着早春明晃晃的太阳,对身边正在赶车的阿爹感慨道, “比往年都要更多些呢!” “可不是么,”爹爹胡子拉喳,在阳光下笑得十分骄傲, “今年春天来得迟,所以更是要虔诚一点,供奉得多一点才行啊!” “可是这些大肉和稻米放在春神殿里慢慢烂掉,好像有些浪费啊……”小子回头看看漫长得简直看不到尾的牛车队,有些心疼地说着。 “咳!你这孩子,说话小心些,春神听到会不高兴的!”爹爹猛地打了一下鞭子,鞭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春神是神仙,当然不会去吃真正的肉和稻米,春神是吸食咱们供奉的贡品里的精气,然后慷慨的春神就会把贡品留给山林里的生灵,保证整个山林都有活气啊!” “哦,原来如此!”毛头小子恍然大悟,瞬间放下对贡品的心疼,又开始无忧无虑地晒着太阳,跟着有节奏的牛铃吹起了口哨。 这支春神贡品队伍是从光禄出发的阵仗最大的一支队伍,整支队伍放了满满当当的猪仔,牛犊,羊羔和鸡鸭鱼,稻谷和馕饼更是不计其数,浩浩荡荡地朝光禄北边的山林进发。 由于羯人和边境诸城达成的不抢春祭的约定,这支队伍甚至都没有找北疆驻军帮忙护送,只是抽选当地农户来押运贡品,几十户农家把这次春祭运送贡品的任务当做春游,拖家带口齐家上阵好不热闹! 此时已经走出光禄城外很远了,领头的那位健壮的农夫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整个车队跟着停了下来,农夫跳下车来喊道: “走了许久了,都休息一下吧!” 然后递给自己身边跟着的小子一袋烙饼: “给后面老李家的闺女送去吧。” 后面那车李家的闺女正是这束发小子定下的妻子,两家比邻而居多年,两个孩子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没有比这更合意的亲事了!以后想必也是恩恩爱爱的小家庭,两家老人也熟悉互相照应得好,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小孙孙了! “哦。”那小子有些脸红地答应着,接过烙饼转身就朝后面的牛车跑去。 “这小子!还装矜持,嘿,转身就跑得飞快啧啧!”农夫站在春日正午暖热的太阳下,叉腰眯眼望着儿子蹦跳着远去的身影叹道, “今年秋收时就该给娃娃们张罗婚事啦!” 突然,空中响起一声嘹亮的鹰哨,几道巨大的鹰影从车队上方低空掠过。 这是羯人驯的猎鹰!那农夫心中一凛,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冲上头顶: “不好!快燃烟!” 说罢,那农夫立刻抽出腰间按惯例准备的信号弹,哆嗦着拉开引绳。 “咻——”一颗明红色的信号弹飞向天空。 “啰啰啰啰——!”一支羯人骑兵从不远处的树丛中冲了出来,领头的正是赫连翔! “唰!”赫连翔横握大刀,快马一路过去,手无寸铁的农夫们接连倒下,刚长出来的嫩草茬立刻就全都覆盖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 光禄城防哨塔上的哨兵如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巡视。北疆在去年冬天遭遇了十年难遇的酷寒,但奇怪的是羯人并未按惯例发难,甚至一次草谷都没来打过,让北疆边境度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冬天。 由于宁将军被祝文帝要求留家休养,没有了宁将军的北疆仿佛一扇没有了锁的门,大家在哨塔上的巡视也是格外的神经紧绷,不过奇怪的是,宁将军不在后,羯人反而一整个冬天都不曾来犯,巡视也渐渐从百般警惕到十分懈怠,仿佛一只因为紧绷了太久而最终失去弹性的弹簧。 哨兵无聊地打了呵欠,睡眼惺忪中突然看到远处的天空中闪现了一颗红色的信号弹,瞬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光禄城北的山林!送贡品的队伍出事了!”哨兵立刻吹响了警示号。 第156章 将军秦松带领队伍赶到的时候,整个贡品队已经没有任何声息,所有的贡品都被一空,甚至连拉车的老牛都没有放过。 “看看还有没有活口!”秦将军看着眼前惨状,皱眉命令道。 “是!”众将士领命四散而去。 “秦将军!这里还有活人!”远处一名士兵喊道。 秦将军快步向前,只见一个刚刚束发的年轻小伙子仿佛还在微弱的蠕动,可这年轻人的后背显然已被大刀贯穿早已毙命。 秦将军小心地将那名年轻人翻开,他身下居然还护着一名刚刚及笄的少女,少年背上的那道贯穿前胸后背的刀伤也刺破了少女的胸膛,很显然是那死神来临之际,少年拼命抱住少女,把她压在身下想护她躲过那可怕的刀剑,只可惜两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甚至都扛不住那大刀主人有力的一击。 但也多亏那少年不顾一切的护佑,让那少女得以残喘自此。 “是……咳咳咳……”那少女已经被刺破了肺,说话咳嗽间,大量的血沫从她口中涌出,把原本白皙的脸衬得无比凄惨, “是羯人!呼……呼……” “姑娘!姑娘!” 那姑娘已经随自己的心上人去了。 秦松心情沉重地轻轻阖上那姑娘没有闭上的双眼,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声吩咐道: “把乡亲们的尸体全都装敛好,带回去交给家属好生安葬,从现在开始,北疆防务进入特级戒备!” “是!” 回程的路上,秦松皱眉不语,去年一整个冬天,为了保住秦松在北疆的地位不让宁风眠或是别的将军有机会插手北疆边防军,崔左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让羯人各个部落都按捺住了来的念头,以至于秦松整冬竟无一例战事报至朝廷,虽然无法凸显军功,但是也让圣上十分满意秦松的震慑作用。 而这“威震北疆”的威望并不是自己一仗一仗地打出来的,而是缘于崔左相的部署。作为一名军人,秦松耻于这种因被人护佑而获得的声名,可也对此无可奈何。 我要为大祝国而战,要成为堂堂正正的北疆守护神! 很快,秦松的愿望就实现了,而他却并没能如愿成为北疆的守护神。 北疆地势和秦松曾经驻守的南疆毫不相同,秦松在南疆征战多年所积累的行军打仗经验在此没有半点可供参考之处,而赫连翔,却是羯人中少属能和宁风眠一战的猛将。 北疆士兵对秦松将令的不信任,以及秦松自己对北疆地势和羯人的不了解,导致在北疆军和羯人骑兵的战争中节节败退,羯人单方面完全背弃春祭不扰的契约,北疆诸城屡遭洗劫。 一个乌云遮月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一匹黢黑的战马驮着一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悄然离开了北疆驻军军营,朝祝国南方疾驰而去,继而悄无声息地融入无边夜色之中。 ———————— 崔绍: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棋子,谢谢。 宁雨渐:我反对! 秦松:我反对! 崔绍:反对无效,叉出去! 第91章 来客 “开阳的法子能成功吗?”宁风眠单膝跪在田埂上,一只手托着已经开始变得沉甸甸的稻穗问道。 “那是自然!”沈槐之站在宁风眠身边,看着还在絮絮地和将信将疑的农户讲话的开阳,十分肯定地答道。 开阳说的二季稻的法子和现在培育双季稻的方法十分相似,考虑到行江城水多且气温适宜,这个方法能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沈槐之以前的专业就是酿酒——虽然是酿啤酒——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其他酒类酿造的喜爱和研究,而酿酒一事,追根溯源其实就是对粮食收成的关心。 “小娃娃,你这法子实在是闻所未闻,你莫捣蛋!走开走开!”那农户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开阳不屑一顾,一个嫩生生的娃娃,手上连茧子都没长两个,居然敢来指点我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农种田?莫不是疯了吧! “伯伯,您就信我一次,这一季水稻熟后您就按照我说的法子来收割,保准您今年还能再收成一次,我不骗您!”开阳苦苦求道。 “走开走开!我按你的法子来?这稻子收成后,我就要翻地接着瓜果,若是按你的法子来,最后失败的话,瓜果收成也没有了稻子也没有了,你赔不赔我!”那老农不耐烦地把开阳挥开, “去去去,一边玩去!” “老人家,你就信这孩子一回,保准您今年秋收傲世全村呢!”沈槐之眼看开阳委屈得眼角都开始泛泪光了,立刻走过去给自家孩子撑腰道。 “信这娃娃?”那老农嗤笑一下, “这娃娃怕是连锄头都不会拿吧!你们有钱人不要随意消遣人,我这若是信了你们,到时候稻谷也没了瓜果也没了,你们倒是赔还是不赔?” “赔啊!”沈槐之坦然说道, “当然赔,老人家您给估个数,您这片田地,若是按往年一样水稻收割后再种瓜果的话,那瓜果收成能卖多少银子?” 那老农见面前二大一小好似一家人的三位公子均是衣着光鲜手脚洁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于是眼珠子一转,对着打头的沈槐之伸出三根手指,大胆说了个数: “三十两!” “好,那便三十两。”沈槐之接过宁风眠递过来的钱袋,从里面数出三十两银子出来递过去。 “嘿!那我就按这娃娃的意思试试,”那老农掂了掂银两,笑着摇摇头, “你们这些有钱人呐,就知道宠娃娃,娃娃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这要是放在我们农家,娃娃这样无理取闹的话屁股早开花啦!呵,到时候土地会教你们做人的!” 第157章 “这老人家,”沈槐之无奈笑着回头对宁风眠说道, “得了便宜还要嘴毒。” “你给了他足够的银两让他无后顾之忧,农夫有经验恰又可以弥补开阳空有理论却农事生疏的短处,已经是两全之解了。”宁风眠走上前去,揽住沈槐之的肩, “走吧,去给咱们的开阳小少爷当钱袋吧。” 这一番游说过来,村中有近一半的农户都看在银钱的面子上,同意按照开阳教的方法来试一试种二季稻,其他的农户则觉得这三位公子爷是来寻开心的,说什么也不肯让步。 “哎,那就尊重大家的选择啦!”沈槐之一上午都在和农户们磨嘴皮子已经是口干舌燥,回到沈宅后就瘫倒在院中摇椅里,几杯清茶下肚,总算是周身舒爽。 总算是熬过了南方令人难受的回南天,气温也就眼见地热,沈槐之坐在摇椅下休息,如今的摇椅已经完全不是之前宁风眠刚给他做好时的光秃模样,玫瑰花藤将其缠了个满满当当,如今花香馥郁,藤蔓浓绿,真的是美不胜收。 初夏的阳光透过花藤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洒在正在闭目养神的沈槐之身上,宁风眠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那些泛着金色的光斑随着摇椅轻摇而晃动,仿佛千万只金蝶正围绕着他蹁跹起舞。 宁风眠觉得自己见到了神祇。 熏风微起,阳光正好,院中只有鸟儿鸣叫,芝麻汤圆大将军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追姑娘了,当真是岁月静好!宁风眠觉得自己沙场厮杀这么多年,所愿所求,便无非就是眼前这一幕。 宁风眠把装着水果的碟子轻轻放在石桌上,然后绕到摇椅边坐下,再把沈槐之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给他揉太阳穴。 “嗯……”沈槐之舒服得直哼哼。 “喜欢吗?”宁风眠弯着嘴角低头问道。 沈槐之猫儿似的在宁风眠腿上蹭了蹭: “喜欢啊,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咱们沈老爷现在可是真的开始享福了,有开阳给你种地酿酒,有玉衡给你算账,天枢天璇天玑给你把家里酒铺都打理得清清楚楚,还有两个爱读书的小崽子,还缺什么呢?” “缺啊,缺很多的!”沈槐之闭着眼睛使劲点点头, “缺夫君啊!也不知道我的夫君宁风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宁风眠笑了一下,弯下腰用鼻尖蹭了蹭沈槐之漂亮的耳垂,用手捏着沈槐之的肩头,半带威胁半带调笑地哑着嗓子问道: “怎么,不满意从摘花楼买回来的陆川了?” “不敢不敢!”沈槐之识相地告饶。 “从今天开始,你夫君就要开始让你忙起来了。”宁风眠直起身,认真说道。 “忙什么?”沈槐之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感觉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射箭,骑马,练字,你都要学,”宁风眠一笔一笔地给沈槐之算账, “不是要和大将军并肩而立吗?” “要是要……but……”沈·四体不勤·槐之小纨绔实在是不想学啊!!! “巴特?巴特又是什么?”宁风眠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管巴特是什么,你都得学!” “咻——” 还没等沈槐之想到新的借口,一阵声响传来,院中已经多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衣人。 ———————— 这两天需要压压字数啦,我在努力默默存稿呢,各位小天使周四见哈! 第92章 乌鸦 “覃烽!”沈槐之倒是比宁风眠表现得更加激动,原本不协调的四肢居然此时配合默契,让主人从摇椅上一跃而起, “你怎么来了!” 宁风眠:……可塑之才! 覃烽抹了一把脸上的风尘,接过沈槐之十分殷勤地递过来的茶水猛灌一气,这才擦干嘴角朝宁风眠跪了下去: “将军!” 这一跪跪得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骤然变色,跪得故人相见的感慨一扫而空,跪得宁风眠瞬间又变回了那位冷淡强硬的将军,干脆利落地命道: “进屋说。” 东厢房门窗紧闭,房内小会客厅中,宁风眠坐在家主的位子,而覃烽则根本不敢坐下,只是低头站在宁风眠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颓丧地把近段时间北疆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我觉得秦将军是被崔左相拿捏住了,他不是崔左相的人,”覃烽如是说道, “他对将士同僚是真心的,保护城郭也是真心的,只是……” “只是什么?”沈槐之边听着,可脑子里却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情,秦松,他从未在祝朝的历史上听到过这号人物,如果他是丞相的人,那么未来必当倍受倚重。毕竟良将难寻,崔绍就算未来当了傀儡皇帝的好丞相,也是需要有靠得住的人帮他保家卫国的。 可是,沈槐之翻遍了自己记忆的犄角旮旯也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这就相当奇怪了。 “只是秦将军不敌羯人,看上去确实是能力有限导致。” “秦松常年驻守南疆,南疆多峻岭和密林,林中随处可见毒瘴,秦松也因此擅长游击战术,这些战术经验却在平坦开阔的戈壁中并不适用,战败不能怪他。”宁风眠语气平静,仿佛在做一次十分稀疏平常的例行战术分析。 “而且,”覃烽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鼓足勇气道, “前几日的交锋,我在羯人骑兵中看到了赫连翔。” “赫连翔?” 第158章 沈槐之敏锐地感觉到宁风眠的情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有了巨大的变化。 “嗯,”覃烽沉重地点点头, “我确定是他,他那把标志性的横刀和他的金头盔还有乌头驹,我怎么也不会忘!” 去年深秋的那次奇袭,宁风眠和吴樵想取的就是赫连翔的首级。赫连翔这人,是羯人军中难得的有勇有谋的猛将,若不是立场不同,宁风眠甚至觉得自己定会和他成为至交好友。 那日,宁风眠记得自己明明将赫连翔斩于剑下,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爆炸便发生了。那场离奇的爆炸和战败俱是疑点重重,这半年来,他尽力追查耐心填补,却怎么也无法拼出事件的全貌。如今,覃烽千里迢迢送来的消息,却让这张真相拼图变得更加完整——虽然离真正的真相还有所缺。 “北疆这个冬天过得还算太平吧?”宁风眠问道。 “嗯,”覃烽点点头, “将军您的行踪不能暴露,若不是……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了,属下也万万不敢过来打扰!” 说罢,覃烽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宁风眠重重磕头,泣声请罪道: “请将军责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起来吧。”宁风眠敲了敲桌子。 事情变得越来越明了。北疆不可能在骠骑大将军宁风眠重伤不在而新任将军不熟悉北疆形势的情况下不趁机劫掠,这种和平显然是有人刻意营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稳住秦松在北疆的地位。 而赫连翔还活着这一事实,却又给了自以为可以一手掌握局势的崔绍狠狠地一耳光。 崔绍原本应该是想利用惊雷响一把拔除挡他财路的宁风眠和外患赫连氏,可人心不齐,赫连氏并没有打算用赫连翔的命来换宁风眠的命,所以赫连翔没死,而宁风眠也因此侥幸捡回了命。 崔绍和羯人的联盟并不稳固。 这些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真正让宁风眠感到意外的是,他原本只想过崔绍或许会拿弟弟宁雨渐来找他的麻烦,却没想到崔绍居然丧心病狂到用北疆诸城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命作为赌他出现的筹码! 这个坑,他宁风眠还真的是没办法不跳了。 沈槐之一直在旁边仔细听着覃烽和宁风眠的话,北疆局势吃紧,羯人进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北疆诸城百姓死伤无数,而驻守北疆的主将秦松将军却并不擅长北境戈壁作战,他甚至可能连羯人的将领都没认全! 这明摆地是在逼宁风眠出面。 所以路明才那么迫切地确认陆川这个人,好方便自己盯梢。 崔绍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他吃准了宁风眠作为北疆的将军,是绝对无法忍受北疆受此奇耻大辱,也绝对不会对北疆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坐视不理,他只要还在人世,就算是爬他也一定会爬到北疆的驻军里。 如今历史已然发生了改变,如果说沈槐之之前十分安心地看宁风眠出各种事故,那是因为他知道在那场终极大战到来之前,这些小打小闹都不足以要宁风眠的命。可是现在,失去上帝视角的沈槐之变得极度不安患得患失,担心宁风眠受伤,担心宁风眠有事,担心一切大大小小的意外发生。 宁风眠不是史书上一个冷冰冰的三个字,他有血有肉,是自己最爱的甘愿舍命和他一起赴死的那个人! 沈槐之无法承受宁风眠离开自己的后果,可是他也知道宁风眠无法忍受北疆受困于羯人的现状。 “槐之。”突然宁风眠回头看着沈槐之轻轻唤了一声。 沈槐之没有答应,果然。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静静对视,而对方心里想说的话又都那么清晰,他们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也同样无法放弃自己。 “槐之,我……” 还没等宁风眠真的把话说出口,沈槐之变“噌”地站了起来,甚至因为力道太猛带倒了身下的凳子, “啪”地一声巨响,沉重的梨花木凳应声碎裂。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沈槐之厉声道, “说要教我练字,还要教我骑马,还有射箭!” “这些都可以往……” “这些一个都不能往后拖!”沈槐之不准宁风眠插嘴, “我的字已经很糟糕了,我都不敢在账簿上落笔,还有,还有射箭和骑马,我在行江城不会射箭和骑马,都没法子和那些世家子弟玩到一块去,我们沈家都快没有朋友了!” 宁风眠: “……” “对了,还有剑,还有刀,还有匕首!我都想学,我都要学,我现在就开始学!” 莺歌燕舞的富庶江南,有哪家世家子弟玩的是骑马和射箭?可向来令行禁止从不徇私的大将军宁风眠却对沈槐之此时此刻的胡搅蛮缠毫无办法。 “覃烽,你一路过来饿了吧,隔壁的花厅有温水池和吃食,你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解解乏,”宁风眠也站了起来,看着沈槐之慢慢走过去, “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 “是。”覃烽立刻起身,二话不说就目不斜视地朝门外走去。 ———————— 有没有小天使说话啊!!!!好冷好冷好冷 好想唠嗑! 第93章 苦留 门刚刚关紧,覃烽就听到衣料沉闷的摩擦,一串微不可闻的呜咽和将军的低声安慰。 要想把将军带走恐怕确实很难,覃烽在北疆的惨状和将军如今难得的安宁生活之中不断拉扯,无论选择哪种都让他感到痛苦,更何况是将军本人。 第159章 “你听我说,槐之。”宁风眠有力的手抓住沈槐之的肩膀,极力想安抚沈槐之的情绪。 “我不听!不!听!”沈槐之奋力挣扎,可是将军的手如铁钳一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 “姓宁的,你放开我!放开!” “听我说,好吗,”宁风眠把不住低声抽泣的沈槐之紧紧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一只柔弱颤抖的飞鸟,他恨不得从此就将沈槐之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沈槐之便是宁风眠,宁风眠就是沈槐之,二者再无区别, “北疆从来都是我的领地,我熟悉,我不会有事情的,相信我。” “我不信!你去年都差点儿死掉了!你忘了我为什么会嫁给你的吗?!”沈槐之奋力挣扎,已经是满脸泪痕, “你不准走……宁风眠……” 宁风眠突然想起了什么,抓住沈槐之的手,抹去沈槐之脸上的泪痕问道: “我会死吗?” 沈槐之闻言哭得更凶了,崩溃地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小傻瓜,你夫君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宁风眠揉了揉沈槐之的脑袋,柔声安慰道, “你读的历史书中就把你的夫君描述得这么差劲吗?连一个北蛮部落都降不住?” 沈槐之一把抓住宁风眠的手: “你不要走,如何打仗的事情,你可以教覃烽啊!覃烽是你的副将,他那么聪明,你一说他肯定就能懂的!” 崩溃中的沈槐之没有办法理性思考,但是事关崔绍,直觉告诉他宁风眠一定不能露面。 宁风眠沉默地紧紧抱住沈槐之,然后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把他给打晕了。 “将军。”覃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宁风眠身后,看着宁风眠万分小心地把沈槐之抱到床上,温柔地给他脱掉外袍和靴子,拆掉头发上束着的头冠,再给他盖好被子。 屋内安神香的味道很重,熏得覃烽都有些恍恍然。 “休息好了么?”宁风眠问着覃烽话,看着的却一直是沈槐之。小狐狸脸上的泪痕还很重,薄薄的眼皮和精致的鼻头因为方才哭得太厉害而有些泛红,笔鼻尖上那颗小痣在一片薄红中十分显眼,宁风眠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颗小痣,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每次情热时都要亲吻那里,有时候欺负小狐狸欺负得狠了,将军甚至会忍不住用尖锐的犬牙咬住那颗小痣。 不过,事实上小狐狸身上就没有地方是将军不喜欢的,宁风眠布满伤痕的手背轻轻贴了贴小狐狸始终没有被养胖起来的脸,无比眷恋地捏了捏他依然显得太过尖细的下巴,然后起身换上利落的戎装,干脆地说道: “休息好了就现在出发。” “将军……”反倒是千里来请人的覃烽犹豫了起来。 “安神香可以让他好好睡一觉,”覃烽系佩剑的手顿了顿, “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随着宁风眠一起离开的,还有一只信鸽。 两匹健壮的黑马在疾驰,风在耳边呼啸,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急行军过了?在轮椅里枯坐了一个冬天,然后又泡在江南的蜜罐里,在一间小小的酒馆听着公子小姐们打情骂俏,始终放不下北疆的宁将军,在这份江南温柔中过得异常煎熬。 眼前的绿色越来越少,崎岖的山路渐渐被广袤的平原取代,南方温软的风逐渐裹上了砂石变得狠厉冰冷起来,环境明明越来越恶劣,马儿跑得越来越颠簸可宁风眠的心却越来越安宁,这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是自己永远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地方。 北疆! “将军,”覃烽在休息喝水的时候把自己绘制的军情图递给宁风眠,向宁风眠汇报道, “我像往常一样在长阳军中集结了一支精锐突击队,都是咱们最可靠的弟兄,如今只要信号出来,他们就可以立即在我来之前指定的地方集合。” “做得很好。”宁风眠席地而坐,打开地图仔细看了起来,地图上每一座山峰,每一处密林,每一支山脉,每一条河流,宁风眠对北疆简直比对自己的身体还熟。 突然,宁风眠皱了皱眉道: “赫连部落现在退到隘口之后了?” “嗯,”覃烽点点头道, “此次几番侵扰,除了第一次是赫连部落来的,之后均是羯人其他部落过来,感觉好像是赫连部落第一次主动进攻的目的就是给其他部落可以进犯的信号,之后赫连一支就隐身不见,反倒是其他部落因为得到了信号并且发现主将不敌得到甜头后,才三番五次大肆骚扰的。” 赫连部落的世子赫连琦真很聪明,进犯北疆的事情假手于人,不仅可以完成崔绍的任务,到时候哪天宁风眠若是真的出现开始剿杀,那自己的实力也不会受到影响,到时候还能借用宁风眠剿灭其他部落主力的机会把其他部落一并吞没,一石三鸟,算得不错。 宁风眠喝了一口覃烽打来的水,北疆冷冽的溪水从口中一路冻到胃里,很像沈槐之调出来的冰酒,宁风眠又想到了小狐狸,不知道他醒来会怎么样,会不会太生气,只希望他生气归生气,怎么骂自己都可以,但是还是要好好吃饭,睡觉,锻炼身体。 昨日风就不太对,如果降温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自己多加件衣服。 “叫弟兄们集合吧。”宁风眠合上地图,屏息凝神,心中差不多已经有了想法。 沈槐之在一片混沌中惊醒,眼皮很沉。 宁风眠……仅仅只是念到这个名字,心就好像被利刃贯穿一般,一呼一吸都疼得难以自抑,可身体仍然沉溺于安神香中无法动弹,沈槐之陷入了梦魇。 第160章 梦魇中无法动弹的沈槐之,眼睁睁地看着宁风眠骑着通体雪白的照夜孤身一人冲进敌人阵营之中,然后寡不敌众体力不支,最后一支不知道从那里射出的冷箭,直接刺破宁风眠的护心镜,宁风眠从照夜身上跌下然后直直地摔在了自己面前,沈槐之就这样看着宁风眠身下的血泊越来越大,将军望向自己的眼睛也慢慢失去光芒。 “不!”沈槐之终于挣脱梦魇的禁锢,猛地坐了起来,心如鼓擂。 屋中安静得吓人,四周一片昏暗。应该已经是晚上了吧,沈槐之使劲吸了吸鼻子,香气馥郁,是十分熟悉的安神香,宁风眠每晚都会点,否则将军很容易噩梦缠身。 他走了,沈槐之摆烂地坐床上,甚至都不需要去确认一下。说到底,宁风眠终归是大祝国的将军,自己籍着崔绍的逼迫把他带到行江城安顿下来,也不过是在他们不长的时光里堪堪偷出来那么一小段闲适,最终还是都得还回去。 沈槐之苦笑摇头。 这个人,如此聪明如此谋略,就算是自己最后把命都给了他,就算他明明知道北疆有难完全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专门用来围猎他的圈套,他依然还是会奋不顾身。 这种人会叛国?我沈槐之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史官当球踢! ———————— 可以在这里求大家一起愉快地聊天吗?疯狂暗示 第94章 分离 沈槐之觉得宁风眠这样的男神,得到和长期持有他的成本的确是非常之高,赔钱赔命还赔感情,如今大英雄倒是走了个潇潇洒洒,可是路明的盯梢怎么办? 狗男人! “哗啦!”落栗在屋外听见沈老爷屋中响起瓷器被摔碎的声音,让落大管家好一阵心疼——沈宅的东西可都是上年头的宝贝! “老爷?没事吧?” “没事,不要开门,不要打扰我。”沈槐之声音拖拖拉拉,听上去疲惫极了。 “可是,”落栗为难地看了看身边站着的,满脸都写着迷茫的何勇,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 “家里来客人了,何勇来看老爷你了。” 过了一会儿,东厢房的门开了,沈槐之一身白色常服赤着脚倚着门边,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暗红色的发带松松地系,神情有些恹恹,声音微哑道: “何兄,好久不见。” 看到沈槐之这番模样,何勇心中惊诧不已,今天上午他接到信鸽密信,宁风眠告知其要出门一段时间,差自己来沈宅照顾沈槐之,请自己万要保护沈槐之的安全以及一定要万事听从沈槐之的吩咐。 如今看来,沈槐之的安危的确值得关注,而对他的安全造成最大威胁的就是他自己。 “沈兄别来无恙。”何勇抱拳回礼道。 “别来无恙,哼,”沈槐之垂头无奈的摇头轻笑一下,然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进屋说话吧。” 落栗和何勇踏进房门,屋中地上星星点点全是碎瓷片,一路从门口走到小客厅简直步步惊心,落栗一边走一边担心自家老爷的精神状态,反倒是沈槐之,走得端庄贤淑目不斜视,踩在碎瓷片上如履平地,简直无知无觉。 “沈公子……你还是要爱惜自己啊……”何勇看不下去了。 “怎么了?”沈槐之回头无辜地眨眨眼。 “你的脚……” 沈槐之顺着何勇的视线看下去,视野之中出现一双被扎得鲜血直流的脚,再仔细一看,哦,这双脚是自己的。 “哦,”沈槐之点点头,然后继续目不斜视地踩下去, “没事。” 何勇: “……”作为一个客人,我真的是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了! “何兄怎么今日来了?”沈槐之看着落栗抖着手开始疯狂扫地,面无表情地问道。 “哦,是这样,现在不是春天了么,我家主人新酿了一批青梅酒和杨梅酒,这些果子酒都得新鲜着喝,放不得,所以就差我今天给沈公子送来尝尝鲜。” “哦,四哥……”沈槐之拈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在指间慢吞吞地玩着, “说来也奇怪,我的酒铺开张了这么久,四哥好酒是源源不断不计成本地往这里送,可是人却一次都没来过,现在更是我家走了某个人,他就立刻差你来看我了,当真是奇怪至极,何兄,你家主人真的在栾城吗?” “沈公子这话我听不太懂,我家何公子自然一直在栾城,因为家中老夫人卧病在床,何公子需在床侧伺候不能脱身,特命小人来看望您的。”何勇一边瞎编一边暗自心惊肉跳,这个小纨绔好像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啊。 “哦,那是我多疑了,抱歉,”沈槐之扔掉头发,掀起眼皮看了何勇一眼, “如果我邀请何兄在我家多住上几日,想必我四哥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全听沈公子吩咐。”何勇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沈槐之这分明就是起了疑。 “好,落栗,给我们何兄收拾一间最好的客房出来。”沈槐之吩咐道。 “没问题!”落栗把视线落在自家叫人不省心的少爷的脚上,沈不省心放脚的地上已经血迹斑斑,也不知道今天少爷又是在玩哪出, “我差大夫来给你包包脚吧?” “不用,不疼,”沈槐之无所谓地晃了晃脚,晃得何落二人心惊胆战, “话说,何兄,你通晓易容之术吗?” “之前在江湖行走的时候,略有学过。” “很好,”沈槐之满意地点点头, “你对我家那位家仆陆川的样子可还有印象?” 第161章 “有,”何勇点点头, “陆兄一表人才,令人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呵!很好,我想邀请何兄从今天开始,扮作陆川出入卧听风。”沈槐之仿佛知道何勇一定会答应下来这事一样,甚至都没有问何勇的意见。 “这……”何勇有些为难, “可是我不会调酒啊。” “没事,你扮好了以后呢,我就给你把手给绑起来,手断了不就调不了。” 何勇:…… —— 若说不失落,那一定是在逞强。 沈槐之感到有些委屈,可一个大老爷儿们,他也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宁风眠置气。宁风眠去当他的将军拯救黎民百姓了,难道自己要因为这个在家上房揭瓦吗? 自然不能。 不仅不能生气,还不能让崔绍发现陆川不在行江城,不能让崔绍对陆川起哪怕一丝疑心,不能让宁风眠有任何后顾之忧。 脚掌的剧痛让沈槐之迅速地从安神香带来的混沌中走出来,立刻恢复神志来思考问题。 崔绍设下一个宁风眠不得不钻的圈套,那他沈槐之就要保证宁风眠即便是钻了也没事! 沈槐之突然没来由地有些兴奋,以前通勤的时候,坐在地铁里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人们,他总是会默默祈祷自己的人生能不能不要如此按部就班,上学放学毕业工作早高峰晚高峰,一天就这么过完了,周而复始,平淡得甚至连地铁坐过站都能成为当日谈资,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这次,自己需要独自面对祝朝最为险恶毒辣的人物,即便已经失去了上帝视角,即便结局依然惨淡,他也要为自己,为宁风眠,乃至整个大祝朝搏上一搏。 房门被叩响,何勇打开门,只见沈槐之此时已经恢复成以往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半束着长发,身着宽袍,晃晃悠悠地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踱进房中。 身后跟着的落栗则抱着宁风眠惯常穿用的简单外衣和为数不多的头饰——宁将军的私人生活是真的朴素,和眼前这只花孔雀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想先看看何兄易容成陆川的样子,以后何兄每日就穿陆川的衣服进出直到陆川回来,可以吗?”沈槐之礼貌发问,但眼中依然看不出商量的意味。 “全听沈兄吩咐。” “很好,”沈槐之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在酒吧里,你只需要坐在吧台后面休息即可,偶尔可以装作指点天璇和天玑调酒。” “是。”何勇速度很快,已经开始调试颜色着手易容了。 “当然,”沈槐之站在何勇身后一边看何勇易容一边说道, “也会有人坚持要求你来调的,你就把断手展示给他们看,尽量少说话。” “好。” “你易容的法子和谁学的?” “啊?”这一问,问得何勇猝不及防。 “哦没什么,你继续。”沈槐之的眸色很深,沈槐之每天早晨都会全程陪宁风眠把自己变成陆川,对于宁风眠的易容步骤简直烂熟于心,而何勇易容的手法和宁风眠的几乎一模一样。 狗男人,沈槐之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回来给我跪榴莲皮去吧! “阿嚏!”一边等突击队集合一边皱眉思考战术的宁大将军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将军,没事吧?”覃烽有些担忧,将军毕竟在南方待太久了,一时间估计难以适应北疆的寒冷。 “无事,我此番来待不了太多时间,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稍微缓解一下秦将军的困境,至于彻底解决掉羯人,还是得等我以宁风眠的身份回来才行。” “属下知道!” “赫连翔是悍将,光靠一支突击队是解决不了他的,况且他很狡猾,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肯定就已经多加防备,没那么容易拿下。这一次我只打算和你一起打击骚扰边境的几个主要部落,剪除羯人一些边缘力量以后,由你来收尾。”说话间,宁风眠已经穿好了一套普通骑兵的甲胄,然后递给覃烽一叠面巾, “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对我尊敬,让所有人都罩上面巾。” “是!” “覃烽,不要用收到命令的语气,从现在开始我只是一个普通士兵。” 覃烽: “……”好难啊,我可是宁将军的铁粉啊! “将军,您作战风格这么独特,我猜大伙一会儿一看见您就知道是您了……” “我是不是宁风眠和我承不承认是宁风眠是两码事,就算大家都觉得我是,只要我不承认你不承认,有谁又能够真的确认?军中无戏言,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谁敢说他看到的那个男人就一定是宁风眠?”宁风眠此刻已经戴好了面巾,掩了掩身形,果然没有了宁将军曾经飒爽英姿的样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被逼出来打工的普通士兵而已。 “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普通士兵,你叫我二狗就可以。”宁风眠已经换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二……二狗?”覃烽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虽然自己和宁将军以前也经常一起易容成别的人物,但是将军给自己起如此接地气的名字还是头一回,将军现在的审美肯定是被那个姓沈的小子带歪了! 覃副将在呼啸的寒风中痛心疾首。 不过二狗这个名字确实是宁风眠自己自认的……宁风眠知道,小狐狸此刻一定在骂自己, “狗男人”的名号一定会在这次的不辞而别中全程陪伴自己的。 第162章 —— 羯人一个叫扈雄的部落中,满载而归的羯人壮汉正在兴高采烈地按照部落人口分配刚从城中劫掠回来的财物。 “那守城真是不堪一击!” “是啊,听说去年他们祝人新派来的秦松也是一个会打仗的,没想到这么差劲,连我们的先遣部队的马儿们都挡不住!” “就是,根本不经打!要是放在以往宁风眠在的时候,我们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这么说来,还是要感谢这个姓秦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哪来的大丰收呢哈哈哈哈!” “希望那个姓宁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个姓秦的很好,我很喜欢!” “哈哈哈哈,是的!让我们一起为他的健康而祈祷吧!” “哎?但是为什么你家多分了一头羊羔?!” “我打的头阵我不应该多分点儿吗?” “我呸!你打头阵了不起啊,其他的弟兄们难道就没出力了吗?没有我们的掩护你现在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呸!我就要多分,不服气来打啊!” “来啊!谁怕谁!” 几个羯人壮汉立刻扭成了一团。 这时,部落外墙墙头突然闪现片片亮光,几十道身穿祝军奇袭轻甲脸上蒙着面巾的士兵突然出现,然后利落地跃下高墙,如同神兵天降。 他们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 羯人各个部落联系并不紧密,因此各个部落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都会出现自己独特的特征,比如相对靠南的扈雄部落就较为倾向学习祝人的城郭,有相对固定的驻营地,也学习祝人建立了城墙和哨塔。 可是,为什么哨兵没有发现他们?! 已经凉的哨兵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宁风眠和覃烽率领的奇袭队目标明确,是直接冲着部落中的军帐来的,刚才还在打成一团的扈雄壮汉根本无法和宁将军麾下训练有素的奇袭部队抗衡,领头的扈雄杰眼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蒙面祝人士兵朝自己冲过来,这士兵手中长剑明明普普通通,在那士兵手中却仿佛拥有了开山劈海的力量。 他感觉自己在这具平平无奇的身体里看到另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的身影。 “宁!宁风眠!”扈雄杰惊叫道。 众羯人在惊慌之中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仿佛看到阎王来催命,更是惊叫连连乱成一团。 “宁风眠!宁风眠在哪!” “啊啊啊!那个活阎王!救命啊!” 宁风眠果断地一跃而起,用扈雄杰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一剑就直截了当地结束了他的命,然后低低沉沉地吼道: “哪有什么宁风眠,一个步兵就能要你的命!” —— 光禄城外北疆军主将营中,秦松抱着手臂有些狼狈地靠在椅子里,军医已经来过了,手臂上的箭伤虽然深,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虽然疼但也还是可以上战场的。 上战场,秦松苦笑一下,恐怕北疆军营中的各位弟兄此刻都在默默祈祷自己不要去战场上帮倒忙吧!他想起来自己上午不慎被流矢射中,副将不得不舍弃进攻将自己护送回主将营时的那个表情,分明是在嫌弃自己这个拖油瓶。 秦松也不想这样的,只是去年一整个冬天,在崔绍的刻意庇佑下,秦松甚至都没有机会熟悉羯人各个部落的兵力和北疆的作战特点——虽然自己已经向几位常驻北疆的同僚仔细学习过了以往战役和羯人各个部落的特征,但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况且也没有任何一个副将敢教主将作战。他秦松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于是今年春,羯人的突然发难才让秦松招架起来如此困难。 北疆的地貌主要是戈壁和沙漠,因此北疆作战和南疆的密林作战在战术上简直南辕北辙,秦松的全部军旅战争经验在此根本就是一钱不值毫无用处。 南疆多树林和山峦,秦松习惯的是借助山形地势掩护自己,然后发起游击战术。而戈壁沙漠则地势平坦毫无遮挡,这种正面交锋硬碰硬的作战方式是秦松极为陌生的,甚至连将士习惯做出的扇形队形或单路纵队的行进方式都显得极为生疏。 秦松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尽量显得自己不那么像一个废物,安静的主将营中还能听到远处厮杀的声音和双方不同喻意的号角声——是的,甚至没有人有时间给他解释一下这些不同节奏的号角声的意思是什么。 相比之下,主将营中的安静简直可怕,仿佛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黑洞。 突然,一阵疾奔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秦将军!”一名将士快步冲进主将营中,立刻在单膝跪在秦松面前禀报道, “羯人军队全部撤离了!” “为何?”秦松连忙放下抱着伤臂的手问道。 “不知,只听见四下响起好几阵号角声,然后羯人部队就立刻撤了个干净,毫不恋战!” “奇怪。”秦松心中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想,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的羯人,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要痛快”,打仗要痛快地打,输赢不论,喝酒吃肉也要痛快地吃喝,不管明日是否还能有的吃。如今羯人明明在战场上占了上风,有什么事情会让他们放弃乘胜追击而选择撤退呢? 只能是后院起了火。 秦松没有下过让麾下将士偷袭羯人部落的军令,在自己还没有深入了解羯人兵力的情况他不敢拿自己的士兵的性命去冒险。 第163章 所以是谁可以如此轻松地端了羯人的部落老巢?秦松脑海中跳出来一个十奇但又唯一的答案。 宁风眠。 只能是他,可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瘫痪了吗?! 秦松走出营帐,步兵们正在清理战场,看那一片混乱的样子,羯人的骑兵部队应该走得异常匆忙。 秦松费力地弯腰,捡起一把羯人扔在地上因为慌乱而没来得及带走的狼牙棒,羯人重视自己的武器,就像祝人重视自己的佩剑一样,所以羯人的大后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 宁风眠面巾上的血干了一层又一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就连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因为沾了太多的血污而一塌糊涂,突击队的其他队员虽然心中觉得他是宁将军,却因为身形和声音的完全不同又觉得不可能是那位万众敬仰的战神,只是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利落地干掉一个又一个的羯人悍将,那种如杀神降世的冷酷让整个突击队都自动地去跟随。 这是强者自带的威压气场,让人下意识地就会去臣服。 “呵,你们祝人以为杀了我们这些你们口中的北蛮就可以一了百了吗?”剑下一个濒死的部落首领,嘴角满溢着血沫却笑得一脸阴毒, “真可怜,咳咳咳……你,咳咳,以为你们祝国就真的想杀光我们吗?哈哈哈哈咳咳,你们只是一把刀而已,命比草还……” “噗呲——”没等那羯人汉子说完,宁风眠手中的剑就稳且准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但是那句话却深深印在宁风眠的脑海里, “你以为你们祝国就真的想杀光我们吗?” 这个部落也和崔绍有勾结?宁风眠一把扯开死人首领华丽的羊皮大袍开始翻找起来。 “二……狗。”覃烽同样听到了那句话,十分不安地看着宁风眠。 “搜这个营帐,一粒土都不能放过。”宁风眠没有在首领身上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他站起来,看着地上渐渐变冷的尸体沉思。 这里是索妥氏的地盘,索妥氏是羯人之中最为好斗的氏族,哪怕是索妥氏内部,男人们也都流行一言不合就以决斗来解决争端的,然后输家只能任人宰割,所以重要的东西他们都不会选择放在身上。 和吴樵一样,覃烽跟在宁风眠身边这么多年,已经和自己的将军配合得十分默契,宁风眠吩咐下的任何事情,覃烽都会不打一丝折扣的坚决执行,立即开始在帐中仔细翻找起来,连一条毡毯缝都不放过。 宁风眠冷静下来,一边细细地摸着帐中每一个桌角边缘一边思考,索妥氏和崔绍勾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索妥人好斗冲动且头脑简单,并不符合崔绍挑选合作对象的标准。 所以他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考虑到索妥人喜欢劫掠的习惯,或许是打劫别人的时候恰巧被他劫到什么重要物件了,而这个物件恰巧又可以证明羯人和崔绍有关系,或者直接说,证明赫连琦真和崔绍有关系。 “覃将军,重点翻翻不是他们索妥人的物件,从明显是打劫来的东西里找。” “是。” “能不能不要总是领命的语气啊。”宁风眠对这位手下对自己的服从性也是十分无语了。 “我有什么办法,”覃烽嘟嘟囔囔, “你看现在队里谁不怕你,杀气盖都盖不住。” “二……狗!”覃烽突然喊道。 “啧,你叫我名字能不能流利点?”宁风眠一边吐槽一边走过去,然后就看到覃烽一脸兴奋地指着一堆杂物。 一堆什么都有的杂物,胡乱缠在一起的皮袍和各种绿松石饰品,不仅有女人的头花和耳坠也有男人的戒指和佩剑,看用来绑在腰间的绿松石配饰上雕的图腾,这是赫连人的东西。 果然打劫了赫连的人。索妥打劫的赫连,然后恰巧这个赫连人身上有这么一个可以证明赫连和崔绍有联系的东西被翻出来了。 果然,在索妥首领用来垫背的熊皮中,有一处十分不起眼的被缝起来的小缝。 “刀。”宁风眠细细摸着那条细缝,朝覃烽伸出手。 覃烽二话不说就抽出自己靴中藏着的贴身匕首递了过去,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有好几个赶来的突击队队员看到了这一幕。 —— “覃将军好听那个二狗的指挥啊!” —— “我也觉得,那个二狗该不会真的是宁将军吧?” —— “不可能不可能,我见过宁将军,宁将军高大神武,气质非凡,这个二狗子除了杀人和将军一样利落以外,其他和将军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 “我也觉得,再说了我们宁将军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人叫他二狗吧!” 说到二狗这个名字,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觉得用其他理由来试图证明眼前这蒙面冷血杀手不是宁风眠都没有“二狗”这个名字来的有说服力。 宁风眠是二狗?不可能不可能!天王老子是真的,二狗是宁将军都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就根本不搭好么! 宁风眠小心地割开熊皮,从里面掏出来一张叠得十分整齐仔细的纸,再小心地展开这张纸,只见纸上写着几个极其丑陋幼稚的字: “春祭整月可猎”。 这六个字歪斜丑陋,甚至比小狐狸的字还难看,很明显是写字之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笔迹而特意为之。 没头没尾没署名,即便大家对这六个字的寓意心知肚明,也无法用它去指控任何人。想必当初这个索妥首领看到这信能够想到其中的一些奥秘,主要也只是因为在赫连羯人身上搜出了一封用祝人文字写的信很奇怪而已。 第164章 宁风眠将这封信重新叠好然后贴身放好,回头对覃烽说道: “走吧,索妥差不多了。” 七月份的北疆才刚刚入春,寒冷的春风吹在脸上丝毫没有春风拂面的感觉,反而像一条条看不见的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脸上,丝丝缕缕地生疼。就连戈壁的月亮都比江南的月亮显得更加粗粝一点,北疆的夜晚没有云和江南特有的如轻幔一般的雾气,月亮就是这样明亮得简单粗暴,就连月亮上的桂宫都看得一清二楚。 突击队已经在外游荡半个月有余,将士们都很疲惫,除开远在隘口之后的赫连氏以外,只剩最后两个部落了。 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宁风眠嚼着北疆戈壁里的草,躺在搭出来的简易铺盖上,望着月亮想起了远着千里之外的小狐狸。 ——也不知道小狐狸还在不在生气,还在不在骂自己狗,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了,南方此时应该已经热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挑选薄衫穿,槐之还是太瘦,确实需要再吃胖一点,到时候要带些北疆的牛肉回去给他。 人声鼎沸的卧听风中,沈槐之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表演。今日月圆,他特地重金请来行江城内最有名的女子乐坊清音馆的姑娘们给大家来一个小型live场。 ——今晚的卧听风配合着姑娘们的丝竹弦乐live场,别出心裁地做成自助餐形式,大家只需交了入场的银两,便可以吃喝自取,这对祝朝人而言自然是万分新奇。 姑娘们也不负众望,在卧听风那被围起来的精致中庭里,伴着蔷薇花香和柔美的月光,用高超的演奏技巧在卧听风中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巨浪。 “好!” “太好听了!” “姑娘们的音乐和卧听风的美酒真是绝配啊!” 客人们拿着杯盏,一边品酒一边听着美妙的音乐谈笑风生,自是风雅的不得了。 与此同时,记账的玉衡和调酒的天璇天玑也跟着乐开了花,今晚的销售额估计都可以创纪录了! “沈老板好创意,今夜明月仙乐妙人美酒,真是美不胜收啊!”一位客人拿着酒杯朝沈槐之敬道。 “哪里哪里!”沈怀之回敬道,心里却默默地吐槽,居然把美酒放在最后一位,有没有品位啊!不过看在这位冤大头今天在本店消费了二十多两银子的面子上,就不骂你了。 是啊,今天月圆。沈槐之拿着杯酒倚着落地门边看着天上的明月,又看了看正凑在假陆川面前说话的路明,不由得想到了宁风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不知道今夜的北疆,月亮是不是也是这么的圆这么的亮。不知道他在北疆过得怎么样,拔了羯人多少营寨又手刃了多少北蛮? 他有没有受伤?北疆现在还那么寒冷,他的旧伤有没有复发?他会不会感冒? 这个狗男人,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捎回来过! 回来给我跪着榴莲皮抄家规去吧! 此刻,在明月夜中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秦松,秦将军。 “报将军,根据骑兵小队巡视回报,国境附近的所有羯人部落,除了远在隘口之外的赫连氏以外,几乎全部都被一支神秘的队伍给杀得片甲不留!” “到底是什么队伍?难道一点信息都查不出来吗?”秦松将军震惊道,手臂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这支队伍纪律严明,作风严谨,摧毁了羯人部落后整个战场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确实没有查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或许是没来得及,我们附近还有两个羯人部落没有被他们清除,一个是图都一个是哈赤。” “图都和哈赤,”秦松紧紧锁着眉头,开始低头沉思起来,根据他之前学到的有关羯人部落的知识,哈赤和赫连是死对头,既然连他都知道,那么这个仿佛飓风一般摧枯拉朽不停拔除羯人各部落城寨的神秘人自然也一定知道,所以他一定会留下哈赤来对付赫连,让哈赤和赫连抗衡。 “他们接下来会去图都,我们现在就去那里等他们。” “是!” 图都的地盘上难得地有一处树林,这让秦松感到万分亲切,在树林中做埋伏是他的强项,在他的指挥下,秦松带领的小分队很快就埋伏好了自己。 不远处的图都部落很安静,领地外围的围墙上装满利刺,大门紧闭落下重锁,整个部落戒备森严,看来是听闻了其他部落的惨状,现在正加紧防范。 秦松埋伏在树林中,他想知道这支神秘的队伍到底是不是宁风眠,而身为一个傀儡将军,他更想亲眼看看那支神秘的队伍会如何攻打这出除了这处小树林就没有任何遮蔽且全副武装的戈壁部落。 当那支神秘的小突击队迫近的时候,秦松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那么地安静,训练有素到仿佛根本没有组织,衣服伪装得让人难以察觉,他们仿佛戈壁上一群目标明确的蜥蜴,沉默地,冷血地,快速地朝目标前进。 ——直到他们也潜入到了同一片密林里。 “站住。”秦松冷声道,与此同时,将军的刀已经抵住走在最前面的人的腰间。 那位蒙着脸的士兵应声止步,沉默地站着。确实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祝国军人,秦松收回刀,这位显然是队伍头领的士兵身形十分地眼熟。 秦松伸出手想要摘下那士兵脸上的面巾,却被那士兵用刀柄挡住: “秦将军,我在助你杀敌,若看了我的脸,恐怕之后会让你为难。” 第165章 “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小兵罢了,让我打完这一仗,打完我就走。” “如果我偏不呢?”秦松的手又朝那士兵的面巾伸去。 “那就得罪了!”士兵拔刀便朝秦松身前划去。 秦松看得出来那士兵并不想伤他,只是想逼退他而已,只不过在这密林中,秦松才是王者,几个回合下来,不擅长密林作战的蒙脸士兵就被逼得节节后退,再退就要到密林边缘了,一旦跌出这林子便定是会被时刻警戒的图都人看到! 果然,那蒙脸士兵一个不小心,脚下被地上的藤蔓绊到,整个人直接朝后跌了出去,将将跌出密林的边缘。。 “小心。”秦松倾身一把抓住那蒙面士兵的手,果不其然,几支冷箭立刻“咻”地贴着那蒙面士兵的脸飞了过去。 而秦松则趁其无法反抗,一把挑开了他脸上的面巾。 “是你?”秦松一脸的难以置信。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宁风眠曾经的副将覃烽。 “是我,”覃烽索性把面巾完全扒拉下来, “既然被将军看到了脸,接下来是不是得军法处置了。” “不,不用……”秦松狐疑地看着身后一直和自己带来的人紧张对峙的其他蒙面将士们, “所以他们……” “他们都是长阳军的人,”覃烽突然单膝跪地抱拳恳求道, “恳请将军看在兄弟们杀敌有功的份上,不要为难这些跟随我脱离队伍去杀羯人的弟兄们,是我蛊惑他们离营的,要用军法就只罚我!” “你们……”秦松摆摆手, “我可以不追究,但我需要知道你们都有谁。” 待大家一一摘下面巾给秦将军汇报了自己的编号后,秦松发现这支队伍居然找不出任何疑点,确实全都是长阳军的人。 而早在覃烽他们率领突击队故意闯进密林撞到秦松面前的时候,宁风眠已经独自一人潜入了图都的军营。 一切都在宁将军的意料之中。 覃烽想到宁风眠昨夜的吩咐: “只剩两个部落了,哈赤我们不能动,这个礼物必须留给赫连琦真,去图都的路上应该会遇到秦松,秦将军不擅长戈壁行军,应该会躲在那丛密林里,没关系,你就直接闯进去,让秦将军看到你们。” “那你呢?”覃烽有些紧张,宁将军总是这样,把什么事情都考虑周全把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却总是独独不考虑自己,仿佛自己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人,又好像自己非常重要,重要到根本轮不到他人来操心。 “我先去图都,这个部落没有什么十分难打的武将,放心好了。”宁风眠笑着拍了拍覃烽的肩膀。 而眼前的覃烽,显然根本没有放心,宁将军一个人在图都的城寨里!再怎么战神那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他一双手怎么可能敌得过一整个城寨的图都人呢! 如今城寨如此安静,将军在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我和你们一起攻城吧。”秦将军的态度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卑微。 “好。”覃烽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找到宁将军! 图都城寨被破覃烽找到宁将军的时候,将军正在问一个十一二岁祝人孩子话,那孩子含糊不清地说自己是前段时间被拐到这寨子里来的。 “我送这孩子回去,”宁风眠一把搂过那祝人孩子, “你们正好和秦将军一起回戍军驻地,我在之前集合据点那里留了马和干粮,送完孩子就要回行江了。” “将……二狗!”覃烽抓住宁风眠的胳膊,很是不舍和将军分开。 “大男人不要磨磨唧唧,这次回去以后秦将军肯定要拉着你问这段时间的战事,你溜不出来的。” “那……”覃烽已经开始忧郁了,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不会太久的,下次来家里记得带点儿土特产知道吗?空手来嫂子就不欢迎你了!” 覃烽:……沈槐之你有毒! “去吧!” 待秦松,覃烽一行队伍走远了以后,宁风眠把那孩子抱上马再利落地翻身上马把孩子护在胸前道: “你家住哪?哥哥送你回家。” “住呼延城!”那孩子或许是因为可以回家见到自己的亲人了,声音中都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 一匹棕马载着两个人朝着和秦松等人完全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宁风眠心情十分好,北方塞外春天的天空透明澄净,没有宣城春天遮天蔽日的柳絮也没有行江城无穷无尽的细雨,是十分纯粹的蓝色,宁风眠很像也带沈槐之来看看塞北的天空,呼吸一下北疆满含着青草香的清冽空气。 孩子家住在呼延城,呼延他熟悉,那里有上好的牛羊肉干,等送了孩子就可以直接在城中买些回去养小狐狸。 正想着,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宁风眠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深深没入自己腹腔的匕首和那孩子邪气的笑容。 宁风眠天旋地转地跌下了马。 ———————— 今天入v,也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会订阅,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哈! 感谢一路陪伴着我走过来的所有人,让我码字不至于那么孤单。 也谢谢每一位愿意评论的小天使,我不介意被人指出问题的哈,每一个问题都是在帮助我进步,谢谢大家!撒花,鞠躬,飞吻! 第95章 背刺 七月流火,第一季水稻成熟了。 第166章 沈槐之和开阳一起去村里指导农户收割已经成熟的水稻,然后按照开阳的法子来插种第二季稻子。 沈怀之自己也人生中第一次拿起镰刀亲自收割了一把稻穗,反正这片水稻田的水稻都已经被自己买下来了,割一把留作纪念也不算浪费。 中午的日头很毒,夏风拂来,沈槐之在一阵高过一阵的稻穗浪潮中望向远方,今年的天气不错,稻谷的收成很好,所有的稻穗都沉甸甸地低着头,如果开阳的方法真的有效的话,今年将会有难以想象的收成,成熟的技术一旦推广开来,这一大发明无疑会让整个行江城的百姓,乃至整个祝国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粮仓丰盈,国泰民安,不就是宁将军最大的心愿吗?有朝一日,等这个愿望真的实现,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宁风眠随时离开自己,也再也不用对身处远方战场的将军担惊受怕。 沈槐之看着农田中正在抓紧时间收割稻谷的农户们,被收割劳作惊扰的小虫子们四处蹦哒飞起,远处天边的云彩正在缓缓流动,让沈槐之不由得想起梵高的名画《丰收》,有一种让人觉得十分安心的美! 如果宁风眠也在就好了!沈槐之捏着手中那一束沉甸甸的稻穗想着。 突然,心中一阵悸痛,整个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简直要爆炸了! 好痛啊,沈槐之捂着心口,痛得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脑子里瞬间劈过一道闪电,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宁风眠出事了?! “哎?沈老爷?醒醒!” “沈老爷中暑啦,快拿水来!” 开阳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镰刀和稻穗飞奔过来,一把扶住沈槐之,一手拿过水壶就往沈槐之的口中喂水: “槐之哥哥?槐之哥哥你怎么样?” “还好,”沈槐之在一片眩晕中睁开眼,额头冷汗密布嘴唇苍白, “大概是中暑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你们赶紧去忙吧,不要管我。” 希望真的只是中暑,希望宁风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 好冷。 宁风眠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艰难地将手挪到疼到发麻的肚子上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想必一身衣服已经是被血污弄得一团糟吧,宁风眠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发现之前藏在内里的那封信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好冷,宁风眠本能地把自己蜷起来避免失温,回想起自己昏迷前最后的情景,那个孩子在用匕首刺进自己的腹部看着自己坠马后便开始狂笑,然后熟练地勒马下马,用羯语在自己身边又唱又跳,再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把沾满血的匕首,最后试图用绳索把自己拴在马后面拖着回去,发现自己的骑马技术没办法让马儿听话拖重物后就翻身上马跑了。 那孩子生是的祝人的模样,却说得一口流利的羯语还会骑马,恐怕是羯人和祝人生的孩子,自己大概就是这个夹缝中生存的孩子向羯人军投诚的礼物吧。 宁风眠苦笑,沙场纵横这么多年,最后居然栽到一个孩子的手中,也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那孩子估计是去找羯人回来看他的杰作了,必须赶紧离开才行。 宁风眠咬紧牙关,捂着腹部勉强坐了起来,拼尽全力挪到一块大石头旁靠着,还顺手薅了几株蓟草,然后忍着剧痛把已经和伤口粘黏在一起的衣服撕开,弯腰仔细检查伤处。 幸好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又因为马背颠簸,伤口虽然半深却十分幸运地没有刺中脏器,除了流血以外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宁风眠把蓟草叶嚼烂敷在伤口上,再从衣角处使劲扯下一圈长布条一道一道地把伤口缠好,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但还是得尽快离开,宁风眠看着自己身下拖出来的那道长长的血痕,然后靠着石头深吸一口气勉强站了起来。 宁风眠是习惯受伤的,他最引人注目的作战风格就是闪电战,没有辅助没有补给,这就意味着受伤了,迷路了或者生病了都要靠自己活回去。这种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的伤,哪怕再可怕,只要止住了血后面都好说。 空旷的戈壁响起了马蹄声,宁风眠忍着疼朝与血迹相反的方向爬进一个沙洞中,听到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羯语对话: —— “猪呢?” —— “怎么不见了!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快死透了,你看这地上这么大一滩血呢!” —— “没有猪算个屁!” —— “或许是被其他祝猪背回去了……真可惜!我好不容易才宰的!” —— “你下次小心点,等猪死透了把尸体藏好了再来找我。” —— “哎,也太倒霉了,你以为他们祝猪这么傻的能有几个。” —— “那没办法,我也帮不了你,走吧,回去吧。” —— “唉……” 宁风眠捂着依然剧痛的伤口,面无表情地听完全部的对话,再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战争就是如此,明明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孩童也明明本该是正当青春的少年,却身不由己地被困在仇恨之中,而自己对这陌生孩童的关切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疆的风从空旷的戈壁呼啸而过,已经是春天了,这是从南方吹来的南风,或许它也曾从小狐狸的耳畔经过然后跋山涉水地抵达自己身边。宁风眠从未像此刻这般思念沈槐之,想念他总是温温软软的笑容,想念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念他鼻尖上的小痣,想念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想念他的一切。 第167章 要回去,现在就要! * 路明对酒馆里的陆川有一些疑惑,却又无法给自己的疑惑找到答案。 这个陆川前阵子在出门办事的路上从受惊的马上摔了下来,登时就无法起身了,还是由好心人给抬着送回到沈宅去的,听说那沈槐之为此还给那好心人巨额的感谢费。沈家请了全行江城最好的大夫去治,结果就是人摔得不轻,骨头都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陆川只能好生将养不能再调酒,而那位总是有诸多奇思妙想的沈家老爷沈槐之又不知道从哪来的灵感,找了两块木板上下一夹把那陆川的断臂给固定得死死的,然后又找了根绳子给他将断臂挂脖子上,说是这样有利于长好骨头。 骨头长不长得尚无定论,但是影响生活倒是真的。 这陆川本来就是个家仆,如今断了只手臂诸事不便,穿衣梳头都比之前潦草许多,路明每天去卧听风小酌,总觉得那陆川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想如那次醉酒一样贴近去确认一下却总是找不到机会——那陆川因为调不了酒了,便一直坐在吧台后面指挥沈家的两个小丫头调,倒是教得兴致勃勃。 路明抿了一口酒,望着吧台若有所思,他想起崔相给他的任务,确认陆川是不是宁风眠,如果不是的话就盯紧他,如果有任何异常就立即汇报。 现在陆川跌断手这种算不算异常呢? “喂,我点是的煊晖,你给我端上来的是什么东西?”一位客人愤怒地喊道, “不要这些小丫头片子们调的酒,叫陆川过来!” 那客人还在嚷嚷,眼瞧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一直在吧台后面坐着的陆川,轻轻按了按手足无措的天玑的肩膀让她安心,这才起身向客人走去。 还没等陆川说话,沈槐之突然冒了出来: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你看我家金牌调酒师手断了所以调不了酒,您可别小瞧咱家的小丫头们,她们都可厉害了,是我们陆川亲自教出来的学生,都非常优秀的!” “哼,”那客人十分不讲理, “我不管,我才不要那些丫头的手给我调酒,我就要陆川给我调!” 路明也凑了过来,看清那客人便说道: “李兄,卖我一个面子,就不要为难这位手断了的陆川兄了。” 那人听到声音一愣,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存喜楼的老板路明,便顿时没了气势,只好悻悻地坐下。 “陆兄,没事吧?”路明说着就把手往陆川肩上搭。 还没等路明的手落在陆川的肩膀上,沈槐之突然抓住了陆明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路老板,不好意思,丑话说到前头,我这人有个癖好,我的东西不允许别人乱碰。” “哦?你的东西?”路明有些意外。 “陆川是我的贴身男仆。”沈槐之故意把贴身二字说得格外重。 “哦?我还以为沈老板对宁将军情深似海呢。”路明有些促狭地笑道。 “那姓宁的当初强娶我冲喜让我成了全宣城的笑话,我能对他有什么情深似海。”沈槐之嗤笑道。 “那这卧听风的名字……” “他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我是沈家独子,商贾出身,逐利罢了。”沈槐之轻笑道。 路明似不知可否地点点头。沈槐之突然想起宁风眠以后和他分析过,这路明对崔绍可是有着非同凡响的感情,沈槐之决定赌一把。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挑开天窗说亮话。陆老板成天在我卧听风里喝酒,还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陆川看,到底意欲何为呀?” 果然,听到此话的路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还没等路明回答,沈槐之便乘胜追击道: “路老板若是想学习学习咱们卧听风独家的调酒技术,大可大大方方地上门求教,沈某一定亲自教学,但若是路老板对陆川有什么想法,那传出去可就不大好听了,毕竟谁都知道陆川是我的人。” “我没有,沈老板慎言。” “哦?那就是对天璇天机这两个姑娘感兴趣?”沈槐之故作惊讶道, “啧啧啧,没想到路老板有这等嗜好,这俩丫头都还小呢!” “沈老板!”路明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道, “告辞!” 望着路明急冲冲跑远了的身影,沈槐之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是这个杳无音讯的狗男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 小宁马上就要回来了,先是打晕老婆不辞而别,然后还带了一身伤,你们觉得小沈要怎么罚他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小沈:啊啊啊啊!在线发疯,这种男人该怎么管才能让他长记性呐! 第96章 回家 宁风眠栽种的玫瑰花期很长,在这座专属于沈槐之的小小玫瑰园中,玫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地开了一整个夏季。仿佛是因为将军亲手种植,所以通了灵性,懂得他的主人害怕心爱的小狐狸独自在家寂寞一般,努力地开放,卖力地变香,使出浑身解数让沈槐之开心。 芝麻汤圆和那位白猫姑娘已经你侬我侬了好久,甚至在玫瑰园中安下了家,连自己的专属猫窝都不回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有出许多黑白牛奶小猫咪满院子乱窜了。 沈槐之端着一壶新酿的酒,独自一人晃进玫瑰园里宁风眠搭的小竹亭中,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夜色中的玫瑰园很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花随其主,沈槐之甚至觉得这满园子热热闹闹绚烂的花都透着一股独属于宁风眠的冷意。 第168章 宁风眠…… 想到这个人,沈槐之就着月光一口气喝光了半壶新酒。 “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沈槐之迷蒙着醉眼,透过开满花的小竹亭望着天上如银钩般的下弦月, “还成三人呢,第二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哼,狗男人!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我一定罚你跪榴莲! 不,罚抄《规训录》! 哎?成年人为何要做选择题?让姓宁的跪在榴莲皮上抄《规训录》岂不美哉?! 沈槐之兴致勃勃地展开想象力。然后再把他扔床上,榨干他,让他腿软到下不了床!看他以后还怎么跑! 不对,还是狭隘了…… 既然犯了如此弥天大错,我何不趁机……把将军给办了?反正我也是男的,他有的我都有! 新酒后劲很足,沈槐之心中的梦想越来越狂野,眼中的月亮越来越朦胧,最终一头栽倒在小竹亭里的木茶几上,断片了。 轻柔的夏风含着甜蜜的花香温柔地将沈槐之包裹,月光无声地给一切洒上银霜。渐渐地,连虫儿们都已经熟睡,知了也偃旗息鼓,芝麻汤圆和白猫姑娘也依偎在了一起。 后半夜的雾气起来了。 突然,墙头出现一个黑影,迅速且无声地跳下高墙。那黑影落地的时候明显踉跄了一下,然后扶着墙弯腰捂着腹部喘息了一下。 黑影稍作休息,就小心地避开所有的花朵朝玫瑰园中间的小亭子走去,很明显,他的目标是亭子中睡得正香的那个人。 终于回到家了,宁风眠看着窝在亭子里睡得正香的小狐狸,拿起放在他脑袋旁边的酒壶摇了摇,空的。 “啧,也不怕着凉。”宁风眠轻轻地嫌弃了一声。 “怕?我什么都不怕!等那个混蛋回来我要……我要……”沈槐之醉得不轻,听到人语,下意识就开始吹牛。 “你要什么?”宁风眠有些好笑,蹲下身来洗耳恭听。 “我要把他给办了!”沈槐之仿佛下了大决心,小木几捶得震山响。 “哦?”混蛋挑了挑眉,伸手握住那只捶桌子的手,一边轻轻揉着一边不置可否地继续问, “怎么办?” “我要在上面!” “嗯,好,你在上面。”宁风眠点点头,紧绷了好几日的嘴角终于有了弧度,小狐狸野心不小呢。 然后熟练地弯腰抱起睡着的小狐狸朝屋里走去,起身的那一瞬间腹部有一些疼,一股温热缓慢地蔓延开来,伤口又裂开了,宁风眠没有在意,只顾着稳稳地抱着小狐狸。 沈槐之在一片混沌迷蒙中感觉自己睡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紧紧贴着的那片胸膛,一如既往地坚硬结实。沈槐之几乎是凭着本能就往这个最熟悉的怀抱里钻,鼻子里立刻充满了独属于宁风眠的味道,不对,除了宁风眠的味道还有北方特有的风沙味儿! 宁风眠……的味道?! 沈槐之瞬间清醒了,睁开眼就对上了那双万分熟悉的淡色眼眸,真的是宁风眠! 沈槐之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宁将军怀中扑腾了出来,刚落地站都没站稳就捏住了宁将军风尘仆仆的脸,又惊又喜: “真的是你!真的回来了!” 然后又一把死死抱住宁风眠一顿输出: “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还没等宁风眠说上句话,沈槐之又立刻开始尽职尽责行使自己作为将军非合法(毕竟和离了)所有人的权力,双手双脚地在将军身上乱爬一气,生气地得出结论: “你瘦了!宁风眠你居然瘦了!你掉的肉呢?它们都是我的,我的!” “没瘦,是变结实了,成天在北疆跑跑跳跳的,不像某只贪杯的小猫。”宁风眠笑着刮了刮沈槐之的鼻头,坚决不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 “呵,在北疆跑跑跳跳?这么开心?”挨了批评的沈家主立刻变了脸色, “那这么多天的帐是不是该算一下了?” “怎么算?”宁风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是你在上面这样算吗?” “什么上面?”沈槐之满脸的迷惑不解,然后这种迷惑不解就在宁风眠不做解释的一脸坏笑中逐渐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宁将军居然会开车?!清正雅直的宁风眠居然会开车??? 真是活久见啊…… “喂!”沈槐之有些心虚地朝宁风眠肚子打了一拳。 “啊!”宁风眠不防,本能地弯腰缩了缩轻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你肚子怎么了?”对宁风眠简直熟悉到骨子里的沈槐之立刻觉察不对,马上就伸手朝自己刚才打的地方摸去。 轻微的疼痛宁风眠根本就不会在意,一旦吭声那就一定受了伤,还不小! “没事,我好久没洗澡了很难闻,我先去洗澡好么。”宁风眠迅速调整过来,格开沈槐之伸过来的手,腹部又涌出一股温热感,必须尽快离开。 沈槐之立刻抓住宁风眠的手,居然不容置疑地将祝国的前骠骑大将军直接逼到床上坐下: “你闭嘴!”然后二话不说就一把解开宁风眠的黑色外袍,果然,腰腹那一块已经洇得鲜红一片。! 沈槐之甚至都不敢上手去触碰! “没事?!”沈槐之全身都开始发抖,眼睛迅速地开始变红,气到说话都开始舌头打结, “这,这叫没事?!” “真的没事,我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了,伤口有没有事没人能比我更清楚,夫人放心!”宁风眠双手撑着床准备坐起来去洗澡。 第169章 “别动!你再动一下试试!”沈槐之突然吼道,气得后槽牙都咬得咯吱作响,虽然宁将军身上每一条伤疤他都烂熟于心,但是他从没有看到宁风眠就这样活生生地伤在自己面前,这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了。 难怪他刚才觉得宁风眠的怀抱不太对劲,现在回过神来了,是热,太热了,宁风眠在发烧! 想到这里,沈槐之更气了,又气又心疼,一时之间所有的思绪都乱成了一锅粥,情绪经过这么一番剧烈碰撞后,很不幸,沈老爷的怒气值此时此刻已经达到了顶点。 “受伤了就是受伤了,你是我的,你掉一根头发都要向我汇报!”沈槐之气得咬牙切齿,但手却十分稳,居然做到在丝毫不碰触到伤口的情况下,把将军给扒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脱到鞋袜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沈槐之这样服侍自己的宁风眠又一次试图起身拒绝。 “给我老实躺好!”沈槐之眼皮一掀,冷冷地威胁道。 ——可把宁将军给吓的,立刻在床上躺老实了,何止动都不敢动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很快,沈槐之就提了一大桶热水和一个小巧的小木箱回来了。 “伤成这样还想洗澡,这是南方!”沈槐之算是知道了,北疆寒冷干燥,将士们这样类似的伤口,只要不是伤到骨头和脏器,估计就是随便包扎一下事,可这是潮湿温暖的南方,伤口不容易干燥气温还高,宁风眠已经开始有感染的迹象了,如果再不处理,很容易得败血症的。 如今的沈槐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希望宁将军一身清白地活下来的沈槐之,而是容不下宁风眠有万分之一的伤病闪失的沈槐之。 早在宁风眠不辞而别的第二天,沈槐之就开始着手准备医药箱,借着陆川摔断手的借口向全行江城最好的大夫虚心求教了如何处理伤口,然后到处搜罗最好的金创药,再找晚意一起研究如何制造出和现代绷带最为相似的布条并一一高温蒸煮消毒,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开阳一起提炼高纯度酒精。 沈槐之甚至想过去锻造几把手术刀,但是想到祝朝并没有不锈钢,自己也不是医生,只得作罢。 这段时间,除了每天晚上睡前近乎于神经质地检查这个医药箱,并不停更新无菌的自制绷带外,就是在思考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为宁风眠做的。 然后,这位生于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就会开始嫌弃自己晦气,并认真祈祷将军能够平安归来。 宁风眠从未如此听一位蹩脚医生的话,乖乖地在床上躺好,任凭这位无证非法行医的速成大夫给自己处理伤口,他用自己的行为认真贯彻着他曾经的信念——能够死在自己的夫人手中,不失为一个将军最好的结局。 沈槐之一边给林风眠清理伤口,一边暗自心惊肉跳,那伤口触目惊心,虽然伤得不算太深,但是因为前期处理得实在过于粗糙,以至于伤口附近已经开始化脓腐烂了。 宁风眠就这样看着沈槐之专心地一点一点给宁风眠处理伤口,很快,整个额角发际都被汗水打湿了。 “接下来会有一点疼,你忍着点。”那位蹩脚大夫冷声说道。 然后还没等宁风眠反应过来,伤口上就是一阵巨痛,仿佛浓酸吞噬皮肤一般!沈槐之正不知用一种什么液体不断地洗刷自己的伤口。 “嘶——我这时候是不是该喝一瓶巴雅水?”宁风眠看着沈槐之紧张的神情不由得打趣他。 “巴雅水?”沈槐之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灌的不是毒药。” 宁风眠:…… ———————— 口嫌体正直的典范小沈,嘴里骂着狗男人,捧给将军的小爱心倒是一颗也不少呢。 第97章 患失 处理完伤口以后,沈槐之就开始给宁凤眠擦澡。也就是半个月未见,宁风眠身上就已经是新伤摞旧伤,层层叠叠,看得沈怀之心惊胆战。 “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沈槐之拿着净帕的手不停地抖。 宁风眠不吭声。 “这个办法挺好,”沈槐之咬着牙恨恨说道, “下次我也这样对自己。” “别!”宁风眠终于说话了,胆怯地抓住沈槐之被热水泡得通红的手,用一种沈槐之从未听过的语调小心翼翼地哑声道, “槐之,我好疼啊……” 沈槐之怔住了,所有的愤怒,生气,阴鸷,冷淡的负面情绪全都因将军的服软而化为乌有,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融成了水,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被这句“好疼”瞬间击溃,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从通红一片的眼里疯狂涌出。 一晚上都在愤怒和心疼中反复横跳的沈槐之,此刻满心满眼都盛满了无可奈何,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细心地拆开宁风眠满是风沙的头发浸入温水中,拿过自己特意为宁风眠回家制作的香皂为宁风眠洗去那满头的沙尘。 沈槐之洗得很认真,仿佛把将军头上身上的从北疆染上的风沙全都给洗掉就能把将军完完整整地从北疆摘出来,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宁风眠,我当初的反应确实有些强烈,但是你真的不应该不辞而别,真的,”手中的头发发质很硬,一如将军其人, “和我好好讲的话,我会放你走的,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如果还有下次,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祝国的全部历史,我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第170章 “对不起,是我的错。”宁将军很乖。 “呵,错认得这么快,下次肯定还敢。”沈槐之冷笑道。 “不敢不敢,我们宁家向来都听夫人的,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宁风眠此时十分诚恳,沈槐之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件事情,对宁风眠而言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他无法估计沈槐之的这个身份到底会造成多大影响,如果站在帝王的角度,沈槐之已经可以媲美全知全能的神了,不过沈槐之却根本无意于告诉别人这件事情,他从来都只是想救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将军。 沈槐之洗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宁风眠立刻紧张起来,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沈槐之在那一头青丝中居然发现了几根白发,将军并非无坚不摧的,他会受伤,他的愁苦会让头发变白,沈槐之看着那几根刺眼的白发鼻子一酸: “你有白头发了。” 宁风眠倏然放心,甚至还笑了起来: “一个将军能白头,多么好的兆头!” “不行,”沈槐之坚定地摇摇头,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我都要参与,我都要知道,你什么都不可以瞒我,你要白头没有问题,但是要和我一起白。” 说着,就快准狠地把那几根白发全都给拔了。 宁风眠日夜兼程好几天,再加上身上有伤,还没等沈槐之给他把头发完全擦干就已经沉沉睡去。沈槐之给他换好衣服,吹灭了灯又放下床上的纱幔,支着脑袋侧身躺在已经陷入沉睡的将军身边,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着将军。 宁风眠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而那张曾经丰神俊逸的脸现在却添上了一层憔悴的病气。 人也瘦了不少,宁风眠是北方人,肩宽腿长骨架大,一瘦就特别地明显。沈槐之的指尖在将军如今突出的锁骨上的派大星上流连,可将军却一动不动,睡得这样沉,想必不仅路途劳累,在北疆的这么多天也是食不好睡不佳。 他想到史书上介绍的宁风眠擅长的战术,他喜欢闪电战又从不给羯人留任何可以反击的机会,这么多天一定是马不停蹄不断地攻城拔寨吧,这些军功甚至一丁点都不能落在他自己身上。 这么任劳任怨,最后却被安上一个叛国的骂名,他明明已经从自己这里知道他未来的结局很不好了还这么拼命,他傻么?沈槐之轻轻抚摸着宁风眠干净清爽的头发若有所思片刻,然后起身离开。 * 这一觉睡得很沉,或许是因为小狐狸的味道始终萦绕在自己身边,宁风眠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放下所有的警惕和防备,放心大胆地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再次睁开眼,宁风眠只觉得通身干净舒爽,热气也退了下去,身下的床很软,真丝织就的夏被很柔软凉薄,纱幔让照进来的日光也变得温柔朦胧,屋中很安静,甚至还燃着安神香——一切都和自己当初不辞而别时给沈槐之安排的一模一样。 小狐狸的报复心还真是强。 嗯?小狐狸呢? 宁风眠想下床,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居然都被精铁锁链给锁起来了! “哗啦啦——” 宁风眠难以置信地扯了扯锁链,四根链条分别被锁在了四根床柱上,床顶居然还垂下来一只精巧的银铃铛,估计是备着给宁风眠叫人用的,宁风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夸沈槐之贴心…… 那链条做工十分精细,每一处都打磨得极其圆润保证绝对不会弄伤自己,又因为是精铁锻造,只凭人力是完全不可能弄断它的。宁风眠四下望去,隔着朦胧的纱幔都能看出,小狐狸把所有可以利用的工具全都收起来了。 宁风眠:…… 这家伙看来是早就预谋好了! “吱嘎——”门响了。 宁风眠顺着声音看去,小狐狸清清瘦瘦的身影出现在纱幔外。 “你醒了。”沈槐之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冷静,和昨天那个始终处于情绪波动的沈槐之判若两人。 “嗯。”宁风眠点头, “我真的不会再跑了。” “我能信你吗?”沈槐之掀开纱幔,也坐到了床上, “我打也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除了把你锁起来,我已经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把你留在身边的办法了。”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锁着我啊。”宁风眠有些无奈。 “嗯,”沈槐之居然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我怎么会一直把你锁在床上呢我的将军,锁你只是告诉我现在有办法把你留下来了,以及……” 以及什么?宁风眠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将军,”沈槐之俯身看着仰躺着的将军许久,然后邪邪一笑,倏然收紧那四根锁链: “将军昨天说怎么算账来着?我在上面?” 宁风眠: “!” 身上一凉,夏天的薄衫已经被挑开了,宁风眠浅淡的平时显得十分冷漠无情的眼眸猛地缩紧,锁链被绷得很直,他甚至连轻微的反抗都做不出。 明明不需要叫人,可床顶系着的那只银铃铛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宁风眠的呼吸还未平复,以二人对对方身体的熟悉程度,沈槐之这番动作真的是在惩罚了,但不管这么说,身体被释放的感觉很好,宁风眠此时此刻终于觉得自己真的踏踏实实地回到了沈宅的家中,有自己的小狐狸在,有卧听风在,有芝麻汤圆在,有一堆小崽子在。 沈槐之洗干净手,开始仔细检查宁风眠腹部的伤,伤口愈合得不错也没有再渗血了,他哪里舍得真的和将军算账,自己累得手都酸了也只是想让将军放松放松身体罢了。 第171章 小狐狸躺到宁风眠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将军的长发: “稻谷已经丰收了,我还去收割了。” “对不起。”宁风眠十分抱歉地握住沈槐之的手。 “开阳的办法很好,我前日去看过了,新稻已经发芽了。” “对不起。” “你还记得何勇吗?” “嗯?” “这段时间你不在家,我让他扮作你一直在卧听风呆着。” “哦?” “没有露馅,路明天天来卧听风都没有发现端倪,有一次他起了疑,被我忽悠过去了。” “连路明都可以挡过去,我家槐之真的太厉害了!” 沈槐之没有再去说自己对他和对何勇的怀疑。宁风眠回来以后,他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只要宁风眠平安归来就够了,其他的所谓的欺骗或者隐瞒,也许都有着不得不欺骗和不得不隐瞒的原因,他决定给宁风眠给自己更多一点的时间和机会。 * 尽管南风已至,空旷幽深的丞相府依然寒冷,崔绍坐在依然一片萧瑟的枯山水中,望着手中同时送到的两份密信若有所思。 一封是秦松送来的,除了讲明这段时间羯人骚扰以及我军反击的战况以外,还特别说明有一支神秘的突击队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逐一击破羯人数个部落的情况,最后根据他拦截那支突击队的情况看,这支精悍的队伍是覃烽带领的。 一封是路明送来的,说明自收到密信后这一段时间里,陆川一直在行江城的沈槐之开的酒铺中,不曾消失不见。 他交给秦松和路明的任务都不曾告诉该二人任务的来龙去脉,他们执行就行。秦松只负责查明前来相助的神秘人物的身份,路明只需要盯紧陆川,而秦松和路明因为并不知道任务的原委,也就不可能联合起来骗自己。 宁风眠不会分身之术,所以如果陆川是宁风眠,那个出现在北疆的神秘战神就只能是覃烽。如果陆川不是宁风眠,那么那个北疆的神秘人就只能是宁风眠。 崔绍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毕竟宁风眠这个北疆战神的地位不可撼动,他的能力确实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复刻的。 所以宁风眠的瘫痪是装出来的,而沈槐之和宁风眠也确实没有感情。现在该如何才能逼宁风眠现身,而且是站着现身?一旦他站起来,那就是欺君的死罪。 该排一排宁风眠的死期了。 崔绍把两张密信全都扔进碳火里,瞬间就被贪婪的火舌燎一下了手指。 ———————— 啊!小沈好大的胆子啊!!!!!!! 老崔是真的直男啊!!!!! 小声逼逼:小路好惨。 第98章 暗涌 今年北方的春天来得尤其晚,宣城处于风沙地带,又因为近几年大兴土木地建佛塔,宣城内外的树都被砍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天气一开始转暖就沙尘和柳絮齐飞,街上的行人无不用丝帕捂紧口鼻匆匆前行,甚至十米开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了。 贵为皇家居所的承乐宫也不能免遭沙尘侵害。因为祝文帝的咳嗽病,整个承乐宫都门窗紧闭,没多会儿,那精雕细琢的窗棂里就盛满了沙土。 “咳咳咳……给朕换药!这味道是人喝的吗!”祝文帝一把就把端上来的药碗个掀翻在地,满屋子的太医顿时全都跪伏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祝文帝的身体自开春以来便每况愈下,太医院的太医们不断地讨论药方多加养护也是无济于事。时至今日,这明明加了蜜糖的药居然还是觉得苦,很显然,圣上的症状又加重了。 “王兄,您说圣上这病……” “哎,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该如何说得,说实话的话那就是要掉脑袋啊!” “圣上如今心情易烦躁,食无味,身体日渐消瘦,听娘娘说圣上每晚睡觉都会汗透里衣,如今咳嗽得如此厉害,脸色苍白可两颊却有胭脂色,这,这分明就是——” “慎言!慎言呐!” “李兄,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写些开胃温补的方子,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哎……只希望两位皇子无事就好!” “我已经叮嘱两位皇子的近侍注意两位小殿下的起居习惯了。一定要经常洗手,宫里再冷也要通风了。” “尤其是太子殿下,那可是一点也闪失不得啊!” “哎,王兄可不能厚此薄彼,看着朝中局势,到时候是谁的天下还真说不好,可不能得罪人呐!” “谁的天下还不都是景家的天下,如今架这势,崔相势头如此足,大皇子可真是开罪不起了。” “哎,大家勿谈国事勿谈国事啊,咱们尽好治病救人的本分即可啊!” 太傅季从礼正在太傅府中批改太子的课业,一边批改一边感叹,景珮的课业越来越好了,对君主治国之道已经有自己的见解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会依附圣人之言。 今天交上来的作业中的那句“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尤为出彩,如今景珮以将至束发之年,有此澄明的治国之心,何愁将来不会开辟一朝盛世? 季太傅心中甚是宽慰,景珮自小便交由自己教导,而季太傅也对这位小太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太傅认为帝心需从根处培养,而国家之根本就是百姓,于是每月都会抽出一天,带景珮易服出宫微访,让景珮从小便知世事艰辛,这些游历塑造了年幼景珮的三观,也培养了景珮不会人云亦云的独立思想。 第172章 凡事,均不得听信一面之词,需要自己多加思考和查证方可形成意见。 “太傅,”家中管家疾步前来,手中递上一封密封的空白信封, “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说要太傅您亲启。” “哦?何人?”太傅接过信笺皱起了眉头,最近可能是因为圣上龙体始终未有转好的迹象,连带着各路人马都开始蠢蠢欲动,那些宵小们,居然还敢觊觎太子之位,皇位嫡传!他们也敢! “老奴不知,只知一名普通家仆打扮的人,见我出门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信交到我手中叮嘱一定要太傅您亲启,还未等我问上一句就又消失不见了。”那管家也很为难。 “无妨,你去吧。”太傅摆摆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堂堂太子太傅,还怕他一封匿名信不成。 可等太傅撕开封口展开里面的信纸,却不由得脸色大变。 信很短,只有几个字而已: “注意检查太子饮食。” 注意检查太子饮食?太子三餐均是由御膳房负责能有什么问题? 也说不定,太子最近刚入束发之年,正是生长的关键时期,东宫内的小厨房自会负责太子正餐以外的简餐,如此想来,东宫饮食其实多有漏洞,而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最能得到好处的便是…… 太傅心中一紧,虽说皇位天定但其实皇位之争从来没有什么邪不压正一说,成王败寇罢了。 “快!我要进宫!” * “老师?”东宫之中,身着便服的太子景珮看到老师突然到访,不觉又喜又怕,喜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地敬爱季从礼,怕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课业不过关, “您怎么此时到访啊?” “没事,这几日天气不好,老夫就是来瞧瞧殿下是否一切都好。”季从礼没有直接叮嘱景珮。 景珮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便服,不觉有些羞愧,连忙拱手行礼道: “老师稍作片刻,学生先去换身衣裳再来见老师。” “不用,无妨的,”季从礼摆摆手道, “对了,最近开始长身体了,东宫有厨房给殿下准备餐食吗?” “有的,但是我让他们不要费心了,我不吃。” “哦,为什么?”太傅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食之过饱容易困怠惫懒,学生不希望自己变懒。”景珮垂手站在老师身边,礼貌地回答道。 太傅十分宽慰,或许是因为开蒙得早以及很早就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景珮这孩子心智格外成熟。 “嗯,很好,”季从礼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赞许道, “老师还是啰嗦一句,除了御膳房的餐食,其余地方来的食物全都不要吃,听到了吗?” “听到了,”景珮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季从礼问道, “老师是觉得有人会害我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傅没有正面回答他, “殿下万事多加小心没有坏处的。” “哼,”景珮对此却十分在意, “如今祝国边境不稳,北有羯人,南有南蛮,东有海盗,外患如此之多,朝堂居然还不能做到一心对外反而内讧,他们想拿这个太子位,拿去便是,祝国可以没有我这个太子,却不能没有一个安稳盛世,大不了我去戍守——” “殿下!”太傅厉声打断道, “皇位传承乃天定,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问题吗?这是殿下的天命所在,是殿下肩负的责任,殿下这是要把天下苍生万里江山全都拱手送人?!” 景珮一愣,太傅从未对自己如此严厉过,看着气得胡子都在抖的老师,景珮惶恐地立即低头认错: “学生知错,学生再也不会说这么蠢的话了。” 待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景珮陪着太傅在花园中散步起来。 “老师,您觉得宁将军是真的有罪吗?”景珮突然问道。 “殿下为何突然问及此人?” “宁将军一心守卫祝国的北大门,从来都全无疏漏,且曾经的安西侯府几世积淀,学生不相信他会做出贪污军饷的事情。” 景珮想起自己幼年时,曾见过几次宁将军,一次是将军凯旋归来,红缨金甲高大威猛意气风发,却又在朝堂上对各路称赞嘉许始终保持军人的冷静自持,那种如冰雪般的冷淡孤傲,令年幼的景珮心驰神往。 还有一次是自己得了父皇的赏赐,父皇赏了自己一块纹路奇特的西域奇石,而宁将军正好来报军务,父皇便邀将军一同赏鉴这块奇石,景珮还记得那位祝国的脊梁骨轻轻抚摸着那石头的纹路,淡声道: “此石纹路奇特,有如飞龙在天,想必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得以选出,甚是珍贵。” 这位气势逼人的英俊将军,嘴上似乎在赞着珍贵,可他冰霜般的冷淡眼眸却流露出一丝悲悯,年幼景珮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将军离开后,景珮就立即和父皇说自己不想要这块石头。 景珮觉得拥有一块耗费极大人力物的珍贵石头,和自己厉行节俭的人生原则极为冲突,他无法接受。 后来父皇把这块石头赏给了哥哥景珏。 景珮有一个小小的不为人知也不敢告诉任何人的心愿,那就是等他继位了,他一定要重新重用宁风眠将军。即便是宁将军瘫痪了即便宁将军现在连爵位都没有,这些都是没关系,他只希望宁将军可以堂堂正正地重新到他热爱的北疆。 不同听说宁将军因为深受打击而外出云游,也不知道宁将军现在身在何方,在干什么,是否安好。 第173章 而这位无论是东宫还是皇帝和丞相都万分挂心,令人或敬仰或思念或忌惮的宁风眠,此刻却在行江城的一座雅致宅院中,尽心尽力地给一只菜鸡当私教。 “头抬高,腰挺直,”宁私教坐在一把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沈槐之拉弓, “视线与箭矢相平。” 沈槐之从未想过射箭原来是一项如此费力气的倒霉运动,所以之前看古装剧里那士兵射箭一套一套的都是假的,那张大弓看上去是那么地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一丢丢粗糙,可是要拉开它怎么就那么费劲! 经过好几日的休养(关禁闭),宁风眠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被夫人困在家里不得出门的宁将军,将这段时间自己在北疆的所作所为,全都如实交代。 “所以现在北疆的局势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没见过世面的沈槐之听着宁风眠刻意将惨烈程度至少弱化了十倍后的战况汇报,心有余悸地问道。 “嗯。”宁风眠点点头。 “那你怎么受的伤?”沈槐之轻轻按了按宁风眠腹部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至少已经不再影响宁风眠的日常起居。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道理,”宁风眠敷衍道, “好了,咱们该做之前你要求的事情了。” “我要求?我要求什么了?”沈槐之虽然根本不明白宁风眠的意思,但是已经开始本能打算转身就跑——能够让将军这么主动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之前不是强烈要求我教你射箭骑马和练字吗?”宁风眠一把抓住企图逃跑的小狐狸, “咱们今天就从射箭开始。” 半个时辰后,咱们就看到了庭院树荫下,满头大汗累得腰酸腿疼的沈脆皮和优哉游哉喝茶的宁教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咻——” 一支漂亮的羽箭疾驰而出,在空中拉出一条优美的直线后,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毫无伤痕的靶子兀自在操场的尽头孤单寂寞冷。 “力气到了,但是没有对准,再来。” “咻——” 又一支羽箭朝靶子疾驰而去,这次总算是挨到靶子了,但羽箭居然在碰到靶子的那一瞬间便咣当坠地,靶子依然光滑如初。 “没有力气,再来。” 夏日的阳光炽热耀,知了在树上唱得欢实,内心叫苦不迭的沈姓体育废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无可奈何地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嘴硬地用将军的弓——他对七石大弓的力量简直一无所知! 一双粗粝且有力的大手包住了自己拿着弓和箭的简直毫无力气的手,沈槐之一下子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环绕住了。 ———————— 注: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这句话出自《史记·七十列传·平津侯主父列传》。 今天是2023年的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啊!好快啊, 2023年只剩30天啦!小菜咕阿南最大的心愿就是本文可以在12月里完结!!! 大家都有什么心愿呢? 第99章 齿轮 弓一点一点被拉开,直到紧绷成一轮烈日,沈槐之被宁风眠手把手地带着拉开强弓,在这把自己怎么也拉不开的大弓中,沈槐之头一次真正感受到属于骠骑大将军的力量,身后原本温柔的怀抱因为肌肉绷紧而变得坚硬,大弓被驯服时发出求饶的哀鸣,在这股极具侵略性和征服性的力量中,沈槐之居然因为本能的求生欲而对自己的枕边人生出强烈的畏惧之情。 这不是夜晚那个连扳指都要摘下来生怕咯疼自己的男人,这是身体里汹涌奔腾着杀戮与征服的战神。 沈槐之突然领悟到自己从宁风眠身上获得的,大概是将军极力克制自己之后的温柔了——虽然连这个程度的温柔都让自己几乎根本承受不住,最后总是以自己脱力昏睡收场。 “咻!” 一声强劲有力的破风之声后,靶子的正中心被深深地扎进去了一支羽箭。 沈槐之在羽箭射出造成的耳鸣中,朦朦胧胧地听到宁风眠在自己耳畔认真教学: “你的肩膀太紧张了,所以容易失去平衡,导致射出去的箭的走势不能如自己的心愿,所以要放松下来,试着放松一下。” 属于宁风眠的温度冲击着自己的耳垂和侧颈,耳鸣消失,将军温柔且认真教自己使用武器的声音近在咫尺,夏季的衣衫很薄,沈槐之能够感受到将军坚实而流畅的身体曲线。 那些有关使用杀戮武器的声音全都神奇地消失不见,沈槐之突然回头,仰头看着正在认真指导的将军,小声说道: “我想要你。” “什么?”宁风眠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沈槐之没再吭声,转头回去有些尴尬地摆弄着弓箭,力气确实用完了,失去宁风眠的支撑,再怎么摆弄也拉不开这张七石的强弓。 宁风眠把弓从气急败坏的沈槐之手中拿走: “没力气了就不要逞强,休息一会儿。” 嗯?休息一会儿?沈槐之心中噌地窜起了小火苗。 “金姑娘送来的绿豆汤已经在廊下放了很久了。”宁风眠弹了一下沈槐之的脑门, “喝完以后就回来把箭筒里的箭都射完。” “噗——”心中那簇不安分的小火苗这下熄了个彻底。 “哦……”沈槐之闷闷地答应着,放下手中的羽箭打算去喝绿豆汤,还没等迈开步子,手中就被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将军的玉扳指。 第174章 “噌!”火苗死灰复燃。 * 安静的道观依旧人烟罕至,宣城终于开始暖和起来了,可这深山中的道观却依然寒气逼人。负责扫地的道士或许是休息去了,温暖的小泥炉旁边独留一个劲瘦的身影,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崖壁上探出来的星点春光,小泥炉的对面还有一只空蒲团,显然,他在等人。 “崔丞相好雅致,春雪煮茶,当真是好品味!” 这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崔绍甚至都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人却已经坐稳在了那只空蒲团上。 是掌管御膳房总管太监刘公公。崔绍没有特别意外,宫女太监因为不得惊扰圣上,早就练就了走路无声无息的好本事,崔绍什么动作都没有,就是防着这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刘公公。 “今年道观竹枝上留下来的春雪配新茶,尝尝?”说着,崔绍便要亲自给刘公公斟茶。 “哎哟使不得,小人哪敢劳动崔丞相!”刘公公白白嫩嫩的胖手连忙阻止崔绍道。 崔少爷不跟他客气,说使不得就不使了,放下茶壶,由着刘公公自斟自饮起来。 “嗯!好茶!” “东宫的膳食怎么样了?”崔绍问得漫不经心,仿佛是在问明日的天气一般。 “嗯,不好弄,老二不吃加餐。”刘公公喝了一口茶,烦心地“啧”一声。 “不吃?”崔绍挑了一下眉, “这个年纪的小子哪有不吃加餐的道理,他不吃也得想办法创造条件让他吃。” “是的,小的会想办法的,”刘公公谦卑地低下头道, “只是那追驹厉害是厉害,积累到量发作后就能消散得无影无踪,到时候保准最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来老二没了的原由,可麻烦之处就在于这药味酸苦,非得兑进其他吃食里才行,要不是这样,他就算不吃饭我也会让他喝茶的嘛。” “嗯,我知道,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崔绍状若无意道, “你弟弟的新宅子修好了,最近弟媳刚有了身孕,你们刘家有后了。” “啊,谢谢崔大人!”那刘公公听闻此言,顿时高兴手抖得连杯中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无妨,你我也是有缘。”崔绍放下茶盏,无意再饮, “这个进度你来把握,眼看着上头那位也快油尽灯枯了,我只有一点要求,老二必须走在前面。” “我懂我懂!那追驹,我一定想办法!” “嗯,”崔绍微微颔首, “刘公公公务缠身,我就不留了。” 刘公公何等人精,立刻会意崔绍还有其他事情,便立刻利索地起身告辞离开。 小泥炉上的茶壶重新换了一壶水,崔绍把刚才用过的茶具扔下悬崖,让小道士重新换了副新茶具上来,然后不紧不慢地用刚烧开的开水烫好。 “崔大人!”来人倒是毫不拘礼,大大咧咧地和崔绍打了个招呼就一屁股坐在那蒲团上,然后拿起已经斟好的一大碗茶一饮而尽, “好茶!” “山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成,我精心挑选的教头,都是训练猛士的狠角儿,保准这几支军都能被训练成精锐部队。”兵部尚书李越已经知道自己的同门师哥崔绍想做些什么了,自己既然已经帮着做了这么多事情,现在除了满心满眼地依附崔绍,也根本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送进山里的时候是蒙着眼睛塞着耳朵进去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训练禁军,特别卖力。” “需要抓紧,时间不多了,务必要在霜降之前做好准备。”崔绍用火钳拨了拨小泥炉里的细炭,去年冬天实在是太冷,就连宫中细炭也有些供不应求,倒是崔绍不喜热,这些细炭就全被小泥炉吃进肚中。 “没问题,”李越眼巴巴地看着师兄给自己倒茶, “山中好吃好喝,他们感恩着呢!但是,崔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李越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嗯?” “崔大人何不直接把那姓沈的给……了?留着他有什么用?”李越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他?”崔绍抿了一口茶摇摇头, “沈家厌恶这个儿子全城皆知,但沈家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这几年沈家风头正劲并不好惹,况且沈槐之在行江城现在风生水起,杀他,恐怕沈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啧,那沈家也是奇怪,富贵滔天却子嗣稀薄成这样……”李越很是感慨。 “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的感情扑朔迷离,杀沈槐之一个并不划算,反而会失去一个引宁风眠出现的饵,”崔绍放下茶盏, “如非必须,不要徒增杀戮,留着沈槐之说不定还能拿捏住沈家。” 今天,又是被将军使劲折腾的一天。 沈槐之人生中第一次骑上真正意义上的高头大马,虽然将军贴心地给放好了马鞍,但也无济于事,沈槐之觉得自己凭空得了恐高症。 啊啊啊!好高!好晃! 天呐,这马动起来了,它会不会跑起来啊,它会不会把我甩下来啊!沈槐之紧紧抓着缰绳,手里的汗都要出来了。 突然,身后一沉,宁风眠也跨上了马,有劲的胳膊把沈槐之紧紧抱进怀中。 “别怕,你没学会之前我不会放手让你自己骑的。”宁风眠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耳边,特别有安全感。 这是一片行江城附近难得的荒地,沈槐之和宁风眠今天穿的都是窄袖骑马服,和那匹纯黑大马在一起十分养眼。 第175章 沈槐之是典型的差生文具多,前几日听说将军要带自己学骑马就着急忙慌地开始准备了全套马具和衣服。宁风眠虽然不明白只是骑马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是夫人高兴那便由着他就是了。 直到上马那一刻,沈槐之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骑马,不是穿着马术服和马一起拍写真! “啧!”宁风眠抖了一下缰绳,黑马快步走,只在现代社会坐过各类平稳交通工具的沈槐之完全无法适应,瞬间想起自己飞机失事之前的颠簸,立刻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宁风眠环着自己的手臂。 在这一片离地有着十分不合理高度的地方,他随着马背高低起伏,倒像是落入一片江中落叶的蚂蚁,紧紧抱着救命稻草宁风眠不敢撒手。 “之前不是还说要骑照夜吗?”宁风眠低头看着怀中一脸紧张的小狐狸,好笑道, “照夜是战马,比这匹可野多了。” 但沈槐之还是崩溃了——就连沈槐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经历的飞机失事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怎么了,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宁风眠看着沈槐之的唇色倏然变得灰白,立即勒停马问道,沈槐之的手甚至都变得冰凉。 “没事,”沈槐之勉强摇摇头,没什么可怕的自己毕竟也没真的死掉,和一个古代人讲飞机失事似乎也解释不清, “我没事,咱们继续吧!” “不行,”宁风眠扣住沈槐之的手,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骑马。” “那哥哥亲我一下?”沈槐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旋即,将军的吻就真的压了下来——带着一股子安抚的味道。 马儿在轻轻打着响鼻,因为不能尽情奔跑而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在轻微颠簸地马背上,刚还在沈槐之脑中作威作福地有关颠簸的恐怖记忆,被宁风眠温柔的亲吻强势地,不容置疑地一点点压制下来,一步一步置换成将军的气息。 “有没有好一点?”宁风眠盯着沈槐之泛红的眼尾,问道。 “嗯。”确实好一点,至少沈槐之明白这是在祝朝不是在飞机上, “但是真的很晃啊!” 然后绕在自己腰间的手就环得更紧了: “不会,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半分闪失。” 宁风眠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 “小跑一下试试。” “啊——”风中传来沈槐之凌乱的惨叫。 事实上宁将军这一招很管用,也就是根本不给沈槐之的害怕发酵的时间,等沈槐之身体完全适应能够坐直以后就开始让马儿小跑起来。 等耳边的风开始变烈,沈槐之按照宁风眠教的俯下身贴近马儿的脖颈,心中甚至生出一种心花怒放的爽感,这是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完全感受不到的快乐,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还怕吗?”宁风眠在耳边问道。 “不怕!”自己拿着缰绳的沈槐之已经开心到忘乎所以, “我简直就是个马术天才!” “要不天才自己骑会儿?我先下去?”宁风眠作势便要翻身下马。 “啊不不不不!”沈槐之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宁风眠的手, “不准走!哎?这是什么?” 沈槐之和宁风眠打打闹闹时,发现眼前居然有不少凌乱的车辙痕迹,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宁风眠果断下马,然后把沈槐之也抱了下来。 “车辙宽且吃土深,是运货的车,”宁风眠单膝跪地,用手指比了比地上的车辙。 “可是,这是片荒地,又不是商队进出行江城的必经之路,为何会出现这么多货车呢?”沈槐之四下望了望,这确实只是一片山前荒地罢了,二人之所以选这里来练骑马,主要就是因为这里不邻道路不会打扰到他人。 宁风眠望着眼前的山林若有所思,荒地前就是山林了,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货车?需要运什么进山林? “走,天色不早了,回家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小狐狸涉险。 ———————— 昨天有一点儿突发情况,拼命赶也没赶上更新········ 天气冷了,大家有太阳就一定要出门多晒晒太阳啊! 第100章 写字 覃烽再没出现过,北疆现在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哈赤和赫连两个超级大部落在互相制衡,其他的小部落经过宁风眠扫荡后均元气大伤,也只能各自归顺哈赤或赫连求得庇护。 朝堂上,平静的水面之下是庶出派和嫡子派的剑拔弩张,太傅如同老母鸡一般对东宫事务严密看管,再加上太子总是对自己过于严苛,倒是让刘公公怎么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崔绍却好似根本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只是专心处理政务,帮病得卧榻不起的圣上把国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圣上,这是今日的折子,臣都一一先看过了,只有南方水患之事需尤为关注,”崔绍跪在地上将一摞厚厚的奏折呈上, “臣以为,水患一事不能拖延,除让周边诸州开城迎接流民之外,还需多备药物,以防大水之后的大疫。” “嗯。”在床榻上勉强支撑着坐着的祝文帝不复前段时间的消瘦,脸上居然感觉还胖了些起来,但面颊上不正常的红晕又显示出这胖似乎不太正常。 “按崔爱卿的意思办就是。”祝文帝无力地晃了晃手。 “是。”崔绍跪应。 “崔爱卿觉得,太子和大皇子,何人更易辅佐?”祝文帝状似无意地问道。 第176章 “微臣只负责为圣上的天下尽微末之力。”崔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这是询问也是敲打。 “圣上的天下,”祝文帝咂摸一下了,冷笑出声, “你也知道欺君是死罪。” “微臣万万不敢欺君。”崔绍立刻趴在了地上。 “不敢?你确实不敢,你只是想在朕死了以后换个天罢了!”祝文帝说着,从床榻旁的小桌上捞起一件木摆件就朝崔绍砸去,木摆件尖锐的棱角正中崔丞相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崔绍啊崔绍,咳咳咳,若不是你确实有些本事,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微臣,有罪!”血沿着额头流经下巴,顺着胡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没多会儿就聚成了一洼血。 “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皇权天授,景珮是未来祝国的主子,你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祝文帝有些疲乏,或许自己是真的老了,有些人有些事,明明看着就不对也不愿再动杀心,把崔绍这样的治世能臣杀了以后景珮怎么办? “下去吧。” 不论朝中局势多么的波云诡谲,远在南方行江城的沈宁二人倒是偷得了一段悠闲时光。 “你让开,我自己来!”沈槐之右手拿着笔,使劲把宁风眠往外推, “我可以的!” “真的吗?”宁风眠也不恼,噙着笑意背着手望着已经一脸墨汁的小狐狸,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沈槐之拒绝得颇有骨气。 落栗端着切好的水果进屋,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这种推推搡搡看似互相嫌弃实则是情趣的场景,他一天要被迫看八百回,实在是太难为他这只单身狗了,落大管家甚至有些怀念当初何勇兄在沈宅装陆川的日子,那叫一个清静! “哎?少爷,你这写的是啥?”落栗把果盘放在书案上的时候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家少爷惨不忍睹的字奇道。 “啧!书都白读了?”沈槐之没想到自己的书童居然和自己一样不学无术。 “少爷是在……画符?”落栗试图理解。 “画符什么,什么画符,画什么符!”沈槐之跟支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不由分说就敲了落栗一个栗子, “你懂不懂艺术啊?!我在!啊!” “哎哟!你那是字吗?我怎么不认识?!”落栗摸着被敲疼的脑门,满腹委屈,指着沈槐之纸上的鬼画符说道。 “这怎么不是字了?”沈槐之看着纸上那个“卫”字和落栗大眼瞪小眼。 “那少爷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字!”落栗还气上了。 “卫啊!卫生的卫啊!”沈槐之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写的是简体字,而在祝朝的时候,繁体“卫”字远比简体要复杂得多,最最重要的是, “卫”的繁体字怎么写来着…… 沈槐之一脸郁卒地看向宁风眠,发现宁风眠在一边憋笑都快憋疯了。 难怪姓宁的不停地确认要不要帮忙,他明明知道自己写的字不对!沈槐之把笔一扔,嗷呜一声就朝宁风眠扑上去。 落栗扶额,自家这对主人真的辣眼睛!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要长针眼的。 原来,此时已经到了八月,沈槐之想中秋的时候在卧听风中举办灯会,大家猜猜灯谜热闹热闹,而宁风眠则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今年年初小狐狸因为梅花疫导致夜盲而没赶上元宵灯会的遗憾,宁风眠一直记在心中。 可没想到,沈槐之自己居然就倒在了举办灯会的第一步,也就是写灯谜上。 这位据他说受过十几年教育的某疑似文盲,其受教育经历十分可疑,宁风眠在沈槐之的文化程度上默默打了个问号。 最后在《三字经》(是的,最终某人还是用上了《三字经》)等一众幼儿启蒙读物的帮助下,沈槐之勉强完成了十个灯谜,然后对这个效率实在是忍无可忍的将军还是出手干预了。 “这字我会!”沈槐之盯着书一笔一划地描着,试图把将军赶走。 “我知道你会,我是觉得我的宝贝太辛苦了,不忍心。”宁风眠已经懂得狐狸炸毛的时候要顺毛摸的道理,然后还没等被情话砸晕了的沈槐之回过神来,将军的大手已经握住了沈槐之拿笔的手。 即便如此,将军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小狐狸明明知道自己菜还非要挑战高难度去写“忧郁” (憂鬱)二字。 被将军捉住手以后,沈槐之消停了下来,二人的鸡飞狗跳终于暂告段落,南方的中秋时节虽然已经字面意思上入了秋,但其实依然酷暑难当。 尤其是生长在北方且一直呆在北疆苦寒之地的宁风眠,更是不耐南方的高温。仲夏的午后,知了聒噪,宁风眠虽然只穿了一袭薄衫,可却依然止不住地生出一身细汗,围绕在将军怀中的沈槐之,被将军富有男子气概的气息包围了个结实。 宁老师教学得认真又耐心,捉着夫人的手,一笔一划,写得端方无比,却不知怀中的夫人早就心猿意马。沈槐之记得之前他和宁风眠每一次的同案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是逼着自己签和离书就是骗着自己写帖,以至于沈槐之在之后很的长一段时间里对有阴影。 但是今天,总算他和将军两个人可以安安生生地坐在一起,默默不语地一起执笔,即便是热得俩人都出了汗也不愿意分开。 书案上放着消暑的西瓜和葡萄,还有乱七八糟堆着的各类书籍,以及一大叠被沈怀之写废了的纸张,这样一团糟的场景却让沈槐之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生活情趣。 第177章 或许,大抵上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刀山火海,没有什么海誓山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明明是很普通甚至是有些邋遢的日常,却让人的心就这么无端地可以柔软塌陷下去。 沈槐之很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找出崔绍的罪证送他早日去见阎王,让他的将军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让自己可以一心一意地陪在将军身边,希望他们可以一起白头偕老,最后同棺而葬永不分离。 “将军,”落栗闭着眼睛在门口礼貌地敲敲门, “路明来卧听风了。” “呵,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呢!”沈槐之颇为不满。 “我给他调杯酒就回来。”宁风眠安抚地按了按沈槐之的手。 宁风眠回来的时候,隔着窗户都看到小狐狸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前认真地,经过宁老师严厉地教学纠正,小狐狸现在拿笔的姿势异常标准,写出来的字也比以前的汤圆体好看得多,宁老师非常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而现在隔着窗户看进去,小狐狸略微弯曲的褐色柔软长发散在书案上让他看不清写了些什么东西,额际鬓角有些许碎发被汗濡湿,勾勒出漂亮的脸部线条。 夏蝉嘶鸣鸟儿鸣叫,除此之外寂静无声。婆娑竹影下,小轩窗内夫人正在专心,何等美景! 宁风眠没有打扰沈槐之,悄声进门走到沈槐之身边,发现自己优雅专注的好学生夫人沈槐之正在认认真真地画小猪,圆滚滚的肚子大大的耳朵,还挺惟妙惟肖,宁风眠本来准备夸上一句运笔如有神,却见夫人提笔就在旁边大书三字:宁,风,眠。 宁风眠:…… “为夫为何是猪?” 正专心致志地埋汰将军的沈槐之被这一声问话吓得笔都扔了,笔坠书案上溅起的墨点恰巧溅到沈槐之的侧颈上,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点上一滴浓黑。 “啊?”被人抓了现行的沈槐之百口莫辩,一时之间脑子宕了机,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一条理由。 日常应付谁都游刃有余的精明老板沈槐之,此刻睁大眼睛怔怔愣愣看着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宁风眠盯着那滴溅到脖颈上的墨汁,看它变成一条细细的墨线缓慢流淌,顺着柔美漂亮的侧颈一直延伸到衣领和皮肤的空隙之中,哑声道: “背后诋毁自己的夫君,该怎么罚你?” 沈槐之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落入蜘蛛的网中,可能是因为错了坏事被宁风眠逮了个正着,将军使坏使得理直气壮,那四根精铁锁链被重新派上了用场,只不过锁住的是打造这副锁链的人。 躲也躲不了求饶没人理的沈槐之在承受不住的痛苦与极致的欢愉之中,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 落栗:不是,咱就说忧郁这俩字就非写不可吗? 沈绿茶:你个单身狗懂什么叫欲擒故纵。 撒花撒花撒花!一百章撒花!!! 第101章 齐老 行江城的中秋花灯会是出了名的热闹,行江城本就人口兴盛,兼又是各族商人来做生意的外贸大城,花灯的模样和花样就更是繁多,入夜之后,江中水灯明灭,树上花灯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卧听风中自然也成了一片灯海,多亏女红院各位姑娘的巧手,论花灯精巧,卧听风中的花灯不输城中官方举办的花灯会的花灯,更别提卧听风的花灯会还有额外福利了。 今晚卧听风举办的花灯会中,每盏灯下均有灯谜字条,猜中了就可以去大转盘转上一转,等转盘停止,指针指向转盘奖品区里的什么奖品就可以兑换什么奖品。 如此一来,卧听风中甚至比城中更是热闹上了好几分。金姑娘已将至生产,被宁晚意接到女红院中休息安胎,家中几个小娃娃今晚也被落栗带出去看灯玩耍,只剩几个大孩子在卧听风中和沈老板以及陆川一起忙碌。 而小算盘玉衡今晚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天知道他看到今晚蹭蹭直涨的银两有多开心!沈槐之简直怀疑玉衡是守财奴转世,连沈槐之本人要想从他手中抠出点儿银子都费劲,所以根本不害怕他会算错账——沈槐之调错酒?有可能,玉衡收错钱?不可能,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玉衡都不可能收错钱! “红衣高姑娘,一根头发长,晚上着了火,急得泪直淌……”男子捻着字条喃喃念着, “这是什么呢……” “嗨!李兄,这还不明显吗?”身旁的朋友着了急,连忙掩住嘴悄声道, “蜡烛啊!” “哎?有道理有道理!王兄真厉害!”那李兄佩服抱拳,然后一把摘下那字条儿, “走,咱们去找沈老板转转盘去!” 事实证明,无论哪个朝代的人都喜欢抽奖,转盘处大排长龙,时不时会有鼓掌叫好爆发出来,引得大家全都凑过去围观。 那李公子去沈槐之那说了谜底,领到了抽奖券喜滋滋地去排队抽奖,使劲一转,居然抽到了难得的大奖——免单奖!于是这位李兄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又去玉衡那里点霸王餐,留下桌牌号码等着一会儿小二给送到桌上。 这位李兄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反正是免单,于是把店里的东西几乎全都点一遍,气得玉衡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最后因为东西实在太多,天璇天玑都无能为力,只能让沈老板和陆川两个人一起给端了过去。 二人正给这桌好运气的客人摆着吃食聊着天,就听见隔壁桌“啪”地一声巨响。 第178章 沈槐之和陆川望去,只见几位军爷装束的男子横七竖八地围坐在一圈软塌上,或许是因为军队生活太压抑,他们特意选的最软最舒适的位子,坐姿也十分奔放,看着同为军人的宁风眠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那“啪”的一声巨响就来自其中的一位,这位军爷明显喝醉了,把酒杯重重地砸在小桌上就开始粗声粗气地骂了起来: “那个狗操的玩意儿,别特么让爷在看到第二次,爷看他一次打一次!” “哎,鲁哥消消气,犯不着犯不着!”旁人连忙递过去一盘薯角劝道。 “它娘的,天天就知道打小报告,我它妈是占他老婆了还是扒他祖坟了!天天尽它娘的打小报告!” “没事的没事的,他人就那样儿,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哼,”那被称作鲁哥的人估计也是酒劲儿上来了,面色酡红,嗓门大得按都按不住, “爱打小报告的人都没好下场,你看那个张一常……” “哎!鲁哥!咱不说这个!”旁边的人一听那醉汉提到这个名字,连忙打着哈哈, “死了的人咱不提啊,晦气晦气!” “不提?”醉汉睨了试图阻止他的那人一眼, “就你胆子小,怎么了,我提了你还怕他来找你不成?!” “不是不是……”那人百口莫辩,一边连连摆手一边紧张地到处张望,看到沈老板在好奇地看着他们,还示意说没事,朋友吃醉满口胡话而已。 沈槐之也点头示意表示理解,醉汉嘛,酒铺标配,你们继续。 “不是?我偏要提!那喜欢打小报告的张一常不就是因为撞见那头私藏点儿火石要上报,人就没了么!”那醉汉一身酒味满脸不屑, “要不是我在那后山酸水池旁捡到了他的玉珠,谁知道他被扔酸水池了!我告诉你们,若是让我再听到他打我们下山来吃酒的小报告,哼,他就等着去酸水池里泡澡吧!”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而沈槐之和陆川对视了一眼,便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去。 落栗和孩子们还没回家,院中安静得只有纺织娘在叫,沈槐之陪着宁风眠在院中慢慢走着,没有打断紧锁眉头的宁风眠思考。 “所以那个帮崔绍制造惊雷响杀我的人是齐延年,”宁风眠语气平淡地说出结论, “我早该猜到的,是整个祝国最好的惊雷响工匠,崔绍只有靠他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宁风眠在平静地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不好受。齐延年是他十分敬重的老前辈,技艺精湛,他也跟着学习过一阵子惊雷响制造工艺,只是后来觉得惊雷响危险,不能让将军亲身涉险死活不教了才作罢,然而军中经常需要用到惊雷响,宁风眠甚至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敢去惊动他老人家,却不曾想到…… 自己最为敬重的老前辈,想要的却是自己的命。 即便是宁风眠已经平复了情绪,走在一旁的沈槐之还是从那声“”中听出来了一丝非比寻常的感情,被自己敬重的人背叛的滋味不会好受,小狐狸乖巧地搂住将军的胳膊,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今夜是中秋,月亮圆且亮,把院中一切都印成了银色,二人仿佛漫步在一座奇幻的森林之中。 “或许,也是被骗的呢。”沈槐之轻声说道。 “嗯,或许吧。”宁风眠应道,只不过军人总是直面残酷现实的秉性让他知道生活哪有那么多单纯欺骗,齐延年这样的人既然选择和崔绍一起便只能是因为利益。 “那……”沈槐之犹豫了一会儿, “你觉得还活着吗?” “够呛,”宁风眠摇了摇头, “崔绍不会留用过了且已经没有用处了的人。” “咱们是不是还是得想办法回一趟宣城?” “嗯,”宁风眠点点头, “不过要甩开路明的监视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沈槐之和陆川二人同时消失,路明肯定会把这事儿立即告诉崔绍的。 沈槐之没再说话,继续陪着宁风眠在院中散步起来。 “金姑娘夫君的事情,咱们先不要告诉她,”宁风眠捏了捏小狐狸的手, “等小张灯平平安安地出生后再说。” “嗯,”沈槐之点点头, “说来说去,这位咱们无缘相见的张队长也是因为受到了我们的牵连才没的,以后金姑娘和小张灯咱们也要负责到底呢。” “嗯。” “哎,万幸啊万幸,有我这么个捞钱公子在,养咱们一家大大小小不成问题!”沈槐之骄傲地一拍胸脯,惹得一直拧着眉的宁风眠终于笑了起来。 “是啊,我宁某人何德何能娶到这么好的夫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喂,姓宁的,我怎么听着这字里行间那么不真诚呢?” “鄙人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 “真的么?我瞧瞧?诚意在哪里?在这里?还是在,这里?” “哈哈哈,你,你别呵我痒!” “哈哈哈,谁敢信呐!我们大将军的死穴居然是挠痒痒,人家赫连琦真听到估计要气死了吧!” …… 等沈槐之和宁风眠再回到卧听风的时候,天璇立刻迎了过来: “陆川哥哥,刚才来了一位公子爷,非要见你!” “哦?没想到咱们陆川在行江城已经有相识的公子爷啊!”沈槐之原地化身阴阳大师。 “他是何人?找我何事?”宁风眠也是一脸不解。 “不知道,”天璇摇摇头, “只是说有要紧话和陆川哥说,我说你忙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给带话,这人又不肯,喏,还在吧台边坐着呢。”天璇朝吧台那块儿指了指。 第179章 沈槐之和宁风眠顺着天璇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打扮得颇为富贵的公子哥儿正独自坐在吧台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薯条。 “公子找我?”宁风眠走过去问道,而沈槐之也走进了吧台内侧,拿了块抹布开始擦一尘不染的桌台。 “嗯,”那公子有些倦怠的样子, “听说你原本是在摘花楼里营生的?” “嗯。”宁风眠倒是答应得非常不卑不亢。 “所以你是沈老板买回来的男宠?”那公子也没想到宁风眠能够答应得这么爽快,放下薯条问道。 “我是沈家的家仆。” “哦?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信不信悉听尊便。”宁风眠觉得无聊,转身就走。 “慢着,”那公子倒是手快,一下子便抓住了宁风眠的胳膊然后极为暧昧地捏了好几下, “嘿,肌肉确实不错,这么着吧,你欠沈老板多少赎身银,我给他双倍,不,三倍,你以后跟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槐之罢抹布一摔高声道,从那人碰到宁风眠胳膊的那一刻,沈老板心中的怒火就腾地一下起来了。 “哦?这么生气?可我可是听说沈老板给酒铺取名卧听风是为了等宁将军回来的,如今沈老板如此护着一个家仆,恐怕不大妥当吧?”那公子看着沈老板生气倒也不恼,反而用一种做生意的口吻和沈槐之商谈起来, “我买下这个男仆,你不仅能赚到钱还能保全自己的声名,何乐而不为呢沈老板?” “这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谁的人,”沈槐之已经绕过吧台一把把宁风眠扯到自己身后, “到我家的都是我的亲人,我沈某都护得住不劳您费心,慢走不送!”说着便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你!沈槐之,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你和这男妓的丑闻传得满天飞的时候,我看你要怎么和宁风眠交代!”那公子把手中的薯条一扔,尖着嗓子恶声恶气地喊道。 “哎?还威胁上了?”沈槐之瞬间被激起了战斗之魂, “我沈槐之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不打听打听,我在宣城是什么恶名,刚嫁给我家将军我就敢在摘花楼买七个人回家,害怕你告状,呵,一边凉快去吧!快滚!” 眼瞧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那位色厉内荏的公子显然扛不住了,而直到将人赶出大门,沈槐之这才气冲冲地转头对着宁风眠嚷嚷: “你什么体质啊,看看你都招惹上了些什么人?!” 从来对外冷若冰霜,只对小狐狸一人黏糊的宁风眠:? 而此时,刚把一窝玩断电了的小崽子安顿进被窝的大管家落栗,则收到了一封来自宣城的富丽堂皇的锦缎信封。 ———————— 第102章 回来 落栗望着那贵气逼人的信封上的沈家家徽紧紧皱起了眉,他还记得当初沈家接待安西侯府派来说亲的礼官时的欣喜若狂,虽然能够嫁入安西侯府嫁给宁风眠将军是全祝国少男少女乃至所有家族的共同心愿,但是自家少爷槐之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子啊! 那时候自家少爷对这门婚事极为抗拒,几乎把自己住的小院给砸了个干净,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剂蒙汗药下去,直接被换好衣服塞进喜轿中,然后老爷夫人直接就在家门口挥手告别。 那哪是送嫁的喜悦,那是来自终于送走瘟神的发自肺腑的开心。 落栗和少爷自从跨入安西侯府的大门,就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及过沈家以及沈家的老爷夫人,落栗知道沈家给少爷实在是留下太多伤痛根本碰都不想碰一下,可现在连安西侯府都没了,他们沈家来这一出又是想干嘛? 落栗在屋中烦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瞟上一眼那封棘手的信就仿佛眼睛被烫伤似的又迅速移开视线,最后还是一跺脚抓起信封跑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几个小丫头已经被沈老板给吓唬回去睡觉了,沈槐之和宁风眠正在打烊的卧听风中洒扫,而玉衡则在两眼放光地抱着账本噼里啪啦拨着算盘怎么劝都不肯去睡觉。 “少爷,”落栗心情沉重地看着眼前一边打扫场子还一边打打闹闹的两位主人,也顾不上眼睛辣不辣了, “收到了一封信,是老爷夫人寄给你的。” 老爷夫人?自从穿越到祝朝一共就见过一次沈家老爷夫人的沈槐之一脸懵逼。 “你在这里的父母。”宁风眠看着满脸呆滞的沈槐之就知道他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俩人,于是好心提醒道。 “哦哦!他们呀?怎么了?死了?”沈槐之毒舌得十分逼真。 “没有……”落栗脸色比接到死讯还难看。 “奇了,那找我干啥?”沈槐之满头问号地接过那封金光闪闪的信, “哎,沈家这么浮夸的吗?和我喜好梅兰竹的品味很不相符呢!” 宁风眠:…… 落栗:…… 沈槐之边吐槽边打开沈家家徽火漆密封的信封摊开信纸,几个人凑过去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一封邀请信,信中唠唠叨叨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沈家老爷六十大寿将至,邀请家中独子沈槐之回宣城一聚。 “少爷,老爷这么多年过生日,从来没有邀请过咱们出席,咱们这一次还去吗?”落栗有些忿忿不平。 “去,为什么不去?怎么能不去呢?我的亲爹金主爸爸过生日我肯定得出席呀!”沈槐之和宁风眠相视一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刚还犯愁找不到理由回宣城呢,这可不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第180章 转眼间,卧听风的沈老板要和陆川一起回宣城省亲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行江城的每一个角落。 “励志,豪门弃妇沈槐之终于决定忘掉前夫勇敢追爱!” “震惊,沈槐之疑似情变,竟携男仆回家面见爹娘!” “感人,多金老板和卑微男仆,不惧世俗眼光勇敢言爱!” “存疑,性感男仆爬上主人床?是道德的沦丧还是金钱的力量?” 而再次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沈槐之和宁风眠倒是毫不在意,两人正在家中打包行李打得热火朝天。 “少爷,这次回去真的不带上我吗?”落栗在一旁寂寞地问道。 “哎,落大管家,家里这么多人等着你照顾呢!”沈槐之好不容易从行李堆中挣扎着直起身来,郑重地拍了拍落栗的肩膀, “我和陆川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卧听风还要继续营业,大管家不仅要照顾家里的孩子们,还得兼顾帮玉衡把卧听风的生意打理好,任重而道远呢!” “哦……”道理都懂,但还是很失落。 再次踏上宣城和行江城之间的这条官道,二人的心情却已经和当初的大不一样。春天的时候,他们从宣城到行江城简直可以算是落荒而逃了,两个人拖着落栗和七个孩子,没有钱也没有朋友甚至不知道未来在何方,一路上狼狈得很。现在则是二人轻装快马结伴而行,走得轻快不说,心情也十分畅快。 毕竟此次回宣城,是为了给这一切寻个答案的,是为了打碎这始终压在他们肩上被称作命运的沉重枷锁的。 只不过即便拿着正当理由到了宣城,行事也未必轻松。 当宣城古朴沉重的城门迎着清晨的曦光打开,沈槐之和宁风眠随着百姓们一同进入城门的那一瞬间,宁风眠立即敏锐地感觉到有视线黏上了自己和沈槐之。 然而……宁风眠看着已经循着香味兴冲冲地冲向街边馄饨摊的沈槐之……感觉自家夫人的警惕性恐怕已经无药可救。现在是宣城,是崔绍的天下,他只是一个男仆,而自己的主人已经十分自给自足地不仅给自己点好了鲜肉小馄饨,还贴心地给他这位男仆点好了馄饨,豆腐脑和小笼包——还都是大份的! 正当沈槐之准备掏钱付账的时候,陆男仆终于来得及出手阻拦了,他一把按住沈槐之掏荷包的手,沉声道: “这里是宣城,我是仆你是主,下次这些琐碎的小活儿都应该我这个仆人来做。” 沈槐之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演戏我最在行了!不是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演了么!沈槐之立刻拿出一副老爷做派,在陆川无可奈何的眼神下趾高气扬地要求陆小厮跑东跑西买这买那。 啊!当回纨绔的感觉可真好啊! “所以老爷,我们今晚住哪?”陆男仆贴心问道。 “当然是住最好的酒楼了,”沈槐之豪气万丈, “留仙客栈一间——” “咳!” “留仙客栈两间天字号的客房!”沈槐之的舌头在宁风眠的把关下倒是拐得十分丝滑。 “不去沈府看看老爷夫人?” “去沈府干嘛?不是离寿辰还有几天吗?我是应邀去吃寿宴的又不是上赶着去献殷勤的,那么早去干嘛?”沈槐之鼻子出气道,倒是十分有荒唐公子的风范。 ——有那么一瞬间,宁风眠甚至怀疑现在眼前这位品行恶劣的纨绔公子才是这只小狐狸本来的模样。 舟车劳顿这一路,晚上在这位任意妄为的纨绔公子的大吵大嚷下,仆从陆川无可奈何地臭着一张脸到沈老爷房间服侍沐浴更衣。 没过多久,如浪翻滚的水声中就开始出现暧昧又黏腻的叹息声,一直负责监视二人的两个武人听得一脸郁卒,互相使了个眼色便结伴下了楼。 “要哥儿几个来监视监听却听到这个,真是晦气!” “啊,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可不是么,那宁风眠现在没了爵位还玩起了失踪,人家沈槐之长得好看又有钱,当初从摘花楼买下那陆川你当他真的是缺家仆啊,人家缺的是暖床的奴好么!” “对头,一个瘫子能在床上使什么劲,哪比得上摘花楼里出来的力大活儿好!” “来来来干了,哥几个今晚守着这两货算是倒了血霉了,这听一晚上不得聋啊!” “干干干,主子还担心他们玩花样,我看他们是在床上玩花样吧!” 一桌人不消一会儿便醉成一摊烂泥,此时一个相貌十分平庸的中等个头的驼背男子才从暗处走出来,仔细观察一下了这酒气熏天的几人,这才抬脚朝楼上的天字号客房区域走去。 而在客房里,透过氤氲的蒸汽看过去,地上屏风上都凌乱地挂着衣物显得两个人十分猴急,澡桶四周的地上早已经湿成一片还有不少花瓣漂在地上的水洼里,激烈的水声和承受不住地痛苦隐忍的哀叫无不显示出二人情事正酣,简直让人面红耳赤。 沈槐之蹲在澡桶一端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合着澡桶里的水,有气无力地抱怨着: “走了没啊,我嗓子都叫哑了,累死了!” 蹲在澡桶另一端的宁风眠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沈槐之公报私仇的恶意使坏中湿了个透顶,他停下搅水的手,侧耳仔细听了听: “走了。” “唉,”沈槐之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 “装的比真的还累,我歇会儿我歇会儿!” 第181章 “嗯?真的不累?”宁风眠倒是从这句无心之语中发现了华点, “以后可以再累点儿?” “啊不用不用!”沈槐之连连摆手,将军技术不错,但还是命更重要啊! 一声轻响,屋中立刻多了一个人,那位相貌平庸的中年人看着那一地的水和四处乱扔的凌乱衣物十分无语,站在屏风外面使劲咳了一声一示存在感: “咳!你们,就不能注意一点吗?!” “谁?”沈槐之吓一大跳,咋还进屋了呢,怎么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呢?还要现场核实的吗难道?盯梢人和被盯梢人互相之间的信任何在?!现在跳进澡桶去扒宁将军的衣服还来得及吗? “不要怕,是覃烽。”宁风眠不知道沈槐之这么多思量,直接站起来扯过一件宽袍穿上便走了出去。 ?所以他们是什么时候约好的?! 不是,你们古代人沟通这么实时的吗?到底我是古代人还是你们是古代人?沈槐之震惊得无以复加。 宁风眠仿佛听到了沈槐之的心声一样,朝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对一脸震惊的沈槐之解释道: “你接到信的时候我就飞鸽给吴渔,让吴渔以户部的名义找了一个覃烽必须回宣城述职的借口。” “那他他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怎么,跟踪你很难么?”覃烽简直要嘲笑死这位纨绔少爷了,一天了,整整一天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将军鞍前马后地给这位纨绔买糖葫芦,买糖人,买桂花米糕,买冰粉,买炸虾, “呵,正经饭没吃两口,零嘴倒是一天都没停过,这位少爷,和一群孩子抢棉花糖,你好不好意思啊!” “你!”沈槐之感觉自己社死得很彻底。 “好了别斗嘴了,说正事,”宁风眠扯开眼瞧着就要扭打成一团的下属和老婆, “这段时间有几件事情需要办,北疆有什么新动态吗?” “啊,说到新动态,我倒是在北疆寻到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好东西!”覃烽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砖头, “看看这个!” ———————— 好冷啊好冷啊,各位看完的小天使按个爪爪嘛,我好寂寞,感觉仿佛在单机呜呜呜 第103章 字典 “这是……”沈槐之把那块小砖头薅过来扒拉了两下,里面全是他认识的祝国文字和另一种七歪八扭完全不认识的疑似文字的东西, “?” “对!这是一本祝语和羯语互相翻译的,”覃烽兴高采烈地介绍道, “以前咱们吃够了不通他们羯语的苦头,北疆戍军因为时常换防所以除了常驻将士比如我和宁将军通羯语外,其他的将士都不通羯语,搞得我们在边疆一直很被动,现在好了,有了这个就可以培训军营里的将士说羯语了。” 宁风眠翻了翻这本笑道: “不错,翻译得很准确,非常好!这是最近才有的吗?” “不是,”覃烽摇摇头, “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后来我是偶然去光禄办事才在一家店铺里发现的,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商人家里几乎家家都有这,看有的店铺里那的成色,似乎也有好几个年头了。” 听闻此言,沈槐之却突然脸色大变,一下子死死抓住覃烽的手: “出现好几个年头了?!你确定?!” “昂,怎么了?”覃烽被沈槐之这突然原地发疯的样子搞得满头雾水,然后万分嫌弃地扒拉开沈槐之抓着自己的手, “喂,这位已经有家室的公子注意影响,把手拿开!” 殊不知沈槐之的心跳得简直快把包着心脏的肋骨给锤骨折了。 出于对编译密码的喜爱,沈槐之一直对张春生编的那个密码账本念念不忘,甚至走哪都要没事翻翻书寻找解密的可能性。而现在居然出现了一本?! 对于开始尝试初级编码的人来说,是最理想不过的编码书了,字多且全还极其稳定。而对于一名曾经游走于北疆且懂得羯人巴雅水制作工艺的商人来说,还有什么书能比一本更适合当编码书的呢? 这样的一本祝羯双语的放在一位通晓祝羯双语的商人家中,是绝对不可能引起任何怀疑且毫不突兀的存在,而且那本账簿中经常出现的代表页码的大数字也都能被这小砖头般的所解释。 沈槐之立刻扑过去,双手抓住宁风眠的肩膀,声音激动颤抖地低声嚷道: “账本,张春生的账本!”! 宁风眠立刻会意过来,掏出从不离身的防水皮内袋,然后捞出那本加了密的账簿。 沈槐之抖着手急忙去翻账本,而宁风眠也已经配合默契地把笔墨纸砚全部都准备好,等着沈槐之报字他就开始记。 张春生确实非常谨慎,甚至连本来就可以用数字表示的日期和金额也被他加密了,不过日期和金额确实是最为敏感的信息,如果这个账本被熟悉存喜楼或者无忧会账目进出的人看到,或许通过日期和金额就可以推断出里面所记载的内容。 这个至关重要的账本,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信息呢? 三个人都因为即将揭晓答案而有些紧张。 在野生密码专家沈槐之的研究下,很快摸清楚了张春生的编译逻辑。之后三个人分工明确,沈槐之负责报页码,行和列,覃烽负责翻,宁风眠负责记解密后的字。 一页纸结束后,沈槐之伸了个懒腰,困倦地眯起泛着泪光的眼睛说道: “咱们先看看这一页的成果吧!”宁风眠便把自己写下来的那一页信息推到圆桌中间供大家一起研究。 第182章 “看金额的话, ‘存’应该指的就是存喜楼,这个‘无’想必就是无忧会,那这个‘兴’……”沈槐之哽住了。 “兴隆银庄,”宁风眠无奈地拍了拍沈槐之的脑袋, “沈老板,咱们卧听风赚的银钱也是放在兴隆银庄的。” “哦……” 覃烽:拍头?宁将军居然给拍拍头?这种宠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吃狗粮? “还有这个‘张’,”覃烽指着纸上的那个“张”字不甘示弱道, “应该就是他自己了吧。” “嗯,”宁风眠点点头, “存喜楼和无忧会这两架赚钱机器委实恐怖,才是账本的第一页,银钱的数额已经令人咋舌了。” “你们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槐之指着那些数字说道, “从被解密的这一点点信息都可以看得出来,存喜楼和无忧会赚的钱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存进了兴隆银庄和落入张春生自己的口袋,我甚至觉得进入兴隆银庄和张春生私人口袋的钱只是存喜楼利润很的小一部分,那么大头去哪里呢?” 沈槐之说着,把手指移到了那个陌生的“永”字上: “可以这么说,因为无忧会是个地下组织,卖忘忧水的钱其实是灰色的,所以无忧会一定是把赚来的钱交给存喜楼,然后由存喜楼统一对外纳税银和放入兴隆银庄。” “而存喜楼作为酒楼,是要定期对外购买很多食材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这一点和卧听风是一致的,”宁风眠接下沈槐之的话说道, “只是这些正常花销的话,张春生记下来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个‘永’字下面显示是的存喜楼交给它的数额,这才是存喜楼和无忧会共同的最大花销。” 覃烽盯着“永”字后面那个天文数字眉头紧锁: “这个‘永’到底会是个什么呀!” 沈槐之想到现代社会的一件非法勾当——洗钱。 存喜楼如果想把自己从无忧会那里赚来的脏钱洗干净,只能依托和他相关的行业做正当生意的方式,把钱通过正经买卖这道清水才能洗成干净钱。 如果我是存喜楼的老板,我会怎么洗呢……沈槐之陷入沉思。 “存喜楼拿这笔钱去买食材了!” “永丰粮庄。” 沈槐之和宁风眠异口同声地说道,听到对方的话又俱是一愣,然后相视笑了起来。 覃烽:这个世界对单身狗真的是太不友好了,真的。 “永丰粮庄是行江城第二大粮庄,槐之买回来的稻谷和小麦几乎都是用来给卧听风酿酒了,但是一直和我们合作的农户说他们以往会将多余的粮食卖给永丰粮庄换取银两好过生活,不过后来因为槐之的好友王进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买农户们丰收的谷子,农户们现在都纷纷将粮食卖给王进的余年粮行,为此永丰粮庄还有过意见,两家粮行曾经相互压价过一段时间。”宁风眠给一脸郁闷的下属覃烽解释道。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总算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沈槐之现在兴奋得要命连瞌睡也顾不上, “无忧会每月都会积攒出巨额银两,但是这些银两又很难存进兴隆银庄,因为银庄受官府监督要求银两的来路必须清白。这时候,张春生就可以自己开一家粮庄,作为存喜楼的定点采购铺子,而永丰粮庄也因此可以明目张胆地花大把大把的银两在其中购买柴米油盐等物资。” “而由于永丰粮庄售卖的东西价格昂贵,所以存喜楼总是需要耗费巨额的银两才能买到市面上可能很便宜就可以买到的物品,”宁风眠接道, “但存喜楼并不怕人诟病这一点,因为昂贵意味着品质好,存喜楼买好物品意味着存喜楼制作的菜肴品质高,所以存喜楼放心地把大量钱财都输入永丰粮庄,根本不怕人怀疑。” “可是,这么高数额的钱财无论买多贵的粮食存喜楼都是消耗不完的,所以这被存喜楼买下却又消耗不完的粮食都去哪里呢?”沈槐之皱眉。 “私军。”覃烽心情沉重道。 这头心思细密又冷血的恶狼! “想必就是了,”宁风眠一只大手盖住整张纸道, “到现在为止,张春生的账本让整个链条都清楚了,接下来就需要找找这支看样子规模不小的私军藏在哪里,以及如何把存喜楼无忧会和崔绍联系起来了。” 说到这里三个人却沉默了下来,崔绍既然可以做出这么大的动作,布一个这么大的局,很明显他是不会让这整个计划和自己扯上任何关系的——说不定他甚至连替罪羊都已经找好了。 “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你先好好休息,”宁风眠把纸张账本全都收回到那个防水内袋,然后对沈槐之说, “楼下的人随时会醒,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和覃烽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出去一趟。” “不带上我吗?”沈槐之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可以和落栗共情了。 “带你干什么?我们是缺靶子还是缺拖油瓶?”覃烽鼻子出气一脸鄙夷,将军是我的! 还没等沈槐之张嘴反击,宁风眠已经拉着覃烽出了门。 宣城的夏季短暂而干燥,是宁风眠习惯的气候,甚至连身上的这身湿衣服,他都没有费心去换,果然还没有走出多久,那一身湿衣服就已经干透了。 “将军,我们现在去哪儿?” “惊雷响是齐延年制造的。”宁风眠边和覃烽一起赶路边说道,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第183章 “啊?齐老他,怎么会?”覃烽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曾经在军营里说什么都不肯让将军冒险学惊雷响制作工艺的老人家,怎么会想杀将军呢?! “嗯,事情就是这样的,”宁风眠点点头, “今天晚上我们要去一趟齐宅。” “可是……既然要用他的人是崔绍,要杀的人又是将军您,齐老恐怕已经……”覃烽还处于震惊之中。 “齐老应该已经死了,不过你还记得张春生吗?” “记得,所以齐老也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的。” “对。” “对了将军,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汇报,刚才那小纨……那沈槐之在场我不好说。” “什么事?” 第104章 压痕 “这次我在北疆,好几次都碰见了田启明。” “哦?”宁风眠嘴里问着,可表情却不显惊讶, “看来我不在北疆,他也格外嚣张,掩饰都不加以掩饰了。” “嗯,”覃烽点点头, “亏他不认识我,所以每次看到他也不会引起他的格外注意。” “如今整个北疆都是秦松的天下,他知道秦松是崔绍派过去的,自然是嚣张无比,田启明不知是何时开始和崔绍搭上的,他的春山泉确实就是在给崔绍运火石用的。” “嗯,而且我看他在边境做的也是茶叶生意。”覃烽点头道。 “茶叶?”宁风眠皱了皱眉,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呵,难怪崔绍一定要用他。” 覃烽: “?” “田家的茶叶负有盛名,还有春山泉的玄妙所在,只需要这么一个田启明,不仅可以帮他运火石,还可以帮他运忘忧草,”宁风眠笑了笑,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他的。” “可是,忘忧草是不可以被运进祝国境内的呀!”覃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觉得为什么崔绍敢杀他的摇钱树张春生?” “为什么?” “祝国人不会制造巴雅水,所以边境官兵在搜查出入边境的行李的时候往往只会检查是否有疑似巴雅水的液体,对于干燥的货物的检查不是很严格。张春生会制造忘忧水还是行走于南北的货商,他可以把干制的忘忧草偷运进祝国再自己制造忘忧水,这便是之前崔绍用他的原由,但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救槐之的那一次,那地下庭室里有专门用来试验的房间,很明显崔绍一直在自己试验制造忘忧水的配方。” “那么就是他现在成功了,所以就把已经没用的废棋给杀了?” “对,”宁风眠此时已经和覃烽来到齐宅附近的一棵大树上,他仔细掩好身形继续道, “如今的忘忧水和北疆的巴雅水已经很不一样了,崔绍应该是在张春生的配方上做了一些更新,而现在需要从北疆偷运进祝国的甚至都不是干制的忘忧草,应该是忘忧草碎末。” “哦!”覃烽恍然大悟, “那忘忧草的碎末和茶叶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安全了!” “对,所以现在的忘忧水更多了,因为偷运手段更高明,原材料简直是堂而皇之地被源源不断运进祝国,”宁风眠拍了拍覃烽的肩膀, “这次你立大功了,带回来的两个消息都极为有用。” 覃烽被自己的将军一番肯定,心里别提多美了,啊哈我们将军根本不恋爱脑,还是那么地清醒那么地厉害! “这件事不要告诉槐之,田启明是他的朋友,他会伤心的。”宁风眠叮嘱道, “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覃烽: “……哦……” 好在现在是仲夏,北方的树木均是枝繁叶茂,宁风眠和覃烽无声无息地藏身树冠中,倒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奇怪,”过了很久后,覃烽终于忍不住说道, “齐延年家中似乎一切如常呢。” 确实,从树上居高临下地看下去,齐宅中无论是夜间打扫巡逻还是丫鬟小厮服侍家主,都是井井有条没有一丝异常,唯一的异常大概就是没有见到齐延年本人了。 “将军,如果照你之前说的齐老已经不在世上了,齐府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这也太平静了!”覃烽奇怪道。 “或许他们还不知道齐延年已经死了。”宁风眠说。 张春生死了,那齐延年自然也得死,不过张春生的死又和齐延年的死无法相提并论。 齐延年是谁,祝国最有名的惊雷响工匠!在祝国,不仅仅是行军打仗需要用到惊雷响,皇家祭祀甚至对惊雷响的需求量也很大,所以齐延年也当仁不让是皇家御用的惊雷响工匠,他的地位可比区区江南富商要高得多。 试问,皇家损失了一位制造祭祀典礼上使用的惊雷响的工匠,他们会不会问上一句“人是怎么死的”? 所以对齐延年,崔绍是有所忌惮的,不可能像对张春生那样直接一杀了之然后放火烧宅,他只能以最不引人注目地尽可能低调地处理掉齐延年。甚至连齐延年的家人们最好都不要惊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宁风眠垂眼看着一片宁静的齐家宅院,目光沉沉。 既然齐家一切如常,那么需要思考的就是另一件事情——正如张春生那块暂时无法明确含义的石头一样,齐延年手上会不会也有什么可以指向崔绍的东西。 齐延年为什么会和崔绍合作现在已经不得而知,想必这个答案已经随着齐延年消弭于人世间了。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齐延年之前既然答应和崔绍合作,想必崔绍也会交给他什么物件好让他觉得可以拿捏住自己,这样才能换得齐延年的放心办事。 第184章 会是什么东西,现在又在哪里? 齐延年一定知道自己会死的,也肯定知道崔绍不敢随意动自己的家人,一定会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安宁祥和地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如果齐老也拥有什么可以指向崔绍的证据,那也不是用来保他家人的命的,反而,如果这个致命的东西放在家中的话,不啻于在自己家中安了一个惊雷响——总有一天会爆炸。 宁风眠闭上眼,齐老曾经说过,如果要想制造出最精确的,将延时爆炸的时间控制在分毫之间的惊雷响,则必须对放置惊雷响的位置有一个全面的解,也就是说齐延年是知道他那次制作的惊雷响是用来炸自己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齐老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愧疚之情,那么他会不会将这个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我能想到的且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宁风眠拧紧眉,靠着树干思索起来。 * 不同于覃烽和宁风眠外勤二人组辛辛苦苦趴树上偷窥,洗干净澡又吃完宵夜的沈槐之显得无所事事得很——考虑到做戏做全套,沈槐之甚至要的是双人份的宵夜套餐。 “呵……”沈槐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一个人在房间里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无聊地转悠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先不管宁风眠和覃烽,自己悄咪咪地先翻译一部分,然后惊艳所有人。 “那就对不住了。”从来尊重宁风眠隐私,不随便翻他东西的沈槐之双手合十朝那个小内袋拜了拜,然后干净利落的打开袋子把账本和字典都掏了出来。 这时候,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也随着沈槐之拿书的动作被带了出来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沈槐之弯腰把它捡起来然后展开。 “呵,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写字比我写得更丑的人啊!”沈槐之望着纸上歪歪倒倒的字惊叹道。并且由于那字写得过于丑陋,沈槐之甚至还燃起了鉴丑之魂,细细地品鉴。 “春祭整月可猎?”沈槐之挠了挠脑袋, “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对了,上次覃烽突然出现在行江城带走将军的那一次,好像就是说春祭什么什么的,沈槐之坐在桌边撑起了苦恼的小脑瓜。 “听他俩的对话,春祭应该就是一种北疆特有的祭祀活动吧,但是‘猎’, ‘猎’什么呢?”沈槐之歪了歪脑袋,搓磨着手里的纸百思不得其解。 而纸上一处十分浅淡的几乎完全会被忽略不计的也因此引起了沈槐之的注意。 由于以前开过精酿馆,沈槐之对于纸张以及纸张上的各种痕迹都十分敏感。很多酒类原材料供应商手里珍稀而小众的原材料货都是真假参半的,而很多原材料是来自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厂家,不同厂家包装所使用的纸张以及纸张上的和印花本身就具有防伪的作用。如今伪造技术日新月异,有时候甚至只有大行家才能够从印刷纸张或者是压花技术上的细微差别来分辨供应商所供应材料的真假。 很不幸,沈老板就是一位完全是因为生活艰难被迫练就了一双鉴定纸张的火眼金睛的大行家。 沈槐之小心地把纸张靠近烛火,利用光影角度仔细观察这处,这个很特别,不是纸张被折叠或者被携带时和其他物件混放而形成的,它有棱有角,里面似乎还有花纹,好像是写字之人戴着什么东西写字时候压上去的。 会是什么呢?沈槐之皱了皱眉然后拿起桌上用来舀茶叶的木勺朝屋中燃香的香炉奔去,刚才在屋里瞎转悠的时候就发现香炉里留有不少香灰,那时候他还打算投诉客栈打扫卫生不彻底呢,现在那堆香灰却起到了大作用! 沈槐之先是用木勺舀出一大勺香灰放到干净的白纸上,然后隔着纸将香灰全部再次细细地碾压直到全部变成如尘土般的细灰为止,然后捻起一小撮灰放到那处奇怪的处,再轻轻摇晃那张纸,直到细灰因为来回震荡最终全部都沉积到被压出来的凹陷处为止。 沈槐之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的样子。 这! 沈槐之像根不会动的木桩,一动不动地呆立在灯旁,紧紧盯着着那处在细灰之中逐渐显现出原形的,明明是北方的酷暑,可此刻沈槐之却感觉如坠冰窟,那张纸上的仿佛有什么定身的魔力,让沈槐之周围的时间和空间全都凝滞不前。 ———————— 啊啊啊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是谁呜呜 第105章 黑暗 “当初将军重伤昏迷的时候,那齐延年还来安西侯府看望过您呢,什么人啊真是,他怎么好意思站在您面前的啊!”覃烽还在闷闷不乐地小声嘟囔道。 “他来看过我?”宁风眠皱眉道,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那时候将军您还昏迷不醒呢,现在想来,他该不会是来确认将军您是不是……没了的吧!”覃烽更生气了,又不敢发作只能轻轻锤一下树干道, “他肯定是来看自己的惊雷响为什么没有炸碎你的!” “不要感情用事。”宁风眠沉声道,齐延年居然在自己重伤昏迷的时候来过安西侯府,为什么不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再来?他真的只是来看看为什么自己制造的惊雷响会失手的吗? “他来看我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嗯……”覃烽努力回想, “除了和宁老侯爷寒暄了一下以后,就是坐在你的床边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 第185章 “什么不着四六的话?” “他说虽然他知道将军您不信神佛,但是他还是会去宝元寺拜古佛为您祈福,希望佛祖可以保佑您早日康复,呵,我看他肯定是心虚了。” 宝元寺?古佛? 宁风眠和齐延年在之前也算是忘年之交了,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是,这位擅长制造杀戮机器的工匠和身为军人的自己一样,都是不信神佛的。 齐延年不可能去宝元寺,就算他去,也不会说明白他去拜什么佛,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宝元寺都有些什么佛,所以才只能说出一个“古佛”的字眼,因为宝元寺确实只有一座古佛,其他佛像都是用信众们捐赠的香火钱新建起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尊古佛其实是有名字的,燃灯古佛。 覃烽还在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可宁风眠却从这句覃烽觉得异常虚伪的关心中提取到了一条非同寻常的信息。 齐延年说的去宝元寺古佛面前为自己祈福希望自己日后平安顺遂,或许是在告诉自己一个位置——如果齐延年对自己还存有那么一丝愧疚之心的话。 “走吧,齐宅不需要盯了。” “啊?” “没太大必要了。” * 沈槐之终于回过神来,那张纸仿佛着了火,烫得沈槐之一下子把它扔在桌上。香灰尽数散落,纸上的印痕又重归了无痕迹。 是雨渐,是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的压痕!沈槐之不可能认错,雨渐的碧玉扳指和宁风眠的白玉扳指是一模一样的一对,之前他对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还有过意见的。 而那扳指制造出来的印痕,他作为宁将军的枕边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有的时候他也会故意要求宁将军不要取下左手大拇指戴着的那枚白玉扳指,于是自己的脖子上,手腕上,腿上都会被印上那个繁复独特的花纹,这就是另一枚扳指的印痕,绝对不可能有错! 所以这么丑的字是雨渐用左手写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字迹,却忘记自己左手戴着和哥哥一样的扳指。 而纸上歪七八扭的六个字“春祭整月可猎”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槐之眉心紧皱,他有了一个十分不祥的,令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既然是放在内袋里,想必也是和崔绍有关的重要物件。沈槐之突然想到宁雨渐在历史上是之后编撰《祝书》的大史官,而未来的朝堂……是崔绍在一手遮天。所以将军的污名不仅仅是崔绍一个人的功劳,宁家老二居然也出了一份力在里面! 虽然还是不明白这六个字的具体含义,但可想而知,这应该又是崔绍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引出深藏的宁风眠。 ——他也确实达到目的了,沈槐之想起将军腹部那条新添的伤痕就恨得开始咬牙。 阴毒的崔绍,为了不让宁雨渐背叛自己,甚至让他亲自来写这六个字好坐实他陷害自己亲哥哥的罪名,这样宁雨渐就成了崔绍手中的玩物,历史不就可以随他心意发挥? 沈槐之简直无法想象将军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站在崔绍那一边时的心情,他赶紧捡起那张纸,努力把上面残留的香灰抹得干干净净,然后按原样叠好,和字典还有账本什么的又全部都原样放回到了内袋里。然后迅速跑到里间脱衣钻进被子里,营造出一副自己早就睡熟了的假象。 刚刚躺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叩叩叩……”随即就有人开始敲门了。 “沈公子?沈公子您睡了吗?”门外有人问道。 “谁呀?”沈槐之心脏狂跳,还要装作一副被人无故吵醒的样子,简直是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演技才勉强镇静下来,把说话的调子拖得老长,显得又倦怠又不耐烦, “本少爷都睡了,你们客栈怎么回事,是诚心不让客人好好睡觉的吗?” “小的不敢,只是刚才沈公子您吩咐的那夜宵,也有别的客人也吩咐了,然后那客人吃了说不舒服上吐下泻的,小的怕您也不舒服,这不就赶紧先给您送点儿药,以防您如果晚上也不舒服的话,也好先压一压。”门外小二的声音谦卑无比,显得十分抱歉。 “不用,我好的很不需要药,你回去吧别吵大爷我睡觉。”从屋外听上去,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沈槐之的态度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爷,您还是让我给您送进来吧,要是晚上您真生病了找不着药也请不到大夫,小的可怎么担待得起呀。”屋外的小二也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就放门外,我一会儿自己拿!” “不行啊爷,要是放门外被猫啊老鼠什么的偷咬可怎么办!”外面的人似乎铁了心的要进来。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一时不知该应对才好,再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跟烽锻炼身体学武艺的机会了。 “叩叩叩!”房门敲得又响又急,不仅如此,屋外分明还有其他脚步声,似乎打算随时破门而入。 “沈公子?”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如果那些人破门而入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隔壁没有人怎么办,如果他们把自己抓走了宁风眠怎么办? 对了那个内袋!沈槐之念及此,偷偷下床然后光着脚几乎匍匐着爬到桌边,无声无息地把内袋揣进怀中然后放到床下藏好,自己被抓没所谓,但是这个袋子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吱嘎——砰!”隔壁的门开了,还因为开门的力气太大而撞到墙上发出巨响。 第186章 “你们吵我家老爷睡觉干什么?我家老爷最烦别人吵他睡觉了,把药交给我,他要不舒服了我给他熬。”一个男声十分不满地大声嚷道。 竟然是宁风眠,不是,是陆川的声音!沈槐之立刻松了一口气,将军回来了。 这一下动静就真的搞大了,隔壁好几间房间都被吵醒开始叫骂起来。 —— “外面在干什么,还他妈让不让人睡觉了!” —— “这什么晦气客栈,我它妈明天就要退钱!” 估计那监听之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不好交差,沈槐之拽着被子听见外面小二连连地道歉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既然将军已经回到自己隔壁房间以后,沈槐之终于放下心来,今天一晚上经历的种种均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几乎没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宁风眠就敲开了沈槐之的房门。 望着眼前已经打理完毕衣着整洁素净的陆男仆,头发蓬乱眼皮耷拉明显还没睡醒的沈槐之使劲打了个呵欠问道: “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沈老爷子要过寿了,咱们得去寺里拜一拜为他祈福。” “啊?”和宁风眠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宁风眠他老人家还有这种嗜好,沈槐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宁风眠居然十分严肃地点点头,仿佛这是件天大的事情, “并且我已经差人去和宝元寺的住持说了,今日城北沈家独子沈槐之要为父亲六十大寿做一场大祈福,所以要封寺半日,所以你现在就要去洗漱,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啊?”沈槐之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耳朵可能没坏,是宁风眠的脑子坏了。 直到沈槐之一身青衣和大包小包提着各种祈福物件的家仆陆川站在宝元寺门口,沈槐之都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宝元寺是宣城最为古老的寺庙,里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石雕古佛,平日里寺庙都是香客多到连拜佛都要排队,如今却寺门冷清无人,倒是周围围上了厚厚一层吃瓜群众。 原因无他,即便纨绔行径满城皆知如沈槐之,望着寺门前竖着的那块木牌也略感羞涩。那块木牌上贴着一张代表喜庆的红纸,上用金墨洋洋洒洒: “沈家公子沈槐之在父亲沈墨六十大寿到来之际,特包下宝元寺半日为家父作祈福法事。” —— “啧啧啧,不是说沈家这父子一直示弱仇敌吗?怎么儿子现在开始讨好老子了?” —— “那还不是因为宁家被抄么,浪荡这么多年,还不是得回来继承万贯家财。” —— “就是,现在没了宁家撑腰,再大的仇哪比得上沈家的家产重要!” —— “这也就是亲爹好哄,你瞧沈槐之那浪荡样儿,但凡沈家有其他子嗣,哪还轮得到他吃这份好家产。” —— “真是羡慕这运气,这么会投胎,投到巨富之家还能嫁到安西侯府,现在安西侯府倒了他又丝滑地回到沈家,啧啧……” —— “所以回到宣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亲爹作个大法事祈福嘛,包寺啧啧,大手笔啊!” —— “呵,瞧瞧你这格局,这对沈公子来说算钱吗?!” 沈槐之简直汗流浃背。 “进去吧老爷,吉时快到了。”勤劳的陆川男仆低头问道。 ———————— 第106章 微光 “好。”沈槐之神情恍惚但依然昂首挺胸地迈进宝元寺的大门——一早晨,整整一早晨了,无论沈槐之用眼神还是言语,用明示还是暗示,姓宁的对为何突然出现的古刹半日游的原因始终保持缄默。 祈福法事在正殿举行,又因为闭寺,所以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到了沈槐之按照住持吩咐独自上前祈福的时候,沈槐之在余光中发现宁风眠不见了。 看来确实有原因!看到宁风眠消失不见沈槐之反而定下心来,开始按照住持的要求认认真真地完成整个仪式的每一个步骤。 而宁风眠则孤身一人悄声潜进安置古佛的后殿,寻找起齐延年或许给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 燃灯古佛因为是旧佛,所以来参拜的人很少,空无一人的后殿中甚至有荒置的灰尘味道,宁风眠在殿中小心行走不触不碰尽量不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在这样的一座少有人供奉的后殿中,齐延年会把什么东西留在哪里? 和花团锦簇的主殿相比,这座后殿显得极为简陋,除了一座石雕古佛以外,就只有三个破旧到露出内里稻草的蒲团,一盏长明古灯和殿角落中一只嵌在地上防止走水用的大缸。 齐延年毕竟只是一名没有武功的工匠又加之已经年迈,不可能做出将什么东西放在房梁上之类的事情,又因为这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寺庙中,他也不可能有向张春生那样制造暗格的机会。 可随时挪动的细柄铜灯台的长明灯藏不了东西,而破旧的蒲团随时有可能被换掉,宁风眠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口毫无存在感的储水大缸。 大缸里依然注满了水,宅院内走水用的大缸均不可移动,看来是寺中小沙弥看到水位下降就会去担水注满,所以这缸确实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如果这东西不怕水的话。宁风眠脱下上衣,将手伸进水缸中沿着内壁细细摸了起来。 水缸内壁光滑,没有暗格也没有任何刻凿的痕迹。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宁风眠撩起衣角擦干手,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恐怕齐延年真的是出于怜悯或后悔之心才说出要去给自己拜拜佛这样的话吧。 第187章 “殿中何人?”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宁风眠此时却已经逃无可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却见殿门迅速被人打开,屋外的仲夏烈阳突然占据全部视野,宁风眠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眼睛。 等逐渐适应了这光线,却见一个小沙弥站在殿中。而这小沙弥不是别人,正是齐延年在北疆收的唯一的一个小徒儿——阿九。阿九也是一个可怜孩子,当初自己和齐延年一起在光禄城墙下捡到他时,他几乎已经快被冻死了,齐延年立刻把这孩子搂进怀中,而自己也赶紧去就近的一个烧饼摊给他买了一个烧饼,甚至为了刺激暖和他,还特意给那烧饼加了一勺辣酱,然后齐延年就把这个孤儿养在身边当小徒儿。 阿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如此可怖?他——宁风眠看着那小沙弥呆呆看着自己正前方根本不转头的样子,他眼睛出了问题? “阿九?”宁风眠唤道。 “你是谁?”阿九看上去紧张极了, “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宁风眠悄声走近阿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的眼神不好,在强光下可以看到轮廓,施主不必试探。”阿九双手合十道。宁风眠的心陡然一沉,阿九只是一个孩子,崔绍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阿九,你为何会在这里?” “施主既然不肯告知身份,恕阿九也无法回答任何问题,施主请自便。”说着,阿九便再次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告辞打算离去。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不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绪,宁风眠在阿九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希望落空的失落,宁风眠决定赌一次。 “阿九,听得出我是谁吗?”宁风眠顶着陆川的脸,却恢复成宁风眠的声音问道, “记得光禄城墙角的烧饼吗?牛肉馅儿的,还多加了一勺辣酱。” 阿九转身离去的身影陡然停住,然后猛地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处,茫然地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宁……将军,是您吗?” “是我。”宁风眠走到阿九身边,粗粝的大手握住阿九握着佛珠的瘦弱的手,即便是在酷暑之下,那孩子的手居然还冰凉出汗,显然紧张至极。 阿九反握住宁风眠满是伤疤的手,细细摩挲,嘴唇颤抖地喃喃道: “果然是您,果然是您,师父说的没错,您来了您来了……” “阿九,你师父说什么了?”宁风眠明白了齐延年的苦心,古佛是死的,佛殿是死的,他想交给自己的东西自然也是死的,这东西无论放在哪里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因素,只有人才能保护好这至关重要的东西。 “您……您先随我来。”阿九虽然视力很差,但不知为何却十分熟练地捡了一条无人注意的小道,七拐八拐地带着宁风眠进了自己偏僻的小禅房。 “这里说话不会有人听到的,放心。”阿九十分聪明,甚至极力避免说宁风眠的名字。 “你和你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小阿九绷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居然跪伏在宁风眠的腿上大哭起来,宁风眠温柔地抚摸着阿九瘦小的背脊和没有头发的脑袋,轻声安慰着。 等好不容易缓过这段情绪,阿九终于在抽噎中说了起来: “是我和师父对不起您……呜呜……那惊雷响是我和师父一起去埋的,师父虽然不说,但是我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师父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埋惊雷响向来都是和您商量的,可那次他却让我不要告诉您……我对不起您啊!”说着,阿九就要伏地对宁风眠磕头。 宁风眠连忙扶住他,安慰那孩子道: “都过去了,我不是还好好的么,不怪你们,你和你师父也有苦衷的。” “后来得知您身受重伤,师父去看望过您,回来就把一样东西交到我手上,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拿着东西藏到宝元寺的古佛殿等您,结果……哇……”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阿九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刚出门就被一个人抓住,我好害怕!好害怕他会把我杀了,可是他只是喂了我一颗药就把我扔到山崖下。” “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又看不见东西,”阿九回忆到此处,害怕得全身发抖, “我又饿又累,抱着师父交给我的东西在山里摸着爬着以为自己肯定要死在山里了,却遇到一个好心的农夫,他看我可怜便带我回家吃饭,最后按照我的心愿把我送到宝元寺,可是即便住持大师极力医治,我的眼睛和声音现在也废了,呜呜……” “没事的阿九,”宁风眠摸着阿九满是泪水的小脸, “我会带你回去,给你医好眼睛和嗓子的,你不是说长大以后要给我当侍卫还要做最优秀的惊雷响工匠吗?” “嗯!”阿九使劲点了点头,然后摸掉脸上的鼻涕眼泪, “师父让我交给您一样东西。” 说着,阿九爬进自己的床榻下又挪开些许杂物,从最里面掏出来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摸索着交到宁风眠的手中: “这块石头就是师父要我一定要交到您手中的东西。” “你师父还有说别的什么吗?”宁风眠看着手中的石头,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就仿佛自己的心底确实是有一段有关这石头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是在哪里以及在何时看到过它,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会看到它的。 “没有,”阿九把石头交到宁风眠手上后,整个人仿佛都轻松多了, “我和师父犯下如此弥天大错,万死也无法向您赎罪,如今阿九使命已经完成,您……想如何处置我都可以。” 第188章 “你还小,”宁风眠爱怜地抚了抚阿九的光脑袋,想起家中那七个身世同样凄凉而如今都各有各的厉害的孩子们, “我会带你回去,你会有很多兄弟姐妹,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你会成为最厉害的工匠和我最得力的侍卫。” “那我师父呢,您可以原谅他吗?”阿九眼神不能聚焦,却依然坚持仰头望向宁风眠,神情颇有些紧张。 “你师父……”宁风眠看向禅房窗外的天空,烈阳之下,即便是干净的空气,其中也有无处遁形的尘埃, “我原谅他。” 阿九再次低头啜泣起来。 可此时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宁风眠看看窗外的天色估摸着祈福法事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于是叮嘱阿九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承诺他耐心在宝元寺中待上几日后自己便会接他离开这里,然后就揣上石头出了小禅房,直奔寺外而去。 一整套仪式下来,沈槐之已经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嚷着能不能给口茶静静心,老住持忙叫小沙弥奉茶,却也好奇问他带进门的家仆怎么不见了。 “哎,我今儿包下贵寺闭门祈福,就是怕别人分走我虔诚祈福给我爹请来的福报,这区区家仆哪能在场,有什么资格分福报!仪式一开始我便让他在外边的马车前候着啦。”沈槐之说着就懒洋洋地灌了一口茶进肚。 慈眉善目的住持缓缓点头,捻着佛珠没有搭话,这沈家小子果然纨绔狂妄,还是不要多嘴的比较好。 回程的马车上,宁风眠把石头递给沈槐之,沈槐之也默契十足地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内袋掏出里面张春生的那块石头,然后把两块石头拼在了一起。 说来奇怪,原本分开看均平平无奇的两块石头,拼在一起后居然纹路可以连上,看那纹路的走向,似乎有些玄妙! “还差。”沈槐之望着拼在一起的两块石头左右断掉的纹路说道。 “啊!”宁风眠看着那石头,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石头了。 难怪这么眼熟,原来如此! ———————— 这几章是不是剧情太密集了一点······ 紧张地揣手手 这几天超大降温,各位小天使一定要记得保暖哦!戴口罩戴口罩! 第107章 石头 五年前…… “父皇。”景珮一本正经地朝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房里不知在看什么的父亲请安道。今天自己正在宫中温书,却见父皇身边的张公公慌慌忙忙地来宫中说父皇要立刻见自己,让自己快快随他去。 直到一路慌忙赶到书房门口,景珮也不知道父皇急着见自己所为何事。 “景珮呀,快过来,”祝文帝听到声音,转身朝景珮招招手, “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听到父皇唤自己,景珮这才重新站直,然后快步踏进书房内走到祝文帝身边。父皇面前摆放着一块,那粗看似乎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可仔细一瞧却另有玄机。那上有些许纹路,非金非玉却端的是贵气逼人,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那纹路居然天然形成一条腾云之龙的模样,确实是祥瑞之兆。 “父皇,这奇石上天然有腾龙之纹,又非金非玉不是俗物,这是祥兆啊!”景珮年纪小心底良善,称赞均是发自肺腑。 “不错,”祝文帝满意地点点头, “吾儿眼光很是独到。” “圣上,大将军宁风眠求见。”候在书房外的公公传道。 “让他进来,”然后偏头看向刚准备行礼退避的景珮说道, “你也留下,听听大将军都说些什么。” 那是景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大将军宁风眠,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因是景珮彼时尚年幼,不能入朝堂听文武大臣议事,而几次见到大将军也只是远远看到而已。印象中大将军宁风眠身量颀长,在暗金铠甲和大红军袍的衬托下极为威武高大,让年幼的景珮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芝兰玉树,意气风发。 而如今大将军就站在自己面前,更是让年幼的景珮万分仰慕,大将军高大英俊,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自己面前就有一种令人倾心的魅力。 此番大将军前来是有要紧军务禀告祝文帝,等一切都商妥后,祝文帝没有让宁风眠立即退下,而是指了指那块奇石问道: “宁将军在北方见多识广,觉得此石如何?” 宁将军这才注意到书房中有一块用昂贵的沉香木托放的,他满是伤痕厚茧的手轻轻顺着那奇特的纹路抚摸过去: “此石虽颜色暗沉无奇,但胜在纹路奇特呈祥龙啸天之势,实在难得。” “嗯,”祝文帝十分满意地摸着胡须赞同道, “确实是一块祥瑞之石。” “这块奇石如此之难得,想必为得到它也是花费了不菲的人力物力财力吧。” 令小小的景珮感到震撼的是,宁将军看似只是客观地估计了一下这块奇石的来之不易,可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而这满眼悲悯却并没有被专心欣赏奇石的祝文帝察觉到,反而顺着宁将军的话继续叹着: “是啊,十分来之不易啊!” 宁将军没有再说什么,和祝文帝寒暄了几句便告退。 而等宁将军走后,祝文帝才转身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吾儿,连宁将军都说这甚为奇特且来之不易,今日朕要将它赏赐予你,希望你多多珍惜这昌隆国运。” 谁知景珮一听此话,居然立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声道: “父皇,这赏赐恕儿臣无法接受。” 第189章 “混账!你怎么无法接受了?朕的赏赐你敢不要?!”祝文帝没想到自己将这预示着国运的腾龙奇石赏赐给景珮,他居然不要?赐龙予皇子,这是最大的肯定和嘉奖,是皇位正统的宣示,他竟敢不要! “父皇,”景珮跪伏在地上,虽然害怕但仍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静地为自己辩解道, “父皇考校儿臣功课的时候,听儿臣说欣赏勤俭治国之道时父皇是颇为赞同的,如今这块奇石虽然意喻吉祥却耗资巨大,国运之本在民不在物,儿臣接受它就有悖于自己坚持的勤俭之道,口中说着勤俭却享用这等奢靡物件,儿臣不愿作这心口不一之人,还望父皇恕罪!” “你!咳咳咳!”祝文帝气得胸口发疼,使劲咳嗽了起来,抖着手指着门外对景珮吼道, “滚!” 盛怒之下的祝文帝无法接受这番解释却也无从批驳,只让景珮滚回东宫,然后让公公宣景珏来见。 很明显,这块奇石最终落到了欣喜若狂的景珏手中。 后来景珏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知道自己当初从父皇书房中喜滋滋拿回来的奖赏居然是弟弟景珮不要的东西。 “啪!”盛怒之下的景珏将这块被摆放在自己宫中最显著位置的奇石一下子拂下桌,奇石当场裂成了四块。 “皇位嫡传?我就偏偏不信这个命!”景珏咬牙切齿道。 之后,景珏做了一个负气且荒唐的决定,他把这四块看似毫不起眼的碎石交给崔绍,作为崔绍调兵遣将的信物,四块代表着四条不同路径上的关键人物,等事成之后,他景珏重重有赏! ——我要用你不屑一顾的腾龙奇石,一点一点地瓦解你,我要用你不要的东西全面地击败你,我一定要让你在这块面前对我痛哭流涕,俯首称臣,然后再杀死你! 景珏没有将这的丢人来历告诉崔绍,崔绍也没有多问,毕竟谁也不可能想到,圣上的恩赐居然还有一物二赠的意外情况。 而被阴暗思维完全占据的景珏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一时负气将会给自己给崔绍埋下多大的隐患。 * “我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了。”回到客栈后,宁风眠用手蘸水在桌上写道。 “哪里?”沈槐之简直恨死祝朝没有手机了,或者好歹普及一下简体字啊!如果可以的话,沈槐之甚至想画where。 “这块是祝文帝赏给太子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到了景珏手中。”宁风眠决定深入浅出简单说一下,这兜兜转转的事实实在是太过曲折。 那天赏鉴奇石的时候,太子景珮也在场,很明显,圣上肯定不会是单纯让儿子来陪自己看,他必定是要把赏给太子。然后不知为何,太子大着胆子拒绝了这份恩宠,于是圣上就转手把送给了大皇子景珏。 或许是故意也或许是无意,反正最后这被弄成了好几块,作为大皇子一党的信物交给不同的关键人物,一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二是为了保证行事的低调。 至于将这弄碎敲定为信物的人,宁风眠更倾向认为是大皇子的主意,而崔绍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的来历——以崔绍的老谋深算,他必不会用圣上和太子见过的东西当信物,这实在是太蠢了。 沈槐之不知道宁风眠的所思所想,只是震惊于短短一段历史之中居然有着如此曲折复杂的故事,大皇子拿着原本属于太子的东西作信物,然后逼死太子成为新皇?好狗血啊…… 而自己一身清白光风霁月的将军就成了这段上不了台面的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呵,做梦!我沈槐之定要护住我家将军的周全! 二人各有心思,眼睛却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两块上。 宁风眠突然皱了皱眉,蘸水写道: “这石块应该至少还有两块。” 沈槐之望着桌上的水渍,脑子开始飞速地烧起了cpu,掌管存喜楼和无忧会的张春生手里有一块,制造惊雷响杀害将军的齐延年手里也有一块,如果还有其他的石块,那便意味着还有其他的条线,会是什么呢? 沈槐之在桌上缓慢地写了一个“私”字,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宁风眠。 宁风眠盯着沈槐之写的字,半晌后居然摇了摇头,不会是私军,其他都可以说得清,私军则是万万说不清的,在私军手里留信物无异于主动把自己脑袋往阎王爷手里送。 沈槐之把桌上的“私”字擦干,然后又蘸水写了一个“水”字。 这一次,宁风眠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默默地看着“水”字慢慢干掉,沈槐之和宁风眠坐在桌旁没有言语。 屋外监听的人听着屋内半天都没声音,以为这没羞没臊的主仆二人在宝元寺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估摸着已经累得睡在一张床上去了,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差一个人回去报告今天上午的狗仔工作成果。 “今天上午这场闹得宣城人尽皆知的祈福法事,你怎么看?”崔绍一身玄色长衫,站在书房中,饶有兴致地望着窗外的枯山水问着房中垂手站立的人。 “沈槐之行事向来乖张。”那青年答道,一边说左手还一边神经质地转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碧玉扳指。 “不错,这沈家小子听说以前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嫁到你们宁家之后居然还纨绔得变本加厉了,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崔绍笑道。 听到“你们宁家”这几个字,那青年似乎有些不太舒服,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第190章 “沈家老爷和沈家这个独子向来不睦,如今沈家老爷做寿请他回来吃寿宴已是件奇事,更奇特是的沈槐之还答应了,而今天的祈福更是奇上加奇,”崔绍半是玩味半是思考, “他是真的去祈福吗?” “他这种纨绔蛀虫,”宁雨渐嫌恶嗤鼻道, “现在宁风眠没了,他除了借此机会讨好沈老爷让他回家继续败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去处了。” “嗯,”崔绍点点头, “也有可能。” “不过也有可能他在暗自找机会和你哥哥联系。”崔绍转身看着宁雨渐说道。 宁雨渐听到此话,表情上依然没有任何波澜,语调平淡地说道: “我和宁风眠确实没有任何联系。” “我相信你,”崔绍在书房中慢慢地踱起步来, “今日找我何事。” “我也收到了沈墨的寿宴邀请。”宁雨渐无波无澜地说道。 ———————— 啊降温了降温了!冻爪爪! 这两天忙得我外焦里嫩的! 第108章 轻贱 “哦?”崔绍难得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意思,沈墨竟然还邀请了你,看来他不仅仅只是想和儿子修复关系,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去,宁风眠已经和沈槐之和离了,沈家和我宁雨渐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赴这个陌生人的约。” “你要去,回来告诉我沈墨邀请你和沈槐之的原因。”崔绍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并不关心宁雨渐逐渐拧紧的眉头。 城北沈家巨富之名不是吹出来的,沈家老爷的寿宴设在沈宅前院,来宾奉上拜帖走进院门便无一例外地被这滔天富贵给震撼到。 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可沈宅中,无论是花园里还是画廊内均是清凉一片,原因无他,沈宅中每隔十步便放置巨冰用以给宾客们消暑纳凉,这夏日冰块本是稀奇物件,只有富贵人家才有财力制造和维护私冰窖在冬日取冰贮藏至夏日取用以消暑,但因为冰块极易损耗,所以就算有冰,数量往往也不会多,这就显得十步一块的巨冰十分奢侈,甚至北方难得一见的西瓜,葡萄乃至芒果,居然都在放置巨冰的桌上随意堆放,无限制供宾客吃拿。 而寿宴本身,无论是菜品还是餐具,一应均是寻常富贵人家难得一见的规格,又加之请来宣城之中最为有名的乐坊班子,整个沈宅端的是奢靡煊赫,炫目无比。 沈槐之带着自己的陆男仆施施然跨进宅院内,一进门就左瞧瞧右摸摸,顺路拈了块西瓜边吃边看热闹,把回家回出了登门做客的感觉。 因为有原身的记忆在,沈槐之对眼前这一切的感觉都是诡异的既熟悉又陌生,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强烈的厌恶感,除了出于原身对这个家的厌恶,还有的就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对沈家所作所为的厌恶。 迟迟没有去给亲爹沈老爷拜寿的沈槐之一路吃瓜闲逛,走着走着突然愣在原地,甚至手里的西瓜皮都忘记扔,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看到的人——宁雨渐。 沈槐之看着不远处正在与其他宾客寒暄的宁雨渐,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宁风眠该怎么办,此时易容为陆川的宁风眠正和其他贵客带来的其他家仆一起,在沈宅最外围的值房歇息,饶有兴致地听各家家仆之间聊些瞎话,完全不知道沈宅正院中发生的事情。 宁雨渐来这里干什么?是崔绍派他来的吗?崔绍发现陆川是宁风眠假扮的吗? 酷暑之下,沈槐之却觉得冷得慌。 “少爷?” “嗯?” “您快把手从冰块上拿下来吧,我看您手都冻红了……” 沈槐之这才看到自己搭在冰块上的手被冻得紫红一片, “嗷呜”一声连忙弹开。 那家仆随即在失态的沈槐之面前露出根本不加掩饰的轻蔑眼神——废物点心还是那个废物点心倒霉鬼,连百年基业的安西侯府都克得垮,真是个十足的扫把星!也不知道老爷把他叫回来干什么,这登门一次带来的晦气估计要请宝元寺的大主持来做次法事才能消除吧。 这饭吃得沈槐之万分难受,自己的便宜爹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疯,平时看自己一眼都嫌浪费眼神,今天居然把自己安置在他右手边坐着,来个人就带着自己上去social,甚至对所有人隆重地介绍沈槐之是自己的亲儿子未来沈家的接班人,仿佛这儿子是失散多年刚刚寻回而不是去年才欢天喜地把他扫地出门嫁人。沈槐之跟着亲爹身后和客人又是喝酒又是互吹,鞠躬鞠得腰都麻了…… 一顿饭下来累到只想拍拍屁股叫陆川走人,谁知散席之际沈老爷居然叫住正打算开溜的沈槐之,然后还留下了宁雨渐,邀请二人来书房一叙。 铺垫这么久,正戏终于要开始了。 沈槐之一头雾水地看了宁雨渐一眼企图眼神交流,却发现这宁家二公子气性大得很,宁愿垂眼看地砖也不肯和自己有任何接触——包括眼神。 “宁大人,今日是老夫生日,正好籍着这个好日子想定下犬子槐之的人生大事,也想请宁大人做个见证。” “?”什么玩意,什么大事?沈槐之更懵了。 “沈老爷,宁风眠已与沈槐之和离,且我也与宁风眠断绝了兄弟关系,沈老爷对沈槐之做出的任何安排都不需要宁某认定,告辞。”宁雨渐说完便抱拳告辞想离开。 第191章 “哎,宁大人不要着急走嘛,”沈老爷倒也没有急着去阻拦, “大人带来的书童和马夫都在小厅好吃好喝着呢,这犬子的人生大事嘛,您就听听,当做一个乐子也未尝不可。” 宁雨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态度居然就这么缓和了下来,默然站立等着沈老爷继续说下去。 作为被安排了不知道啥人生大事的沈槐之反而是一身轻松,以全程吃瓜的心态等待自己亲爹发落。 而亲爹沈老爷沈墨反而一眼也没看自己的儿子,对着宁雨渐继续说道: “宁大人,我知道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已经和你大哥宁风眠和离了,所以我最近寻到一名贤良女子打算让沈槐之娶进沈家,虽然宁家按理来说已经和我们沈家没了关系,但是宁家毕竟也曾经是名门,我今日请宁大人来是想做个见证,意思就是宁家知道这事便好,免得犬子来日娶妻仿佛偷着摸着一般。” “谁娶妻?”吃瓜吃到自己头顶上的沈槐之差点儿惊声尖叫了,他可不敢给将军头上戴绿帽,会死得很惨的!上次有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就是趁自己上菜的时候偷偷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当天晚上那只手就被锁链结结实实地锁在床头,然后自己被将军翻来覆去爆炒好几遍……沈槐之吓得打了个哆嗦。 “沈老爷,宁某已经说过了,宁某和沈槐之毫无瓜葛,他日后是娶妻还是嫁人均为沈家家事,与我宁雨渐无关,告辞。”宁雨渐话毕便一甩袖子大步踏出书房。 “哎宁大人!”沈墨想留却扑了个空。 “不是,等等!”娶妻当事人沈槐之终于忍不住吼出声, “什么娶妻,什么嫁人,沈墨你个糟老头子当我是物件还是畜生,说要我嫁男人我就得去嫁男人,说要我娶女子我便要去娶女子,特么畜生还有雌雄之别,我合该一会儿男一会儿女是吧?不娶!” “混账!”一直对宁雨渐好声好气的沈墨此时却对沈槐之勃然大怒, “你不娶妻怎么有香火,沈家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呵,”沈槐之气极反笑, “当初让我嫁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莫不是打算让我给宁将军生个一男半女出来继承家业?也是,宁将军基因这么好,我要是真的生得出他的娃你估计都得跪谢祖坟冒青烟。担心沈家家业无人继承,这好解决啊,我全都败光不就不需要担忧了?” “你!你个畜生!”沈墨被气得胡子发抖。 “我是畜生您是啥?劳烦您骂人之前先想想咱们的血亲关系再开口,”怎么说这沈墨都不是自己真正的亲爹,沈槐之怼起这老混蛋简直毫无压力, “原来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娶妻,不好意思您呐,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您要真担心沈家无后,还是劳烦您亲力亲为吧,我的贺礼就是十全大补,祝您再创辉煌!” 说完,沈槐之头也不回地冲出门,根本不管气得跳脚的沈老爷在身后又叫又骂,而出门就看到宁雨渐的身影正在自己前方画廊的尽头处,眼瞧着就要走不见,沈槐之连忙跑着追了上去。 “你……呼……”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槐之一把抓住宁雨渐的胳膊说道,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放开我,你们沈家的事跟我没关系。”宁雨渐嫌恶地甩一甩衣袖,却没想到沈槐之力气不小,居然没有甩脱他。 沈槐之可不管他的拒绝,一把把他拽进旁边一间无人的偏房里: “雨渐你收手吧,不要再帮崔绍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做事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你听得懂,你听得很懂,”沈槐之定定地看着宁雨渐, “春祭整月可猎,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是这张纸上有你的压痕你知道吗?” “什么压痕,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宁雨渐别着脑袋不看沈槐之,但是已然开始心惊肉跳,他怎么知道。 “你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了我宁雨渐,那压痕是你左手扳指上的花纹,宁风眠有和你一样的扳指,这个压痕我简直太清楚了,”沈槐之拽着宁雨渐胳膊的手有些抖, “收手吧雨渐,崔绍最后也不会放过你的,不要让风眠伤心好吗?” 风眠,宁风眠,又是宁风眠!怎么人人都要提宁风眠!宁雨渐心中的惧怕又一次转化为无名的怒火,他奋力把沈槐之甩开,双眼死死盯着沈槐之恶声道: “这么清楚扳指压痕,看来你和宁风眠感情好得很呐,那你倒是把宁风眠的下落说出来啊,终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宁雨渐你!”沈槐之气结,他原本以为宁雨渐是迫于无奈才被崔绍利用,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沈槐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压着嗓子说道, “你知道崔绍想干什么吗?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为什么要选他啊!” “选?我有得选吗?”宁雨渐冷笑一声, “你们给我机会让我选不当宁风眠的弟弟了吗?你们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做自己吗?我只是不想活在宁风眠的阴影下我又有什么错!” “你也可以选择好好当自己的官,不让自己陷入这些搅弄风云的腌臜事中。”沈槐之已经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宁雨渐看来是想争口气,只是他不知道他选择了一个多么错的人,又或者他其实是知道了,他只是在赌罢了。 “好好当自己的官,”宁雨渐摇头笑得面色狰狞,双手抓住沈槐之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我想好好当官,你们就让我好好当了吗?有人愿意给我机会吗?啊?!你们眼中从来都只有宁风眠,我是如何想的,如何在官场中艰难度日的你们知道吗?解过吗?关心过吗?” 第192章 沈槐之:…… “哼!”见沈槐之不答,宁雨渐使劲往一耸,放开沈槐之的衣领,转身快步离去。 第109章 时间 一定不能让宁风眠知道…… 一定要想办法让宁雨渐脱离崔绍全身而退。 心事重重的沈槐之快步走到沈宅大门旁的值房门前,临时抱佛脚地练习一下了笑容,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值房里倒是热闹得很,而平日里清雅冷峻的宁将军此刻和一堆马夫小厮混在一堆,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走吧,回家啦。”沈纨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拍了拍宁风眠坚实的肩。 还在和人说笑宁风眠没有看出沈槐之的心思,回头就朝他笑道: “寿宴好吃吗?” 即便将军现在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服药把瞳孔染成黑色,那双狭长的眼睛依然锐气逼人,仿若盛满璀璨的星光,即便是一身家仆的粗布衣服打扮,依然无法掩盖住他本人独特的清冷气质,混在一群真正的家仆中反而显得更加雅正出尘了。 我的将军啊! 沈老爷的轻贱,宁雨渐的误入歧途,种种不顺和烦扰都比不上将军此刻的灿烂笑容,沈槐之突然就这么地鼻头一酸。 “怎么了?”沈槐之向来藏不好自己的情绪,宁风眠对此十分敏感,看着沈槐之脸色微微有些不对就知道有事发生。 “没什么,吃酒吃多了,走吧倦得很。”沈槐之扯了扯今天束得格外紧的头发,满脸倦怠地说道, “咱们回卧听风吧,现在就回,想孩子们了。” * 这一趟宣城之旅虽然总体上并不太让人感到愉快,但收获却十分惊人。两人一到家便关上房门,马不停蹄地开始解密张春生的账本。 “在宣城是怎么就没机会腻歪了呢,”落栗端着盘水果站在院中,望着紧闭的东厢房房门直摇头, “大白天的啧啧啧,完全不注意影响哎……” “喵——”油光水滑的芝麻大将军坐在落栗身边,深以为然地应和了一声。 落栗看着芝麻汤圆身边一字排开的纯黑,四蹄踏雪,黑白牛奶,头尾皆乌以及纯白的五只小奶猫,有些无语: “你也别瞧不起他俩,我家少爷要是能生,保准过几年家里的小孩儿比你的崽还多呢。” “喵!”芝麻汤圆对此无聊的假设表示不屑,舔了舔爪子转身就走,倒是五只小奶猫全都哼哼唧唧地蹭了过来,一堆小奶汤圆似的把落栗团团围住,眼巴巴地抬头望着大铲屎官落栗给自己放牛奶和蛋黄。 “哎……”落栗低头看看黏在自己脚上的五团毛茸茸哀叹一声,又去认命地给猫崽子们端食盆去了。 “呼!”沈槐之把手里的笔一扔, “总算全都解密完了!” “这钱怕是比今年国库里的还多了。”宁风眠看着账本上的天文数字,面色凝重。 “这么多钱换的粮食,到底可以养多少私军呢?”对此毫无经验的沈槐之犯起了难。知道私军的规模才好估计崔绍的能力,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对于这个问题,连大将军宁风眠自己也回答不上来,虽然北疆的军队和粮草向来由他来统筹调度,但是他并不专门负责军队粮草,所以对于多少粮草能养多少士兵也无法做到精准估算。这就好比公司ceo虽然对公司总体财务数据了如指掌,但是公司的预决算还是得由公司财务部门专人负责一样,况且私军毕竟是私军,其粮草安排和正规军队肯定是不一样的。 “啊对了!”沈槐之突然从椅子里弹了出来, “可以让王进来算人呀!粮食的消耗和预估这方面,他要是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啦!” 王进家是祝国最大的粮食瓜果商,而王进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几乎已经完全接管了家中生意,他有个花名叫金算盘,就是因为他对米面粮油的耗用估计十分精准,让他来算这笔账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而且他人很可靠——自从知道田启明的事儿以后,宁风眠就让何勇把沈槐之的几个好朋友全都暗地里调查了一遍,把几位宣城著名纨绔的背景翻了个底朝天。 “好,那就只能劳烦王兄了。”宁风眠点点头道。 “唉,没事,他本来就要来一趟的,”沈槐之倒是没心没肺的大手一挥, “我上次和他说开阳双季稻的培育办法,他很感兴趣,现在开阳的第二季水稻也要成熟了,我本来就应该邀请他过来看一看的。” “既然如此,那便越快越好。”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宁风眠却凭空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崔绍应该快要等不及了,这是一种在危机产生前就能嗅到危险味道的敏锐感知,是宁风眠这么多年刀光剑影中培养出来的近乎于本能的预判能力。 “嘿,这就使唤上了呢!”沈槐之饶有兴致地调侃起宁风眠来,能让沉稳的将军催起来的事情可太少了, “这还不得加钱?” “钱有什么意思,拿人来抵,够吗?”将军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一条会蛊惑人心的灵蛇,撩拨人的蛇鳞力道刚刚好地从耳畔磨过,让人火辣辣地开始脸红心跳。 在宣城这么多天,二人无时无刻都处于监视监听之下,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过任何形式的肌肤之亲了。 仅仅只是将军的一句撩拨,沈槐之的眼中很快就攀上了雾气,全身的肌肤都在叫嚣着渴望,他感觉自己就像自家后花园试验田中已经到了丰收季节的稻谷,金黄,饱满,成熟,特别希望能被人握在手中,结成一束,然后,收割。 第193章 此时的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在晦暗不明的一片黛色中,将军轻轻一弹指,屋中灯火便灭了个干净。房中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一个光影的轮廓,有一种脱离现实的近似于素描的美感。 “我发现你很喜欢这个时辰。”沈槐之轻声笑道,等待了那么久,将军粗粝的指腹终于触碰到自己的侧颈,沈槐之全身抖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昏暗中,沈槐之听到将军因为轻轻笑了一下而发出的气音。 “因为这个时辰特别安静,不需要灯光就可以看清你,还能……”宁风眠的手指顺着沈槐之微微颤抖的脖颈往下滑,在沈槐之止不住的喘息中继续道, “听清你。” 大将军从来都是强势的,凌乱的丝缎堆里,沈槐之被禁锢其中无法动弹,最后一丝微弱的日光勉强在夏日的纱帐上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随着日光渐渐淡去月光逐渐皎洁,那双人影非但没有分开,反而更加如胶似漆。 沈槐之觉得自己溺水了,海水势不可挡地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呼吸氧气,可刚刚探出水面,无情的浪潮便又排山倒海地袭来,他完全抵抗不了这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沈槐之倦怠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将军披着一件薄衫正坐在书案前不知写些什么。 “你在写什么?”沈槐之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和老朋友沟通一下感情罢了。”宁风眠说着放下笔,端着一碗蜂蜜梨子水,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舀了一勺雪梨水递到沈槐之嘴边, “喝掉它,嗓子哑得这么厉害。” “我嗓子哑是谁的错呀?”沈槐之就着将军的手喝着甜水忿忿不平道, “哎不对啊,我都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嗓子哑了炖好了雪梨水!” 宁风眠不说话,扬了扬嘴角。 沈槐之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哑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宁,风,眠!” “嘘——”宁风眠理直气壮地堵嘴, “这个名字可不能叫。” 两人闹了好一阵,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好消息啊!” 是王大娘,沈槐之和宁风眠对视了一眼,连忙开始整理各自的衣衫,沈槐之也顾不上嗓子哑腰酸全身疼赶紧起床找衣服,宁风眠则是穿好衣服的同时还眼疾手快地拽来一个厚椅垫放到沈槐之的椅子上。 “进来吧。” 随着一声门响,王大娘急冲冲地冲进来: “老爷!老爷!好消息啊!” “已经知道好消息了,”陆川连忙扶住激动得直哆嗦的王大娘, “您请坐,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金姑娘,金姑娘今晨生了个大胖小子!”王大娘好容易才捋顺了气,向眼前的一主一仆报告道,虽然陆川明面上是老爷的仆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娘感觉这陆川是比沈老爷更像是一家之主的存在。 “哇!真的啊!太好了!”沈槐之激动得从椅子里一跃而起,然后又在宁风眠这个始作俑者的“关爱”目光下龇牙咧嘴地回去坐好, “落栗呢,我们得准备些贺礼送去吧?” “落管家已经去准备了,走之前就吩咐我来和老爷通报这个好消息呢,”王大娘高兴得又是搓手又是抹泪, “金姑娘这一路真是不容易啊,又坚强又温柔,她夫君若是回来,往后一定要好好疼惜这样的好姑娘才是啊!” 沈槐之和宁风眠互相看了看,张一常留在望川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但是他们都默契地不提这事儿。 “这孩子也是福气大,都说十月怀胎,这离十个月还差一点点呢,”王大娘双手合十闭眼祈福道, “老天爷保佑孩子日后平平安安健康长大啊!” “哎,王大娘,您怎么知道小张灯不足月啊?”沈槐之有些好奇,对于一般人而言十月怀胎是个很虚妄的概念,不会有人去深究十月怀胎的十月究竟是多久,但是沈槐之是知道的,大嫂有了雪儿之后,大哥除了天天在自己面前唠叨大嫂怀孕辛苦,就是在自己面前扳着手指算日子,就这么被迫在孕产知识中浸淫了足足十个月,沈槐之觉得自己算孕期的能力已经不逊产科大夫了。 所以沈槐之是知道的,古人的十月怀胎就是现在的四十周孕期。 “哎,你们男人是不懂的,但是我们女人可是清楚得很,什么日子有的娃,什么日子能生产,我们女人心里清楚的很!”王大娘说道, “就算是大夫,虽然摸得出喜脉,但是要说算日子啊,那也得是女人告诉大夫日子,大夫才算得准呐!”! 沈槐之内心对一件事情一直有一层模模糊糊不成型的疑惑,如今王大娘的一番话却让自己醍醐灌顶,或许……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沈槐之一脸凝重地对宁风眠说道。 第110章 猜想 “什么猜测?”宁风眠皱眉看着沈槐之。 “王大娘,落栗还是个小孩子估计都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给金姑娘和小张灯,能劳烦您去给他把把关吗?” “好咧!” 送走王大娘,沈槐之关上房门,在宁风眠疑惑的目光中低头咬着手指在房中走来走去。 ——该如何和宁风眠说呢?这个猜测对已经阅遍历史,知道每个朝代甚至年号千奇百怪更迭方式的沈槐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惊天密辛,但对于宁风眠而言可就不一样了。 宁风眠即便再有智慧,阅历再丰富,也还是会囿于时代局限性的。 第194章 皇权天定,皇位嫡传,这是宁风眠和天下所有人都坚信的亘古不变的天理,这就好比太阳一定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一样是无可争议的真理。 但是,为什么崔绍一定要选庶出的大皇子呢?当谁的丞相不是当,为什么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已经是王者了为什么还非要给自己选hard模式自创boss来打呢? 王大娘的话简直让沈槐之醍醐灌顶,跳出皇权天定的固定思维模式后,他有了一个更加疯狂但可以完全解释崔绍选择的。 ——崔绍真的一身迥然无子无孙吗? 但,宁风眠能接受这个吗?他会不会现在就直接冲到宣城把崔绍给宰了?崔绍如果死的不明不白,这对宁风眠的声名并不会有任何好处,而沈槐之要是的什么,要的不仅是他的将军全须全尾无病无灾地和自己走完在祝朝的这一生,更要他的将军声名清白,受后人敬爱! 沈槐之拧着眉望向同样眉心紧皱的宁风眠,一时二人均是无言。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我先说吧,”沈槐之定了定神,决定选择相信宁风眠的沉稳, “但你要答应我,听完以后无论你想干什么都要先和我商量。” “好。” “我怀疑景珏是崔绍的儿子。” 宁风眠: “……” 虽然宁风眠没有说话,但是从宁风眠风云变幻的面部表情来看,沈槐之有理由相信他觉得自己疯了。 “咳,”沈槐之虚虚握拳假咳一声继续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但是王大娘的话你也听到了,只有母亲才是唯一知道孩子亲生父亲是谁的人,大夫估计的身孕和生产时间都是根据母亲如实告知来计算的,再优秀的大夫,他的诊断都是建立在病人真实的口述之上的,如果大皇子的亲生父亲真的是崔绍,身为母亲是完全可以糊弄过去的。” “继续说。”宁风眠的眼中寒潭一片,冷声道。 “如果景珏是崔绍的儿子,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崔绍一定要让景珏当皇帝,为什么崔绍一辈子都不娶妻,而且听说崔绍面相……” “崔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宁风眠接着沈槐之的话继续说下去, “人人都知道崔左相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偌大的丞相府没有任何能够让人觉得舒适的设计,冬天不设暖阁阴寒无比,夏季不用冰块酷热难耐,甚至连上丞相府拜访的人都连连抱怨椅硬凳高,完全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啊?”这一点倒是沈槐之所不知道的,沈槐之咬着指节蹙眉道, “那就更可疑了,假如景珏是崔绍的儿子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儿子长得像丞相而不像自己,以祝文帝的性格是肯定会起疑的,为了不让这种猜疑产生,崔绍故意在生活上苛待自己让自己因为生活辛苦显得格外苍老,尽量减少长相上的相似度。” “崔绍甚至一直保持蓄须,”宁风眠说道, “这就有了原由。” “你不会觉得我是发疯了吗?”沈槐之看着宁风眠就这么丝滑地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思考下去,有些惊讶。 “你没有,”宁风眠把沈槐之带到梳妆桌前坐下,用梳子轻轻给小狐狸梳起头发,褐色的头发浓密温柔,丝缎一般在自己指尖缱绻缠绕,明明那么柔软却又如此坚韧,像极了它的主人,宁风眠给沈槐之束好头发,拿了一只玉冠给他戴好, “你一定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嗯。”沈槐之点点头,给皇帝戴绿帽子已经算是常规操作了,还有狸猫换太子,兄弟阋墙,杀子夺位各种奇葩事情呢。 “那我们就需要找找证据来印证一下了,”宁风眠拉着沈槐之的手说道, “可是你也要知道,这假设实在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尸骨无全,你不需要……” 沈槐之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宁风眠继续说下的嘴。 ——你不需要为我做到这一步。沈槐之知道宁风眠要说这个,但是他听不得这句话,他真的忍受不了将军把他自己放在这么一个卑微的地位。宁风眠应该是最骄傲的将军,让他装瘫装仆从隐姓埋名在一个酒铺里卖酒已经是极大的折辱了,沈槐之不能再忍受更多有关将军的自我践踏,他受不了。 然后立刻踮脚蛮横不讲理地给了将军一个悠长的吻。 所以他喜欢将军的强势,用自己完全的臣服对将军目前遭受的轻贱给予弥补,哪怕只能换取将军几个时辰的欢愉也是心甘情愿。 一个吻之后,沈槐之几乎是靠意志力才把自己从将军身上撕下来(腰还疼着呢),努力让二人的思绪回到正轨上。 “我们要知道景珏是不是早产,还要搞到景珏生母的侍寝记录以及景珏生母的籍贯和进宫之前生活的地方,”沈槐之根据自己的宫斗剧观看经验开始扳手指, “找出她和崔绍的生活交汇点,以及她和崔绍能发生关系的所有可能的日期。” “你怎么这么懂,”宁风眠的思路突然跑偏, “你在你的时代……已经有过这些经历了?” 沈槐之: “?” 不是,你不会要查我上辈子的前任吧……沈槐之悚然,将军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儿…… 危险危险危险! 沈槐之连忙紧紧抱住将军劲瘦的腰: “没有没有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上辈子这辈子我都是你的!” 第195章 宁风眠: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诈出这个事实还挺让自己感到开心的是怎么一回事? 宁风眠顺势在沈槐之的手腕胎记上轻轻咬了一口道: “知道就好,宁家可不接受别人家的崽。” 沈槐之:……所以家里的七个葫芦娃您老人家觉得都是您自己的呗? “这个我会去处理,放心。”宁风眠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就十分肯定地给沈槐之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会查清楚的。” 两天之后,远在宣城的户部尚书吴大人收到一封密信。吴渔展开那封密信,细细读完后便震惊地站了起来然后脱力地跌坐了回去,随后就紧锣密鼓开始筹谋计划了起来。 和吴渔同样开始忙起来的还有金算盘王进,当吴渔借用官职进入皇家内档室在故纸堆的灰尘里扑腾的时候,大蔬果粮商王进宽敞华丽的马车则一路疾驰驶进了行江城。 “王兄!”沈槐之一路小跑冲到沈宅大门前,开心地看着正在指挥仆从搬礼物的王进喊道, “你好快啊!” “不能说男人快你不知道吗?”王进毫不手软地敲了敲沈槐之的脑袋。 沈槐之摸了摸自己莫名吃痛的脑门,悲哀地发现自己对男人这方面莫名其妙近乎幼稚的胜负欲已经荡然无存——毕竟自己……嗯,只要宁将军不快就行! “是的是的,我们王兄又慢又强!”沈甜嘴立刻改口。 “说罢,找我干嘛?”王进可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要说双季稻了,肯定还有别的事儿!” “嘿嘿嘿,”沈槐之讪讪地挠了挠脑袋,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王兄呐……” 沈槐之把王进让进书房,让陆川把经过深加工的账本递给王进: “王兄,小弟确实有一事相求,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一个难题,他每个月有这么大一笔进账,这笔进账主要想用来供人吃喝,我们假设这群人全都是从事体力活的青壮年男人,每个月这么一笔钱大概够多少男人吃穿用度啊?” 沈槐之有些心虚,但这已经是自己能够想到的最为妥帖的借口了。 王进仔细看了看那账本,然后果然冷笑一声: “哼,你当哥哥是傻子吗?” 沈槐之的心猛地一跳,手心开始出汗。 “你说的这个朋友怕就是你吧!”? “不是,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沈槐之嘴硬否认,张春生虽然不是朋友但是确实不是自己啊! “呵,”王进又是一声冷笑,眼神如刀一般剐了沈槐之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槐之你人年纪小胆子倒是挺大啊,这么大一笔钱能养不少青壮年,你这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沈槐之悚然,难道真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难道是个人就已经能看出这账本的真实意图了?钱和男人,一看就是要谋反? 该怎么圆过去?! “啪!”王进把那账本往桌上一拍,痛心疾首道, “槐之啊槐之!我知道行江城是纸醉金迷之地,这里远离皇城到处都是诱惑,我也知道你着急赚钱想要证明自己,但是也不能走歪门邪道啊!” 沈槐之:? “哎?”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你想做生意可以问我啊,我知道这卧听风可能赚不到什么钱甚至要赔本,但是那也不能自甘堕落啊!” “不是?我——”等等,卧听风怎么赔本了,卧听风盈利能力可好了!现金流杠杠的! “好弟弟,听哥哥的,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以后哥给你开个蔬果铺子怎么样?”王进打断沈槐之痛心疾首道, “赚钱固然重要,但是你也要想想宁将军的颜面不是?虽然你们和离了,但是你好歹也是宁将军的前妻啊!” “等等!”沈槐之忍无可忍,一把按住王进指点江山的手, “王兄我只是想找你算个数,我怎么就歪门邪道怎么就丢将军颜面了?!” “这么大一笔钱养这么大一群男人!”王进愤怒地一拍桌道, “你不是想开男风馆是想干什么?” 沈槐之: “我……去……!”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想象力?! 第111章 算账 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有这种走向,沈槐之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站在王进身后的宁风眠,现在就连将军都意外地挑了挑眉。 但是,好像误会成这样似乎也很意外地不错? 沈槐之扶额一脸崩溃地摆手道: “王兄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好汉,果真见多识广,小弟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但还是想知道每个月这么多钱能养多少壮汉。” 沈槐之满心崩溃,自己这具原身交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朋友,如此突破天际的联想能力也是令人叹服,然后一脸无语认命地趴在桌上双手合十拜道, “拜托了拜托了!” “也罢,”王进无奈地摇摇头, “都怪哥哥们平日里太宠你,这不就真的把你给宠坏了……那衣服算不算在这银钱里?” “算!我想开个军事主题的,衣服就是铠甲戎服什么的,不过王兄你知道的,既然是男风馆嘛,突出的主要是一个肌肉展示,所以礼服什么的就不需要了。”既然王进这么想了,那干脆大家都顺着思路大胆展开想象好了,制服诱惑斯哈斯哈! 果然,王进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看变态加智障的眼神看向沈槐之,然后无语地提起了笔。 “补药要不要?” “要!王兄麻烦把补药金额单独标一下哈!”到时候就换算成跌打损伤药好了, “对了兵器!” 第196章 “哈?” “兵器啊,”沈槐之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兵器很重要的,尤其是刀剑狼牙棒什么的,王兄一定不要忘记哈!” “你确定?这些东西放男风馆不怕出人命?” “嗨!王兄,既然是军营主题的男风馆那这种征服类的道具怎么能没有呢,我到时候刀剑不开刃就是了,一定要按真实兵器的价格预估啊,咱就突出一个真实性!”沈槐之此时笑得十足是一个变态。 宁风眠:…… 王进的眼神十分复杂: “既然兵器都有了,那用具要不要?” “什么用具?”沈槐之眨巴眨巴漂亮的小鹿眼。 “啧!”王进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关爱智障的眼神, “男人之间玩的花样你怕是都没搞清楚吧,就想赚男人的钱?” 沈槐之:……我要是搞得门儿清将军不得撕了我?! “这个用具……应该也没多少钱吧……”沈小白花小心提问道。 “哼,”王进又是一声冷笑,笑得沈槐之心惊胆战,眼瞧着话题越跑越歪,这账还算不算得准都成问题了。 “哎,王兄,”沈槐之眼珠一转打算祭出王牌——自家将军, “这也就是我的一个想法,王兄就按照正规军队的男人吃穿用度来估算,你看我吧,明显就是因为太过思念将军,所以想开个军营主题的男风馆,大家也都能理解的嘛!” 王进一听这话,看向沈槐之的眼神果然又丰富一些,主要组成成分为变态+智障+疯子+怜悯。 “好,咱就按一般军营花销来算。”王进特别同情地深深望了沈槐之最后一眼,然后就真的开始埋头计算起来。 王进这人虽然有些商人特有的滑不留手,但是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的,但凡是数字上的事情王进决计不会马虎,一定给你精确到铜板。 这一整个白天,沈槐之就在旁边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磨墨铺纸,忙得满头大汗。 “三万!”王进说道。 “这么多?!”沈槐之咋舌。 “所以弟弟你到底是想开多大的一家男风馆?”王进此刻也不解了,看沈槐之的眼神也终于从变态智障转为面对一个疯子的迷茫。 “不是,我就是随便想想……”沈槐之这些也不好解释了, “不过王兄你是按照正常军营的规格算的吗?” “你居然怀疑我?”王进惊呆了,没人怀疑过他金算盘,没人! “不不不,我意思是既然钱这么多,如果按照普通军营规格算有这么多人的话,干脆我就把东西都用最好的料子来?比如用具都用金银玛瑙珊瑚什么的?” “噗——”王进喷了一口茶出来,一脸的难以言喻, “弟弟你是真的不懂是吧……” 一直站在一旁的宁风眠却陷入沉思,王进的整个计算过程他都看在眼里,确实每一步每一笔都是实打实的精准,结果也是准确的。三万私军,这是个不算多也绝不算少的数字,放在当今民生安稳的祝国境内的话,三万私军掀不起什么大浪花,但倘若单单针对一座城池,三万私军就又绰绰有余了,可只拿下一座城池的话对崔绍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崔绍养这三万人到底想干什么? “那就先这样吧,”沈槐之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拈了块刚刚送上来的切好的菠萝就自然而然地往嘴里送, “哇好甜!” “哎?”王进瞪大眼睛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沈槐之,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就敢这么地往嘴里送?” “啊?”沈槐之看着手里黄澄澄的菠萝片当场石化,莫非……这菠萝此时还是个新鲜玩意儿?糟了,该怎么解释自己毫无心理障碍地把这种从未见过的水果直接往嘴里塞这种事情? 沈槐之的cpu又开始烧了…… “啧啧,还开男风馆,”王进连连摇头,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嘴里放,到时候在男风馆中怕是被人下药了都不知道,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沈槐之:……这话题完有完没还了! “所以,这是什么?”沈槐之举着菠萝虚心求教。 “这是一种哥哥从最南边发现的新水果,名叫黄梨,”王进沾沾自喜道, “怎么样,好吃吧!” 黄梨?沈槐之疑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菠萝,咂摸咂摸嘴里的菠萝甜香,感受到了时代的巨大鸿沟。 “好吃!”沈槐之擦了擦手, “就是不知道这水果颜色如此艳丽香气如此浓郁是否有毒哎。” 虽然现在找补显得有些做作和刻意但是管他的。 “哎?哥哥难道还会害你不成?”王进佯装生气, “这水果哥哥都没大量买,就先给你尝尝鲜的!” “啊谢谢王兄!对了说到新鲜事,王兄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开阳的双季稻?”沈槐之有心要把王进支开,留下空间给宁风眠独自研究这令人感动的计算成果。 “哦对!咱们这就去?”在商言商,说道生意事儿,王进立刻又恢复成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 “走!” 沈宅花园中那块开阳的双季稻试验田硕果累累,金黄而沉重的稻穗已经全都沉甸甸地垂下了头,随着南方秋季特有的干燥暖风轻轻摇摆,看着就是一派好收成的样子。 王进蹲在稻田边仔细研究着稻穗,半晌才站起来赞道: “非常不错!没想到开阳的法子竟如此成功,水稻居然真的可以做到一年之内丰收两次,而且这第二次收获的稻谷质量也完全不逊寻常稻谷,没有空壳和瘪粒现象,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啊!” 第197章 “嗯,确实,”沈槐之点点头, “不过这块后花园的试验田或许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咱们叫上开阳一起去村里的农户家里瞧瞧吧?” “好,花园的土地和农田更是完全不同,如果花园的一块单田都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那么农田就只会更好,”王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问道, “如果都大获成功了,你打算让我做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买这些稻谷吧?” 沈槐之:…… 看着王进那双商人特有的精明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沈槐之觉得刚才王进对自己的荒唐误解完全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在“陆川”这个家仆面前瞒天过海。 “确实不是为了让王兄买稻谷,”沈槐之这次很爽快地点点头, “王兄贵为祝国最大的粮商,所认识的地主农家千千万万,我希望王兄可以带上些许此次双季稻收获的稻谷,对所有的水稻农家推广这个双季稻的种植法子。” “不要钱?” “不要,分文不取,但求王兄辛苦推广。”沈槐之郑重行礼道, “百姓温饱才是国之基础,这也是开阳的心愿,如果王兄愿意的话,我可以让开阳随着王兄四处奔走,尽全力推广这个法子。” “嗯!”身旁的开阳也郑重地点点头,开阳已经开始抽条长高,身形也有了少年人特有的纤长模样,日后定会长成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好,那便如弟弟所愿!” 只剩宁风眠一人的屋中十分安静,特别适合独自思考问题。宁风眠手上除了账本和王进写下来的各种计算条目纸张外还有几张地图,其中一张便是各存喜楼的分布图,还有一张是永丰粮庄的分布图。 宁风眠摊开一张白纸,把存喜楼的分布图和永丰粮庄的分布图在白纸上合二为一,用黑墨和朱砂二色分别点出酒楼和粮庄的所在,然后再和自己手中其他几张地图一一进行对比。 三万私军……养兵肯定不能离粮庄太远,否则长期大量来回运输一定会令人生疑,而粮庄和存喜楼的距离倒没有太大的关联性。 这么大规模的私军不可能再长途奔袭,所以一旦出现就是计划实施的开始,因此私军的藏身之处便是崔绍的目的所在,所以崔绍用这三万人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秋日金黄温暖的阳光洒进房间,成群的鸟儿正在院中叽叽喳喳快乐地吃着下午茶,院中的柿子树已经开始挂果,火红透亮的柿子挂在树上如同一个个鲜艳靓丽的小灯笼。小狐狸特意留了一些柿子在树上不摘,说是也要让鸟儿们共享丰收的喜悦,这只小狐狸! 宁风眠从这一派活泼温馨的美景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几张地图,突然脸色巨变,崔绍好大的狗胆! 第112章 故意 “崔相放心,都是咱们的人,”李越依然贪吃,桌上的糕点没多会儿就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 “我一个一个把关的,都没问题!” “嗯,”崔绍点点头, “吴渔是不是来你们兵部查档案了?” “嗨,是啊,”李越立刻露出一副受不的表情, “那么多档案都要一册一册认真核,还好我早有准备,专门安排了一个人陪他核,要不然真是头大。” “每年清档都是户部的事,之前的记录做得扎实就不怕户部查。”崔绍没什么表情,虽然确实是例行的工作,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是哎,每年都要折腾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做了就做了嘛还记录个什么劲儿。”李越是个武人,实在是受不了这些文字活儿,上次给崔绍做好那份宁风眠的罪状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六部档案繁多,每年清查登记造册是很有必要的,”崔绍身为丞相对此并无意见, “兵部档案确实没有疏漏?” “那是自然,那桩案子我做得扎实,吴大人登记那案子的档案时我就在他旁边,他什么都没说。”李越得意洋洋道。 “只是例行的每年档案清册登记而已不是查案,无事便好。”崔绍敷衍地劝道。 “师哥您还别说,虽然是例行的事情但这吴大人也忒认真了,这次是他主理清查造册,以往都是户部他的几位下属初录他签字便好,今年吴大人居然亲自一册一册地看,他们户部现在这么闲吗?”李越吐槽道。 “吴渔他亲自初查?” “是啊……” 崔绍面色阴沉了下来,吴渔想干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吴渔是吴樵的哥哥,当初吴樵替宁风眠死在赫连翔的主帐里,难说这吴渔对宁风眠是个什么态度,自己三番五次的试探的结果就是这个吴渔哪一边都不选,若是恨宁风眠倒也还好,若是和他弟弟一样站在宁风眠一边…… 安西侯府历代忠君,若吴渔是宁风眠的人,那吴渔这次主理清查造册一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走吧,我要出门一趟。”崔绍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李越看着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师兄,一秒都没耽搁,拍了拍屁股麻溜地闪人了。 一星灯火中,吴渔望着自己从太医苑中抄录来的有关景珏生母郭贵人的病案本发呆,这本薄薄的册子里的内容并不多,所记载的绝大部分内容是郭贵人被查出喜脉的日子,然后整个孕期的饮食照顾情况,以及最后郭贵人因下雪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早产十五日,不过万幸最后母子平安的内容,最后一张纸便是郭贵人产后体弱遭了风寒最后不治身亡的病程诊断。 第198章 薄薄的一本病案册子记录了这个女人短暂的一生,而如今她到底是真的因为风寒而不治身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已经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景珏比太医预估的生辰日子早产了十五日。 宫中嫔妃早产并非什么稀奇事,或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意外摔跤又或许不知道什么缘故,郭贵人的早产并未引起任何波澜,毕竟皇子平安就是最好的结果,但结合吴渔手中另两份档案记录一起看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一份档案是备受恩宠的郭贵人由祝文帝特意恩准回乡省亲,郭家乃至全乡均欢欣鼓舞与有荣焉。 另一份档案是,与郭贵人回乡省亲同一年发生的大事之一就是当年新中探花郎是崔绍。 这是两份毫无干系的档案记录,可妙就妙在郭贵人和崔绍同是青州人,他们二人是同乡。 而崔绍既然被点中探花,就必然要登门拜谢历任恩师,这位新晋探花郎的恩师之一便是郭贵人的父亲。 受尽荣宠的郭贵人省亲回宫后便有了身孕,当时众人自是认为这是因为圣上和贵人感情甚笃小别胜新婚的必然结果,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崔探花何日去拜访的恩师已经不得而知,而如果恰恰是在贵人省亲这几天的时候,那么景珏究竟是不是真的早产就要打个问号了。 郭贵人既然已经没了,现如今便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景珏的生父是谁,吴渔披上衣服便朝外匆匆走去,这几天因为清册查档不必在值房呆着,明日休沐后日告病就能挣出两日时间,够了。 而另一边,崔绍急匆匆地赶到户部尚书的吴渔宅院却被告知吴大人身体有恙恕不待客。 崔绍站在吴宅紧闭的大门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这位看似无害的温润书生。崔左相终于知道自己感觉到的那一丝蹊跷出在了哪里,每年档案的清查造册时间都不定,因为是项常规的文字工作,户部一般会抽每年秋冬不算太忙碌的时候去做,然而今年这项工作确实开展得太早了一点。 而太医苑的档案因为涉及皇家私密,除了太医苑的太医们可以查看外,也就只有户部在清档案的时候能翻看一二了,就连左丞相想看一眼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这也是崔绍向来放心的地方。 而如今,自己的计划屡被莫名打乱,太医苑的病案本又在这个关键时刻被人查看,崔绍站在浓黑的阴影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尚书府,眼神阴沉地盯着那扇大门,仿佛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良久,这只恶鬼低沉地吐出五个字: “去青州,现在。” * 因为粮食大丰收而满载而去的王进临行前要带走开阳,而开阳也在沈槐之拍着胸脯告知自己立马去找何四箫要酒你就安心跟王进走的承诺中欣慰离去。 沈槐之望着远去的马车感慨万千,感觉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没有开阳在家酿酒了你打算怎么办?”宁风眠站在沈槐之身后问道。 “找我四哥要酒啊,他不会不给的,”沈槐之一边说一边还状若无意地望了宁风眠一眼, “你觉得呢?” 宁影帝十分无辜地看向沈槐之,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 “傻瓜,我开酒馆从来不是真的想赚钱,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将军。”沈槐之望着身边的将军在心里说着。 而热闹的沈宅还没来得及安静上两天,便迎来了另一名不速之客——仰春茶庄的少东家田启明巡视自家茶庄至行江城,便顺便上门拜访沈槐之。 “怎么了,我槐之弟弟又不舒服?”田启明靠在吧台上,睨着吧台后面的陆川鼻子出气道。 “田兄何必自讨没趣?”陆川看都不看田启明一眼,面无表情地答道。 “呵,我告诉你,你知道槐之以前的夫君是什么人么,你也不怕自己引火烧身!”田启明语气酸得简直冒泡, “若要是宁风眠知道你在给槐之暖床,你以为你能活几天!” “你打沈槐之主意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陆川掀起眼皮看了田启明一眼。 “你!”田启明本来想骂人,但又想到自己当初热血上头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如果宁风眠知道自己撬他墙角的后果,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啊,还好有陆川这个替死鬼,不由得有些讪讪。 “对了,田兄,”陆川今日不知怎的,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和田启明针锋相对,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我有一事请教。” “有屁快放。”田启明在陆川这个摘花楼出身的小倌面前就根本没有任何文雅含量可言。 “昨天沈宅来了一个人,”陆川压低声音弯腰凑到田启明耳边低声说道, “那人看上去和槐之的关系很不一般,槐之昨天心情特别好,甚至看到那人后都激动得尖叫起来了,待那人进门后他就命人关紧沈宅大门,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那人叫什么?”田启明眼珠一转,问道。 “不知道,没人叫他名字,好像不提似的,”陆川皱了皱眉一副受伤样, “然后槐之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了,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 宁风眠?!田启明血压都要上来了,怪不得沈槐之今天不在卧听风里。 “此后槐之连说话都不和我说了……”陆川很是失落。 废话,人夫君回来谁还要你这个贱货,田启明心中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但依然保持八卦道: “这人来干啥?” 第199章 “我也不知道,”陆川摇摇头诚恳道, “就见他给了槐之两块奇怪的石头。” “两块石头?”田启明心中猛地一跳,八卦之魂当场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感觉铡刀已经到了自己的脖颈。 田启明以从未有过的敏捷身手一下子跃过吧台紧紧抓住陆川的肩膀: “陆兄,你给我描述描述,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嗯,”陆川努力思考, “他还蛮特别的,似乎腿脚不大好,一直坐在轮椅上,然后眼睛颜色很淡,看上去很冷淡的一个人,不爱笑像块冰雕。” 南方秋天还很热,然而田启明此刻却如坠冰窟,双眼失神地喃喃道: “是他……是他回来……他还有两块石头……真的是他回来了……战神不愧是战神……” “田兄?田兄?”陆川用手在田启明面前晃了晃, “你没事吧?我就想问问你这人到底是不是宁风眠呀,我感觉他一般啊,他都瘫了还怎么给槐之暖床啊,我肯定比他强啊你说是不是?” 陆川还在絮絮叨叨,但是田启明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跌跌撞撞就朝卧听风门外奔去。陆川朝一直坐在一旁的何勇使了个眼色,何勇立刻无声地跟了上去。 ———————— 啊啊啊,我的冷评体质这么夸张的吗,宝子们按个爪爪也是好的啊! 第113章 笼中 青州离宣城不远,脚程快的话三个时辰就能到,然而即便崔左相的决定下得十分果断,立刻出发也还是慢了一步——恩师郭先生说以前服侍小姐的贴身丫鬟秋叶早已离开郭家嫁人在家相夫教子,而崔绍顺着郭先生给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院落还在,人却已经都走了个干净。 “吴渔。”崔绍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语气耐人寻味,明媚的阳光下,门斗没来得及掩上的农家院落里晾晒着的衣物还在微风中散发着皂荚的香气,小孩子玩的木马在院落里的树荫庇护下晒不到秋日的太阳,地上放着等着被太阳干燥的玉米和花生,这完全是一派普通农家小院的温馨场景,仿佛下一秒钟,女主人就会端着茶水走出来招呼来客进来坐坐。 崔绍脸色铁青转身策马离开,事已至此再留也没有意义。 宁静的山林间,一位年轻的樵夫正在卖力地打柴,或许是先天不足,那樵夫虽然年纪轻轻却佝偻着身体,一条腿也不甚灵便,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拖,没干多会儿活就得坐下来歇息一下。 眼下虽然到了秋天,但是正午的日头依然毒辣,那位腿脚不灵便的樵夫好容易挪到路边的一处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去,撩起满是补丁的汗巾擦擦满头的大汗,使劲锤起自己已经僵硬的病腿来。 秋日山景瑰丽无比,那樵夫休息之余也忙里偷闲地欣赏起美景起来。 “轰隆隆——咔哒咔哒咔哒——” 那樵夫侧耳倾听,远处出来十分嘈杂的声音,仿佛是马车在疾驰。不会儿,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果然出现在了视野的最末端,还没多久就驶到眼前,而那车夫似乎还嫌不够快,使劲催促马儿快跑,从樵夫身边飞驰而过。 樵夫抹了抹自己脸上沾上的马车过去扬起的尘土,一脸艳羡地望向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大马车,然后站了起来,几乎如同变魔术一般,那位驼背腿残的樵夫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虽然一身破旧但身高腿长的健壮青年,那青年人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弯了弯一边嘴角,邪邪一笑。 而一路狂奔总算以最快速度赶到宣城的田启明早已心急如焚,这会儿也顾不上预不预约通不通报了,连滚带爬地跌下马车便第一时间冲进了丞相府。 “左相!”田启明看到崔绍后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宁风眠回来啊!他还给沈槐之带去了两块石头!” “那那那石头,”田启明跪在地上膝盖往前挪着步子膝行到崔绍跟前, “他们那石头是不是就是您给我的那种啊!既然宁风眠有两块,那是不是您的计划他们都知道啊!左相救我啊!” “回去把石头取来给我。”崔绍烦躁地指了指门口不欲再多说半句,看来是真的,田启明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块石头的,两块,这个标准答案不可能是他误打误撞出来的,意味着宁风眠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找到了齐延年和张春生的石头。 万幸是的宁风眠不知道这些石头的来头,也不知道它们和自己的联系,但宁风眠却可以通过他现在手上的石头确认一件事情:两块石头拼在一起还有残缺,一定还有其他的石块。 他会继续寻找线索的,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两件事情需要办好。 其一,把田启明手中的石头拿回来。 其二,杀了宁风眠。 田启明一路跌跌撞撞狗爬似的滚回家,全身筛糠地在屋中翻箱倒柜找打开暗格的钥匙,花瓶撞碎了,博物架撞倒了,昂贵的茶具也都悉数扫落茶几摔得稀碎,一片稀里哗啦声中,他浑然不觉自己身后早已无声无息地跟上了一个人。 那名一身褴褛的青年好整似暇地抱臂跟在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田大公子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四处翻找。 不多会儿,暗格被打开,田启明像扔垃圾一样把里面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全都扒了出去,然后双手捧着一块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石头站了起来。 “谢了。”还没等田启明回过神,那位青年便一手抓过石头,一手持刀简单干脆地结了这位纨绔大少的性命。 第200章 事实上,崔绍把田启明支走之后就开始闭目沉思,宁风眠既然可以拿到齐,张手上的信物,想必已经猜到还有谁手中有石头,而去拿田启明的东西对于宁风眠而言宛如探囊取物,这田启明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思及此处,崔绍立马提笔写信给路明,猎杀开始。 沈宅中,沐浴在秋日暖阳中的沈槐之正流着口水看王大娘做柿饼,别看王大娘胖墩墩的,做起吃的来那叫一个心灵手巧,尤其是做面点什么的,能够让沈槐之连吃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只见那火红火红的小柿子们在王大娘胖乎乎的灵活手指下,刷拉一下就被削好了皮,然后再拿小绳子绑起小蒂把在阳光下串成一排柿子帘。 “王大娘,这柿子饼啥时候可以开始吃啊?”沈槐之反坐在小竹椅上使劲吸了口带着柿子甜香的空气,胳膊搭在椅背上一边看王大娘忙活一边咽着口水问道。 “快啦快啦,没多久就可以吃到啦!”王大娘笑得一脸慈爱,眼前的这位沈宅的家主温和可爱,从不苛待下人,能在沈宅干活真是福气呢! 正聊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要出趟门,你在家好好呆着,晚上记得栓紧门。”陆川走到院中对沈槐之说道。 “啊?”沈槐之看着有点儿懵, “这,这么突然的吗?”, “嗯,”陆川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王大娘一眼,沈槐之立即心领神会大手一挥, “去吧去吧!” 现在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多事之秋,消息太多,局势简直瞬息万变,能够让宁风眠离开沈宅去处理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鸡毛蒜皮,虽然对宁风眠就这么一声不吭就抬脚出门的行为颇有微词,但这个明显只是短暂的出个门的事情并没有唤起沈槐之因为上次宁风眠不辞而别而造成的心理阴影——宁风眠说不会再不辞而别就一定说到做到,这是大将军的承诺。 大将军是重诺的! 而宁风眠跨出沈宅没多久,安宁祥和的沈宅就迎来一名贵客。 知道开阳要跟着王进走的时候,沈槐之就写信给远在栾城的何四箫讨酒,算算日子,按照惯例,四哥的酒也该到了。 而和之前每次大张旗鼓地堵了半条街的送酒队伍不一样是的,这次何四箫终于亲自登门造访。 沈槐之怀里抱着只小奶猫漫不经心地站在高高的门槛上看着那一队阵仗庞大的送酒车队靠近,说实话,不仅是沈槐之,就连对街包子铺的伙计对这阵仗都看麻了。 不过当看到马车上跳下来的人的时候,那双被秋日暖阳晒得昏昏欲睡的眼睛还是蓦地睁大,不可思议地喊到: “四哥!” 何四箫,那个几乎快一整年都没见过面的人!沈槐之眼前一亮满心欢喜地就朝何四箫冲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哎呀!” 何四箫刚跳下车站稳就看见眼前一团白色的毛绒绒飞过,伴随着沈槐之和落栗还有猫此起彼伏的“哎呀”, “哎哟”, “喵”的bgm,地上已经趴了一个摔相十分惨烈的人。 “槐……之?”何四箫愣了愣,连忙跑过来蹲下试图将沈槐之扶起来, “摔着了?” “不不不,都别过来,别碰我!”沈槐之忍着剧痛连连摆手拒绝何四箫的好意,啊,他们古代人哪里会懂,摔伤了最好先保持原样不要随意移动啊,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真的变成瘸子啊! 于是,确实不具备跌打损伤医疗经验且从来都是被医疗对象的宁风眠和既没有医疗经验也从来没有当过被医疗对象的落栗,就这么袖手旁观地眼睁睁看着沈槐之龇牙咧嘴地慢慢坐起来,然后不动了。? “四哥,”小狐狸可怜兮兮地回过头,精致的眼睛满是泪光, “我脚好像断了……” “我看看!”何四箫立刻慌了神,直接扑通一下双膝跪在沈槐之面前,伸向沈槐之的脚的手都开始止不住地抖。 宁风眠征战这么多年,断手断脚什么的外科经验异常丰富,一路仔细摸过去一遍后,松了口气道: “骨头没事,大概是扭到了。” “呼……那没事了,”小狐狸松了口气,突然又回头狐疑地看着何四箫道, “四哥你怎么判断我断没断骨头的?你不是个读书人吗?” 何四箫: “……”摔成这样怎么脑子还这么好使? 何四箫看着沈槐之已经快速肿胀起来的脚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道: “因为我哥哥是军人,他经常受伤我看多了。” “你兄长受伤也是在军队里受伤吧,在……” “好了,暂时不能走路了。”何四箫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伤残人士,仗着沈槐之不能跳起来打自己居然直截了当地打断沈槐之的话。 “我有办法!”落栗看到自家少爷没有伤到骨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然后立刻蹦回了屋子,没多会儿就推出了曾经宁风眠用过的轮椅。 沈槐之:…… 宁风眠:…… 万万没想到,自己/小狐狸有一天可以用上宁将军/自己的专属座椅…… 看着大夫给高高兴兴坐在轮椅上沈槐之细心诊断和包扎固定,易容成何四箫的宁风眠眉眼之间不禁浮现一丝忧色。 自己之前出门就是为了易容成何四箫回家的。沈槐之并不知道自己在卧听风中和田启明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主动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崔绍。 这是一招险棋。 第201章 一直以来,沈槐之之所以可以在行江城中在崔绍的存喜楼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开店铺做生意,从来都不是因为沈家面子大,而是因为崔绍一直把他当做诱饵来用——一只用来钓宁风眠出现的饵。 如今话已经通过田启明递到了崔绍耳边,杀手应该已经在来取自己命的路上了。而瘫了的宁风眠此刻还不能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由整个太医苑鉴定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得起来的瘫子宁风眠居然可以站起来,不仅欺君还逃兵役,这条死罪实在是牵连甚广,宁风眠还做不出来让整个太医苑给自己陪葬的蠢事。 此时的最优解就是何四箫了,让身形和自己最像的何四箫出现,此时即便是杀手前来,也会冲着自己来,而少了轮椅束缚的宁风眠完全有信心在保护好小狐狸的同时搞定杀手。 可偏偏沈槐之摔坏了腿,还坐上了宁风眠的轮椅。 第114章 掉马 “四哥,你看!”沈槐之倒是心大,被大夫诊断没有大碍但是不能走路后就开始向何四箫展示自己纯熟的轮椅驾驶技术, “哎,四哥你眉头皱那么紧干嘛?大夫说没事呢!” “嗯?”何四箫回过神来, “哦没事,有些担心你接下来的起居可能会不太方便。” “啊?没事,”沈槐之被见到阔别已久好友的喜悦冲昏了头,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坐轮椅这事儿我熟着呢!” 宁猪猪:…… 沈宅虽地处闹市却倚水而建,风景格外秀丽,秋阳落下后,天空中瑰丽的紫色云霞铺张开来极为壮阔,籍着这漂亮的晚霞,槐之有心带初来乍到的何四箫四处逛逛,何四箫也想借机探探崔绍的进度,给沈槐之的腿上搭了一层薄巾便推着轮椅出了门。 社牛沈槐之不愧是e人中的战斗机,一张嘴从出宅院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没停过,从抵达行江城开始一直讲到卧听风走上正轨,那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的,就连分明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宁风眠牌何四箫居然都听得津津有味,感慨自家的小狐狸即便不去开酒铺,就算是做个说书先生估计也能大富大贵。 天光开始渐弱,晚风变得凉了起来,二人顺着河流边聊边走,渐渐走到了偏僻的河边竹林深处,一阵风吹过,竹林涛涛。 “谁?!”何四箫瞬间朝竹林异动处喝道。 只见一个劲瘦的黑影一闪而出,直奔窝在轮椅里的沈槐之而来。 宁风眠心中一沉,这个杀手很明显是把坐在轮椅里的沈槐之错认成了宁风眠。 还好宁风眠本就有所准备,立刻抽出腰间佩剑向黑衣人心窝刺去,寒光一闪,只听见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 沈槐之作为一个现代人哪里见过真刀真枪冷兵器短兵相接的场面,一时之间居然愣在轮椅之中,呆呆地看着眼前一把长剑和两把短刀火星四溅地格在一起。 那黑衣人很明显是高手,瞬间发现轮椅中的人其实是个四体不勤的草包,而这个一直在身后推着轮椅,如下人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草包的身量颀长的男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黑衣人是见过宁风眠和沈槐之的,此时既然轮椅中的是沈槐之,而这高个男人又不是宁风眠,此番已经出手了,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沈槐之好引宁风眠出现。 这个思考仅仅只是在脑子一闪便付诸行动,表现出来的就是那黑衣人立刻撤开自己被格住的双刀,一个转身继续向沈槐之奔袭而来。 “我草……!”沉浸式体验古代冷兵器格斗的沈槐之挡也挡不住逃也逃不掉,情急之下只能徒劳地用胳膊护住脸同时爆了个粗口。 “乒!”何四箫的长剑如影随形,防守得寸步不让。 顷刻间,以沈槐之为圆心,双方刀光剑雨僵持不下,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沈槐之本人却仿佛处于台风眼之中,居然还……挺宁静祥和的?而何四箫既要和那黑衣人缠斗又要留心护着轮椅中寸步难行的沈槐之,就难免有些勉强了。 “刺啦!”在宁风眠再次分心护住沈槐之的那一瞬间,黑衣人的短刀利落地划破宁风眠的手腕,殷红的血顺着被划破的衣袖流下来,遮掩住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痕。 “四哥当心!”沈槐之失声喊道,全然忘记这位何四箫之前文质彬彬读书人的人设。 而何四箫此时也顾不得之前说的自己是个读书的生意人,如同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狠戾猛禽,根本不在意自己手腕上的伤,寒光如闪电一般闪过,手中的剑便直接刺向黑衣人的脖颈。 那黑衣人躲闪不及,脖颈立刻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然而他似乎并不觉得痛,反而马上发现轮椅中的沈槐之才是命门所在,果断放弃与何四箫的缠斗而是不顾防守地直奔沈槐之而去。 刀剑的刺耳撞击声中,沈槐之眼睁睁地瞧见何四箫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即便是再无知,沈槐之也能看得出来了眼前二人均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上百回合后均伤得不轻,而何四箫因为始终死死护着沈槐之不让那黑衣人近他毫厘,开始逐渐体力不支。 “唰!” 突然,那黑衣人瞅准一个空档,以一种人类几乎无法做到的刁钻姿势单刀径直朝沈槐之的心口处刺去,而另一只手上的刀则完美地做出防守姿势,此招甚为凶险,如果何四箫想过来救下沈槐之,就一定会被黑衣人另一只手上的单刀刺中,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第202章 很明显何四箫把轮椅中的沈槐之看得比自己重得多,宁愿自己胸口迎向锋利的刀刃也要断掉刺向沈槐之胸口的刀。 “小心!”沈槐之失声叫道。 “噗嗤——”和沈槐之的尖叫一同出现的还有刀剑刺入血肉特有的钝音。 宁风眠的左边胸口被短刀扎入,鲜红的血顿时染红了整个衣襟,何四箫闷哼一声,脸唰地白了。 “啊!”沈槐之头一次看到有人为了救自己这个草包连命都不要。 而那黑衣人双手双杀的招式杀气十足却无法护住自己,此刻毫无防守,沈槐之居然眼疾手快拔出一直放在靴筒中的那柄宁风眠在生日时送的匕首,用尽全力刺入黑衣人的肋下。 “扑通。”黑衣人没有防备沈槐之居然还有匕首,终于捂着肚子颓然倒地。 “槐之,快!”何四箫喘着粗气指了指轮椅后面用来放东西的小布袋, “把里面的绳子扔过来。” 已经自己的满手血吓呆的沈槐之在何四箫的催促声中一个激灵回过神,立刻转身翻出绳子打算单脚蹦过来。 “你不要动,把绳子扔给我就行。”何四箫眸色冷峻,和平日里温和沉稳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槐之看何四箫手脚麻利地把那黑衣人捆得动弹不得,他的左胸伤口很是吓人,但是通过他绑黑衣人的动作来看应该没有伤到要害,沈槐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通过破碎的衣服,沈槐之看到何四箫左肩锁骨上的那只红色的派大星正随着捆绑的动作一上一下。 十分嚣张。 “果然……”沈槐之盯着那只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派大星喃喃道。 “什么?”何四箫对自己的一无所知。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沈槐之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宁风眠锁骨上的那只派大星上撕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道: “没什么,我倒要看看他是谁!”沈槐之一把扯掉那黑衣人脸上的黑布面罩。 是路明。 “果然是你!”沈槐之气得一把把黑面罩摔在地上。 “竹林后面就是沈宅的后门,先把他带回去再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的,第一次莅临行江城沈宅的何四箫用对这地形万分熟悉的声调说道。 沈宅中,把捆成粽子的黑衣人安置好后,沈槐之拉着何四箫就往东厢房走。而何四箫生怕沈槐之加重脚腕的扭伤甚至都不敢挣扎一下,乖乖就范任由沈槐之一把把自己拽进房中,按在门上,还没有等自己说话,就一个恶狠狠的吻堵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狠狠地咬了一下何四箫的下唇。 “嘶——”何四箫用手指抹了抹下唇,一抹殷红果然出现在指尖。 “怎么样,”沈槐之挑衅地看着何四箫的眼睛, “被人戴绿帽的感觉如何?” “什么绿帽?”何四箫一头雾水。 “我,沈槐之,”沈槐之挑衅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如果我夫君宁风眠知道我在和一个叫何四箫的男人亲昵,他会是什么感受?” 何四箫: “……” “他会是什么感受?”沈槐之说着话,一步往前把何四箫逼得紧紧贴在门板上,原本温和好看的眉眼此刻已经染上了一层愠色, “你能回答一下吗,四哥?” “槐之……”宁风眠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没有什么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性。 “你听我说,”宁风眠依然带血的手扶上沈槐之的肩膀,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你闭嘴!”沈槐之简直要气炸了,回想起自己在何四箫面前的一幕幕,顿时又难堪又生气, “难怪我的狐毛大氅那么快就又回来了,难怪我在青楼买那么多人你都不生气,难怪你知道我爱吃松鼠鳜鱼,我怎么这么蠢,怎么没发现你和宁风眠其实有这么多相同点!” “牛从一开始就看着我作妖,你是不是好得意!” “槐之,我好疼啊!”宁风眠的口气倏然一软,如褐冰般淡薄的眼眸居然流露出受伤的哀求神色,仿佛一只虽然得胜但也伤痕累累的狮子,向自己最信赖的人露出柔软腹部上的伤口。 好疼,将军说他好疼! 上一秒还在炸毛的小狐狸立马慌了神,赶紧把宁风眠扶到床榻躺下,再拿出自己diy的小小医药箱,一回生二回熟地给宁风眠处理起伤口来。 布料被小心地剪开,派大星下面的胸膛上血糊一片,沈槐之像是被那些鲜红的血烫到了一样,双膝一软,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宁风眠的床前,眼睫顿时溢出了眼泪,双手不住地颤抖。 “疼吗……”沈槐之脸色惨白,双唇不住地颤抖,简直太疼了! “今天第一次让人见血,吓坏了吧?”宁风眠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温柔地望着满眼伤痛的沈槐之。 “嗯,”沈槐之看了宁风眠一眼,将军眼中的温柔很好地抚慰了他焦灼的情绪,开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处理将军左胸上的伤口,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沈槐之的手很稳,指尖偶尔触碰到伤口,让宁风眠在疼痛中又感觉仿佛有羽毛在抚,带来一阵酥痒,是一种往常军医给处理伤口的截然不同的感受。 “我要给你消毒伤口了,忍着点儿。”沈槐之拿着酒精,看了看清洗干净后显得更加狰狞恐怖的刀伤,望着宁风眠轻声说道,却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宁风眠那双浅淡如褐冰般的眼眸中全都是自己的倒影了,占得满满的,甚至没有给其他任何东西留下余地。 第203章 “我不怕疼,”宁风眠笑道, “甚至非常高兴。”? 沈槐之拧起了眉。 “以前你总是问我身上这道伤痕是怎么来的,那道伤痕是怎么来的,现在这里,”宁风眠指了指左胸的心口, “这里有一道伤痕,是为你而来的。” 沈槐之气笑: “怎么了,想时时刻刻提醒我要内疚?” “不是,”宁风眠摇摇头, “这是我身上最荣耀的勋章。” ———————— 今天冬至,大家是吃汤圆还是吃饺子呀? 第115章 过招 被绑在一根房柱上的路明十分安静,路明不是傻子,最后即便那个人和宁风眠有万般不同,从他保护沈槐之的动作上看,他也只能是宁风眠了,而宁将军亲自绑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挣脱的。 还是别费劲了。路明趁沈槐之拉着宁将军处理伤口的空档闭着眼睛在安静的房间里开始思考崔绍给自己留的话。 杀了宁沈二人再拿回来石头,如果失手了就告诉他们两句话,然后你自己的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两句话,一句是宁雨渐在朝中很稳,另一句是赫连已经吞并了哈赤。 崔绍何许人也,整个祝朝前后几百年中手段最为阴毒的左丞相,知道要逼出宁风眠需要内忧外患的双重打击才行,弟弟宁雨渐在自己手中,而宁将军最为在意的羯人已经形成足以威胁北疆国境的新势力,宁风眠还能如何选? 羯人所有部落已经被赫连吞了,随时可以出现在北疆国境线上,但也只是随时而已,宁风眠现在跳出来去支援北疆,不仅师出无名还会立刻背上欺君逃役的真死罪;不跳出来的话,等赫连的马真的踏进光禄城就晚了。 而宁家的小儿子还在崔绍手下。 崔绍不是要宁风眠左右为难,是要他怎么做都难。 “吱嘎——”门开了。 “路明,好久不见。”宁风眠左边从胸膛到肩膀全都缠满白纱布,身上也已经换上干净的常服,他卸掉了全部的易容,终于恢复成宁风眠本来的样子。 “所以何四箫是你,陆川也是你,”路明直勾勾盯着宁风眠这张没有表情时就显得十分冷淡的脸,冷笑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宁将军也有这么喜欢躲躲藏藏不光明磊落的一面。” “你说谁不光明磊落呢!”沈槐之在一旁不高兴了。 路明听到沈槐之说话倒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立刻轻笑道: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光风霁月的宁将军和强娶回家冲喜的一个纨绔感情居然还能这么好。” “内子年少顽皮,作夫君的总得多让让,”宁风眠有礼地笑了笑,他压根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咱们摊开说罢,不要浪费时间了,”宁风眠平静地望着路明,沈槐之并不是武人,匕首那一下也只是侥幸让路明因为没有防备而脱了力,要说伤得有多重,说句不给沈槐之面子的实话,那点儿力道也实际上伤不了路明什么, “崔绍让你守着存喜楼卖忘忧水,赚的钱是拿去干什么了,你我都很清楚,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我只需要你活着。” “我也没打算告诉你什么,”路明嗤笑道, “我也只会告诉你崔相让我告诉你的事情。” “哦?”宁风眠突然关注点跑偏, “你都不否认一下你是崔绍的人?” 路明又是一声嗤笑: “宁将军,事已至此,我再否认我是崔相的人的话都不知道是在侮辱谁了。” 宁风眠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分外从容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在路明面前,双腿交叠十指交叉地放在膝上: “那么宁某就洗耳恭听崔左相给带的话。” 路明看着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不难想象宁将军的腿部肌肉不仅结实且爆发力惊人,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算来算去,却独独没有算到宁将军连圣上也敢骗。”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否则也发现不了崔左相的雄图大计。”说道自己欺君一事上,宁风眠甚至连声调都没变一下, “说罢,崔绍想告诉我的话。” “崔相让我转告将军两句话,”路明直视着宁风眠,很少有人敢就这么直视着宁风眠的眼睛,大将军的眼眸实在是太有压迫感,即便是看一眼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洞穿一样,而此时的路明已抱有赴死的决心反倒是不怕了, “第一句,宁雨渐在朝中过得不错;第二句,赫连已经在羯人中称王了。” 之后路明果然就不再多说一句,屋中一下子安静得厉害,而路明的内心却并不平静,按照他之前想的崔绍这两句话的意图,宁风眠至少得有些情绪,或者至少会动动表情。 可是没有,宁风眠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废话一般,甚至在听到宁雨渐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没有动一下眉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这个靠坐在房柱上的人。 屋中的沉默凝成实质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路明原本破罐子破摔的心一点一点地系紧然后慢慢悬起来。 “崔绍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刺杀失败了你该怎么办?”宁风眠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什么?”路明不禁有些错愕。 “崔绍知道你爱慕他吗?你的一腔深情被他这样利用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宁风眠歪了歪脑袋,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耐人寻味。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挑衅,路明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统统转化为暴怒,仿佛自己一向珍爱奉若神明的圣物被玷污了一样,对着宁风眠吼道: “你说什么!” 第204章 “路明,”宁风眠的食指悠闲且有节奏地一点一点打在自己的交叠的手背上,有些惋惜地说道, “崔绍知道你的感情,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你去死。” “士为知己者死,向来如此!”路明此时已经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对宁风眠怒目圆瞪,通红的脖子上青筋暴出。 虽然知道路明不可能冲过来,但是站在一旁的沈槐之看到路明这个样子还是本能地一步跨出挡在了宁风眠身前。 宁风眠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身形紧张的沈槐之,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牵上他的手将他轻轻拉回到自己身边。这一幕被路明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而宁风眠从路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羡慕。 “很可惜,我不允许。”宁风眠十分诚恳地摇摇头,然后像是想到一件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勾唇笑了一下。 那一笑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路明本能地突然生出一股害怕,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一个很大且你绝对不敢告诉崔绍的错误,”宁风眠并没有让路明等很久,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遗憾的是这个错误我知道,你根本克制不的感情是你犯的最致命的错误。” “什么?” “你在浮白楼买了崔绍的字画。”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在路明耳中却不啻为一句来自地狱的召唤,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满是生气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神采,他颓然靠倒在房柱上,整个人都被罩上一股心如死灰的绝望气氛。 那时候春风得意的自己,因为无法忍受崔相的亲笔字画被不认识的陌生人围观打量,冲动之下便花重金将它买了下来,可谁知那负气的举动居然被宁风眠看在眼里,而宁风眠这一句话的重点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他因为这字画所以知道自己对崔相的感情,而是为了告诉他自己犯下的另一个更加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保不住石头了。 另一边,一身夜行衣的何勇小心翼翼地潜入路明机关重重的家中。路明是一位顶级杀手,他的家也必然不简单,各种暗道机关套嵌环绕,只是万幸何勇原本就立志当吴渔的影卫,所以也是行家进了同行的家,除了时间花得稍微多了一点,倒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难的阻碍。 等跨越千山万水地好不容易潜进路明的卧室里,何勇抹了抹额头的汗终于长舒一口气,推开卧室里隐藏得十分深的那道暗门,一个精巧的暗室展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个和路明的家风格完全不同的暗室。路明的家寡淡萧瑟沉稳而这暗室却充满着明丽温暖的色彩,一张十分富丽奢靡的鹅黄色贵妃榻上随意搭着一条如轻纱一般温润柔软的白色丝质薄毯,果绿的圆形靠枕上绣着一株挺拔秀丽的玉兰花树。贵妃榻前用来放书本和茶水的小茶几是沉香木雕的,花纹繁复细腻,是个不可多得的珍品,地上甚至铺了一层花纹繁复的西域氍毹,整个暗室流光溢彩,何勇甚至已经脑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慵懒地躺在榻上,闲闲地翻翻话本打发时间的样子。 整个暗室让目瞪口呆的何勇脑子里不断地飘过去四个大字:金屋藏娇。 而且这“娇”看着就备受宠爱。 何勇不由得想起宁将军吩咐自己来之前两人的对话。 —— “路明手中应该有块和田启明手中差不多的石头,你去他家找找,应该能找到。” —— “路明这样谨慎的高手,想必藏的东西应该很难找到的,要不给他用用刑?” —— “不用,他不是用刑就能开口的人,那块石头一定不会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他有一副崔绍写的字画,这块石头一定和这副字画一起被珍藏起来了,你去他家里,找找他的卧室和书房吧,但我倾向是卧室。” —— “卧室?珍藏?” —— “你想想一般人家是如何隐秘地供奉神明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思路。” 正对着贵妃榻的暗室墙壁上就挂着崔绍的那副字画,何勇不敢浪费时间,既然看到了宁风眠口中说的字画,石头肯定也就在旁边。何勇四处瞧瞧,果然在字画下的小橱柜上看到那块石头。那实在是块过于普通的石头,若不是之前在田启明那里得到了同款,何勇甚至都没把握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在这间暗室中将它辨认出来。 何勇小心地把石头揣进怀中然后悄然离开,迅速且无声地融入在一片夜色之中。 ———————— 今天平安夜,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哎! 第116章 心愿 “笃笃笃。”房门响了三声以后便又安静下来,屋外没有人说话。 宁风眠微微偏了偏头,听到那三声平稳且由节奏的叩门后便又重新望向路明: “你的石头我已经拿到了。” 路明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你会杀了我吗?”路明不愧是崔绍训练出来的人,自知后果已经无法挽回后居然能够迅速收敛所有的情绪,沉默良久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你想我杀你吗?”宁风眠也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路明又一次沉默下来。 “你知道的,我现在杀你是对你的仁慈,”宁风眠伤痕累累的手再一次交握在一起, “但是我不想对你仁慈,因为你刚才想杀是的我最爱的人。” 第205章 沈槐之:?突然被告白是怎么回事? “走吧。”宁风眠站起来,轻轻牵起沈槐之的手一起离开这间宁风眠早就为路明量身打造好的囚房。 回到厅堂后,宁风眠拿出手中的三块石头,再将何勇刚刚从路明家暗室中拿回来的石头拼在一起,一副神奇的天然画卷就这样展开在三人面前,灰扑扑的黯淡石头上有一条非金非玉流光溢彩腾云而起的飞龙,无挂无碍,一飞冲天,气势惊人。 “集齐了,”宁风眠看着眼前这块和记忆完全重合的奇石说道, “崔绍应该马上就要知道他失手了。” “崔绍为什么要对外给信物呢?”沈槐之还是不能理解, “这是不是也太蠢了。” 难道古人智商这么菜? “你看,”宁风眠指着桌上拼好的腾龙奇石对沈槐之说道, “让人为他拼命当然需要得到他的承诺才行,否则谁敢为他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所以他必须给出去一个信物,而这信物又最好平平无奇完全不招人注意,这块石头在分成四块的时候其实十分普通毫不引人注目,给出去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是十分理想的信物选择,只不过崔绍没有想到的是这块石头其实大有来头。” 何勇: “?” “以崔相的老谋深算,给出自己的信物安抚人心,而这信物在关键时刻又不会让外人指认自己,这才是他觉得的最为安全妥帖的办法,”宁风眠的指尖细细描摹着石头上非金非玉的奇特花纹, “只可惜,人心向来不足信,他的心深不可测,别人亦有自己的想法,他怎么也无法想到,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是圣上先赏给景珮,景珮不要圣上才又转手送给景珏的。” 何勇: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我知道得太多了,我会被暗杀的! “所以,崔绍以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就是景珮和圣上都看过这块石头,我们现在只要把这石头呈到圣上面前然后细数它们的来历,崔绍就死定了!”沈槐之一手握拳使劲锤向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心, “死,定,了!” “我们递不进去的。”宁风眠摇摇头。 “为什么?”沈槐之奇道。 “因为崔绍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宁风眠缓缓说道, “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他肯定也作过最坏的打算,承乐宫现在想必已经是铁板一块了。” 傍晚时分,沈槐之从噩梦中满头冷汗地惊醒过来,这不是自己惯常会睡觉的时间。 开始降温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秋雨,点点滴滴打在窗外的竹叶上,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沈槐之转身一看,身边宁风眠惯常睡着的地方一片空寂,沈槐之伸手摸了摸,被褥没有温度。 宁风眠走了,再一次不辞而别。 不同于上次的愤怒,沈槐之这次感到的是难过,一个人在叮叮咚咚的雨声中独自坐了很久,虽然知道宁风眠这样离开是为自己着想,是害怕自己遭受伤害,可是依然很难过,难过自己的无用,难过自己甚至帮不上哪怕一丁点忙。 沈槐之点了灯走到书案旁,不出意料地看到宁风眠留给他的信,放在书案上最为显眼的地方,想装瞎不看到都做不到。 “吾妻槐之,相信你同样懂得路明的意思,北疆已处于危难之中。夫虽已无军职但北疆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此次独自赴北是最后一次,相信我,等我回来,夫风眠。” “骗子!”沈槐之使劲把信纸反扣在桌上,一拳砸了上去, “说好军人重诺的呢!” 反扣下去的信纸上有一行小小的黑色,沈槐之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一行小小的字,仿佛是宁风眠卑微又隐秘的,害怕苍天嫌自己太贪心不给实现而故意写得特别小: “愿此去还来,再无别离,无病亦无灾,白首共终老。” “啪!”一滴豆大的水砸到“共”字上,新干的墨迹立刻就顺着水渍又晕开了来,接着,越来越多的水滴砸了下来,一如窗外那场淋漓的秋雨。 “狗男人,”沈槐之扶着桌案慢慢蹲下来,泣不成声, “傻子。” “笃笃笃——” “谁?”沈槐之警觉地问道。 “槐之是我,”何勇在门外低低应道, “按照宁将军的吩咐,我们现在就要启程了。” “去哪?” “去宣城,回安西侯府。” * 丞相府中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崔绍难得地在厅堂前的木走廊上盘腿而坐,这位年富力强的丞相闭着眼,神情平静仿佛正在打坐冥想。北方深秋的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把身边早已燃尽的香炉的残烬悉数吹落,那灰色的柱状灰烬颓然落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又都被风吹散,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身后跪坐着李越,今日的李越看上去异常紧张,连零嘴都不吃了,也只是安静地跪坐在崔绍身后。 “禁卫军如何?” “一切如常。” “北疆军如何?” “安排妥当。” “山里的人如何?” “无人知晓。” 崔绍没有再说话,许久后,他缓缓睁开眼望了望恰巧落在屋脊上的那一轮如血残阳,脊角有着朝天的尖锐装饰刺棱,随着时间的流逝,崔绍看着那轮红日被那刺棱一点点刺破然后完全剖开,最终沉没于屋脊之后。 天光暗了下来,秋风起得更凶了。 又等了等,崔绍终于动了动,头也不回地说道: “北疆开始吧。” 第206章 这句话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又仿佛是对跪坐在身后的李越说的。 “崔相,要不要再想想?”李越有些惊惧。 “不想了,回不来了。”崔绍摇摇头,那一瞬间,李越甚至从崔绍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崔绍的灰暗的疲惫。 经过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夏季之后,北疆立刻进入萧瑟的秋天,祝国的秋收刚刚结束不久,而塞外的牧草却早已枯黄,羯人的马在这个短暂的夏季中被养得高大肥壮,马儿们全身皮毛都泛着亮光,到劫掠的好时候了——如果他们祝国还是秦松戍边的话。 赫连琦真戴着象征着羯人王的华丽头冠,身着缀满绿松石和各色宝石的铠甲,在主将赫连翔的护卫下,正带领着一支巨大的骑兵部队向祝国的北疆国境挺进。 “吾王,我们的族人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赫连翔策马赶到赫连琦真身边说道,赫连翔身下的黑色战马高大威武,刚刚和主人狂奔着巡视回来,此刻被拉住,正不耐地打着响鼻。 “嗯,”赫连琦真十分满意这个结果,点点头道, “听我号令,就地扎营,天黑之后开始进攻。” “遵命!”赫连翔答应得十分响亮。事实上他们接到的祝国丞相崔绍的信息并非如此,祝国丞相崔绍的意思是,允许羯人小规模持续性地骚扰边疆,回报就是祝国拥立赫连琦真为羯人王,并永世承认他的王室地位。 “哼,我要他承认做什么?我们羯人如今兵强马壮,那个绣花枕头秦松根本抵挡不住我们羯人勇士和我们的马儿,我们何不踏平他们的城邦去中原称王!” “是!”一想到可以踏平宁风眠的故乡,在宁风眠护卫的皇宫里喝祝人的美酒吃祝人的菜肴享用祝人的女人,赫连翔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开始沸腾了。 秦松站在用来查看远方敌情的角楼上,神情凝重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地界,总觉得有些不妥。 “让覃烽过来。”秦松吩咐道。 “回……回禀将军,覃副将军已经不见踪影有一日了。”身边的武将小声说道。 “什么?”秦松震惊至极, “他去哪了?” “不……不知道,”那武将更加惶恐了, “今日出早操就没见到过覃副将军。” “#%¥&!”秦松低声骂了一句粗话, “临阵脱逃,按军法该斩立决!” 而覃烽此刻已经在通往宣城的官道上策马狂奔。 夜已经很深了。 家家户户均早已进入甜美的梦乡,却有那么一些人彻夜不眠,如同蛰伏在暗夜中的鬼魅,暗中窥视着,防备着,试探着,耐心地等待属于自己的最佳时机到来的。 漆黑的夜色浓稠得如同一团黑色的胶质把人团团围住,扯也扯不开,化也化不淡。 突然,北疆燃起了一颗白色的信号弹,如同一颗不祥的扫把星,瞬间划破浓烈的黑色,在纯黑的天空中发出刺眼的光芒,然后“砰”地一声,迸裂炸开了。 开始了。 ———————— 圣诞快乐!!! 第117章 变数 今夜负责值守的秦松站在高高的角楼之上,感觉远方有一层怎么也看不清且十分诡异的灰雾,这灰雾正在十分缓慢地朝这边蠕动,他以为自己眼花赶紧揉了揉眼睛,那团灰雾又没有蠕动了。 “奇怪,”秦松对身后的副将吩咐道, “今晚有点儿不对劲,让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 “是。” 话音刚落,一枚铮亮雪白的信号弹在暗夜中爆炸开来,亮光瞬间照亮整片戈壁也照亮了那团灰雾,秦将军的预感很准,那团奇怪的灰色并不是什么灰雾,而是羯人整齐划一正在前进的骑兵! “羯人夜袭!吹号列队!快!”秦松吼道。 嘹亮的号角响起,所有北疆戍军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集结,其中曾经由宁将军带领的长阳军速度最快。 赫连翔看着光禄城灯火通明的城墙,突然笑了起来,左手握拳举起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然后对着赫连琦真嗤笑道: “ “嗤——,走到这儿他们才发现,就这侦察水平,跟过家家似的!” “你不能老是把秦松和宁风眠比,这不公平,”赫连琦真佯装批评道, “毕竟和宁风眠相比,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倒要看看他能防守到什么地步。” 光禄城城墙上一片忙碌,弓箭手和投石器已经全部都被推了出来,城门紧闭,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远方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厉箭,一下子深深地射入城墙上的木质屋檐,原本紧绷到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代表开战的号角吹响,双方开始交锋,没有获得与羯人的充分实战经验的秦松很快落入下风,火把爆裂的火光照亮他满是血污的脸。 “咻——”一支箭矢射中秦松的战马,秦松跌了下来,头恰巧摔到一块石头上,秦松开始耳鸣,脑中不断持续的鸣叫仿佛是一个长且急的警报,他的视线被新流下来的血糊住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感觉有人想来扶他,又感觉有人在大喊着和他说话,可是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见,秦松在耳中巨大的轰鸣声中咬牙举起大刀就朝那些模糊的羯人人影身上砍去,这场战役不能输! 这时,一抹纯白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浓稠如墨的黑暗,直接向羯人骑兵队列撞过去,以一个万分精准的角度大喇喇地将羯人的骑兵队列冲散开来,简直张狂到无法无天!是宁风眠雪白的照夜。 第207章 “宁将军!” “是宁将军回来了!” “真的是宁将军!” “啊!宁狗!是宁狗!” 一时之间,战场上无论是羯人语还是祝语,统统都在说着宁风眠的名字。 “呜————”羯人的号角响起,所有的羯人骑兵都在后退,暂时安全了! 宁风眠扶住秦松: “不要乱动,你的手脱臼了。” “宁将军,多谢!”秦松也不客气, “你的腿?” “没事。” “欺君是死罪!” “没关系。” “为何助我?” “良将难得。” “我不是什么良将。”秦松摇摇头面色痛苦,不知道是因为手疼还是因为别的。 “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我如今都要齐心协力,打好这一仗!” “好!” 黑夜是漫长的。 天亮之后,宁风眠骑着照夜在朦胧的晨光之中重新整肃军队,宁风眠的出现仿佛给整支军队都打了一针强心剂,所有的将士望着眼前这位传奇将军,都不由得心生向往,一边欣慰于宁将军的腿已经痊愈,一边放心地把自己全交由宁将军指挥,之前一脸颓败的军队此刻居然重新变得杀气腾腾信心满满。 点完兵后,宁风眠便拉着秦松去正骨,便听到有将军慌忙跑进军帐中: “报告将军,粮仓,粮仓着火了!” “什么?”宁风眠和秦松俱是震惊地往外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最为要紧就是粮草充沛,将军绝对不会带着自己的兵去打饿肚子的仗,那一定会输。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被烧焦的苦香,军营所有的粮仓仓顶全都在向上冒着浓烟,士兵们全都叫嚷着提桶灭火,只可惜北方秋天天干物燥,除了将士们拼命抢下来的些末粮食,绝大多数粮草没多会儿就被烧了个精光, “怎么着的火!”秦松大喊,而宁风眠则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崔绍好手段,没了粮草就相当于是将北疆拱手相让了,难怪刚才赫连翔吹撤退号角吹得这么利索,他知道我们根本赢不了,就更加没必要让他们的羯人汉子去做无谓的牺牲。 “要不我们先去找老百姓们借点儿?”一个副将建议道。 “不可。”宁风眠果断地拒绝了,长阳军向来纪律严明,宁将军虽然从未短过自己将士的吃喝,但是更不允许将士吃拿老百姓的食物。 “报告将军,兵……兵器库!”一名武将匆匆跑来禀报道。 “兵器库又怎么了!” 粮仓和兵器库以及伤病医苑全都建设在整个北疆军队的大后方,相距并不是很远,宁风眠和秦松很快就赶到兵器库,却看到库门口站着数个士兵,全都呆呆地望着仓库内部,见到宁将军和秦将军来了,就都默默地让出一条路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宁风眠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可却还是被兵器库中的场景震惊到了。 库中所有的箭矢全部都被砍断折损,无一例外! 羯人擅骑射,因此与羯人对战的时候,射箭几乎是最为重要的作战方式,可如今却一支箭矢都没有了! 宁风眠沉吟片刻,突然抬头道: “老百姓家里的铁器不可动,从现在开始,把城中所有庙宇中的佛像全都熔化来铸箭。” 祝朝信佛,佛像大多都是铁水铸造,如今危难之际还要灭掉全部的佛像来做箭矢杀人,这对于老百姓而言无异于毁天灭地,天打雷劈。 “将军三思啊!” “三思什么?还有什么时间思?!没有武器没有粮食,难道现在去求菩萨保佑我们赢吗?”宁风眠难得地动了气。 “吱嘎——”何勇带着一身露水悄悄回到安西侯府。 “怎么样?”沈槐之连忙问道。 “崔绍这老贼,烧了北疆的粮草,还毁掉了北疆军的箭矢,现在宁将军正在发动国境各城官员熔掉大大小小的佛像来铸造箭矢。”何勇日夜兼程地打探消息,十分疲惫,未曾注意到沈槐之的脸色大变。 “灭佛熔金……灭佛熔金……天呐!提前了!”沈槐之呆立当地喃喃自语道。 沈槐之还记得,在有关宁风眠的不多的史书记载中,关于宁风眠最后叛国通敌然后株连九族的罪状其实有很多条,是字面意义的罄竹难书。印象中史书摘抄了几条,其中就有一条“熔金灭佛毁人仁道”,可谁也不知道的是,史书上这冷冰冰的八个字后面,却是宁将军手无寸铁无力护佑的无奈。 人人以为宁风眠熔金灭佛是专横跋扈地毁人信仰,却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全城百姓! 还有什么?粮草被烧?沈槐之知道了,崔绍让宁风眠饿着肚子打仗最后必输无疑,到时候随便给他安什么罪名都可以! “我草!还好我的预感真的是准的!”沈槐之立刻叫来何勇, “我们现在就出发!” 从行江城到宣城的这一路,沈槐之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崔绍的阴谋已经败露,他便不可能再继续等下去,他现在就需要宁风眠死,这一战或许就是历史上那场把宁将军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那一战!历史在自己穿越的那一瞬间或许就发生了改变,或许有什么“祖母悖论”,但至少我沈槐之现在还在祝朝,至少得让后世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一战发生了什么?那一战中宁风眠放纵将士大肆抢夺城中百姓粮食,然后通敌叛国。 沈槐之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堂堂一个将军要去劫掠老百姓的粮食,而刚刚何勇的话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不是他劫掠,是崔绍把军队粮草全都毁损殆尽后还把老百姓的粮食全都一并毁掉,好让宁风眠必输无疑,然后再把这个劫掠的罪名安在宁风眠身上。 第208章 算盘打得很好,我在千年之后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崔绍不知道的是,我不仅仅是个特别能花钱的纨绔,还是个。 于是沈槐之这一路都在购买粮食,各种粮食,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全部都换成了粮草,并且在安西侯府安顿下来后就开始让王大娘和孩子们一起制作可以久放不坏的干粮。 如今真的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沈槐之这么卖力的赚钱,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散尽千金保我将军性命,我一定要让我的将军美梦成真! 沈槐之和何勇带着巨量的粮草出发的同时,赫连翔并没有给宁风眠太多喘息的机会,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被当面烧了粮草和毁了兵器,原本因为宁将军回归而大增的士气又一次低落了下来,好在有宁风眠指挥得当,北疆军并未显出颓势,战场上双方战况十分胶着。 “呜——”是羯人撤退的号角。 “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秦松气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问道。 “他们想拖死我们,”宁风眠望了望四周显得有些颓丧的将士, “赫连翔很清楚我的作战风格,我喜欢速战速决,而他知道我们没有粮草了,打一会儿就撤,等我们稍作休整就又来打,便可以几乎在不损失什么兵力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给拖死。” 果然,没等多久,羯人进攻的号角又在戈壁滩上响起。 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羯人在他们熟悉的地形里不断地溜着祝国的军队,直到北疆军被拖得疲惫不堪,赫连翔才果断地发起进攻。 一时间箭矢乱飞,不断地有将士倒下,整个戈壁滩都被染红。 这样下去不行!宁风眠今天骑是的一匹纯黑的战马,他使劲夹了一下马肚子一举当先向前方冲去,有如一条蛟龙咆哮着冲进羯人的骑兵阵之中,打散他们的阵型至少可以暂时拖慢他们的速度,没多久将军手中闪着寒光的重剑就被喂饱了鲜血。 “当心!”紧跟其后的秦松冲上前来抱住宁风眠的背努力把他压低,然后宁风眠就听见钝器打到人身上的闷响以及秦将军口中忍耐不住的痛哼,秦松滑落马背。 宁风眠回头一看,是赫连翔!宁风眠抽回那把血槽里还在淌血的重剑,直接朝赫连翔盔甲的缝隙中刺去。 “啊!”赫连翔铠甲裂开,代表着羯人骄傲的绿松石掉了一地,铠甲缝隙中立刻涌出一片红色,赫连翔立刻捂紧腹部,喘着气朝宁风眠恶狠狠地叫嚣道, “宁风眠你给我等着!”说着便再次撤退。 已经一天了,如果再找不到粮草,这场仗必输无疑了,满身都是血和伤的宁风眠牵着驮着重伤昏迷的秦松,带领着狼狈不堪的将士往回撤,赫连他们撤回是为了吃饭休整,而他们回去又该让将士们如何补充体力呢? 宁风眠头一次在自己最为熟悉最为擅长的战场上感受到了迷茫。 而一直在丞相府的崔绍却笑了: “饿了北疆整整一天,也应该差不多了,宣城可以开始了。” 第118章 大捷 宣城外,不知道何时开始,几支训练有素且铠甲整齐却没有任何编制显示的军队正趁着夜色,悄悄地逼近宣城每一个城门。 “来者何人?”驻守城门的士兵刚刚问出口一句话便被简单利落地抹了脖子,这支军队出手便是杀招! 面对对方气势十足的进攻,宣城护城军慌成一团,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军队很明显受过极其专业的攻城训练,无论是射箭还是泼油火攻,竟然全部都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他们无视所有的攻防手段,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默坚定地向前行进,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军队! “外援!我们需要外援!”护城将军喊道,几座烽火台上立刻燃起了狼烟。 而由于宁雨渐当初的那篇“兵无常将将无常师”的论战文章深得祝文帝赞赏,京畿地区的将帅和士兵换防频繁,平日里可以呈互相制衡的情况此刻却显示出十足的弊端,将领看到狼烟却号令不了士兵,而士兵看到新的将领甚至一脸迷茫根本不愿听命。 京畿地区所有援京力量全部失灵。 宣城破了。 “报——圣上!北疆告急!” “报——圣上!叛军已经攻入了宣城城内!” 战报不断地传来,全都是坏消息。 “咳咳咳!”祝文帝再也支撑不住,一时急火攻心居然直接咳出血来。 “圣上!” “圣上保重龙体啊!” “快快快!快扶圣上去榻上歇下!” “传太医!太医!全部的太医!” 宫中此时也已经是乱作一团。 无人注意的是,崔绍此时居然身着黑色官袍,步履从容地走进祝文帝的寝宫内。 “你,”祝文帝勉力睁开眼睛,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崔绍平静地回答道。 “滚出去。”祝文帝抬起手无力地朝门外指了指。 “省省吧,公公宫女都走了,太医也都走了,如今这寝宫内只剩你我。”崔绍站在祝文帝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已经风烛残年的皇帝。 “崔绍,你好大的狗胆!咳!咳咳咳——” “少说点儿话吧,省点儿力气,”崔绍在龙榻前慢慢踱着步, “我的要求很简单,废现太子,立景珏为太子,只要你写,宣城和北疆就都保得住。” 第209章 “你!竟然是你!”祝文帝气得呼吸深重,带着胸口也在大力起伏, “来人!” “呵,”崔绍居然轻笑了起来, “没有人会来的,圣上。” 紧接着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除非我让他们来。” 那几支地狱军队长驱直入进宣城后反而安静下来,静静把承乐宫围成一只铁桶,仿佛是在示威又仿佛在告诉宫内的人,自己是一只有主人的乖巧听话的狗。 “圣上,拟旨吧,我有耐心但不是很多。”崔绍好整似暇道。 “景珮!咳咳咳!景珮在哪!” “景珮和季从礼都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崔绍轻笑一下, “圣上如果不肯写,我就不能保证他们还能不能在应该在的地方了。” “你!”祝文帝气得指着崔绍的手指不住地发抖, “你为什么咳咳咳!为什么非要景珏!” “没有什么为什么,快写吧,这样还能留圣上和景珮最后一点体面。”崔绍语气中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 * 很快,养精蓄锐的羯人主力军变重新卷土重来,宁风眠一边带着几名副将指挥进攻,一边还需要护着已经重伤昏迷的秦松,从来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宁将军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 不断地有人倒下就再没能爬起来,将士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呼……呼……”宁风眠感觉自己的胸腔火辣一片,肺仿佛成了一个鼓风机,每呼吸一次就让胸膛被烤焦一次,连呼吸都带着血味儿。 他太累了,思维已经混沌成一团,远处壮阔的北山山脉已经开始覆上皑皑白雪,圣洁而高远,北疆的风吹到脸上宛如利刃割过,这样的气候可真不适合那只小狐狸,小狐狸就应该被养在烟雨温柔的江南,懒洋洋地睡在锦缎堆里。 宁风眠身上很疼,每一个关节都仿佛被泥浆封住动一下都很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咻——”一支箭射中了胯下的黑马,马儿吃痛受惊一下子把宁风眠和秦松全都掀翻在地。 被这么一摔,秦松居然转醒过来了,迷蒙地睁开眼: “宁将军,咳咳,我对不起你,我没给你守好北疆。” “这时候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宁风眠挣扎着站起来, “打好这一仗再说!” “能有机会……呼……和宁将军并肩作战……呼……我秦某死而无憾!”秦松倚着自己的刀,挣扎着要站起来。 “军人死在沙场,实在是个好归宿……”宁风眠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圣洁的雪山之下,有一匹烈马正在朝自己奔袭而来,是赫连翔的马,甚至还离着那么远,宁风眠都可以看到他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看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烈马,在飞扬的沙尘之中,宁风眠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是沈槐之,餍足的小狐狸懒懒地趴在丝被中,手指之中缠绕着自己浴袍的衣带,眼神温柔缱绻,全是情/事后的慵懒困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婆娑的竹影温柔地洒在他裸/露在外的满是红痕的削薄背脊上,安静的房间只剩下鸟鸣,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却是现在风沙硝烟与血污之下遥不可及的一场美梦。 可能要食言了,宁风眠用尽最后的力气护着秦松杀掉靠近过来的几个羯人壮汉,喘着粗气弯下腰在心中对远方的小狐狸道歉,对不起。 大地开始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袭而至,四周突然响起奇异的惊呼声,仿佛是惊喜又像是惊吓,宁风眠抬头朝赫连翔的方向看去,却见他已经勒紧了战马,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宁风眠的后方。 发生什么了? 震颤声越来越大,风沙四起,宁风眠还没来得及回头,身边就已经掠过熟悉的匹匹战马,是在中营中休整的北疆预备军! 这支预备军很明显已经吃饱喝足,无论是将士还是战马全都英姿勃发且分工明确,一部分将士负责救回前线的将士,一部分负责掩护兼进攻。 怎么回事? 宁风眠眼前一闪,一抹如雪的纯白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照夜! 而照夜上的人则是……沈槐之! 宁风眠:! “你,咳咳咳!你来做什么?胡闹!”宁风眠竭力保持着作为将军的最后一点威严, “回去!” 沈槐之仿若根本没有听到,脸色铁青地拽起宁风眠全是血污的衣领吼道: “闭嘴!” “你是谁?”秦松没见过沈槐之,看这陌生人相貌清俊文雅一身白衣斯斯文文也不像是个武将, “如何在北疆军中?” “这是我内子,”宁风眠此刻居然还认真向秦松介绍道, “有些顽皮。” 秦松:…… 早就在军中听闻宁将军的夫人剽悍无匹蛮横霸道,今日见面就听见他朝将军吼闭嘴,果然挺凶啊…… 万万没想到宁将军是个耙耳朵啊…… “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果然——” “闭嘴!”秦松话还没说出口,沈槐之和宁风眠就异口同声朝他吼道。 秦松:…… “和我回中营。”沈槐之继续吼道。 “不,”宁风眠坚决地摇头, “我必须在这里。” “呵,你在这干什么,”沈槐之仿佛和宁风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冷言冷语道, “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留在这里给人当头彩拿吗?” 秦松:……好可怕啊…… “将军岂可临阵脱逃!”宁风眠不肯走。 第210章 “呵,”沈槐之懒得再说什么,轻飘飘地望向秦松, “秦将军,得罪。” 说着一把操起秦松的那把刀直接放自己脖子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是愿意在这里碍手碍脚给人当靶子,我也可以随时准备去追你。” 秦松:……真的好可怕啊…… 最后,宁风眠和秦松还是跟着沈槐之走了,主要是中营替补上来的将士一看就已经拟定好了作战策略,而且明显休整充分,值得信赖。 中营处于真正储存粮食的大本营与正面战场之间的中间地带,是专门用来给战士们用来休息医疗和补给的地方,也是防止敌方直接攻陷大本营的缓冲地带。 中营本是打仗归来的将士最为渴望的地方,因为到了中营便意味着能够吃饱喝足能够稍微休息一下疲惫的身体,可如今就连中营也失去的吸引力,所有的将士全都无精打采,这很难办,一旦失去了锐气,就只会输。 远远的,在浓浓的夜色中,宁风眠看到中营军帐外的袅袅炊烟。 紧接着,就有一队士兵直接冲了出来帮忙接手安置这伤员,一小支士兵朝着宁风眠的方向跑来,领头的那几个满脸欣喜,冲到了宁风眠的马前都还在手舞足蹈。 “宁,呼——宁将军,呼——咱们有粮草了!都是最好最好的粮草!呼——”那士兵在宁风眠的马前来了个急刹车,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地说道。 “粮草?哪来的粮草?谁送来的粮草?”宁风眠急问道, “不可劫掠百姓你们知道的!” “不是,呼——是,是夫人!”那士兵总算是能勉强说完一句话了,宁风眠看着这士兵终于想起,这便是当初他吩咐去监视刚嫁入安西侯府的沈槐之的士兵之一,他确实认识沈槐之的脸。 宁风眠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一路一言不发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小狐狸。 “哼。”沈槐之看着一眼脸上写满骄傲,疑惑,幸福,感激等复杂情绪的将军,只清冷高傲地回了一声鼻音,然后翻身下马抱臂等着。 夜色中,一身白袍的沈槐之如同远处的北山山顶一样温柔圣洁不可亵渎,远处通明的灯火给眼前这一人一马勾勒出一层融融的金光,宁风眠恍然发现,沈槐之精致英俊的脸已经不再如去年此时的天真大胆,仅仅过了一年便成熟不少,他的小狐狸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你不是军人,让何勇带你回去!”宁风眠回过神,眉宇冷厉,战场不是开玩笑的,小狐狸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这时候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喜悦的气氛简直堪比过年。 “听到了吗?将军,我如果不来,你的兵你的马该怎么办?”沈槐之也动了气,仰着的脸上一脸倔强中已经显出一股怒气。 是沈槐之带来的粮草?!宁风眠想起刚才那士兵没有说完的话,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酸软,整个人都被一种柔软击中,沈槐之啊! 宁风眠没再说话,利落地翻身下马,在因为喷香充足的饭菜而陷入狂欢的将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一把抓住沈槐之的胳膊把他拉入自己的营帐中。 宁将军的军帐里很安静,在帐外排山倒海的笑闹声的映衬下,帐中显得更加安静了。 “我不来行么!你有粮草吗?你有箭矢吗?”沈槐之一把甩开宁风眠紧紧拽着自己胳膊的手, “给我放开!” “我都听中营的将士说了,你就这么去迎战,你骑马冲到最前面,你有考虑过我吗?” “槐之。” “你在信中怎么说的,你说要我相信你等你,我这样等得到你吗?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槐之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个……”沈槐之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有什么分寸!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唔……” 沈槐之的火没有发完,那些不好的晦气的不吉利的话就被宁风眠的吻堵在了嘴里,不准说出来,一个字都不准说出来。 宁将军的嘴唇干燥皲裂,这个吻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战场特有的硝烟味道,沈槐之有些怔愣,血与铁,这才是他心目中宁风眠应该有的样子,而就在沈槐之愣在原处的这一瞬间,向来懂得抓住瞬息万变机会的将军毫不犹豫地钳住沈槐之的下巴撬开他的牙关,攻城略地般攻击性十足地在小狐狸的口中扫荡。 沈槐之的手贴到了将军冰冷坚硬地铠甲上,而将军的口腔却如此柔软滚烫,简直快要把他给烧化了。他有很多的愤怒也有很多的委屈,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心,所有的情绪此刻都只有唇舌这一个发泄渠道,于是只能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他紧紧箍住将军,难得地激烈霸道地回应这个根本无法结束的吻。 清澈的液体从二人唇舌相交的地方溢出,顺着沈槐之优美好看的下颌往下流,一片清亮,靡丽非常。 愤怒,担忧,委屈,生气,喜爱,迷恋,妥协,不安,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这个绵长又激烈的吻中。 沈槐之想起刚才宁风眠颓然站在战场上的样子,黄沙迷眼可是将军依然一身傲骨迎向会要他命的敌人,我差点儿就失去他了,沈槐之痛苦地闭上眼,眼泪却不断从眼眶中溢出,怎么也止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开始小心地询问将军要不要用饭,沈槐之终于喘着粗气艰难地推开将军。 “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了,”沈槐之一边肩膀仍被宁将军有力的大手紧紧钳住,但依然故作轻松地努力耸耸肩, “家里的银钱全部换成你的粮草和箭矢了,怎么办小纨绔破产了……” 第211章 “没关系,宁某有这个荣幸邀请沈公子日后一起讨饭吗?”宁风眠凝视着沈槐之,用手不断地擦着沈槐之的眼泪。 “谁要和你一起讨饭,”沈槐之挪开大将军的手撇撇嘴, “赶紧吃饭吧大将军,脸都被你搓秃噜皮了。” 赫连翔震惊地看着气势汹汹向自己冲来的北疆军,这哪里是两天没吃饭的军人?! 时隔一年,宁风眠终于可以拿赫连翔的人头告慰吴樵的在天之灵了。 第119章 归位 “圣上,写诏书吧。”崔绍叹了一口气, “北疆失守,起义四起,再拖下去你就不是太上皇而是千古罪人了。” “什么起义,明明是叛军!崔绍咳咳咳!你这个乱臣贼子!咳咳咳!一切都是你的阴谋!”祝文帝胸口剧烈起伏。 “是,”崔绍望着寝宫天花板上繁复奢华的花纹, “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但我只是让你换一个儿子当皇帝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命就是国运,岂容你随意更改咳咳咳!”祝文帝气得再次大咳吐血起来,如此大的动静却没有公公和太医进殿服侍。 “那还是羯人或者起义军攻进承乐宫改朝换代换国运的比较快。”崔绍轻蔑地笑了起来。 此时,宫外突然喧哗声大起,纷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尖叫声,仿佛是有大批人马冲了进来,又立刻有军队开始抵抗,一时间惨叫声,杀戮声,呵斥声,兵器交接声混为一团,局势异常混乱。 “啊!”随着一声惨叫,寝宫雪白的窗纸上立即洒满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外面!外面发生什么了!”祝文帝如同惊弓之鸟,躺在床上无助而恐惧。 “我说了,只是起义军攻入了承乐宫而已,”崔绍身姿挺拔,俨然一副上位者的模样, “赶紧写吧,留个体面,否则你只能做一个亡国之君。” 这时,寝宫大门“砰”地一声被人用力推开,宁风眠浑身浴血地闯了进来,直接跪倒在祝文帝的床前,而覃烽也瞬间用剑抵住了崔绍的喉咙。 “北疆之乱已平,叛军已全部被擒,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随着宁风眠一齐进来的还有一众太医和服侍祝文帝起居的公公宫女,俱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开始伺候祝文帝起来。 “宁!宁爱卿!”祝文帝努力支撑着自己起身,仿佛见到了救星,颤抖的手指着崔绍喊道, “杀,杀了他!” “怎么可能!”崔绍震惊大吼,甚至想走上前去看看是否真是的宁风眠。 “不许动,动一下我就剐你一块肉!”覃烽在其身后咬牙切齿道。 然后宁风眠就这样跪在地上把去年那场爆炸到今日的战事全都原原本本地向祝文帝讲了一遍。 “哼,宁风眠你故事编得不错,我只是要圣上换个皇子当太子,我本丞相,所做所为自然都是为了祝国,”崔绍冷笑一声, “说我窃国,你有证据吗?” “郭贵人的贴身丫鬟秋叶便是人证!”一个清正沉稳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紧接着吴渔挺拔如松的身影便也出现在了门口,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妇人便是郭贵人曾经的丫鬟秋叶。 崔绍心中一惊,派去追杀的人居然连一个废物书生都搞不定。 “民,民女叩见圣上。”那丫鬟秋叶显然怕极了,跪伏在地上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你咳咳,你好好说话,朕赦你无罪。” “小姐,不,贵人自小就与崔丞相相识,崔丞相拜在我家老爷门下读书时便与小姐心心相印,之后小姐回乡省亲而崔丞相又恰巧来老爷家谢师,他们……他们……” “你胡说什么!”崔绍听到此处便直接打断道,脚步也不由得向秋叶的方向迈去。 “不许动!”覃烽冷声道,抵着崔绍脖颈的剑尖已经见了血。 “他们什么?”祝文帝面色阴沉下来。 “他们……”秋叶害怕得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们曾有两天未出房门。” 此话一出,寝宫中登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圣上,臣查过太医苑郭贵人的病案本了,上面显示大皇子是早产——” “别说了,”祝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随便指了一名禁卫军头领道, “你,现在去杀景珏,提头来见我。”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被覃烽用剑指喉也不曾有半分害怕的崔绍此刻终于大惊失色。 “臣与大皇子并无半分关系,这村妇的话如何能信!”崔绍不愧是丞相,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依然保持沉稳,只有近在身边的覃烽才能发觉他的全身已经开始发抖,双拳紧握,关节青白一片。 “杀了吧。”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崔绍头上便是五雷轰顶。 崔绍重重地跪在地上,身形颓然眼神涣散,口中不住地自言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是的,如果没有小狐狸,那这结果确实不会这样,崔绍筹谋这么多年,他的计划是一定会实现的。想到这里宁风眠心中五味成杂,心中汹涌着的对沈槐之的爱意和欣赏还有愧疚心疼,全都纽织在了一起,把心脏拧得生疼。 之后,在宁风眠和吴渔还有其他几位忠诚可靠的大人的指挥下,承乐宫乃至整个宣城很快恢复正常,那些在摘花楼里醉生梦死的欢客醉酒大梦一场后甚至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世界差点儿天翻地覆。 第212章 瞿志恒主动奉上自己所搜集和留下的全部有关崔绍和李越的罪证,也算是戴罪立功。 宁风眠最终还是知道宁雨渐的事情,虽然圣上念宁家救驾安国有功赦了死罪,但还是将他收监入狱,依照现行律法判其徒刑,被流放到偏远之地。 日夜不休地忙碌一月有余,祝文帝终于恩准宁将军回家休沐。 “你先进去。”宁风眠推了推覃烽。 覃烽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将军: “将军您先进去!” “你是客人你先进。” “您是主人您先请!” “还是你先吧?” “还是——” “磨叽什么呢?都给我进来!”一声暴喝从安西侯府中传出,顿时把宁风眠和覃烽俩人吓得缩了缩肩膀当即噤了声,权衡良久之后,二人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缩着脖子一起迈进安西侯府那高高的门槛。 只见安西侯府那位清雅脱俗的宁夫人,正叉着腰站在影壁前,横眉冷对地望着灰溜溜且不情不愿蹭进来的宁风眠和覃烽。 “呵,”沈槐之冷笑一声, “躲着我搞小团体好玩吗?” 没人敢吱声。 “偷摸摸搞计划不带我刺激吗?” 覃烽偷偷向后挪了一小步,将军对不住了,这炮火还是您来受吧! 宁风眠:你还能不能讲义气了! “覃将军,你跑什么?” 在承乐宫前以一当十打得叛军毫无还手之力的覃烽将军,被四体不勤连个手腕都掰不赢的沈槐之的一句问话吓得一激灵,又默默地磨蹭回到原地。 “跑……没跑啊,这不贸然前来没带礼物,准备给您去买包炸虾来嘛,得味楼炸虾您懂的!”覃烽连忙讨好道。 “这还需要覃将军亲自出马吗?”沈槐之漫不经心地朝旁边指了指,只见院中小桌上炸虾炸鱼炸肉丸子已经堆了一满桌了。 覃烽: “……” “天色不早啦,覃将军晚上就在安西侯府吃吧?” 覃烽没敢说话,悄悄看了宁风眠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安西侯府向来夫人说的算!”宁风眠连忙撇开关系,正色道。 覃烽:…… “我还有事——” “我方才只是和你客气一下,没给你拒绝的选项。”沈槐之凶得覃烽和宁风眠又是虎躯一震。 晚宴很丰盛,考虑到宁风眠和覃烽在宫中劳累了整整一个月,菜肴主要以清淡滋补易消化为主,荤素得当,看得出来主人家在安排菜肴的时候是下了很大的心思的,可这顿饭却吃得两位将军如坐针毡,沈槐之蓄积了一个月的怒火释放得十分彻底,整个人原地化身阴阳大师,最终以覃将军“不知何故突感不适”为由主动结束战斗并落荒而逃作为结束。 是夜,宁风眠终于重新坐进自家浴池,泡进温暖的水温中,洗去一身尘土和疲惫,一直紧绷着的整个人都因这温润的水的抚慰而松弛下来。 门开了,一股温热的水汽伴随着宁风眠身上好闻的味道直冲沈槐之的鼻端,将军就是将军,就算是气息都进攻意味十足。 不过今天的沈槐之可不买这个账,他坐在床上闲闲地翻着书,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宁风眠。 发酵了足足一个月的怒火是可以说没就能没的…… 宁将军今日沐浴完穿得不像平日里那么规整,而只是一件宽松的白色丝袍,系得很松,露出结实漂亮的胸膛,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得到左胸上那道为沈槐之而受伤的疤痕。 ……吗? 宁风眠掀开锦被坐下来,沈槐之的眼神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主人沈槐之已经竭力遏制了,可还是随着将军坐下来的动作发现那白丝袍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 端方的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奔放?!沈槐之整个人的体温腾地一下直接上升了好几度,只好赶紧又翻了好几页书企图冷静一下。 没想到这本包了《祝历杂俎》书皮的《天下第一纨绔和天下第一将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随便一翻居然就是宁将军和自己云云雨雨的情节,更是一阵心慌。 宁风眠看着小狐狸这副把书都快翻成扇子却还在强装镇定的慌张模样,偷偷勾了勾嘴角。 “嘶——”宁风眠感觉这冰只能靠自己的厚脸皮才能破了,装模作样地捂住了左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小狐狸果然上钩,连忙扑过去查看宁风眠的胸口, “是旧伤发了吗?宫里的太医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宁风眠眼疾手快立刻捉住沈槐之探过来的手: “没有,只是这一个月不在家,担心你担心到心疼。” “呵,”沈槐之翻了个白眼, “油腻。” “不是,是真心的,”宁风眠变本加厉地捉住沈槐之的一双手, “这一个月以来,一边查案一边心惊肉跳,崔绍边疆勾结了羯人,宣城里放了叛军,抽掉了北疆军的粮草甚至换了承乐宫禁卫军的人,一环套一环,严丝合缝,若不是你那日及时赶到,恐怕……” 宁风眠顿住了,他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居然主动跳进了沈槐之的陷阱,今晚估计是不得善终了…… 第120章 惩罚 “恐怕什么?”沈槐之冷哼一声,眼底居然闪过一丝戾色。 果然。 宁风眠自知理亏,不想惹沈槐之不痛快,立刻放低姿态空出一只手轻轻抚上沈槐之明显又清减了不少的脸颊,诚恳道歉: “对不起。” 第213章 “对不起?”小狐狸明明连假装凶恶都很失败,嘴上却是半分都不饶人地嘲讽道, “原来大将军也知道说对不起!” 沈槐之一下子翻身坐在宁风眠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风眠,冷冷说道: “烦请大将军自己解释一下,对不起在哪?” “对不起在不应该什么都瞒着你。”宁风眠抬头望向沈槐之,昏暗的烛光之中,将军的脸是十分干净的冷白,配着浓黑的眉和浅淡的眸色,十分的不真实,恍惚之间,沈槐之甚至生出一股害怕,害怕身下之人是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宁风眠的丝袍。 但对于宁将军的答案,小狐狸显然是非常不满意的,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再次问道: “对不起在哪?” 宁风眠愣了愣,这次垂眼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不应该把你和一家老小都扔在安西侯府。” 沈槐之抿紧嘴角,倾身拿起刚才扔在手边的那本话本,卷成一卷抵住宁风眠的咽喉,冷声说道: “我再问一遍,对不起在哪里。” 宁风眠不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仰头看着眼前的人,最柔软也是最为关键的致命部位被坚硬的书脊抵住,宁风眠喉结上下滚了几圈,被书脊抵住的地方瞬间就泛起了红。 可这次小狐狸却没再手软,坚硬的书脊反而得寸进尺地抵得更紧了。 宁风眠:…… “没有粮草没有兵器,你在战场上往前冲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沈槐之极力地压抑着情绪,可是声音仍然颤抖不已。 宁风眠怔怔地望着沈槐之,小狐狸的眼睛偏圆,眼神清澈,平日里看去全是不经苦难的大少爷的单纯与天真,而此刻,即便是烛光昏暗,宁风眠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眶通红,仿若滴血。 “你一个人只身去北疆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声音抖得厉害,甚至连抵着自己咽喉的书脊也开始不稳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那时没有赶到,你该怎么办?”沈槐之仿佛落入了噩梦,止不住地全身发抖, “你知不知道在我以前存在的那个时代你落了个什么下场?” “换个问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即便风波已经过去,这个如果明显已经不可能再成立,沈槐之依然无法说出那些话, “我该怎么办?” 宁风眠不语,没有沈槐之的及时赶到,那一仗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自己可想而知地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或许五马分尸都算是个好结果了。 事实上,这一个月以来,即便是已经安定下来,即便是自己亲自看着崔绍被千刀万剐,却仍然忍不住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后怕,会梦见自己冰冷的尸首身边是肝肠寸断的小狐狸,然后一身冷汗地被吓醒。 而如今,面对着小狐狸,那种后怕和内疚尤胜。 宁风眠别过脸,无法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诘问,也不忍看到小狐狸心碎的脸。 不料沈槐之的手甚至更快,他擎着那卷书,难得强硬地别过宁风眠的下巴: “看着我说话。” “如果我没赶到的话,你打算怎么办?”沈槐之一只手撑住宁风眠的肩头,一只手用书别着宁风眠的下巴让他别无选择地只能看着自己, “死战?然后战死沙场成英雄?让我做那个凄惨的未亡之人?” “我不是……” “你不是?”沈槐之双眼通红,声音嘶哑, “我的大将军,战争残酷,没人比你更懂这一点,所以你三番五次地要和离,所以你一言不合就独自开溜,你早就想好了!” “我没有……” “呵,”沈槐之冷笑一声扔开手中的书,然后用力掐住宁风眠已经被书脊磨得有些泛红的喉咙,将军的脖颈如此柔软,这位无往不胜的大将军的命似乎就这么地轻易被自己主宰,可是沈槐之知道,他是宁风眠,即便是用利剑抵在他脖颈前,他也丝毫不会示弱, “我拿你真的没有办法宁风眠。” “你有的,你永远有的。”宁风眠极力安慰道。 “没有,”沈槐之摇摇头,神情居然还带有一丝伤感, “我只是乱入了这个时代的人,是一个错误,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变数,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拿捏你,嫁给你的其实不是我,说不定哪天我就——” 沈槐之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假设中不能自拔,话完没说还就被宁风眠给截断——他被宁风眠一把拉着趴附下来,然后被紧紧吻住。 这个为了堵住那些难听话语的鲁莽的吻并没有持续很久,沈槐之毫不犹豫地咬了一下宁风眠的舌尖。 “唔……”宁风眠吃痛,唇舌一松,小狐狸立马得空起身。 沈槐之坐姿端庄倨傲,睥睨着身下嘴角已经溢出殷红的宁将军,冷声道: “不准动,今晚你要接受。” 说着,冰凉的指尖从将军的喉结一路划到胸膛,一把挑开那件被系得松松散散的丝袍,然后毫不犹豫地扯掉腰间的系带。 宁风眠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么强势的小狐狸还是头一次见。 “闭眼。”沈槐之命令道。 宁风眠不知道沈槐之要干什么,但又不敢在此时拂了他的意,只得老实闭上眼,然后下一秒将军的脸色就由茫然变得震惊,眼睫巨颤,情不自禁地张嘴哼出声。 这只小狐狸! 直到最后,沈槐之感受到宁风眠的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他双手按住将军的绷得发硬的腹肌和大腿然后起身,冷笑道: “我说了,今晚你要接受。”! 第214章 这哪里是,这是在要自己的命! 宁风眠难耐地想抓住那只点火做坏的小狐狸却被他灵巧地躲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捞到了将军白丝袍上的腰带,二话不说就把将军的手捆了个结实。 “,懂否?”沈槐之故意板着脸教训道,然后仗着将军没法反抗肆无忌惮地挑衅躺在柔软被褥堆里的人。 谁能知道,一身铁血锐厉的将军最敏感的地方居然是耳背呢,每每亲到都会让他浑身战栗。 谁能知道,将军总是藏在铠甲之下的脖颈柔韧又有力,而且皮肤柔软,舌尖都能感受到脉搏有力的搏动。 谁能知道,仿佛有金刚不坏之躯的将军,其实伤痛满身,沈槐之用口舌一点点地描摹那些伤疤,一条也不放过,尤其是左胸前的那条,沈槐之还性地咬了咬,颜色变淡的疤痕上立刻多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宁风眠:…… “你知道吗?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很流行刺青的。”沈槐之突然说道。 “刺青?” “嗯,”沈槐之认真地点点头, “就是用墨汁在人皮肤上刺出图案。” “在这里也有的,叫黥刑,”宁风眠粗喘不止,难耐地搭着沈槐之的话企图分散一些注意力, “但是是刺在面部。” “噢,”沈槐之点点头,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将军的腿上, “可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刺青不是刑罚是为了纪念,而且多半是把自己最在意之人刺在身上,表示融入骨血永不分开,这个最在意之人,可以是最爱的人也可以是最恨的人。” “哦?”宁风眠的腿被分开曲起, “那一般是刺在哪里?” “都可以,想刺哪就刺哪。”沈槐之像个外科大夫,开始仔细研究将军笔直漂亮的腿。 “你呢?”宁将军微微抬头看到正在仔细研究自己的沈槐之已经俯下身,一缕头发滑落在腿间,痒得将军颤抖不已, “你想刺哪里?” “我?”沈槐之吸了吸鼻子, “我选这里。” 说着,沈槐之猛地俯下身恶狠狠地一口咬住将军大腿内侧。 而此时的宁风眠早已解开了那个根本就不专业的绳结,一下子就将沈槐之捞了起来,就这么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沈槐之甚至都来不及惊呼出声,二人的位置就已经完全反转。 “关于征伐,夫君要教给你的第一课就是,”宁风眠一把将小狐狸剥了干净, “不要分心说那么多话。” 说罢,将军的吻就有如急雨一般落下,小狐狸的手脚一并被压得死死的,不给他半分挣扎喘息的机会。 “第二课,”宁风眠目露凶光,俨然一头饿了很久的兽, “只有表现得最像猎物的猎人才是最优秀的。” 烛火被吹灭,刚才层层叠加又性地被迫偃旗息鼓的欲/望一旦没有了束缚,就只会变得更加可怕。 沈槐之感觉自己简直成了那根可怜的腰带,被拿捏被揉搓被弯曲被缠绕在股掌之间,最终散成丝丝缕缕,柔顺地趴在被褥中,不成形状。 今晚没有月亮,可夜实在是太长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将军才抱着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狐狸一起又去泡了一个澡,黏糊糊的两个人这才又变得干干净净。 “我有些好奇。”宁风眠拥着小狐狸睡在新换的干净床榻上,突然说道。 “嗯?”沈槐之很困,迷迷糊糊地应道。声音拖得很长。 “如果我们在你生活的年代,会是什么样子。”囿于时代的宁风眠根本无从想象。 “在我的年代,我和你,”沈槐之把自己本能地往宁将军怀抱深处窝了窝, “不会成婚。” “嗯?” “因为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婚姻才被认为是合法的,”沈槐之困顿地闭着眼睛,嘟囔着, “真古板,还不如千年前的老祖宗……” 沈槐之是真的困了,还没嘟囔完就沉沉睡去,这一夜的折腾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久,因为许久未见,因为劫后余生,因为歉疚和恼怒,因为心疼和爱恋,宁风眠自认是个自制力十分合格的人,这一晚却在汹涌的情绪中失了控。 到最后怀里的小狐狸嗓子也哑了,眼泪也流干了,整个人直接昏厥了过去。 而宁风眠则像一只护食的兽,把自己的猎物紧紧揽在怀中,一点也不想被任何人窥伺到。 沈槐之柔软你的发顶弄得宁风眠的下巴很痒,宁风眠低头吻了吻怀中已经睡熟了的人,轻声问道: “我是你最心爱之人还是最憎恨之人?” “唔……”小狐狸没有回答,自顾自在将军坚实的怀中舒舒服服地翻了一个身。 ———————— 祝大家2024年万事如意,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圆满,所有的爱意都能得到回应! 小阿南也在这里祝愿自己可以在2024年快乐种树,勇敢摘星! 第121章 还愿 沈槐之陷入了一个昏沉的梦里,这一个月以来,沈槐之始终没有怎么睡着觉,每每都是在反复告诉自己宁风眠已经安全了,崔绍已经伏法了,历史已经改变了,然后强迫自己睡去,可又总是在夜半时惊醒过来,仿佛一个溺水却又无法呼救的人,沈槐之总是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心如鼓擂,里衣全都被冷汗浸透,让人感觉越发的冰冷刺骨。 那些噩梦都是相似的,他看到宁将军死在自己面前,只是咫尺的距离,可是他来不及救,他什么都没做到,筹谋如此久的时间将军还是死了,他看着赫连翔狞笑着用大刀贯穿了将军的胸膛,看着将军如同山崩一般颓然倒下,鲜血在戈壁的沙地上漫延直到自己的脚边,然后他就会醒来。 第215章 宁风眠在承乐宫呆了一个月,他就在安西侯府备受煎熬了一个月。 直到将军全须全尾地回来,以最为激烈和绵长的方式与他缠绵缱绻,直到他的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宁风眠的气味,他才终于放下心来,他的将军真的回来了,安安全全的。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 他站在一处密林里,层层叠叠的绿叶把四周的景致包围得严严实实,前方隐隐约约有音乐声和说笑声传来,似乎在举行着什么庆典。 沈槐之抬步向前,朝着音乐声的方向走去。拨开浓绿一片的林叶,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漂亮的青草地,有很多身穿黑礼服男士和白裙的女士拿着香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言笑晏晏地聊天,四周都是纯白的装饰,纯白的椅子,纯白的舞台,纯白的缎带,纯白的餐具,只是所有的物件全都缠满了蔷薇,在一片白色中显得艳丽又纯情……好像是在办婚礼。 突然,轻柔的音乐变成婚礼进行曲,宾客们都散去回到椅子上坐好,之前被团团围住的新郎终于现身,只是个背影都能看出这位新郎身高腿长,肩宽腰窄,他的头发有些长,整个人看上去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气质十分不凡。 沈槐之有些怔愣,竟然被那新郎吸引着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那新郎转过身,手中捧着一束开得极为娇艳的玫瑰对着沈槐之的方向笑了起来,是宁风眠! 那双浅淡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时候,全部的来宾都转向沈槐之的方向,开始笑着鼓掌,有调皮的宾客甚至吹起了口哨催促他快快向前,沈槐之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是一套纯白的礼服,和宁风眠身上的那套纯黑礼服是完全一样的款式。 天呐,自己居然和宁风眠在现代社会成婚了! 沈槐之这才发现自己的父母,大哥大嫂都在现场,微笑着拍手祝福他和宁风眠,而小侄女雪儿则一身公主裙提着一个装满玫瑰花瓣的小竹篮乖巧地给他当着花童。 他和宁风眠的,拥有着全家人祝福的婚礼。 宁风眠蹙眉看着怀里的人,神情略微有些疑惑,沈槐之睡觉的时候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此刻衣领凌乱,露出来的皮肤全是斑驳的红痕,将军昨晚是真的没留一丝心软和手软的。 是弄疼了吗?宁风眠尝试着揉了揉沈槐之柔软的腰,小狐狸也并未显得抗拒,可是为何一直呜咽流泪,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沾湿成一片,怎么止也止不住,就好像是触及到怎么也无法弥补的伤心之事一样。 第二天醒来,沈槐之便说要去祭拜一下宁老将军和宁夫人,回想昨日梦中自己父母的笑靥,这辈子是绝无可能再有机会去尽孝,而宁风眠的父母也已仙逝,他和宁风眠二人均是再无机会承欢膝下的孤苦无依之人。 “有一事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宁风眠听到沈槐之想去祭拜老侯爷的心愿后,沉吟片刻说道, “等我说完你再来决定,好吗?” “什么事?” “关于你为什么会嫁给我的事。” “嗯?不是八字相合适宜冲喜么?”沈槐之一脸茫然。 “不是,”宁风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这是件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个月里我一直与秦松共事,秦将军曾常年驻守南疆,而南疆多巫术,秦将军作为镇南大将军自然是对这些巫术十分解。” “所以呢?” “秦将军有次问我宁家为何会让我娶男人,我便告知是因为宁老侯爷算到唯一可以给我用于八字冲喜的人是你,可秦将军在听我说了我和你的八字之后却大惊失色,说宁老侯爷想要的其实不是简单的冲喜而是换体。” “换体?” “嗯,”宁风眠沉重地点点头, “南疆有一种巫术名为换体,经常用在瘫痪或者年老体弱之人身上,需要挑选和需要换体之人的八字完全契合的同性,先让二人喝下特制的巫酒,然后等二人在肌肤之亲时催动巫术,之后便可完成换体,秦将军说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换体而是交换身体状态。” “你的意思是……”沈槐之无法相信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他努力消化着宁风眠的话,然后艰难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宁老侯爷做的这一切其实是想让你站起来?” “没错,”宁风眠看着沈槐之的眼睛, “喜欢你是假的,冲喜也是假的,他只是想利用你让我站起来,至于你瘫不瘫痪,他不在意,只是万幸你我那时并没有逾距。” 沈槐之想起笑声爽朗的宁老侯爷,老侯爷甚至都愿意为他免了抄家规的罚,可这一切的一切之后居然有这么险恶的用心!说白了,在老侯爷眼中自己是谁根本不重要,自己只是一副医宁风眠的药而已。 沈槐之头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工具人”。 沈槐之沉默了,真相如此之苦涩却又让他感到如此之合情合理,否则门第高贵的安西侯府为何会接受一个纨绔,否则世代绵长的宁侯爷为何能接受宁风眠无后,否则贵为侯门大将为何要和一介商贾世家扯上关系?而且宁将军四肢健康的价值当然是要远远大过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的价值的。 虽然生气但可以理解,沈槐之只花了半个时辰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其精神的健康状态简直令人咋舌。 “所以那晚我在墙头遇到的黑衣人。” 第216章 “是我。” “所以你为什么不让和离?” “傻瓜,你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被扔到宁家的小纨绔,我再把你赶出宁家,你还能活下去吗?”宁风眠虽然之前只是一时心软,现在想到那时却满心都是庆幸,庆幸自己心软庆幸自己没有把小狐狸赶出家门。 沈槐之:……我的风评,还真的是很差劲啊…… “我还是很想去看看宁老侯爷和令人敬佩的乔女士。”沈槐之最终抬头望着宁风眠的眼睛认真说道。 宁家陵园坐落在一座小山上,建造得十分雅致,沈槐之仔细在自己现代社会的记忆中仔细摸索,依然找不到有关这个显赫家族陵园蛛丝马迹。按道理,这样煊赫的安西侯府,如果保存得当的话,千年之后一定会成为景点,而且但凡几位侯爷尸身保存技术过硬,就还一定会被拉出来被迫营业,显然在没有改变之前的历史进程中,因为宁风眠的罪行宁家的陵园是被毁弃了的。 沈槐之突然想到,自己和宁风眠百年之后也会被合葬在这里,那么问题来了,作为宁家乃至整个历史上或许是唯一一对合法成婚的同性爱人,但凡宁家荣耀不灭,他俩在千年之后就十分有可能被拉出来营业哎!沈槐之想了想导游举着小旗子,戴着耳麦向一堆小红帽小黄帽介绍自己和宁风眠合葬之墓,然后自己和宁风眠身边就会挤满一堆堆好奇的人……咦!沈槐之已经开始寒毛直竖了! 哦对了,他们已经和离了……沈槐之躺不进宁家的陵园,睡不到宁风眠身边了。 拾级而上的时候,沈槐之突然想到这一层,突然想到自己其实根本进不了宁家陵园时,又有些难过起来。 宁老侯爷是和宁夫人合葬在一起的,事实上那时候宁风眠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反而是沈槐之操持的宁老侯爷的葬礼,沈槐之和宁风眠不信神佛,今日来看望老侯爷夫妇只是两束简单的白菊。 “我先下去溜达一下吧。”沈槐之看着正拿着块白绢布细细擦拭墓碑的宁风眠说道,想给他留一个和父母单独说话的空间。 “不用,我没有什么需要避开你的。”宁风眠拒绝得十分干脆,说罢便起身拉过沈槐之的手,二人并排站到墓碑前,宁风眠对着碑上父母的名字正声道, “母亲,我身边的这位公子姓沈名槐之,是城北沈家的小少爷,早年贪玩调皮如今沉稳强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配,也是儿心中挚爱,今天想正式介绍给您认识,以后朝朝暮暮我和他都不会分离。” 朝朝暮暮不分离,这句话听得沈槐之心潮澎湃,连带着在面对宁夫人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宁夫人您好,对不起我把您珍藏的美酒全都给霍霍光了……” 沈槐之在宁夫人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行,仿佛一个垂头丧气的孩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把糖罐里的糖果全都吃了个精光一样,十分地惴惴。 站在旁边的宁风眠听到这句悔过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牵住沈槐之的手认真地对着长眠的母亲温柔地说道: “母亲,沈公子用您的酒做了不少大生意,赚足了钱财最后又都散了个干净,目的就是为了保儿的性命,而且他也确实做到了,相信您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怪他的。” 一阵北方冬天特有的清冽清风吹过,连阳光都开始闪烁,风声中好似有呢喃之语,让人觉得连严寒变得温柔。 “母亲说她不怪你,她很喜欢你。”宁风眠偏头朝沈槐之笑道。 真好啊!沈槐之终于开心地笑了,整整一年的殚精竭虑总算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以后无论是好是坏,这漫长的时光,自己都可以陪将军安然度过,至于史书又该发生怎样的变化,相信历史自有起演变修补之道,区区渺小的人类也确实无法操心那么多。 活在当下,多么振聋发聩又真是无比的四个字! “父亲,”宁风眠此时面对宁老侯爷的时候,声音不由得有些沉重, “我知道你的计划了,是儿不好,或许如果最开始就不向您隐瞒真相事情可能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您把槐之带到我身边。” 言毕,沈槐之也没有什么好补充,只是和宁风眠一起跪下,规规矩矩地朝父母高堂磕了三个头。 ———————— happy new year! 第122章 大婚 回程的马车刚驶到家门口,就见大管家落栗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脸紧张地说着: “圣上来圣旨了,快回家接旨啊二位祖宗!” ?还有什么事情? 沈槐之和宁风眠对望一眼,连忙走进门去。 来安西侯府传圣旨的还是那位公公,一见到刚跨进门的沈槐之和宁风眠便一脸灿烂地笑着迎上来: “二位公子爷可就有福了!” 沈槐之和宁风眠又对望了一眼,不是很敢相信这位疑心病重到无药可救的皇帝,宁风眠甚至还下意识地把沈槐之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那道圣旨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祝文帝听说是沈槐之带着粮草解了北疆的困境,十分想见见这位有勇有谋还有钱的小公子罢了。 好在从小生长在平权社会的沈槐之对眼前这位千年以前的帝王并没有骨子中的臣服感,倒是看着挺新鲜。 于是这位不卑不亢的前纨绔充分发挥了精酿馆老板的唠嗑属性,把整个事实艺术加工得面目全非后,一个苦守寒窑十八年祝朝沈宝钏的故事新鲜出炉,听得坐在龙椅里的祝文帝如痴如醉,等沈槐之躬身告知讲完时还咋摸着觉得意犹未尽。 第217章 “此次,咳咳咳,北疆大捷,沈爱卿功不可没,不过沈爱卿既没有官职,朕也不知该如何赏赐。”祝文帝在赏赐的规格上犯了难。 “圣上,”沈槐之听到这句赏,突然跪了下去, “草民不要封赏,只有一事相求。” 听到这句话,就连宁风眠也被惊骇得跪了下去,没有人找祝文帝要过东西,帝心难测,现在是讨了欢心,可下一秒也是会动杀心的! “哦?”祝文帝扬了扬眉,还从未有人直接找他要过东西,这个沈槐之有点儿意思, “何事?” “草民原本是宁风眠将军的冲喜之妻,后与将军和离,现在只想找圣上讨一个准,希望圣上可以命宁将军重纳草民为妻。”说罢,沈槐之朝祝文帝认认真真地磕头行了个大礼。 沈槐之:宁风眠,我为了嫁进你们老宁家可真的是豁出去了! 宁风眠:…… 祝文帝一怔,但又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失态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不要官职不要金银,居然要是的一纸婚书,有意思有意思!朕准了!” 整个大殿之中顿时又洋溢起了快乐的气氛,唯有躲在殿外窗下偷听的长平公主咬着手帕红着眼眶一跺脚跑开出去。 原来将军得胜归来平反昭雪后,宁风眠便又一次成了高不可攀的安西侯,祝文帝本有意将自己的长女长平公主许配给宁将军做夫人,不料却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而且这程咬金不仅战功卓越救北疆于水火,还与将军感情甚笃,在这朝堂之上突然求赐婚,害得祝文帝堂堂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竟都无法对他说出一个“不”字。 不愧是可以搞定骠骑大将军的男人! 天镜十六年的霜降,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冷清了将近一年的安西侯府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侯府里外全都焕然一新,就连侯府大门上的铜钉都被擦得铮亮无比仿若星辰。 从来不喜铺张浪费的宁将军此次却一改节俭清冷的军人作风,所有的婚礼用品均是选用的最为上等最为绚丽的贫瘠。府中五步一暖炉,三步一花灯,处处都是大红色的丝绸扎成的同心结下面缀着“宁沈同心”的刺绣小品——不用说这肯定都是出自女红院姑娘们的手,扇扇窗户皆覆盖了大红囍字,而府中院内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地堆满从南方快马加鞭运送来的怒放的蔷薇。 一切都是如此的奢华富贵,就仿佛两位新人是从未感受过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在锦绣堆中懵懂长大,那些硝烟战火鲜血死亡和背叛都是只存在于话本之中的骇人听闻的事物。 婚礼的每一处细节都在向外界表达着同一个意思,新郎是如此的重视和珍视这一场婚礼,认为自己的心上人配得上这世上全部的所有的最华美的东西。 婚礼上宾客如云,七个葫芦娃正拉着眼睛还没恢复完全的阿九七嘴八舌地抢着讲自家两位主人没羞没臊的故事,金姑娘抱着已经能坐直身子的小张灯高兴得抹泪,而小张灯本人则对外间事物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地对付着手中那块沉甸甸香气四溢的奶糕,而那位端方勇敢的户部尚书吴大人总算壮起了胆子红着脸和宁晚意坐在主桌相邻的位子上。 宁风眠将那块焦黑的木块埋进小院中那棵光秃秃黑黢黢的槐树下,却发现本已经枯死多年的槐树不知何时居然长出一支新枝,虽然只是灰灰很的小一支,却意味着生命力顽强,正在积蓄着力量等待来年的春天。 沈槐之没有选择从沈家出发,而是独自一人端坐在他去年刚进沈家的时候被指定住的那间小屋,四周很安静,只听见远远的地方传来丝竹音乐声和宾客们的谈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宁风眠的滤镜足够厚,他甚至感觉自己听到宁风眠和人谈笑的声音。 沈槐之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一次他也没有穿去年的嫁衣更没有盖上喜帕,而是选了和宁风眠款式一模一样的新郎礼服,只是他是的暗红色外袍玄色里衣而宁风眠是的玄色外袍暗红色里衣,他和宁风眠从来都是势均力敌,没有嫁娶,只有二人合为一个家。 一切都和去年不一样了,万幸人如旧。 镜中之人仍然是翩翩公子,只是和去年相比多了一份持重和欣喜,少了那份令人生厌的戾气和乖张。 在这一派平安富贵中,碎片般的回忆不断闪现,犹如翩迁而至的蝴蝶,记忆里冷酷的将军,温暖的四哥还有沉默的陆川,摘花楼的胡闹,歹人的欺辱,梅花疫的绝望,无忧会的恐怖乃至卧听风的静好,沈槐之突然发现这一年里围绕自己发生的大事小事,其实全都有宁风眠陪在自己身边,甚至是自己对爱的认知和欲望的开启也都是在宁风眠身上完成的启蒙,自己早已和他融为一体无法分离了。 而这位在历史上叱咤风云,直到现代依然无法解释他这位人肉gps战斗机是如何做到在茫茫戈壁上依然可以定位准确,且每次都可以对敌人不费一兵一卒地进行精准打击的大将军居然是自己的爱人,沈槐之低头看看身着婚礼礼服的自己,再想想宁风眠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依然觉得恍然如梦。 忽然间,轻盈的丝竹之音变为欢快的喜乐,落栗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提醒道: “少爷,吉时到!” “来了。” 沈槐之站起来,身上的礼服繁复华丽,衬得沈槐之愈发清俊挺拔,从小院到正厅距离不短,而细心的宁风眠也没让沈槐之感到寂寞,他在沿路都设了不少小桌,桌上堆满点心果子,于是这一路都有宾客围在桌前,见到沈槐之便鼓掌祝福,沈槐之并没有感到厌烦和疲惫,所有的祝福他都照单全收,是的,他会和将军白头偕老,是的,他会和将军相敬如宾,是的,他会和将军幸福绵长! 第218章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甚至不需要用到虚拟语气,所以沈槐之点头道谢,对所有的好话全都加以肯定。 正厅前的石阶顶端站着新郎,沈槐之站在石阶下抬头望去,宁风眠并没有像梦中那样背对着自己,而是微笑着朝自己伸出手,宁风眠左手上的白玉扳指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碧玉戒指,和沈槐之手上的碧玉戒指是一对,沈槐之撩起衣摆向上走去,望着宁风眠的笑脸也伸出手回握住宁风眠的手。 “叮。”是玉石相撞发出的清音,优美而温柔。 双手交握的那一刹那,音乐声大起,所有的宾客都在疯狂鼓掌起哄叫好,红烛明亮蔷薇娇艳,人间美景。 沈槐之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穿越到了这么一个遥远的时空里,如果站在更高维度的视角来看,时间并非无法逆转的河流而是一帧一帧可以随意进入的画面,他想他或许就是这样在飞机坠落的高速和震荡中无意间掉入了这个时间的缝隙里,然后遇到了这样一位温柔了自己却惊艳了整个历史的人。 突然有人惊呼: “下雪了!” 沈槐之和宁风眠抬头望去,果然,片片鹅毛大雪悄然落下,如同宇宙深处发出的喟叹,顷刻间便是白茫茫的一大片,沈槐之突然想到,或许自己的穿越也并非巧合,宁风眠这样的人,本就不应该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本就需要一个人把他从泥淖里捡起,擦净污泥,然后说与世人听。 唯正义与热血永垂不朽! ———————— 写到这里,本文算是画上一个句///号了。 感谢大家一直陪我到这里,如果没有各位可爱的小天使的支持,我想我可能很难一鼓作气地写完这么多字的文。因为三次元的原因,我的写文过程确实是经历了不少阻碍和磨难,但还好,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虽然也有不尽如意的地方,但我一直在努力让文写得更有趣,也希望每一章的内容都能让小天使们开心的笑一下,这样我的写作目的就达到了。 这是我签约后的第一篇文,之后还会继续写很多很多的文,我也希望自己可能勇敢地去尝试更多的风格和可能性,让我们下一篇超级小甜饼《穿成猫咪但被对家捡了》再见啦! 感谢大家,万分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