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表姑娘通关手册(1v1)(绿茶男x疯批女》 第一章成安知府殒命南安侯府俱惊 是夜,因为临近宵禁,往来仆役皆是敛着脚步,唯恐自己走得过快发出响声惊破此时的宁静。 彼时本应早已落锁,但只见静心堂正房的仪门边站着几个婆子。 往里抄手游廊内,再通往垂花门站着敛息低首的媳妇丫鬟;往外,一直通往大门的夹道皆站着翘首等待的小厮。 人虽多,但皆静如鹌鹑,连低低的交流都没有,只能听见每隔一刻前往正房汇报的丫鬟衣摆在风中小心划过时发出细微的“啪”的一声。 正房中,两名身穿浅绿色的方形坦领,下着烟霞色束腰大摆裙的大丫鬟恭敬地立在太师椅边上,坐在椅上的妇人一手拿着一本浅蓝色皮包着的账本,一手捏着账本的一页,她看得很仔细,过了很久才翻过一页,只是那页脚尖子因为被捏久了,便变得脆卷卷的,不自觉地蜷成一团,那妇人只得压一压再翻过一页。 此时,远处隐约传来人交流的声音,妇人耳尖,早已听见些许对话。 “……侯爷……西角门……穿堂……” 只见她缓缓呼了一口气,肩胛不动声色地松弛下来,随后把那本不知看到哪里的账本匣了一匣,放到一边桌上。 外面便有婆子通报给垂花门的三等丫鬟,再由一名二等丫鬟穿过庭院前往正房。 “夫人,侯爷与四爷已归,从西角门入,已在穿堂,陈妈妈说侯爷袍子前襟被水打湿了。四爷亲自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便是用侯爷的大氅包着,四爷身边的护卫抱着一个襁褓。四爷跟侯爷说了几句小话后便转去甬道,现应该已回庆风院了。”汇报后,垂首等待女主人的吩咐。 妇人站起身,对左侧大丫鬟说道:“落馨,各门各院落锁,华雀与华燕亲自去各角门看看,告诉门房紧着点,然后去庆风院,候着四夫人,看她缺些什么。” 此时,另一名二等丫鬟从掀开的帘子里进入正堂:“夫人,侯爷已至垂花门。” 夫人想起什么,又道:“还有,让翠宵去决明堂,告诉绿苏侯爷已回,免得明早还要打发人去扰了老夫人。” 窗外此起彼伏的问安声,妇人亲自取过干净的绸布,便见男人从滚流苏的帘子后进入。 “侯爷。”她的心这刻才彻底落下,将干燥的布递给丈夫:“可算回来了。如何,梁大人一行人可先回府邸了?” 那男人身长约摸八尺,一身墨色点灰的长袍衬出他凌厉的五官,好似一柄刚结束厮杀的利剑,他接过妻手中的干布,随意抹了抹前襟上的水渍,妇人在他的动作之间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她的舌头抵了抵上颚,抑制住想呕的反应,眼光便扫到丈夫下身衣摆上几处深色,心里便早有了答案——梁大人同梁夫人怕是遭难了。 南安侯答道:“我与四弟去迟了。”他看见妻右脸颊落下几缕碎发,有些怜爱地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只是想起什么,一双星目变得深邃,剑眉一皱,那只刚触过软玉般脸颊的手不自觉地伸张了一下,好似几个时辰前那冰冷粘稠的质感还停留在那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南安侯夫人也没有追问,见一边大丫鬟微微点头,便道:“热水已备好,侯爷先沐浴罢。”南安侯少时跟老侯爷北上战狄,叙事一贯简洁高效,但跟妻的交流同与将军汇报不同,他需要时间来想一想如何跟妻描述今夜的事,他点点头,转身进了浴堂。 蒋氏就在丈夫沐浴这间隙,快速卸了钗环,洗去妆面,待到南安侯穿着寝服出来时,便见妻坐在铜镜前的玫瑰椅上一下一下地通发,见他出来,丫鬟低下头,守礼地候在边上,他道:“今日无需守夜,都出去。” 南安侯夫人点点头,取过丫鬟手中的长布,引着丈夫坐到一把花梨乌木六方扶手梳背椅上,一点点地绞着丈夫的湿发,他的头发便和他的人一般,硬邦邦的。 丫鬟关上正房的门后许久,南安侯知道守门的是她身边的一等丫鬟。 他们享受了一会夫妻时光后,他开口:“我们搭板子越到文正的船上时,发现甲板上文正早已被一剑穿心,梁弟妹的尸身被他死死护在身下,是被乱箭射死的。”文正是梁大人的字,还是老侯爷在他及冠时作为戒宾取的。 侯夫人乍然听见如此消息,惊得手上的动作不自主地停下来,南安侯缓了口气,挨过心中那道哀痛与恨。 经年前,他刚下战场,虽是世子,父亲也不许他整日卧床养病,那会他腰被撞得乌青,一挺直就酸痛不已。他虽成亲,但妻尚年幼,刚到侯府,不知府中人心,他也不敢在房中多待,怕惹得父母长辈说她痴缠他,只好避到书房,且也不便叫小厮护卫,免得妻听到风声而埋怨自己照顾不周,那时便是日日前来家中府学上堂的文正每日帮他按压伤处贴些膏药,与他聊天说笑。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他接着道:“仆役与贼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一地,四处飞溅着血渍,甲板上一汪一汪的血泊,都淹过鞋跟。弟妹身边的丫鬟还遭了奸,衣裤碎得不成样。四弟是第一次见着尸身,站也站不稳。贼人还在船上,与我们的人争夺文正与弟妹的尸身,远处他们的船蒙着一层黑布,看不清有多少人,见我们守着尸身,便疯了似地射火箭,好在船身涂了枞油,零星落了火点,不成气候。有个丫鬟还剩了口气,指我们去舵楼,四弟匆匆往左的走道去了船尾,我便往右去清贼人,何曾想……” 他停下,把双手发冷的妻拥进怀里,带着她坐到床沿,黄花梨木好闻的香气一团一团涌入鼻腔,侯夫人只觉得背后沁出一道一道冷汗,南安侯在她耳边道:“我见一个老嬷嬷的头滚到道边,那应该是奶妈子,几个贼人正在污宝知身边小丫鬟……” “知丫头才刚过5岁的生辰呀!”蒋氏忍不住打断丈夫的话,那姑娘身边的丫鬟便是随着姑娘一道长大,年岁也相仿,岂不是……她一阵恶寒恶心,好似自己也到了那场景,贼人肮脏丑陋的棍子戳着年幼的小丫鬟,把她们的衣服撕得一道一道,长着黑毛的粗手淫邪地在小女孩细嫩的花尖儿上摸来捏去,此时丈夫温热的臂膀保护着她,她小小的吐出一口浊气。 “正是,”南安侯厌恶地皱了皱眉,一下一下摩挲着妻单薄的肩胛:“随后我在走道中间找到宝知。孩子整个人被倒着按进河里,我斩了摁着她的贼人后把她扶上来,宝知肩以上的地方都浸在水里,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后脑破了一个血窟窿,好在没有受其他的罪。我在孩子喉咙那扣了半晌,她才吐出水来。那贼人同伴的脖子被宝知捅了个对穿,血染了宝知半袖子,我见宝知的披帛被扯着裹在贼人的脖子上,便随手烧了那披帛,防着他们日后玷了孩子的名声。” 他说得口干舌燥,从床边几上的茶案里取了杯凉水,急急喝下,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近乎是用声息说道:“我听着贼人似乎在寻一个小册子,那册子……与新帝有关。” 此言一出,惊起巨浪,侯夫人一双美目秋波流传,她敏锐地感知到未知的危险已经潜伏入侯府,但是作为南安侯执掌中馈的女主人,更是作为南安侯的正妻,她于公于私都要支持丈夫的所有决定,既然他已经把孩子接到府中,必定是要留下。 于是她温柔地握住丈夫的手,无声地表示自己的态度,南安侯眼中快速闪过一些情绪,有爱重、有感激、有愧疚,还有说不明道不清的忧虑,他道:“四弟在舵楼行李箱箧里找到喻台,小小的人该是被喂了安神汤,找到时还在睡,守他的奶妈子挺着一口气,待着四弟找道喻台后吐了口血便死了。全部人……”他紧抿薄唇,花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话来:“加上文正和弟妹,一共三十八人,统统殒命!” 明明可以下旬再启程入京,为何文正要来信告知中旬述职,还在信中巧妙隐藏信息,告知真正出发日期乃上旬,若不是他们在码头迟迟未接到人后匆匆坐船赶去,怕是两个孩子也要送命。 汤婆子把被褥捂得热烘烘的,雨花锦的被衾丝润滑腻,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木熏香,那地狱般的画面与眼前美人在怀的美景交织,南安侯不知自己是否还在那船上,他们仰面躺在架子床上,一同看着顶部床帐的细纹,好像还在闽江上,二月的寒气肆虐在周身,南安侯怔怔地道:“我们先把文正与弟妹带回来了,存在义庄……一路上还遇着两股人,皆是冲着尸身和宝知与喻台而来。” 蒋氏心中有了考量,预备着明日重新排个班子,不仅各院门口都要增加人手,晚上巡逻的班次更要增加…… “夫人!华燕从庆风馆回报,说是四夫人厥过去了,且梁姑娘身上很不好,四爷叫春玉来取牌子,要开角门去对街请苗医女。”守门的落馨忽地敲门,快速汇报道。 蒋氏登然起身,看着门上贴身丫鬟被烛光打在漏纱门布上的身影,她道:“快取了去,叫华燕去库房里先带些小儿用的药,还有昨刚配的银花荣养丸子也带些去。” 落馨“哎”了一声,轻声推门而入,到外间的黄花木花卉圆角顶物柜中取出对牌后,便碎步着退了出去。 蒋氏重新躺了回去,她侧过身,把头枕在丈夫的肩上,透过床边的烛火,看到丈夫眼中晶亮的水光,她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乖巧地靠着丈夫。 她感受到他的忍泪含悲,不论说梁大人是南安侯与四爷的好友,而当初一朝君一朝臣,乔家京城一脉一夜入狱,不出三日,在狱中离奇惨死,而论出嫁女只有深居南安侯府后院的谢四夫人未曾遭难,老侯爷便是拼了一身老肉,也只能在大灾落下前将四夫人的胞妹接到到府中。大乱前的平静时光下,四爷曾与文正戏谑,所谓“既然关系如此之好,文正干脆娶了我妻的小妹,我们何不成了名正言顺的连襟”,谁知一语成真,匆忙间乔家皎若秋月、兰心蕙性的六姑娘便嫁给梁家的遗腹子,一个刚生下来亲娘便改嫁的落败侯府遗腹子,两个背负着仇与耻辱的孤儿相互取暖,成了一个家,然后这个家于五年后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毁了,便也留下两个孤儿——命运何其相似。 南安侯府因而被新帝一派厌恶,若不是老夫人郡主身份令新帝有所忌惮,否则怕是第二个乔家,那时诏狱里关的何止乔家,死在登基仪式前的勋爵权臣何其之多,乱葬岗边上树丛里都躲满预备着扒拉尸体身上布料与残留物品的闲汉乞儿,便是老夫人,也硬穿着朝服捧着先帝御赐双龙戏珠玉环入东宫,亲自将太子接到府中,不能叫这流着一半谢家血脉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没有人伦的叔叔手中。 蒋氏忆起那惊心动魄的日子,只觉得脸上的血都突突地流着,奔腾着,叫她发热,她只觉得累与心慌。 这一夜庆风院亮如白昼,却也没能让那躺在大氅里,脸白唇紫,冰如扶桑娃娃的女童醒来。 ———————————///// 终于可以肆意开车了 第二章见外甥女乔氏喜闻儿身伤姨母悲 负责巡逻东昌大街的禁军在宵禁后便见南安侯府角门钻出两个丫鬟,由着护院护送着去敲对街隔出小楼的门,一问才知府中少爷晌午落水了,烧了好几个时辰都不见好,带着老夫人身上也不利索。 苗医女拎着个紫檀小药箱,叫女徒儿收拾些衣服便跟着丫鬟钻回角门,留下自己的养子守着那小楼。 待到庆风院的正房时,四夫人已经悠悠醒来,并在玉兰与海棠的服侍下服用了侯夫人带来的丸子。 她在丈夫的怀里如同断了根似的梨花,呜咽不已,哭她惨死的乔家,哭她可怜的妹妹,哭她命苦的外甥女与外甥。 苗医女被春玉引到西厢房,一入内便被暖烘烘的炉子熏得鼻尖冒汗,额角滴水,她一看那八宝架子床上躺着个女童,约摸四五岁,脸色惨白,即使裹着厚厚的鹅绒被,上面还盖着件大氅,也不见那小脸带有人色,且那孩子头上缠着纱布,怕是受了什么伤,她不再多看,号诊后便指徒儿与丫鬟处理伤口熬药。 这姑娘头遭了重击,那寒水又入了伤口,更不逞丫鬟说姑娘的头泡在水里许久。苗医女不禁为这侯府阴私感慨,谁道南安侯府谢家风光霁月、家风凛然,这不,府里姑娘在二月遭袭落水,那正房的太太还在哭呢,连请大夫都要用老夫人的名义,何其怪哉! 姑娘一连三日都在昏睡,苗医女切脉时也感到奇怪,按理,丫鬟已伺候着姑娘喝下药,连那头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为何不醒,连边上服了安神汤的一岁襁褓小儿都生龙活虎,这姑娘却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 四夫人第二日一早开始就守着外甥女,喂药喂米茶绝不假借他人之手,必要验毒亲尝后才喂给孩子。她本是家中一朵菟丝花,温顺守礼,遵循父母之命嫁给世交家的嫡次子,孝敬婆母,服侍丈夫,照料子女,谁料天雷落下,击她根芽;狂风迎来,攻她枝叶。但谢四爷知道妻柔弱的外表下那颗坚韧的心,她不同于她母家妹妹,小妹外冷内热,在外人面前永远挺直肩背,不许自己堕了乔家的风骨,难怪老侯爷曾与泰山大人说道,小妹有些许谢皇后的风采;妻永远是温柔的,软声软气,更像岳母大人。但当灾祸来临,她敏感地从贵妇交际中察觉风向,便请着他以自己孕期思念家中兄弟姊妹为由把小妹接来,他求着父亲和兄长,一行人在锦衣卫手中硬生生将人夺来,是在大舅兄的尸身前争夺。 当初她会为了小妹,挺着孕肚,抹干眼泪守着庆风院,现在也会为了梁家与乔家的血脉而撑着身子。谢四爷不拦她,在下值时也不出院子,亲自照料自己的三个孩子并一个喻台,会说话的大儿子与大女儿知道西厢房里住着自己昏迷多日的表姐,懂事地帮着父亲和嬷嬷丫鬟照看着小弟与表弟,已有七个月大的小儿子只知道蹬腿与吐口水,谢四爷看着小儿的憨态,忽然想起,当喻台在船上熟睡时,文正与小妹将孩子藏在箱箧时,心情会是如何,他不禁悲从心来,男子有泪不轻弹,只是他的泪已经在心中流过了,他不能在妻与孩子们面前流露软肋,谢家现如水中的白鹄,世人只见其水面上呈现的优雅端庄,可何曾猜想到其在水面下需不停拨掌挣扎才能维持水上雅姿。 也不知是乔氏的精心照顾还是苗医女每日灌的汤药,在第四日的晚膳刚端上桌没多久,拨去看护表姑娘的秋玉与夏玉喜气洋洋地来禀报——表姑娘醒了。 但是看样子醒了又没有完全恢复。 苗医女有些头疼,这梁姑娘见来人后也不出声,听她询问的时候一副认真聆听却又吃力的样子,时不时流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好像在听天书一番,折腾了一个时辰也不能叫她开口说一句话。 好在这孩子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后脑的伤口也不再皲裂,只是因为初春落水,又伤了脑袋,怕是要落下些病根,她对坐在床沿揽着孩子的四夫人道:“姑娘已无大碍,但是需要长期荣养,我切着姑娘的脉象,估摸着姑娘以后便是夏日也会畏寒,穿衣上须得多多上心,若是身子感觉凉了,便是不发热,脑袋也会疼得紧。” 四夫人一听,又惊又悲,外甥女的身体竟这么被伤着了,婆家寻媳都要找个体质康健的,而她的宝知却是因此留下这么一个顽疾,她终究要比宝知先行一步,有她和丈夫在,拿捏一个身份平等或是低些的外甥女婿还不在话下,若是她或丈夫百年了,那婆家岂不是毫无顾忌地抓着这个话茬蹉跎她的宝知。 四夫人的脑中已经乱想到宝知冬日没有煤炭,裹着破麻布蜷缩在破旧的院房里,最后郁郁而终。 “不行!”她失声叫道:“不能!得快想个法子,不能让宝知的身子就这么损耗下去!” 谢四爷在外间也听得心惊肉跳,远远望见妻面色惨白,他也不顾男女大防,从外间走到床沿,却也守礼地没有正视医女的脸道:“还请大夫想个方子,至少让姑娘不至于吃太多苦头。” 苗医女手中的方子不少,但是她认为四夫人更应该注意下她外甥女的异常表现,问什么也不开口,还时不时好奇地瞅边上的人的脸和服饰,更不必说刚醒来时还伸手摸摸床摸摸被衾的古怪样子,她都没提这茬,怕这四夫人承受不住,更何况她话也没有说死,这冻伤与亏损不影响生育,只是人要受苦一些,须得多穿些衣服罢了,但是看看这沉默地依偎在四夫人怀里的姑娘,苗医女倒是可惜,这玉雪般的小人伤着脑袋,又不说话,怕是痴傻了。 她匆匆在小几上写下个一个温热补气的方子,嘱咐着边上的丫鬟伺候姑娘每日喝两回,须得连续喝上一年。 在丫鬟送她出府的路上,她还是提点到:“姑娘后脑受了创击,因伤了脑袋,故而得多注意,若是过了几日还是无法开口说话,便去寻城南回春堂的茂大夫来瞧一瞧罢。” 小丫鬟小花白了脸,这茂大夫善治脑疾,最出名的便是治好了雍王府的痴傻郡主,听说那姑娘现在七岁便可以出口成章,作诗吟词不在话下,这话说的不就是指表姑娘变成傻子了吗。 小花哆嗦着飘回西厢房,颤颤巍巍地把话转报谢四爷,她还没有胆子在夫人快崩溃的间口再给夫人来上一击。 谢四爷眉头紧锁,进了内间,看着妻抱着孩子絮絮叨叨地说些安慰的话,他想或许是宝知遭了如此大难,故而精神受了刺激才无法开口说话,但是看孩子一脸困惑地看着姨妈,他心里也没谱,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告诉妻,他忖度了一会,上前想要摸了摸宝知冰冰凉凉的小脸,却也有些犹豫,道:“宝知,我是姨父,你还记得姨父吗?” 他拿出一块玉佩,指着玉佩上环缠的双鱼道:“你两岁离京时,姨父跟你承诺过,待你回京便带着你去明月池钓鱼,若你钓的多,姨父便将这和田双鱼玉佩赠予你顽。” 小孩抿了抿唇,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谢四爷的脸,反而将脸埋进环着自己的女人怀中,待谢四爷怎么引她,她都不说话。 乔氏这才从外甥女醒来的喜悦与对她身体的担忧中清醒过来,她细细看过宝知的双眼与双耳,盯着宝知那双水光潋滟的双目道:“宝知,为何不开口,是不是有人威胁着你,不让你说话?” 乔氏不能不想多,她从五年前开始就有些疑神疑鬼,总是觉得身边埋伏着未知的隐患,可能在她放松警惕时忽而出现,要害了她与她的家人。 宝知心中叫苦,她这几日通过他人的动作勉勉强强听得懂几句旁人的话语,还得强撑着精神将他们说的话与自己记忆中的事物进行链接才能理解他们的话,眼前弱柳扶风的妇人所说的话,她只能听得懂一些,但她实在不会说这里的语言,只懂得这几日不管是给她施针望闻问切的女子还是丰神俊朗的常领着几个孩子到她床沿的男子都跟她说过类似的词句,她只能理解出他们迫切需要自己开口说话。 宝知也急,怕自己露了什么破绽叫人发现异样,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这里的语言,总不能叫她找着回去的方法前就被当作精怪关起来。 乔氏看出了名堂,将孩子拉出自己的怀抱,半跪在床边的脚踏上,与宝知保持平视,指着自己,一字一顿道:“姨母,这是姨母。”她见宝知紧紧盯着自己的嘴唇,便再重复了一遍,并将嘴部的张合夸张化,好叫宝知看的清楚,等到重复第四遍时,床上的孩子怯生生的开口了,她有些犹豫,又带着羞意,小声的说道:“姨母,这是姨母。”口音不太正常,听得出是在一五一十的鹦鹉学舌,但叫乔氏欣喜若狂,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庆幸,一把把外甥女重新搂入怀中:“是的!正是呢,是姨母,我的好宝知,我的乖宝知!” 谢四爷也松了口气,看来宝知的喉部未受伤,必定是受了惊吓不会说话了,重新学过便是了。他学着妻的动作,单膝跪在床沿,指着自己道:“姨父,这是姨父。”宝知却扭过头,与他拉开距离。谢四爷有些委屈,不知道外甥女为何如此防备,在她两岁时自己还隔三差五地抱着她去茶馆听戏,去夜市看杂耍,当时小妹与文正先生下宝知,故而自己便就着宝知先练手来当个父亲,但好歹倾注了浓郁的父爱,谁料三年后宝知遭了大难,也不认他这个“爹爹”。 乔氏看出丈夫的无措,道:“夫君不必伤心,只是这几日生人往来多了,吓着宝知了。”她舍不得放下外甥女,但是现在也该让宝知多修养,故而端过夏玉托盘里的米茶,用发髻边的银簪端尖点了点,见未变色,取过小勺尝了一尝,用舌尖碾着那茶汁,未尝到异味,便用长脖的银勺一口一口喂给宝知,喂了半碗后便止了。 她取了宋锦刻丝迎枕让宝知靠着更舒服一些,随后让夏玉与秋玉守着宝知,自己与丈夫便一道回了正堂。 第三章侧见南安侯府危机 两人在红木圆桌前坐定,吩咐着丫鬟们去小厨房重新上菜。 乔氏道:“我与你们四爷说几句小话,你们先下去罢。” 丫鬟们行礼后顺从地随着二等丫鬟春玉与冬玉退到抄手游廊,由着一等丫鬟玉兰与芍药守着厅堂的大门。 乔氏道:“夫君,我前儿也没有细问,你那晚是不是先去了舵楼找到喻台?” 谢四爷道:“对,我当时慌的不行,见个丫鬟指着船尾,便着急摸乱地冲过去,当时大哥好像叫了我一声,我心烦意乱着呢,也没有理会,只顾着去舵楼。” “这便是了,”乔氏沉着脸:“前几日我和丫鬟清点你们从船上带来的物品,比着小妹那找着的单子,发现我在万琼楼给宝知打过的一支碧玺嵌珠簪子丢了,还有宝知的一块现宝纱披帛也找不着,这都是登记入册的,我慌的不行,怕你们一路风尘,若是半路掉哪个街口,叫不长眼的人拾了去,徒生事端。后来我去给母亲请安遇着大嫂了,大嫂跟我私着说了几句小话,我才知道大哥找着宝知时,那些个贼人正在辱宝知的小丫鬟,那才几岁的孩子呀……” “混账玩意!”谢四爷抑制不住心中怒火,那紧握的拳头抵在桌面,恨不得回到那血流成河的客船,给那些没皮没脸的下作玩意一剑,他想到什么,有些慌张道:“那我们宝知是不是……” 乔氏纤细如葱白的食指快速点在丈夫唇上,道:“我问过给宝知换衣的春玉,宝知没事 ,大嫂告诉我,宝知用那簪子插伤了一个贼人的脖颈,那贼人也不敢拔簪,抢了宝知的披帛堵了脖上那血窟窿,大哥已经处理了。” “宝知现在懵懵懂懂,问什么也不知道,还需重新学着说话,我却觉得宝知必然还记得些什么。”乔氏盯着桌面,不断回忆着宝知这几日的行径:“我听到小丫鬟跟你在外间的话了,哎,你莫慌,我不担心宝知。” 她温柔坚韧地望向丈夫,如同当初作为唯一一个存活的乔家人送着胞妹出门时的神情,乔家的表亲死的死,回乡避难的回乡避难,只得由着他这个姐夫小心翼翼地背着妹妹出门,路过妻子时,妻子便是如此望着他们:“我猜想,宝知必定是见到那些个腌臢的事,魇着了,所以才惧怕男子。昨日大哥与大嫂来时,可巧我正在喂宝知吃药,大哥想着瞧一瞧宝知脑上那窟窿,谁知手一伸过去,宝知便快快躲开,还撞翻了药。可见宝知不是痴呆,她只是被惊着了,所以瞧着懵懂一些。”乔氏没说,不只是大哥,除了自己与一直守着宝知的夏玉与秋玉外,宝知便是直白地排斥着其他人递来的东西与近距离的接触。 丈夫虽有时憨直,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爱护宝知,乔氏断然不会让丈夫因此失了对宝知的怜爱之心。 “夫君也不必担心宝知,只是重新学着认人认事,可巧是教着松清说话,一道教宝知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忘了重新学,一遍不会再教一遍,有你这个姨父护着,有谁会来欺我们宝知呢。” 听到妻坚定的下了论断,他心口酸酸痛痛,她不仅是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抚着妻搭在唇上的细指,轻柔的吻便落在那白皙柔软的指腹上:“我是知道的,我夫人总是料事如神。”他伸手附在女人搭在膝上的柔荑,桌上的烛光印出她的花容月貌,肤如凝脂,他幼时便知凡男子都要成家立业,也见叔伯兄长娶亲后带着妻来请安认人,未曾想过自己若是娶妻将会如何。作为侯门的嫡次子,母亲是个有些不成章理的郡主娘娘,极其聪慧,做事不爱寻常路,最喜把自己和父亲耍得团团转,哄着他顶着酷暑在武场射箭,谁知道那是岳母大人偕着妻前来相见,谁家夫人会喜欢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女婿呀。母亲却嘲笑道:“若是你娶了妻,她嫁过来才知你喘气时翕张如牛鼻,岂不把人吓回娘家,你连这层都想不到,别想着娶妻,多读几年的书才是正事罢。” 还是在大哥与二哥的安慰鼓励下,他才鼓起勇气去厅堂。隔着薄纱屏小心地用余光掖了一眼,便羞得两颊窜上红霞,双耳烫得不像话,晕乎乎地回到庆风院,心中还胡想着:“难怪古人称道‘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莫不是全天下的乔氏女皆有倾国倾城之貌?”想起那姑娘双睫微抖如蝴蝶,含娇带怯,却也华骨端凝,他只觉得浑身发烫。 眼前的妻还是如当年那般,只是眉梢多了些许忧愁,但这些忧愁与嫁了人的女子才会有的风情纠缠在一起,勾着他如何也移不开眼。 丫鬟得了夫人的应诺,鱼贯而入,谢四爷咳嗽了一声,收回了手,他们夫妻二人虽鹣鲽情深,却也不好在太多丫鬟媳妇子面前亲密,免得有人动了歪心思,在外面胡说乱说,污了妻的名声。 另一边,南安侯与侯夫人用完膳后,便带了几个儿子去书房校考今日的功课,世子向来稳重,九岁的小孩言行与他堂兄如出一辙,只是太子更为亲和,而南安侯府世子更冷清些,不过在自己老子面前,还是抱着一些孩子气的好胜心,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总是强于自己的兄弟,南安侯心中满意,面上不显,只道:“只是稍强一些,若是这般便骄傲,你便止步于此罢了。”世子忙敛了眼角流露的笑意,端端正正地听着父亲的教诲:“你是南安侯府的世子,更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不只要经文功读比你兄弟强,武艺更不能落下,今日何校尉与我称赞你四弟持弓稳健,三十步满中靶心,你却不行,可见还需多加用功。没有这身手,在意外危险来临时,如何保护殿下?你父亲若是现在倒下,你可护得住这侯府,护得住你母亲,护得住你的兄弟姊妹?” 到底是孩子,父亲说得这番话如此沉重,压得他跪下,汗涔涔的,手心被濡湿得发白:“都是儿子自大,父亲莫要气坏身子,儿子必然加倍努力,成为弟弟们的榜样,且定向四弟虚心请教。” 站在他身后的弟弟们也一道跪下,父亲脸色未变,声音也平稳,却叫他们这些孩子敬畏不已。 南安侯道:“起来罢。” 看着稚嫩却初具英挺气概的儿子,他心中是骄傲的,这是他的嫡长子,也是全府最年长的孩子,待他百年,便是由这个孩子接过他手中的南安侯府玺印,成为南安侯府的主人,南安侯不能不对他严格。 南安侯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府外与同僚往来,还是校考孩子功课,他都无时不刻强调长子的世子地位,一来巩固长子的地位,无论他的兄弟如何,他都是南安侯府的世子,都是将来的南安侯,不会因为犄角旮旯里魑魅魍魉的小心思而动摇;另一方面,他也敲打长子,不要以为请封了世子就已经结束可以坐享荣华富贵,万事好坏相伴,获得了世子的荣耀与地位,必然要一同承担富贵下的压力与考验,要加倍小心,约束自己,对自己要有更加苛刻的要求,必须比兄弟更加优秀,更加用功,若是将来才能配不上地位,他自会在儿侄辈里乃至谢族中另寻人选。 小兄弟们也吓得脸色发白,四弟还在心中懊恼,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如此出风头,嫡母向来端庄大度,顾全大局,兄弟间谁获得夫子师傅的夸赞都会一视同仁鼓励奖赏,姨娘一向温顺,只是担心自己锋芒毕露,怕自己迷了心智,今日他也确实昏了头,觉得大哥都不能射中靶心,胜了大哥一回,高兴得不行,谁知父亲心中那秤敏锐得惊人。 这时小厮谢文进来请示,道四爷来了。南安侯便让孩子们回自己院子,自己去案几上翻出几张字条。 谢四爷得到大哥的许可而进了垂花门,在书房外的庭院里遇见退出来的侄子们。 “四叔。”孩子们齐齐行礼。 谢四爷知道自己大哥向来严厉,自己读书时最怕就是大哥来校考功课,侄子们该是刚被训了一通,他道:“我今日在你们四婶娘那听了一耳朵,听着松淇已经通读背诵《格言联璧》前五十节了,甚是聪慧,四叔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只能背下前十节。” 谢松淇拱手,谦逊道:“四叔谬赞,小侄还需多加用功,必然不会辜负长辈的期望。” 大侄子向来守礼克节,谢四爷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勉励了二侄和四侄一番就进了书房。 南安侯见弟弟进了内间,坐在扶椅上,让小厮将字条递给谢四爷后,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由着心腹守着门。 谢四爷看完字条便皱了眉,他恨恨地将字条丢在一边案几上,气得在房间内团团转,道:“没有王法了!这算什么!水寇?何处江河的水寇不劫财?分明是杀人夺物!” 南安侯喝道:“住口!顺天府定为水寇便是水寇!” “大哥!”谢四爷快步走到南安侯身边,道:“难道文正与小妹便枉死了吗!” 他咬牙切齿,却无法发泄内心的愤恨:“那些贼人分明是燕国公派去的杀手!” 南安侯知道四弟与文正关系深厚,但他不能任这些冲动的情绪裹挟了小弟,从而牵连了整个谢家。 南安侯道:“小弟!慎言!”待谢四爷稍安,他压低声音道:“你我皆知恶人身份,既然如此,更不能乱了我们的大计。” 谢四爷一把子瘫到一边的灵芝太师椅上,背部冰凉的木质感与椅垫绸面的冰凉逼着他压抑心中的怒火:“人证、物证俱在,成安知府与亲眷惨死,轰轰烈烈调查多日,最后一盖头定为水寇劫财!” 南安侯道:“又如何,明日公文寄发,便不是,也就是了。” “隐忍隐忍隐忍,大哥,我们还要再忍多久?”谢四爷只觉得可笑与无力,这天下莫不是齐太妃与燕国公的天下,今上沉迷玩乐,荒淫无度,奢靡成瘾,政事全由燕国公把手,他们在这混乱的世道中夹缝生存挣扎求生,一个【忍】字刻出多少心酸与血泪。 淫【】妇奸贼,我恨不得现在就手刃了他们。谢四爷心道。 南安侯语重心长地告诉弟弟:“现在太子殿下尚且年幼,我们作为太子的母族,更是要谨言慎行,不得误了殿下的门路。” 他起身背对着谢四爷,望着窗外,余华绫的窗纱透出点点月光,照得人心口发凉:“文正与弟妹惨死,难道我不心痛吗,父亲离开时便是告诫我们要互相帮扶。梁家的爵位在文正上一辈便不再沿袭,死了一个没有家族庇护的知府并着一个罪臣之后的夫人何人会出来伸张,何人愿意出头?” 他兀然转身,一双鹰目炯炯有神,南安侯道:“只有我们,若是要为文正讨回公道,必然要南安侯府出手,但是与晰,你告诉大哥,你觉得现在的南安侯府可有能力出手?” 谢四爷听懂大哥的意思,只是心里觉得愧疚:“大哥,我明白谢家目前的处境,可是,可是,每每看见宝知与喻台,我便恨得不行,将来孩子问起,我该如何回答?” 南安侯冷冷道:“若是连这些道理都不懂,那枉为文正与弟妹的血脉,糊里糊涂的,自求多福便是了。” 大哥这话虽冷,却是实理,南安侯府容不下不顾全整体利益的人。 第四章宝知梦魇 在隐忍能力上,谢四爷比不得谢四夫人,乔氏从五年前便开始等待,长女出生便殇的苦楚她可以忍下,血亲在狱中惨遭杀害的苦楚她可以忍下,不论府上筵宾还是参与宫宴,任他人如何暗里贬低挑衅她都能忍下,只待着有朝一日这礼崩乐坏的世道可以拨乱反正,乔家与那许许多多枉死的皇亲重臣可以沉冤得雪。 她在等,南安侯府在等,那些处在暗处的人都在等,那恶人难道不知吗? 他们恨不得将这邵家江山刻上自己的烙印,每日每夜期盼着小太子噎着、路过池塘跌了脚、下步辇时摔破头,南安侯府至今仍名列京城世家,便是执着郡主娘娘和太子两张底牌,若是郡主娘娘风寒一并发作,各姻亲皆自顾不暇,那开国时授予的南安侯爵位便也如被三岁小儿抱着的金块,任人取夺罢。 乔氏得知消息时如往常一般,温柔地劝慰丈夫,那谢四爷的怒气便一点点消逝在温柔乡中,但他知道这笔账,妻必然牢牢记在心中,他愿意同她一道,即使所有人都会忘记。 宝知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靠着休息一会后便想一个人待着,便自顾自地推倒方枕,今晚守夜的夏玉细心,见宝知一动作,道:“姑娘是困了吗,奴婢服侍姑娘先歇下罢。”说罢便帮着宝知理着被褥,放下帐子。 宝知躺在宽宽大大的床上,四面落下床帐,便昏暗了视线,房间里点着熏炉,一缕一缕的幽香沁染着宝知的周身,她定定地盯着帐顶,却停不下胡乱的思绪,自打她醒来后就一直在思考,却也没有办法想到问题的答案,她把那些想法又重新翻出来:这里是幻想出来的梦境吗,还是黑洞,那我是怎么进入黑洞的? 她不喜欢物理,没有细细研究过霍金的文章,只是囫囵吞枣般看了个新鲜,什么原理实验都不清楚,只是大致理解为速度太快还是什么原因导致时空出现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就是黑洞,在黑洞里有很多平行空间,各个平行空间都有相同的人,只是他们相同却也不同。这些都是宝知自己浅薄的猜想,她实在记不清黑洞的定义和原理,更不必去解释“你杀死你的祖母后会不会出生“这类让人烧脑的问题,她看的科幻片不多,印象最深的还是《蝴蝶效应》,是不是她来到过去的过去,属于自己的过去? 她现在在的时空里,为什么她不再是她,照顾她的人为什么不是她认识的人,为什么不是社会主义,她为什么是她,原来的她又去哪里了,她能够回到原来的平行时空吗? 宝知小心地翻过身,刚刚压倒脑后的伤口,疼得她一抽一抽的。 乔氏没有猜错,宝知确实记得一些事情。 她裹着毯子,戴着耳机,好不惬意舒服,只是在迷糊间听见空姐慌张的声音,那是刚睡还是要醒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感觉自己突然被抓起来,后脑剧烈的疼痛叫她无法控制地皱起眉头,眼睛都睁不开,耳边有人叽里咕噜喊着她听不懂的怪话。 她还闻到一股子血腥味,这不是不小心划伤流出的血量,她本科时曾选修过法医学,有几节课时跟着老师去过法医办公楼,在房间里曾遇到一位刚结束工作的法医老师,这位老师来不及换下衣服,身上散发的味道便是她现在闻到的血腥味。 继而她听到幼女破碎的惨叫声,一股子石楠花的味道,像是她家边上公园里一排石楠花在初夏吐露的浓郁气息。 她逼着自己睁开眼,抓着她的是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是她变矮了吗,还是这男人太高了? 她没心思思考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因为那蒙面男人凶神恶煞地对她说了一连串的话,她听不懂,只知道自己的头疼,右手也疼,斜着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穿着一件长裙,只是血溅了半裙子和整个袖子,她吓了一跳,难道她杀人了吧? 周围围着许许多多的黑衣男人,透过他们身形的缝隙,她粗粗看见一个黑衣男子躺在地上,脖子上缠着块布,地上不仅只有黑衣人,还有穿着青衣的男人,有穿着裙子的女人,还有个衣不蔽体的女童,女童下面正对着她,红红白白肉翻翻的,她浑身冰冷,连一旁抓着她的男人与周围恶狠狠盯着的男人的话都没有顾上。 她是法医学课上勇于坐第一排的好学生,是正对血肉模糊的课件教辅却面无表情的专业绩点内卷人,但是理论终究是理论,书本上章节里冰冷的文字诉说的挫伤钝器伤,案卷里简简单单的“因为暴力致使撕裂”等文字永远没有现实来的震撼,看到书本上的尸体与现实生活中真正看见尸体的感觉全然不同,更不必说透过黑衣人群腿间间隙看到的正在发生的行恶画面,小女孩撕裂的惨叫,男人沉闷的呼吸喘气,石楠花的味道。 不知道是眼前的场景,还是脑后的重击,她突然“哇”的一声干呕了出来,她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整个人都在摇摇晃晃。 在被猛地塞进水里时,她心想:原来她在船上。随即在这寒冷的二月里彻底昏了过去。 宝知打了一个哆嗦,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回想了,现在她是安全的,不要担心,那个自称是“一姆“的女人会保护自己的,还有照顾她的保姆,她们大概都会保护自己。 就算她们要害她,她又能怎么样呢。宝知有些嘲笑自己的谨慎,若是她们要害她,她只能乖乖等死了。 现在看到的一切不是梦,是现实的,是可触碰的。 宝知过了一开始睁眼看到古色古香的画面时的好奇新鲜感,现在她有些情绪失控,没办法控制眼泪不从泪腺中涌出。 她想回家,想看到现代事物,想看到熟悉的面孔,她想父母,想自己的房子,甚至想做家务又快又利索的保姆阿姨,想烧得一手好吃红烧肉的厨师叔叔,想开车又快又稳的司机伯伯。 现在的她不是她,是“泡止“,是一个小孩,她不知道真正的”泡止“去哪里,便成“泡止”的她会不会再变回去,“泡止”会不会变成原来的她?那她原来的父母呢,他们知不知道她不是她,原来的她现在在干什么。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更何况这种实在是光怪陆离的事情,要不是长久以来父母在家庭教育中对她言行的要求,否则这会她就会不顾形象大喊大叫发疯地要回去。 宝知听不懂这里的人说的话,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她在的这个平行时空还处于封建社会,却也不是她历史课上学习的朝代,她脑子里转了好几遍“唐宋元明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朝代,在哪个国家,只得率先排除清,毕竟前几天她见到的男人皆是玉冠束发,离那满人十万八千里。 不过她庆幸自己还不是太傻,懂得在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情况之前,装的傻,叫人不会轻易地摸了她的底。 宝知可不想体验女巫狩猎世纪中的火刑。 她告诉自己,可以悲伤,可以害怕,但是不要太久。 在心中默念50个数,待到50时,她就不能难过了,要想方法想措施,不懂他们说话可以学,“泡止”还是个小孩,小孩子说话不清也不是太奇怪,等到她会说话,会认字了,就想办法出门,既然是封建社会,必然有寺庙道观,她相信古老的信仰的力量,她会回去的。 宝知待到心中默念到【50】时,她咬着牙逼着自己将那苦涩顺着喉管吞咽下去,伸手擦掉脸上的泪痕。 不需要等待了,从明天开始就执行。 ———————-//-/-/———— 感谢收藏的朋友!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我原来也是抱着随意的不可能被人看到的目的发上来,今天登陆原本准备删了这本书的哈哈哈觉得自己写得不好,没人会喜欢,留着丢人,我一看有人收藏,这个感激之心溢于言表啊,决定继续写!是这样的,我这书肯定开车,而且我爱开摩托车,就是我是个铺垫狂魔来的,所以我就会铺垫一堆有的没的,节奏可能会比较缓慢。这是我第一次写文踩了很多新手的坑,抱歉抱歉。我大概在第十章第十一章会加快节奏,因为该铺垫的差不多了,开车会在女主及笄后开,毕竟之前年纪太小性器官发育不成熟对身体不好(主要也可能是我爱大奶…… 开得不会非常密集,但我保证字数一定让大家满意,关于收费的那块,我整本书大概就开车那几章收费,而且费用准备用最低的标准。这是我第一本书,试试水,加了很多心血,准备了蛮久的,收费一来熟悉操作,二来防止被po外 第五章皇帝趣赏阉鸡压弱柳,一凤一凰险入宫 今晚皆是未眠人。 燕国公从齐太妃的慈宁宫中退出,便转去华临殿。 宫规中酉时以后禁止外男无事无宴滞留宫闱的条文哪里入得了赫赫有名的燕国公之眼。 华临殿五年如一日般喧闹,穿着薄纱的宫妃婢女娇笑连连,金银珠宝、贵重器皿堆积如山,小内侍不敢多看,一溜烟地钻到案几前,跪倒道:“陛下圣安!燕国公报请觐见!” 那软榻上的俊美帝王斜斜看了他一眼,拢了拢外袍,一手搓揉着怀中女人硕大绵软的山峦,时不时捻着那红尖儿,一手搭在躺在他脚边的女人花草丛中的花朵上,掐得那花核又红又肿:“燕国公可有说是何要事?” 那些女人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发出“咿咿呀呀”的娇声,连着那娇软起伏的身躯都抽搐不已,随着乐师与歌女的淫词秽曲,好一个后庭之曲。 小内侍陪笑:“燕国公道是正经事。” 皇帝嗤笑一声,正经事,也是,除了不能名正言顺地存着那玉玺,这燕国公与无冕之王有何区别,把那齐太妃伺候的舒舒服服,还有什么他不会做的。 “罢了,陈卿乃我朝忠臣,所谓忠言逆耳,我虽不是明君,须得多听劝谏。” 小内侍汗涔涔,心道:这位主可不是什么善心人,神仙打架何苦让我这小鬼中间受累呀。他不是什么聪明人,故而在去了烦恼根后在宫中七八年只混到执手监,这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吉祥话来哄哄这位恶主。 “蠢东西,滚出去告诉他,朕要沐浴更衣,要等就等着!不等就滚!” 小内侍被踹了个正着,在垫子上翻了一圈,正好压着一个躺着的采女,那女子身上的薄纱顺滑如水,被一个内侍压住,便发出一声惊呼,虽是内侍,好歹是半个男人,加着那香炉中那狼虎迷香,激得那女人杏腮熏红,一双美目缠绵流转。 皇帝站在一旁,由着殿内的御前内侍服侍着换下沾着酒水花液的外袍,他忽得见着那小内侍不知所措地覆在他女人身上,顿生趣意,道:“何其有趣!去仓弱鸡压肉花!来人!取笔来!朕要画下这幅艳景,恰逢太妃寿辰,定叫太妃开怀!” 乐师听得咋舌,见众人脸色未变,且匆匆备齐皇帝所需之物,只觉得这日头大概是从西边升起罢,见皇帝还兴致勃勃地叫那内侍搂抱着自己的女人,乐师心道:圭臬落入这等人手中,估摸着这皇朝必然不出十年便要改朝换代。 他面上不显,却也准备着回家打包行李,趁早离开才是。 门口的燕国公将里面那淫靡乐声听了几转,才见自小伴着皇帝的大总管一脸谄笑地出来道:“燕国公安!陛下现在不得空,怕是没法子议事,若不是什么大事,不如燕国公自个取了主意罢” 那身材魁梧,壮如虎豹的燕国公恭敬地道:“马总管所言有理,是前些日子的成安知府一家遇害案,顺天府已经定案,乃水寇夺财之举,那成安知府的两个小儿还存活着,被南安侯接入府中。我朝历来以善孝治天下,想着不若将孩子接入慈宁宫,由太妃亲自抚养,一则可以护着孤儿幼女,二则宽慰大臣学子,岂不两全其美。” 马总管笑脸未变,道:“燕国公大善!难为您想出如此善策!” “哪里哪里!我们做臣下的,必要为君主解困排忧!” 马总管道:“咱家如何不懂呢,只是这些天冷,暖炉子一熏,陛下好几日身上心里都不爽朗,好不容易今日得了趣处,咱家如何敢去扰了陛下?” 燕国公心中暗骂:阉狗!我怎么不知道这弱冠小儿之举!要不是玉玺在他身上,我还需要跑来这口子吃冷风。想着伺候完一个皇帝的庶母还要吃这贱婢之子的冷遇,他堂堂燕国公、怀化大将军,在战狄战场上是报名便震得敌人堕马,居然要在这里装孙子。 他道:“也是,是我考虑不周,还是马总管周全。” 那马总管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泥鳅人,谄媚地送着燕国公出了华临殿,一路上唾沫横飞。 待他穿着浸湿冷汗的中衣回了殿中,对挥毛舞墨的皇帝附耳道了几句,皇帝不耐烦地推开他:“与朕何干,又不是朕亲手杀了他们父母。两个孩子罢了,能不能活下来还是问题,接来做甚,若是在宫中磕了碰了,全然怪在朕头上。” 但他想到那成安知府的夫人是乔氏六女,他幼时曾带着马南瓜偷偷溜出冷宫,躲在暗处观察前来赴宫宴的贵妇淑女,还记得马南瓜给他介绍来者,指着一个美丽少妇道那是谢四夫人,出身乔家。若是那梁夫人同那谢四夫人般美貌,她的子女必然沿袭着她的容貌。若是那女孩能活到及笄,又有谢乔氏般的容貌,便直接收用,他亵玩美人,美人享荣华富贵、人上人的地位,实在是妙! 想到此,只觉得全身神清气爽,血脉通张,一股子热气涌入下盘,他一把丢了画笔,随手抓过一个水润粉嘟的丰腴婢女,不待挥退众人,急急忙忙撕了那美人的花裙便受用起来,撞的案几“嘎吱嘎吱”响,流出的花水白朵儿污了那画,印得一块一块。 而乔氏去请安时才知昨夜齐太妃魇着了,一早叫着宫中仪仗来接郡主娘娘入宫。她一面担忧婆母,一面已经预见这燕国公的手笔——想着借太妃懿旨将宝知与喻台挪进宫去。 她与丈夫分别后便一个人带着丫鬟慢慢走回庆风院,一路无言。 乔氏也不知道妹妹将名单藏在何处,既然燕贼与齐奸尚未放弃宝知与喻台,想必还未得手,但是到底在哪里呢。她检查过箱箧,连同着宝知的荷包,都没有找到。 不管是不是为了名单,她都要保下宝知与喻台,绝不能叫他们落入慈宁宫。 她衡量着两者的比重,名单的内容加着南安侯对于梁文正的情谊与着在此事对抗齐太妃与燕国公的后果,想了一轮又一轮,终于定下心来,为了护着太子的门路,南安侯府必然不会放弃那份名单,婆母好歹名义上是先帝的正儿八经的姑母,这齐太妃若不想被唾沫淹死,还是别想着动什么歪点。 果不出其然,未到午时,惠安郡主便由着马总管亲自送回府中,还带了今上御赐的玉器金银,乔氏还听闻在郡主的劝告下,那齐太妃当下就在慈宁宫辟了一个祠堂,决意为先帝先皇后诵读七七四十九日经文。 另一厢,难得今日皇帝上朝,顺天府尹禀请道:“陛下安!成安知府一家惨死案已有定论!乃闽江水寇夺财杀人!” 皇帝很久没有穿过朝服,他有些不自在,却面上不显,道:“若此,便发公文罢。” 燕国公出列道:“我主慈悲!得陛下龙气庇护,叫那成安知府一脉未绝,保下五岁幼女与一岁小儿。成安知府乃嘉圣十五年探花,我朝重臣,如何叫他子女流离在外。陛下,臣以为,由齐太妃抚育两儿,一则庇护两幼童;二则太妃膝下无子,告慰先帝的遗憾。” 御史台汤御使出列反驳:“陛下,臣反对!齐太妃虽为长,却以宫女出身,如何教导贵女?且不论我朝历来非宗室出身,非以大功者如何敕封子女。那梁氏姐弟以何身份居于宫中?实在不合礼数!” 燕国公一派恨得牙痒痒,这汤某人为人又臭又硬,又有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乃五年前少数入狱却又全族全身而退之人,手中本事不少,让人头疼。 如今这世道,需要什么礼数? 皇帝没有想到这层,他的脑子很久没有思考这些弯弯绕绕的事物了。也只好先弃了那念想,乔老头是个走规矩的犯人,他外孙女怕也是如此,一想到有女人一上榻就叽里咕噜地念叨礼不礼一类,他就头大。 “罢了,谢詹事是梁知府连襟,有他这个做姨父的照料,必然比着外人更强。” 燕国公气得一佛出世,知道您不喜齐太妃,那也不能大剌剌地指出一个“外人”二字,在众人面前好歹也敬一敬自己的庶母啊。 这场朝会没滋味地草草结束,更让燕国公生气的是,他听闻郡主娘娘刚出宫,随后齐太妃便在慈宁宫佛龛前抄经文。 他气得一甩袖子上轿。真是蠢女人,除了床上功夫好一些,一下床就露了蠢态穷酸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过了月余,他见南安侯没有举动,那惶恐的心少许安定,虽没办法将那两小儿与船上取来的箱箧夺得手中,却也没有生出其他想法,只是派人多盯着南安侯府,就算无法渗透大房四房,也不至于做了聋子瞎子。 第六章识字 宝知从最简单的发音学起,终于稍许将这里的语言说得熟练些,或许是因为小孩子的舌头构造,她学得很快。 随后便开始学习说词语与句子,负责近身服侍宝知的夏玉与秋玉忠心耿耿地执行四夫人定下的计划,每日指着房屋内的摆设一遍一遍地教导宝知,在她们的帮助下,宝知能够正确说出那些个物件的名字。 待到半旬后,府医例行脉诊时建议宝知下地走走,四夫人便允许宝知在丫鬟们的陪同下在庆风院的庭院里四处转转,这样一来,宝知的语言库可谓是突飞猛进的填充。 而在谢四爷与乔氏的帮助下她知道了一些“泡止”的人际关系,乔氏是“泡止”的母亲的姐姐,“一姆”原来是“姨母”,谢四爷是乔氏的丈夫,她现在生活在南安侯府。 宝知不敢多问——为什么一个古代的小姑娘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却寄居在姨母家,且这家里还不是她姨母作主。 她在那晚就把自己将来的事情都想好了。 她不惧掩藏自己自私自利的本质——她是标准的理性人,万事都要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既然南安侯府现在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先受着,待到“泡止”的父母来接她,再行事。 若她父母疼爱她,且有能力,便让父母从人脉、官场、钱财方面补偿南安侯府——毕竟能跟南安侯府做正经亲戚的人家,也不是普通人。 若她父母是糊涂人,一脉子打秋风,有把她当作礼物养着将来送到他人谋取利处的打算,那她就要费心讨好姨母了——她必须留在南安侯府,卖给商户是卖,卖给官员是卖,卖给九品芝麻官是卖,卖给皇亲国戚是卖。既然要卖也要从更高的地方被卖出去,不能低卖,万一落入废物手中,等待她的就是辗转于不同男人的床榻。 若姨母姨父好人做到底,那就劳烦他们把她聘给一个与她门当户对的男子罢。 她不是好人,但她不愿意做坏人,攀龙附凤很累,如果不是没得选,她绝不会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谢四爷每日都领着一群小豆丁到宝知身边,也是耐心地一遍一遍地告诉宝知——“这是姨母与姨父的孩子。” “这是你大表弟松源,现在四岁,府中行六。”嗯,古代的小孩,四房的长子,就是标准的长子的样子,在他父亲没有关注到的地方,还会帮她掖掖被子。 “这是你表妹,宜曼,比你小两岁,府中行四。“宝知心中转了一转,原来南安侯府的男孩女孩齿行是分开排列的,小姑娘年龄尚幼,娇憨可爱,一双大眼睛噗嗤噗嗤地眨,好奇地盯着宝知,宝知甚至可以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中看到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瘦弱孩子, ”这是你小表弟松清,出生七个月了,府中行七。”就是一个白色的胖团子。 这时谢四爷从丫鬟手中抱过一个大一点的孩子,那孩子没有用襁褓包着,戴着一个虎头帽,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小褂子,还在流着口水,一见到宝知,那孩子就开心地拍手,比表弟表妹热情多了。 谢四爷道:“宝知,这是喻台,是喻台,你记得喻台吗?” 宝知摸了摸被谢四爷抱到眼前的小孩的脑袋,小孩子伸手要抓她,宝知就弓着食指去蹭这个小孩的脸颊,就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动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熟悉,就应该这么做。 那小孩就被蹭得嘎嘎大笑,口水还流到宝知手上,宝知却不知为什么,不觉得嫌弃,对于她来说,她本应该觉得脏和讨厌——她不是善男信女,向来不喜欢麻烦,小孩子对于原本时空的她来说,可爱也许可爱,看几眼就过了。 但是她从一旁取过小手帕,轻柔地擦掉小孩嘴角的口水。 “泡止”认识他,而且这个小孩跟“泡止”的关系不一般。 “姨父,我不记得他。但是我也不知是何缘故,我瞧着他面善,我该是跟他很熟。”宝知这几日学习着姨母姨父丫鬟的说话句式,自己跟着模仿造句,也算是鹦鹉学舌般有点古人说话的样子。 虽然她很想用大白话好好回答。 谢四爷大喜,宝知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这是好事。 他道:“喻台是你的亲弟弟,你爹与你娘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你,一个便是喻台。” 宝知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是“泡止”的亲弟弟,她更加疑惑,若是黛玉一般遭遇,被家中女性长辈接去学习礼节妇德也是正常的,但是为什么连一个小小的男孩也一道接去。 她不知道“泡止“的父母怎么想的,她从小都是父母带大,虽然初高中皆在外地读书,但即便父母事业处于上升期,还是隔几周会来她学校所在的城市探望她。 怎么会有父母这样不负责任,宝知觉得奇怪,难道是家境惨败所以把孩子送到家境显赫的表亲家。 但是有没有想过即使家中贫寒,那至少在自己家中,更加自在,在别人家里束手束脚,遭了侵害也没处伸张,如果出了什么事那推个寄居的表亲顶罪,那她上哪说去,表亲还能为了她顶撞家里的大家长吗。 她开始有些怨恨素未蒙面的“泡止“的爹娘,转念一想,若是真是”泡止“的娘出了事,那会不会出现红学家一直争论的问题——贾府接了黛玉入府,顺带吞并了林家的家产。 她想起丫鬟在窗外传话时曾称她为“亮“姑娘。 “亮“姑娘,表姑娘,“泡”姑娘。 也许是初来乍到罢,宝知从一点称呼里就感觉到疏离。 “亮”家的资产将来会不会也被南安侯府收去了? 这些疑问便像种子一般埋下后窜出芽苗。 姨母姨父为什么对她和她弟弟这么好,就算是表亲,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在她迷迷糊糊的那几日一个大家贵妇亲自给她喂药喂汤,有时候她还会反胃,吐得到处都是,姨母见她吐了,不是嫌弃不是躲开,第一反应是用手接着她的呕吐物,还怕她被自己的呕吐物呛着,抱她在怀里拍背。 上一个这么做的,就是她的亲妈。 难道我是乔氏的私生女吗? 宝知知道 好奇害死猫,她不喜欢秘密,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且只有死人才收得住秘密。 但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死得稀里糊涂的下场真的比刨根问底好吗? 宝知知道这么想有些没良心,但是她更加警惕,对乔氏与谢四爷乃至周围的丫鬟都开始防备。 宝知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乔氏大,这点小心眼便被乔氏敏感地感知到。 乔氏知晓宝知开始探究自己的身世。 她要如何对宝知说呢? 告诉她你爹娘为了保护你们死了? 告诉她我们没办法给你爹娘报仇,我们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她已经有三年未见过宝知,这几日相处中可知宝知甚是谨慎,且敏锐地不像孩子。 但是她不敢冒险,若是真相全盘托出,难保宝知会惊地厥过去。 只能先这样了,若是宝知不问,她也不说,就这样吧。 宝知不知道乔氏心里官司,这几天她开始认字了,认得第一个词就是她的名字。 乔氏纤细修长的手握着宝知小小的手在雪白的宣纸上练习了一段时间的横竖撇捺后,乔氏带着宝知在纸上落下三个字——梁宝知。 宝知恍然大悟:原来“泡止”是宝知,她是宝知。 她是梁家的姑娘。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感谢百家讲坛。 胡乱看了一些书和电视频道,总归积累了一些常识,认得一些繁体字。 接下来宝知可谓是如饥似渴地学习,凭借一些偏旁和相似部分,学了很多字。 谢四爷大喜过望,看着宝知读完了一本书,虽然经常下意识从左边读起,但是宝知还是顺顺当当地通读一本书,抱着宝知在屋里兜圈圈,还对松源道:“要多向表姐请教,看!表姐只比你大一岁,便能通读《罕物胡议》!” 他说了好多次,弄的表弟都不高兴了,一家人围在红木圆桌前用膳时又提了一遍,乔氏知道丈夫就是这个性格,但叫孩子因此嫉妒表姐夺了父亲的爱,进而生了间隙。 宝知先道:“哎呀这也没什么,这本书我以前好像听人读过,或许是我爹爹或者我娘念过吧,有些字其实我也不认得,但是就是莫名顺了下来。” 松源本来想倔强地告诉爹爹自己也必然能读下来,听到这里,他不出声了,娘告诉他和妹妹,他的小姨妈和小姨父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偷偷听到丫鬟们的谈论,说表姐和表弟是孤儿,所以四爷与四夫人才如此尽心尽力。 松源便去《说文解字》中找,恍然明白孤儿的含义,也懂得死亡的含义。 表姐和表弟的爹娘死了。 表姐和表弟是没有爹娘的孩子。 所以爹爹和娘在表姐搬来的第一天就告诉他和妹妹要关心表姐和表弟,要求他们像对待彼此的方式来对待表姐和表弟。 现在他跟爹爹保证,跟娘撒娇,那表姐看了岂不会难过。 所以他道:“是的,表姐天生聪慧,松源受教了。” 宝知摸不准表弟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心宽体胖地接受称赞。 乔氏了解儿子,知道他必然从大人的行径中窥见些许真相:“我们是一家人,必然一起进步,松源是小小男子汉,我与你爹爹以后老了看不清字了,就要依仗宝知和松源一道给我们念诗书话本了。” 小小的宜曼也不甘落后,道:“我不爱看这些,那我以后做什么?” 乔氏道:“那宜曼就帮姐姐和哥哥递书和倒茶罢。” 宜曼不喜这些琐事,但是还是乖巧道:“那我就买很多很多茶叶和糕点,这样姐姐和哥哥饿了渴了便可用些。” 童言无忌,却也可爱,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但在这阖家欢乐,欢声笑语之中,宝知却觉得孤独,她姓梁,不姓谢,这种无归属的感觉叫她不安。 她开始期盼着梁家来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父母,好歹是她的归宿,让她不至于像无根的浮萍,惶恐地等待别人的施舍。 宝知等啊等,等到脑后的血痂掉了,等到伤口长了新肉,等到喻台都能说些简单的句子了,都没有听到任何梁家的消息。 她狐疑,难道她和喻台真的是乔氏私生子吗? 第七章兄妹私话惊表姐一缕芳魂梦客船 松源最近也很苦恼,妹妹宜曼年龄尚幼,正是幼童对爹娘的占有欲蓬勃的时期,院中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娘亲对表姐表弟比对他们还好,连爹爹也不再常夸赞哥哥,反而夸赞陌生的表姐。 更何况表姐因为生病瘦瘦的,比起她这个小胖子,又轻盈又好看。 每日跟着哥哥去向祖母请安时她都不开心。 表姐每日都不需要这么早起床,走很远的路去见人。 老夫人向来不喜欢留儿媳在身边照顾,每日例行问安结束后便让大家回去用膳,今日见孙女嘴巴嘟嘟的,撅得可以挂水壶了。 她道:“宜曼今日身上不舒服吗,怎么不高兴?” 松源忙道:“回祖母的话,今日是宜曼困觉了,看着没精神。” 祖母是家里最聪明的人,宜曼本来想告诉祖母自己心中的困顿,没想被哥哥抢了白。 老夫人道:“你们宝知姐姐最近可好?” 宜曼很不高兴。 所有人都关心表姐,以前他们最关心自己,现在却因为一个外人忽视了她。 她叫道:“好得很,每天睡到正午,然后被娘抱着去庭院晒太阳,待晚上等爹爹回来再听一顿夸赞!” 松源喝道:“宜曼,不许在祖母面前胡说!”若是让祖母觉得娘故意不让表姐来向祖母请安怎么办。 这个家虽是南安侯夫人掌握大权,但真正的话语权都在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叫宜曼走近,她便抱着不情不愿的宜曼坐到罗汉床上,道:“宜曼是不是觉得家中来了表姐后,大家都关心表姐,不关心你了?” 没想到祖母一语道破了她的心事,宜曼有些难为情,但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凭什么一个外姓的人可以在谢家里人人关心人人宠爱。 她点了点头。 老夫人把她乱了的头发理了理,道:“祖母知道,这是很正常的感觉,不怪你,你还是孩子呢。” 但她抚着宜曼的脸,认真地盯着她如小鹿般的双眼:“你做错了两件事。其一,你不该把自己院子里的事情到院子外面说道,倘若在别人家宴客,若是他人问起你宝知姐姐,你是不是也要这么回答?” 郡主娘娘平时总是一副笑呵呵不管事的样子,爱说俏皮泼辣话,南安侯夫人问她事宜,若不是不合惯例和存在原则性问题,老夫人很是随和,孩子们哪里见过她这样的严肃正经。 一道请安的孩子们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长房的庶女尔曼皱着眉,也觉得四妹这么做实在不应该,表姑娘虽然不姓谢,但是梁大人的掌上明珠,她爹爹很是关心他们姐弟二人,大到梁大人与梁夫人的后事,小到府里裁衣分布料,连她的嫡姐都要靠后。 她已经六岁,祖母把她当作小大人,遇事便掰碎了告诉她,她知道梁大人表面遭难,实则是为太子而死,以生命保住了扳倒恶人的证据,若是那证据落入恶人手中,太子表哥怕是要被打倒了。 梁家一直与谢家绑在一起,四妹此举,无疑是姐妹阋墙,何其可笑。 四婶是个敞亮人,六弟瞧着清明些,就是四妹被养得娇憨了些。 老夫人见宜曼被吓住了,心中有些有趣,这个孙女傻傻的,心肠不坏,就是太憨了,像她爹。 她表情不变,道:“其二,你不该嫉妒你宝知姐姐,你可知你宝知姐姐为何要寄居侯府而不回自己家吗?” 宜曼挂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摇头。 老夫人心道老四夫妇真是太宠着这孩子了,难道把孩子藏在堡垒里可以藏一辈子吗,早点让孩子成长才是真理,若是将来南安侯府一朝破败,这些孩子如何自处。 她道:“回去问问你哥哥,做睁眼瞎可不好。” 祖母说话向来毒辣不客气,宜曼涨红了脸。 一直到哥哥牵着她回院子宜曼都低着头。 松源见妹妹这样,心中打定主意,让小厮去夫子那告假,自己领着妹妹到他们常常玩耍的秋千处。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经过的仆役,这里只有他们兄妹。 松源让丫鬟们自去说话不要扰了他们,自己慢慢推着坐在秋千上的妹妹。 他斟酌地开口道:“宜曼,你可知姨父姨妈……就是表姐和表弟的爹娘去哪里了?” 宜曼荡着秋千,心情好了很多,人也轻快起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接表姐和表弟,若是我去别人家了,爹爹和娘肯定想我想得不行,早早来接我回府。” 松源叹息,妹妹真是可爱,这话若是让表姐听到,真真是伤口上一把刀子。 他拉停秋千,在妹妹面前蹲在,对着妹妹疑惑不解的小脸道:“姨父和姨妈以后都不会来接表姐和表弟了,他们以后都会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 宜曼道:“为什么?他们姓梁,丫鬟都叫他们表姑娘表少爷,他们不是谢家的人!” 这不是她的性格恶劣,只是小孩子总是对异类 有好奇与排斥。 松源不知道如何告诉妹妹死亡这件事,他怕吓到宜曼,自己在查完“死”与“孤儿”的含义后的几日都觉得可怕,还做了几晚的噩梦,梦见自己成了孤儿。 他决意换个说法:“宝知姐姐和喻台的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这个地方以后我们都会去,也许有人中途会去,但是大部分人都是等到头发白了,脸上皱皱的再去。” 宜曼道:“我不喜欢头发白白的脸上皱皱,我能不能不要去?” 连重点都找错了,松源真是服了自己的妹妹了:“你去不去以后再说。哥哥要告诉你,你以后要把宝知姐姐当作亲姐姐,就像对待大姐二姐三姐那样,不,要比对她们更好,要对哥哥那样,对宝知姐姐;对松清那样对待喻台。” 宜曼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说?” 松源道:“姨父和姨妈为了我们家,为了大伯父,为了太子表哥,更是为了保护表姐和表弟而去了很远的地方。宜曼,若是爹爹娘 哥哥和松清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永远都不能跟你见面,你会不会难过?” 宜曼自己想了想,就觉得又害怕又难过,她嘴巴张开,哭道:“我不要!” 松源手忙脚乱地帮她抹去眼泪:“哥哥只是举例而已,你莫哭了。” “哥哥这么做,是想你知道,宝知姐姐和喻台没有爹爹和娘,所以我们需要多关心关心他们,宜曼是好妹妹对不对?” 宜曼点点头:“我最乖。” 松源道:“宜曼又是乖妹妹,也是好姐姐。你是四房唯一的女孩,你以后不仅不可以欺负宝知姐姐和喻台,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他们。宝知姐姐很关心你,前日你多吃了几块三伯母送来的糕点,宝知姐姐便把自己那份留给你了。” 原来前天晚上吃的那份糕点是宝知姐姐的份,宜曼张大嘴巴。 她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宝知姐姐已经很可怜了,自己有时候故意撞她,或者当着她的面扑倒爹爹或娘怀里撒娇,姐姐总是温和笑眯眯地看着。 她愧疚地告诉哥哥:“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的。我以后一定对宝知姐姐好!” 松源心中生出欣慰,孺子可教也,自己也算是个小夫子罢:“不怪你,你还是小孩子,不过旁人怎么好,你都是哥哥最喜欢的妹妹。” 宜曼站起身,像小蝴蝶般快活地围着哥哥转。 忽的,兄妹两人的欢乐时光被丫鬟的话语打破:“宝姑娘,你怎么了!” 松源忙将妹妹放下,他慌慌忙忙地走到树丛后面,发现表姐惨白了脸站在后面,不知道听了多久,一旁的夏玉惊慌失措地扶着表姐,焦急地询问她。 宝知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体脱节,那些语句像是立体循环在她耳边,她好像看见两个她,一个呆呆地看着表弟表妹,一个她漂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去了很远的地方。 再也不会来了。 没有爹爹和娘了。 宝知懵懵懂懂地转身,没有理会担心害怕的表弟表妹与丫鬟,只觉得天昏地转,随即身子一软,眼前一片白光,不知身处何处。 原来他们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不是攀高枝的人。 他们死了,宝知的爹娘死了,一同死在那艘船上。 远方,远方,何处是远方? 松源知道自己闯大祸了,慌忙叫了府医后,便跪在爹爹的书房。 宜曼也吓坏了,哇哇大哭。 庆风院里打水的打水,叫人的叫人,哄孩子的哄孩子,乱成一团。 恰逢乔氏出门看铺子,没个主事人,留下来的玉兰便去大房请南安侯夫人过去。 可巧南安侯夫人正在与管事议事,一时走不开,便做主让二夫人过来瞧瞧。 二夫人孙氏是个俏丽的妇人,但说话刻薄地很,大家都不喜欢往上凑。 玉兰没法子,只好领着二夫人去。 孙氏也不耐烦得紧,一个外姓人,赶着上去讨好,吃的用的都是府里,偏偏那乔氏还把梁家的家产铺子与梁乔氏的嫁妆管得严严的,说什么留给两个孩子,要她说就该把这些东西一齐填到公里才是应该的,胳膊肘往外拐。 待到庆风院时,府医已经到了,皱着眉给宝知脉诊,只觉得姑娘气血上涌,她细细一摸,再看那姑娘,却见她面如白纸,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惊的不行,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一副要去了的样子。 她连忙口述了一个方子,叫丫鬟快去取了浓浓熬上一帖,随即忙给姑娘试针。 西厢房乱成一团,孙氏见宜曼坐在外间的秀凳上抽泣,忙碌的丫鬟竟没人顾的上她,骂道:“没良心东西!没看见四姑娘哭得要厥过去了吗,快取水来!” 她不喜欢四房,但好歹是谢家的姑娘,哪有被怠慢的道理。 她边嫌弃一脸鼻涕一脸泪的宜曼,边掏出手帕帮她擦脸。 宜曼闻到香喷喷的味道,睁眼一看发现是二伯母,二伯母不喜欢小孩,家里几个姐姐,她都敢去她们院里玩,只有大姐姐那不敢。大姐姐不是二伯母亲生的孩子,丫鬟们都说二伯母苛刻大姐姐,不叫她吃东西。 宜曼便不敢动弹,任由二伯母一脸嫌弃地帮她擦脸,她见二伯母的脸,又气又委屈,却也不敢躲。 待府医拔了针后,给姑娘灌了药,就见那姑娘开始冒汗,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两个玉惊得不行,姑娘这是撞到脏东西了不成。 玉兰还算镇静,忙去请乔氏的奶妈子,那刘嬷嬷一见宝知,便惊叫道:“了不得了不得,魄都丢了!” 宜曼吓得瑟瑟发抖,惶恐不安地躲在二伯母怀里,心里想:宝知姐姐是不是也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她要怎么去啊,谁来接她去? 孙氏搂着宜曼骂道:“老货!快想法子!胡乱叫的,惊着四姑娘了!” 刘嬷嬷见小丫鬟小花候在一旁,便支着她去取了桃枝长香来。 外面兵荒马乱,宝知却不知。 她浑身软乎乎的,整个人像是飞了起来,她在夜晚的星空中飞翔,似乎星辰都在手旁,触手可及。 随后她便落到那艘船上,此时还不是血流成河的画面,船上人人有序地守在自己的岗上,护院每隔一刻便交接班次,他们看不见她,她也摸不着他们。她走去船舱,钻入一个房间,便见一个女子坐在床沿,那女人正抱着一个孩子,小孩觉多,早就躺在女人的臂膀里睡得香甜,烛火印照出女人明艳动人的面孔。 她呆呆地凝视女人美丽的侧脸,连来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来人面目俊美,挺拔俊逸,在寒夜里披着星辰匆匆走到女人身畔,温柔地望着女人,道:“霏娘,把喻台给我罢,你也累了。” 女人嗔道:“什么累不累的,宝知可睡下了?” 男人接过孩子,将他放到小床上,随后搂过妻一道坐在床沿,细细告诉妻自己如何与女儿斗智斗勇。 女人放下心来,靠在丈夫的胸膛上:“总算是上了船,我这心好歹安定下来。” 男人道:“莫慌,大哥同与晰必已在码头那候着我们了。” 女人便开始跟丈夫絮絮叨叨,说到京城后要如何布置梁府,要给宝知请新的夫子云云。 男人便一句一句地回应她。 谁料护院忽然着急忙慌地闯进来,连通报都没有通报:“大人!有一伙黑衣人上了船!” 男人脸色一凛,心中却不慌,像是早就有了心里准备:“还剩多少人。” 护院脸色发紫道:“他们在远处放箭,护院里,还剩四人。” 男人嘱咐他守好船舱,旁的也没说什么。 女人没有慌张,她从容地理了理衣服,将小床中的儿子抱起,用银勺喂了他几口安神汤,随后用被子将儿子包好递给一旁脸色慌张的奶妈。 奶妈焦急:‘我的姑娘啊,你这是做什么,赶紧逃到舵楼才是!” 女人却换下宽袖外袍,换了件利索的外裳,男人已经懂得她的意思,从墙上取下两把剑,递给了妻一把。 女人亲了亲儿子的脸颊,两人最后看了一眼孩子们。 这才是船上最宝贵最重要的事物。 随后男人便让所有护院护送奶妈和抱着姑娘的丫鬟去船尾。 她在一旁看了很久,看着女人和男人与黑衣人厮杀,看着尸体肉沫横飞,看着女人飞身挡在男人身前,看着女人身中数箭,看着男人如何紧抱着女人的尸体厮杀,最后被一剑穿心。 她只觉得血液奔流。 男人抱着女人尸体时那喃喃“霏霏我妻,为夫带你回家”久久不散。 这不是她的爸妈,这是宝知的爹娘,关她什么事。 为何她会这么痛苦,为何她满脸泪水。 她的心好痛,好难受,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便在冷风中飘起,越飘越高,便要进入一个黑黢黢的洞中,是不是进了这个洞眼前的惨剧就不会上演了? 但是她被一双小手拉住,一转头,原来是宝知。 是宝知拉住她。 宝知对她说:“快些下来罢,要来不及了!” 她的四肢便灌进一阵热气,有了力气挣扎,不被那股风裹着飘进黑洞。 得了消息回来的乔氏紧紧握着宝知的手,任由刘嬷嬷用桃枝沾了水洒在宝知身旁。 不知等了多久,只感觉手心里那只瘦弱的小手动了动,外甥女便睁开了眼,看到她时,嘴唇抖了抖,吐出了一句:“娘,您肚子疼不疼?”随即闭眼再次晕厥过去。 乔氏眼前看着酷似妹妹的小脸,忆起在丈夫的陪同下一道前往义庄时看见妹妹尸身腹上胸前插满了箭羽,悲从心来:“宝知!你娘不疼!宝知快醒来罢!姨母保护你!” —————————————-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收藏,互动真爽!我爱互动! 第八章郡主慧眼识原型 庆风院这几日人人屏气敛息,便是四姑娘也乖巧如鹌鹑。 天气转暖,人人都换上颜色鲜艳的春衣,而宫中安抚似地拨来的一些布匹由南安侯拍板作主通通分给四房,气得二夫人牙痒痒。 晚上就寝时她仍咬牙切齿:“这算什么!流花锦每年上供九匹,一下子送了五匹来,通通给了四房,昨日请安时就见那病秧子穿身上,连那荷包都是不同色的配着!好她个谢乔氏,搂着侯府的东西补贴外人!干脆庆风院换个匾叫乔梁府罢!” 二爷只觉头疼,一道月光打在床帐上,恰好在一片昏暗中落在孙氏的脸上,照出她灼灼双目,因气愤而双颊微红,朱唇一点桃花殷,却见拥雪成峰,小缀珊瑚。 娇俏逼人,他哪舍得跟她说嘴。 自己的媳妇自己教罢。 他揽过妻,还未开口,便感受身下的人一阵挣扎。 孙氏以为丈夫又想劝说什么“家和万事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国子监授了一天的业累坏了”云云,她更生气了! 好你个软皮谢老二,还想糊弄老娘! 谢二爷只得按着妻的双腕,有些强硬地抑着妻:“别闹了,你误会大哥了。” 不料孙氏被他少有的强势所激,一个巧劲挣脱出来,翻身坐到他身上,反客为主,好一个盘旋只把玉杵缠,逼得谢二爷卸了力气,连连求饶。 这一捣鼓,也无心思解释了,那孙氏也不在意,三下五除二地,风雨狂起。 正所谓“九曲回廊更神奇,举头半尺取突起”,便见那枕边发鬓堆砌一湍乌云,守夜的丫鬟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胡闹了一阵,孙氏便乖乖巧巧地趴在丈夫身上,谢二爷最爱她此时情景。 他如细抚狸奴般一下一下顺着妻的玉背:“那流花锦的花案花色你可见全了?” 孙氏只觉得现在喉咙干哑:“没呢,想来便是胡乱的那些色。” 谢二爷只得像是教幼儿般掰碎教着妻:“那五匹,不是素白便是浅灰,说是绣边,都是些枝叶荆棘,哪里有花啊朵啊。”他凑到妻耳边,带着刚结束的哑声:“今上可不糊涂,他拐着弯来弥补梁家。” 孙氏这才恍然,但她嘴上不认道:“若是这般,何不直接指给那梁家小儿,一盖头全压在侯府,外头都道谢氏圣眷在握,我姨娘还向我讨要一尺呢。” 谢二爷知道妻口是心非,也怜她:“若是舅兄再上门,便从私库中取了雨华缎罢,好歹搪塞一番。” 听得孙氏眉毛一竖:“我看谁敢给他拿!下次再上门,我便叫人打出去!” 夜已深,谢二爷也怕明日困觉,误了差事,左一句右一句哄哄妻便睡下了。 被府中多人用各色眼光看待的宝知却不知这身衣裳惹出的事端,她此刻也未眠,此处并非庆风院的西厢房,她正宿在决明堂的碧纱橱套间内。 听了表弟表妹的话,她终是振作起来,不再如前那般消极,每日赏花看书,消磨时光,只等梁府来人。 梁府不可能来人了,她必须先长大,若是宝知回来了,得到的是一个破败的身体与孤立疏远的人际关系,实在是对不起她的救命之恩。 于是她不再终日匿于庆风院,作为宝知,她不仅是乔氏的外甥女,更是梁府的大姑娘,她必须强大。 若是黑衣人不死心,又一次夜袭,她不能,也不想再死一次了。 便是这次尝试性的请安,宝知赏尽封建社会纸醉金迷,也把府里的人囫囵认了个遍。 宝知原不知南安侯府作为老牌贵族如何保持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态,但切实接触了众人口中的“郡主娘娘”、“老夫人”她才恍然大悟。 府中具有最高地位的女人,可以被称为“老祖宗”,实则如中年美妇的郡主娘娘却留她在决明堂用午膳。 待众人退下后,郡主娘娘道:“若是两书,一为《资治通鉴》,二为《女诫》,何取?” 宝知不知道该是如同以往模版般的小说中穿越女的选择——什么女则都是封建残余,我要的就是男女平等女人做官找男宠当皇帝;还是做个狗尾巴,腼腆地选择做个乖巧的封建社会下的尘埃。 心中有个声音说道:“快些选女诫罢,不要引人注意,当个木讷的傻子才是,出彩只会害了你!”她想起往事,心中便是咕嘟一声。 一个标准的理性人会如何做出选择,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诚然她决意在回去之前扮演好一个封建贵女宝知,不想给宝知添麻烦,但她骨子里藏着接受过二十一世纪良好教育的灵魂。 她压抑不了灵魂深处的桀骜不驯。 说到底,她有些轻视这些没有经受过新世纪洗礼的古人。 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活,她可以藏起自己的光芒,可以不显露自己的才华——她可以忍受自己成为一个家族、一个男人附随的事实。 但现在她不愿意过早淹没,她不愿意在没有肆意呈现自己的能力前就先枯萎。 她愿意学习这个社会中对于女子的要求,这是为了生存,不被当作异类处理,更是她骨子里那骄傲劲促使她不低头,要做就做最好的,要争就争第一名。 二夫人说她不安分没有说错,她就是一个撕裂的人,一方面压抑自己的表现欲,一方面渴望自己的观念得到认可。 一个优秀的人固然优秀,但是必须要抓住机会展示自己的优秀,否则酒再香如何售卖? “皆取。” 这个答案总算叫人生了兴趣,老夫人饶有趣味问:“为何,为妻为子,便是以弱为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若是每个女子皆取两者,岂不是乱国之秩,扰家之序。” “何为顺,何为秩,何为序?”宝知这几日学的礼仪不多,还不懂的晚辈对长辈、下位者对上位者不可直视,须得恭敬俯身低头,一双大眼凌凌地盯着老夫人的双目。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说话就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说。 在短时间内便找到问题的关键与重点,且一针见血地点出,老夫人审视眼前瘦瘦小小的孩子,只觉得多慧近妖——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应当有的能力。 倘若是一个从小在外流离,见过世事炎凉,品过人间万苦的孩子如此回答,老夫人认为尚有出处,有来源解释这能力。 但除去闽江惨案外,梁宝知自小在梁礼与乔氏膝下长大,受尽父母宠爱。梁家爵位虽沿袭至梁礼英年早逝的父亲,但文州梁氏自族谱记载便垂裕后昆,且梁礼作为嫡支,府中更是富埒陶白,堆金积玉,在生活上必然不会短缺梁宝知,怎会叫她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更是,梁礼自小无父无母,虽有老侯爷照料,仍有不足——外人终究是外人,若是做太多只会引人猜。 一个孤婴在仅有的忠仆照料下长大成人,考取功名,收回家中被盗被抢财物,管理铺子,其中的艰辛险阻可想而知——梁礼必然聪慧过人,世故人情。 难道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 宝知便见眼前的女人眼中失了兴趣,目光冰冷地盯着她。 虽然表情未变,宝知却敏锐地感觉到老夫人的气势骤变,这便是多年位于高位堆积的威严,好似卧于莲花榻上的西王母,早已看穿她披着人皮的伪装,逼得宝知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不再对视。 房内氛围骤僵,被乔氏拨来照料宝知的小花吓得不行,心里很为宝知着急。 她瞥见一旁的夏玉姐姐神气淡定,心中佩服。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绿苏打帘子进屋道:“郡主,世子来了。” 宝知只觉此言一出,压在身上的大山便“怵”地消失,她趁人不注意,小声喘了口气。 她便听见耳边传来声音:“姑娘莫慌,老夫人个性使然,向来如此。” 宝知感激地看了一眼夏玉,真是一个好姐姐!不像小花!刚刚还贴着椅子哆嗦!抖得她手中的茶盏都要落地了! 帘外走进一个少年,身穿萝青玄云纹窄身锦衣,半束发,同南安侯有五分相像,要宝知说,这少年更像蒋氏,她便知这便是早晨请安时并未见过的世子。 少年恭恭敬敬地向老夫人行礼:“孙儿见过郡主娘娘。”又朝着低头站在一边的宝知道:“梁妹妹好。” 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孙子,便猜出是自己傻乎乎的四儿子搬的救兵,还怕她吃了他宝贵的外甥女不成,也不想想这青天白日,让自己的大侄子跑后院做什么:“想来近日赵夫子与何校尉皮肉乏得很,竟让世子无事可干!莫担心,祖母必敲打一番,叫他们知道南安侯府的月钱可不是每月十五嘴皮子一张,两手一夹就可以取得到的。” 宝知心中转了转也知晓了,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却不好开口,她刚刚的抉择叫老夫人不满,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世子却道:“非也,是孙儿昨赴雍王府宴客,珉公子赠予孙儿一座木机小房,很是灵巧,孙儿想着献给祖母。” 一个青衣小厮低着头捧着一个托盘进门,那托盘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屋,不说正房、厢房,便是耳房、后罩房、影壁、抄手游廊、宅门都配备着,庭院里还有一处小池,摆着拇指尖大小的小石。 老夫人什么没有见过,就是瞧个新奇,也无意继续为难宝知,她嘴上说道“南边寄来了一本《樵阳经》很是静心”便让宝知去决明堂的耳室抄录,心里想着先让经文镇压宝知身上的恶灵,叫它困在这里,待明日去太虚观请霄望散人来收了这精怪才是正理。 即便这些日谢四爷与乔氏教着宝知写了几回字,又因昏厥生病耽误了不少练字机会。 实话实说,她上次写软笔还是两年前在商场里参加春联竞赛(赢了一个芭比娃娃)。 宝知只好先抽张纸出来练习横、竖、撇、捺与“未”、“永”,待勉强有些手感,找回基础时,开始落笔:“夫功夫下手,不在作为,作为都是后天……” 正房忽而传出几声惊呼,窗外接连响起脚步声。 小花早就坐不住了,抓耳挠腮地想出去打听,夏玉放下手中的墨,严厉道:“快过来帮姑娘磨墨,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小花一瘪嘴,乖巧照做,就是磨的墨水四溅,看得夏玉头疼,她耐心道:“你一个小丫鬟出去乱走,若是主子那有什么出处有心人便取你做筏子。你无父无母惯了,现在跟着姑娘,出了差池定累着姑娘。刚刚我磨墨你没有细细学着,现在乱磨一通。” 宝知不和稀泥,夏玉言之有理,在不同的位置上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小花年幼可爱,宝知喜欢她的单纯,却不允许她借助这个单纯来乱了差事。 不错,她的灵魂是来自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她的肉体处于上尊下卑的封建等级社会,她没有能力去颠覆秩序,没这条件不搅金刚钻。且御下的技能还没学习就想着凭借朴实的价值观处理就是纯粹找死找事。 忠心有用的人气跑了,把仆下惯的心大,到时候对她下手,旁人上唇贴下唇,舌头尖一弹“你不是现代人吗,怎么能搞封建;小丫鬟这么可爱,怎么能虐小丫鬟呢”看看热闹,谁管她死活。 小花懊恼极了,她刚刚一心想出去看看发生什么,哪里看夏玉姐姐如何磨墨,便是胡乱磨一通,被训了个正中,全身发热,连连道歉:“好姐姐,是我错了!姐姐别恼我,我会好好学。” 夏玉擦拭了溅到桌上的墨汁,点了点小花的脑袋:“还是是跟着姑娘,若是旁人,那容得一个不得力的小丫鬟。” 夏玉耳尖,听出惊呼是郡主身边的丫鬟,听着像是被什么惊了,外边乱糟糟的,姑娘在老夫人边上的耳房,总该出去问一下,不然叫人说姑娘怯懦不经事,躲在屋内。 却也不能叫个小丫鬟出去,否则又会说姑娘不懂规矩,毛毛躁躁。现在她被四夫人拨去照料姑娘,不论名册还是月钱都比着一等丫鬟,她出面更为妥当。 “先不磨墨,你守着着姑娘,不许走开,等着我回来罢。” 宝知目送夏玉出门,也不写字,小花便从边上小几上取了湿帕子给她擦手。 作为一个独立的现代人,宝知不太适应这种把她当作残疾般的伺候方式,对于这个时空的人来说,被丫鬟这么伺候是非常正常的,倘若不如此,在外头交际被人瞧见,只会说丫鬟不懂规矩,进而背地嘲讽这户人上不了台面。 宝知其实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是终究不是在梁府,在别人家里还不懂规矩,小事不在意,大事就要出事了,一个不留神污了南安侯府的尊严与名声,她就等着被扣上傻逼穿越女的名号吧。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不愿出丑。 宝知刚想问问小花一些府里的事,就见夏玉闯进来,脸上还带着少见的惊慌神色:“姑娘,郡主娘娘被糕点噎着了,世子和绿苏姐姐正想法子呢!” 第九章宝知献计 宝知“腾”地起身,问道:“多久了?!” 夏玉道:“就刚刚,听到声响时开始的,已经派人去请府医,但这府医从府北过来怕是……”她没说下去,宝知便懂得,侯府大得惊人,跟景区似的,不管是坐轿子还是走路,人都凉了。 郡主于她只是一个刚见面的中年女人,而且是个觉得她惊世骇俗的古板女人,短短余月的生活让宝知可以知晓这个女人在南安侯府,在这个平行时空的朝代中的地位,但是与她干系不大,她的利益并非直接挂钩于郡主,待她回去后也就再无联系了罢。 但是……但是…… 但是万一她回不去呢?万一她永远都是宝知呢? 她须得在自己立起来,强大起来之前得到南安侯府的庇护,若此,则南安侯府必须在一定时间内保持安宁——郡主是关键。 宝知找了一堆理由劝说自己不要管,乖乖呆在房里,多做多错,不做不错,但又有一万个理由反驳那个理由。 更重要的是,郡主是谢四爷的母亲,是松源、宜曼、松清的嫡亲祖母,他们真的对她很好,虽然这个好是因为宝知,但是这段时间的真情实感是不可否认的。 这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个性! 宝知道:“快给我披风!过去看看!” 夏玉有些犹豫,咬咬牙痛小花一道伺候姑娘穿上披风。 宝知已经不记得这几日苦下功夫学得行坐礼仪,这一刻就如一个真正的五岁孩子,跑向她的长辈。 事情发生的实在突然,世子刚低头拨弄茶碗里漂浮在水面的茶沫子,便听见绿苏一声惊呼,随即几上的碗碟糕点悉数落地,噼里啪啦。 只见郡主面色涨得通红,左手死死扼着自己的脖颈,右手不受控制地抓挠咽喉处的皮肤。 她常年养尊处优,留了寸长的指甲,虽修得漂亮,此时却如一把钝刀,挖得血淋淋。 世子立即丢了茶盏,上去猛拍郡主的后背,他虽九岁,但四岁开始习武,高高瘦瘦,力气却不小,拍得“啪啪”作响。 只听郡主喉咙传出的“呜呜”声,也不见那糖糕吐出,脸转为紫涨。 伺候的丫鬟惊惧,绿苏早已安排人去请府医,这会只得抓着郡主的手不让她伤了咽喉。 郡主遇险这可是天大的事,丫鬟们吓得不行,连礼仪都忘了,有的跑着去寻府医,有的去请侯夫人,庭院与长廊乱成一团,还撞到宝知,宝知一看,竟是三夫人身边的丫鬟,那丫鬟忙请罪,宝知也顾不上她,拎着裙子与披风的下摆,风也似的冲进正堂。 郡主已经有些翻白眼了。 宝知扑到罗汉榻旁,也不在意咬文嚼字:“快!世子和绿苏把老夫人扶起来!绿苏站在老夫人身后,右脚插入老夫人双脚间,右手握拳,拳眼放在老夫人肚脐上两指的位置,左手包住右拳,然后用双手的力量用力向老夫人胸后方猛按,要连续猛按七八回!快一点!” 这方法前所未闻,刚进门的三夫人便道:“这,这是什么法子,若是伤了母亲的六腑该如何是好?宝知到三伯母这里来,不要添乱!” 还是世子果断,他道:“绿苏姐姐来!” 绿苏自小就是伺候郡主,且自梳多年,得郡主信任,她如何不担心郡主,这会便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肝来她都会一试,忙帮着世子抬起老夫人。 绿苏按照宝知的方法站定,握拳使劲。她比老夫人高半个头,向上按也不太吃力。 一下、两下……人们站在两边,紧紧盯着重迭的两人。 有人心里庆幸,万一不成就把所有事情推到表姑娘头上,就说表姑娘捣乱治死了郡主,到时候也不大会责怪仆下服侍不周;有人担忧,担心表姑娘因此受责;有人阴暗地希望郡主没挺过去,最好把梁家的两个小儿一道带去黄泉路。 人人心怀鬼胎。 时间太漫长,宝知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当初上课学得知识。 拜托了!海姆立克医生!你的临床医学在平行世界应该也要发生效果呀! 就在第七下时,众人便见一团白色从郡主口中喷出,落在前面的地方,郡主终于一阵大喘气,宝知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急促而虚弱的呼吸更动人的声音了。 大家都吓坏了。 被轿子颠得骨头散架的府医也来了,因为郡主是长辈,不需要避险,故而请来的是男子,陆续赶来的夫人们都避到碧纱橱去了,留下身为宗妇的南安侯夫人候在一旁。 丫鬟扶着郡主坐到榻畔,一下一下顺气,并喂了口参茶。 府医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怕不已:“实在是惊险,好在丫鬟机灵,硬是催出来了。”他有些疑惑,寻常噎住下,便是太医也是用敲击后背治疗,今日第一次见人按压前腹。 “请问这疗法出处是?” 有媳妇讨好:“全靠绿苏姑娘,真真是蕙质兰心。” 绿苏道:“不敢当,不是奴婢之功,全依仗宝姑娘!”她是真的感激宝知,现在危机解除细想,宝知本来无须出这个头,如果成功便是丫鬟救主得当,若是失败悲愤的谢家人极可能把怒火发泄在宝知身上——诚然郡主噎住是意外,但是怒火与痛苦总要找个对象来承担。 南安侯夫人已经了解到事情的原委,拉过宝知的手,蹲下身道:“谢谢你好孩子,多亏有你。” 身体受损的孩子在初春奔跑,又是惊吓又是担心,手心里湿漉漉的,手指发冰,怎么不叫她感激与心疼。 宝知道:“大伯母无需如此客气,宝知虽不是郡主嫡亲孙女,但打心底里把郡主当作祖母。更不谈南安侯府对我梁家的庇护。这法子是我隐约记起的,好似在成安府城时跟着爹爹出巡周边小村时一老伯噎住,便见爹爹手下使用此手法催出。” 她现在提到“爹爹”和“娘”字眼时就嘴里发苦,但此情此景只能用不可能出现的人编造一个不会被验证的谎言。 梁大人和梁夫人也不会怪她吧。 郡主总算是缓过来,喉咙疼得厉害,脖子还破了皮,由着府医用药,嘴里道:“怪不得,刚刚我好像看见文正了,想着我老婆子还需要接着照料这孩子,总归续上一道母子情,没想却是他守着我,不叫牛头马面靠近。” “母亲!”南安侯夫人听得害怕,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不喜欢提到妖魔鬼怪的,郡主怎么一点禁忌都不顾了。 郡主当时虽半昏迷,但还是有些意识,听得见周遭声音,她有些复杂地看向宝知,心中五味杂陈。 你说,这孤魂该除,但是它又没害人,被她发现真身了却选择救她;不该除,那宝知的魂魄如何归位,宝知的魂魄是否被它吞噬撕裂? 子不语怪力乱神。明日再说罢。 在庆风院外宝知不敢乱吃东西,午膳前吩咐夏玉布菜时少加夹点,硬着头皮顶着郡主复杂的眼光吃了几口,待到晚膳时她才壮着胆子多吃了一些——小厨房晚上送来的菜出奇地合她口味。 也有可能是因为中午吃完后没发现身体又什么异常而放心了很多。 特意留下来侍奉的南安侯夫人却诧异,母亲从不喜与孙辈同桌用膳,总说“小孩子吃的汤汤水水倒胃口”,没想到午膳与晚膳都排宝知坐在她身畔,午后她同南安侯回院时还听见绿苏特意嘱咐管厨房的婆子:“晚膳不要撒葱花、香菜;就算是调味,蒜切大块些,好挑些。” 晚上南安侯夫人前来侍膳,发现宝知用得比午时多了一些,心中不免微微一笑。 宝知就一直陪着郡主,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前来请安慰问的人,谢四爷领着小豆丁们来时道:“既然母亲受惊,也不好多打扰了,宝知快跟姨父回院罢。” 宝知心想:也难为姨父了,千方百计捞她回去。便也蹭到罗汉床沿,等着小花来给她穿鞋。 忽而肩上一重,宝知就闻到一阵幽香,像是冬日清风穿过落满白雪的桦树林带来的清爽味道,又似午后三点带动风车间隙流出的花丛的清甜,很多年过后宝知仍然记得这个味道,每每闻起,都会想起这兵荒马乱的一天,想起一个老太太有些别扭的关心。 “做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外甥女,她是文正和霏娘的孩子,我还会害她?”郡主斜眼看着自己的四儿子,蠢死了,说话都不会说,你老娘刚遇难,你外甥女是救命恩人,这话说的,好像她会恩将仇报一般。 乔氏从夏玉那了解了经过,据她对郡主的理解,现在让宝知留在决明堂有益无害,更有利于宝知立足。 宝知必然要在南安侯府待到及笄出嫁,妹夫和妹妹给南安侯府的恩情短期而言必然叫宝知不会受到轻视,长远而言这点子感情只会被磨灭,若是得了郡主的喜爱,便是跟大房的庶女尔曼一般,不论是府中还是京里,有郡主的看护,必然有一个好归宿。 乔氏道:“母亲所言极是,儿媳与四爷原是这般打算的,只是喻台一天没有见到姐姐,有些哭闹了。” 郡主便叫去庆风院将喻台抱来,绿苏忙安排丫鬟小芸亲自去抱喻台。 众人见小芸抱着喻台前来心中又是各有想法。 小芸是绿苏亲自调教的,若是绿苏不能继续伺候郡主便是小芸顶上。 让她来抱梁家小儿。 孙氏更烦宝知了。 喻台哭了很久,小脸涨的通红。几个月前就再也没看见爹爹和娘亲,还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管怎么哭闹也见不到爹娘。 虽然姨母与母亲面容相似,他仍是惊惧。 而姐姐虽醒醒睡睡,总归是自己熟悉的人。 没想到今日早晨见了姐姐一会,便一天也找不着姐姐,喻台担心姐姐跟爹娘一般再也见不到了。 宝知力气小,勉强抱着喻台。 小小胖胖的人伏在她怀里,她瘦瘦的臂膀环着他。 她原来是个独生女,现在有一个跟宝知同一血脉的弟弟。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原说,如果她只是为了宝知而想要担起一个长姐的责任,现在她心中柔软的部分被戳到了。 这个孩子才一岁,亲爸亲妈就惨死了,唯一的姐姐还是一个“冒牌货”。 宝知的保护欲猛地激增,下颌的血管突突,心里像是揣了一窝兔子。 她现在被撕成两半,一半的她渴望回到现代社会;一半的她无法放手,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感觉,这种炙热的感情烧得她浑身发烫,让人窃喜又不安。 偷来的东西总要还回去。 宜曼却上前,把手圈成一个圈,从宝知头上套进去,环住宝知:“姐姐,撒拉嘿呦。” 此言此行叫人迷惑。 南安侯夫人问:“宜曼这是做什么。” 宝知心中尴尬,当时她听了表弟表妹话后昏过去,醒来时发现宜曼在床前哭得不行,她怎么哄也不止,待众人都不在屋内时,便把手圈成一圈,抱着宜曼说“撒拉嘿呦”,她想起曾看过的一个韩综剪辑片段,一个小朋友如果碰疼自己的兄弟,就这样抱抱他说“撒拉嘿呦”,就脑一抽。 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这么做了。 宜曼当时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告诉宜曼这是法术,可以让人身心愉悦的法术。 宝知还特别强调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在他人面前展现。 宜曼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秘密,又被养得憨了一些,哪里记得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只知道被姐姐抱住的时候感觉很奇妙,很愉悦。 宜曼难得敏锐了一回,感受到宝知姐姐好像很纠结的样子。 宜曼想让姐姐高兴一些。 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宜曼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子倒是记起来姐姐说不可告诉别人的嘱咐,张了张嘴,涨得小脸坨红也蹦不出一个字。 孙氏捂着嘴笑道:“大嫂这话问得偏了,四丫头才三岁,哪里说得出所以然来,倒该问问宝丫头,是不是私下教了妹妹什么乡话。” 孙氏只想膈应报纸,没想到无意间真相了。 正当宝知绞尽脑汁想说辞时,郡主不耐烦了:“多大点事,值得刨根问底?小孩子胡言乱语多着呢。我小时还以为自己是仙女,宫中小住时带着几个小宫女满御花园地施法。” 众人只得陪笑。 有人心里嘀咕:这表姑娘看起来邪乎得紧,前几日还怨她不行的四姑娘今日就如此亲近了,连郡主都偏心到这里。 总的来说,兵荒马乱的一日好歹是落下序幕,叫碧纱橱中的宝知不住翻身复盘今日的言行。 她把自己的仪态、用语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轮,只觉得自己做得好,有勇有谋!心中狠狠勉励自己一顿后趁着睡意来袭,沉沉睡去。 第十章霄望点破孤女梦 不负众望,宝知睡过头了。 待夏玉叫醒她时,已是隅中。 古人讲究养生,必要饭后再用药,乔氏嘱咐丫鬟在姑娘膳后一盏茶时用药,夏玉怕姑娘睡迷了,错了用药时辰。 宝知边穿衣边道:“今日为何这会才叫醒我?” 小花与郡主拨来伺候的小丫鬟们一道捧着水盆、茶碟:“今早郡主道昨日姑娘也受惊了,便让姑娘先休养着。辰时,三爷请了霄望散人入府郡主压压惊,这会该是在正堂吃茶。” 她想起姑娘实则离京三年,忙解释:“这霄望散人云游多年,三年前太妃娘娘身体不适,可巧燕国公府的世子外出游学偶遇霄望散人。小公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霄望散人请回京城,原是宫中西南角有邪魅作祟,散人法力深厚,出手便找出背后施法之人。随后散人谢绝了今上授予的国师之位,与弟子在京郊建了一处道馆,便是太虚观。” 宝知来了精神,这不是瞌睡遇到枕头,饿了碰到开饭嘛! 她倒要去去会会这个霄望散人。 但自古对女子要求甚严,宝知虽五岁,未到所谓“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可这几日宝知的所见所闻让她又摸不准。 说是封建礼制压抑女性,但宝知还听闻京中贵女出门与男子同行,邀朋引伴,湖畔杨柳赏春,好不快活;说是不在意男女大防,但隔壁魏家次女出院子请安遇到误入后院的王家公子,那魏氏次女的未婚夫家马上退婚,魏家也立即托人去王家商讨,随后两家竟在一年内走完六礼。魏家女便渐渐消逝在京城的宴客名单之中,现偶然提起,只是说起那接连入宫的魏氏姐妹。 这个被人戏称凭借女子上位的魏尚书常来找姨父,魏夫人在这几个月还来探望过宝知呢,不过竟连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都未带出交际。 等到喝完药,宝知都找不着借口去正堂。 万一那散人法力无边,看出她鸠占鹊巢,一把子灭了她怎么办? 她被灭了还能回去吗? 宝知打了一个哆嗦,茶盏中的水在杯中四处乱撞。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道老夫人唤姑娘出去见客。 该来了的总是要来。 宝知站起身抚平披风的褶皱,勇敢地跟着丫鬟出去。 小丫鬟报:“梁姑娘到。” “善信昨日可是又魇着了?竟到正午才起身。”宝知低着头出来,正欲开口,却被以一少年逼得把喉咙中的问安咽下。 来客与宝知心目中道服飘飘的仙人形象不同。 那人朱袍宽袖,细致舒展的眉目,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打量宝知。 宝知心中的刻板印象被打破了。 正堂内竟没有旁人,只有红袍少年。 宝知行礼:“小女见过仙长。” 少年没理会,围着宝知转悠,看了好几圈。 小花吓坏了,急急轻声道:“姑娘,这是燕国公府的小公爷!不是霄望散人!” 认错人了…… 宝知尴尬不已:“小女睡迷了,错眼了,还请小公爷见谅。” 小公爷转身坐到堂上正中的宝座上,斜着眼看她:“确实是睡迷了,半个时辰前听道梁姑娘才起身。” 这不就是过年你熬夜,第二天起迟了,一开灯发现一屋子亲戚的尴尬场景嘛。 宝知虽处于后院,也知南安侯府同燕国公与齐太妃的龃龉,这小公爷是燕国公的儿子,能安什么好心。 更何况宝知作为一个女子,没理由和陌生外男在这种长辈都不在的场景交流。 可不能传出南安侯府养瘦马,讨好燕国公世子的流言。 宝知道:“小女前些日子受寒,家中长辈爱怜,便纵了一些。小公爷教训的是,小女从明日起便早起做功课。只是现在长辈不在,小女怕是照顾不周,不若找人请世子来。”说罢便要支使小丫鬟。 小公爷觉得有趣,一个丧父丧母、客居表亲家的小姑娘做事周全的很,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他还想逗逗她,不想早有人通风报信。 “我倒不知小公爷这幅和善面孔,若是愿意匀出一分此刻的好脸色给淳安,也不至逼的我那侄女夜奔西山。” 宝知没有一刻这么感激郡主这熟悉的语调。 椅上的少年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起身,忽而开口:“郡主娘娘身体倒好,也不知老侯爷现在可好。” 郡主笑意更深,但宝知只觉屋内气氛冰冷。 “小友到二门候着老道吧。”同郡主一道进门的道袍老头道。 这才是真正的霄望散人罢。 见小公爷气得一甩袖子离开,宝知连忙上前请安:“见过郡主娘娘,见过仙长。 郡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以后见着这孽障躲远一点,少和他搅和在一起。” 远远听到那少年道:“说人坏话也须待人走远,大声密谋算什么!” 宝知汗颜:“宝知省的。” 郡主道:“这么多人守着做什么,都下去!” 四夫人给宝知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那儿媳先回院了。” 现在房内三人面面相觑。 道长只看了宝知一眼,便笑了:“善信有奇遇。” 宝知一惊,谨慎回话:“仙长所言极是,家父家母遇险,小女与胞弟得上天庇佑。” 道长笑眯眯的,好似一个长辈正在教训他做错事不承认的孙女:“庄周晓梦。可问善信,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宝知抿了抿唇,心中大骇。 那霄望散人只看见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魂魄勉勉强强塞在眼前的躯壳内,随时都可能在暖阳下化为一缕芳烟。 他叹了口气道:“一切世人皆为萦绊,推委顺者能应之。善信心中所执未必最佳。” 大师,不愧是大师,一眼看穿她不说,竟猜到她的想法。 宝知不装了,不顾郡主在场:“仙长既知,又何必跟我打哑迷。总该万物归一,万事回归正确轨道。” 霄望散人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斯人已逝,如何复原,善信有如此奇遇,可有细思,为何有此机遇?” 她也不知道,不就是刚好买了那趟航班:“哪有这么多理由,一切都是碰巧,待到……” 她突然停住了,问到:“斯人已逝?斯人?莫不是……” 霄望散人点头:“善信所求已无可成事,不若早作打算。” 难道是那次昏倒? 好吧,她感谢宝知用自己的魂魄拉她回来,但她救了郡主,总归是替梁家还了谢家一报。 她不是做慈善的,已经仁至义尽。 她道:“那便是那孩子的命了。我没办法替她做决定,我只对自己负责。请问仙长,我要如何回去。” “善信糊涂。斯人已逝,斯人、斯人,一镜双面,面面相照。”霄望散人叹息道。 难道说,在平行时空里的她已经…… 回不去了。 她心中虽然已经设想过这个情况,但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毕竟原来的生活在她心总的比重必然大于现在这个时空众人的关心。 她心中无限悲哀。 郡主忽然开口:“怎么了,谢家亏待了你?” 她没搞清楚:“不,宾至如归。” 郡主嘲讽道:“你对自己的处境倒清楚。怎么,嫌弃我南安侯府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当着道家用佛教的典故真的没事吗? 她陪笑:“不敢不敢,只是我……” 霄望散人含笑打断:“既来之则安之,善信何必思虑过重。” 他从交织的衣襟中掏出一个布袋,拉开后取出一串白珠子手链,放到她面前。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取。 是一串白水晶手链。 霄望散人道:“戴上后除沐浴外不可拆下,不得沾血粘水,也不得叫他人触碰,每月中旬寻得晴日,置于日下晾晒半个时辰。” 他见眼前的魂魄在手链的作用下变得稳定,一点一点变得透白,随即融入躯壳之中,心中满意,转身便走:“善信须记得命里无时莫强求。” 丫鬟们送客的送客,倒茶的倒茶,徒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她心中有很多疑问,且又悲伤又感激,五味杂陈,一时间尴尬地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喝口茶掩盖自己的无措。 突然郡主道:“午膳想吃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道:“红烧肉。” 郡主点点头,绿苏便支了一个三等丫鬟去厨房。 她低下头,竖着茶盖,豆儿大的泪噗嗤噗嗤地滴在茶面。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自己而哭。 这道菜一吃就吃了五年,成为决明堂的小厨房午膳的标配。 即便宝知七岁时搬到新院子,也继续保持早晨用完膳后先去庆风院向乔氏请安,随后一道前往决明堂,上午陪着老夫人,待晚膳时再回庆风院,同四房一道用膳,最后再回自己的明日馆。 对此宝知只能说,脚力倒是练出了不少,红烧肉真好吃,姨母真温柔。 一日,乔氏说是要出门处理铺子,便先走一步,宝知作为大姐姐要领着宜曼、松清与喻台一道去决明堂。 没想到在庆风院门口遇到要出门的谢四爷,谢四爷看着抽条长高的宝知,从这张慢慢长开的小脸上看到文正的影子。 他喊道:“宝知!” 宝知原边走边想事,一惊:“姨父!” 可巧外边铺子管事婆子路过,心中嘀咕:早听人说这梁姑娘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偏偏挑不出礼仪之错,只给着四房、郡主好脸色,真是狗知何处骨头香。 宝知一开始很防备谢四爷,姨母虽是有血缘的,但姨父作为名义上的亲戚,长久便会嫌弃她这个拖油瓶,可她冷眼看了三年,只能说自己是小人之心,恶人见恶罢。 乔氏很早就把梁家的铺子庄子转移到宝知与喻台名下,还去顺天府办了一个什么东西,宝知搞不懂,非要说,就是类似于现代的信托设定。 宝知完全理解现在这些财产由着乔氏打理,毕竟她什么也不懂,而乔氏是真的为她好。 此外,更不必提梁府的房契以及府内的零零总总的财产。 乔氏、谢四爷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便是如何对待她与喻台,没有优待,也没有歧视,就好似宝知和喻台便是他们生的孩子——孩子之间便是平等对待,没有优厚与冷淡。 这份平常才是宝知需要的。倘若他们对宝知与弟弟优于四房其他孩子,宝知反而觉得他们心怀不轨,想要捧杀她。 没办法,她总是习惯性地把人想成坏人,这只是在自保。 宝知道:“姨父用了我打的络子!” 谢四爷高兴地抖了抖腰间的玉佩,那棕红的络子系着玉佩,在夏日的朝阳中灼灼发热。 “那是我们宝知打的好,同僚都向我讨要,我可不给他们!” “父女”两热情地交流了一会,谢四爷便出去办差事,宝知进庭院。 东厢房早就听到院外的动静,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蓝色大袖衫的小男孩像火药似地冲出来:“姐姐!” 另一个比他矮些、更胖些的绿衣短衫的男孩也一道冲出,一道挤到宝知怀里,把他的小表哥挤得歪斜:“姐姐先抱我!” 随后松源也走了出来呵斥绿衫小孩:“松清不许对喻哥哥无礼!” 宝知力气有限,不敢用力挣开小弟弟,只好有些歉意地看着胞弟:“喻台自己站起来,姐姐过会来抱你。” 喻台瘪了瘪嘴,勇敢地咽下眼泪和哭号。 松源抱起喻台道:“喻弟不哭,哥哥今日出府后给你带一个木机小屋。” 松清跟姐姐亲香够了,心里不屑:木头小房子有什么意思的。 睡迷的宜曼这会也冲了出来:“姐姐抱我!我今日要去明日馆玩!” 这下好,松清被撞倒了,见喻台哥哥好奇地看着自己,又羞又疼。 虽然他才五岁,也知道羞耻了,便张嘴大哭! 松源见这熟悉的神态,心想跟宜曼真是如出一辙。 两个小哥哥小姐姐各自怀里抱着一个弟妹,哄着地上的弟弟。 鸡飞狗跳后,总归一同踏上前往决明堂的道路。 路上宝知问:“源弟,你又要去巧顽坊买木机小房?月例可够?你们年少人一道出去总要开销,若是不够,便来找姐姐。” 松源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现在在外头书院读书,与京中世家子弟来往颇多,出门总要给弟妹买些玩意零嘴,可是一个月也就5两的月例,即便自己再省,也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有些日子发现手头宽裕了许多,每每外出游玩回来都能给弟妹带些小玩意,有次还给姐姐买了支绢花小簪。 松源不是傻子,一夜撑着没睡,发现小丫鬟偷偷往自己的钱袋塞钱。 他心中感叹,不知道姐姐偷偷补贴了多少。 上次在店里打破了瓷器,被扣着不让走,他不敢遣人回府,还是小厮机灵,偷跑回来,叫房里的丫鬟去找姐姐。 姐姐不喜出门,自打住入侯府便没有独自出门,为了他,领着小丫鬟跟着他的小厮就来救他。 那些恶人虽见他们锦衣华服,不敢造次,嘴上却不饶人。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们这些少年人哪接触过这些恶人。 松源这才知道礼义廉耻只约束君子,不约束小人。 世上小人居多。 他和好友们只敢看着戴着帷帽的姐姐同恶人周旋。 那恶人嘴皮上辱他姐姐,他气得不行,姐姐却一派气定神凝,有条有理地应对。 连恶人都无法应对姐姐的质问,刚想逃时,顺天府的巡捕这才姗姗来迟,连着锦衣卫都来了。 他们这些孩子见到锦衣卫都瑟瑟发抖。 松源只记得姐姐温热纤细的手握着他,给了他很大的力量,也带给他挫败感。 他虽年幼,却想着保护姐姐,没想总是姐姐保护她。 而姐姐还是那么周到,即便在京中走动不多,在也外毫不怯场,待好友们家中马车来接后才坐上郡主闻讯遣来的马车。 在车上姐姐委婉地告诫他远离其中一个好友,只道:“最可怕的不是这些恶人,而是披着君子皮的小人。” 松源一点就通。 世上小人居多,但是最可怕是披着君子皮的小人,好似受礼义廉耻拘束,实则借礼义廉耻行阴私之事。 后来松源无数次回想起此事,总觉得自己的可以做的更好,可以像姐姐一样处理,但过去终究过去,临场没有做到,只能一直遗憾。 快到决明堂时松源道:“姐姐莫担心,弟弟长大了,定不叫姐姐担心。” 宝知不解,不是说零花钱的事情吗,怎么小表弟一脸郑重,随口糊弄:“好好好,我们松源铁骨铮铮。” 掉落的彩蛋:宝知从小丫鬟那里知道松源被外头人扣下的时候,马上猜到是仙人跳,匆匆忙忙找尔曼(大房的庶女 家中齿行三 和宝知类似于同门姐妹(都是老夫人的学生罢(悲)))借了对牌出府,连马车也没坐,就赶过去捞人。松源知道后特别自责,万一路上宝知遇到拐子或者坏人怎么办。本来当时锦衣卫看见一个瘦瘦的小姑娘跟个母鸡似的守着一群小男孩,觉得有趣,一直逗弄那小姑娘,没想到那女孩冷着脸行礼,就是不说话,边上小丫鬟还叫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官爷怎么能直接跟姑娘说话”,就想让小丫鬟吃一记掌掴,没想那姑娘却护着小丫鬟紧,连着后面唯唯诺诺的王孙公子也闹着,随后郡主规制的马车来了,锦衣卫才走。(原来是尔曼在家中等了一个时辰发现宝知还没有回来,就找老夫人。老夫人感慨:真是山中葫芦救爷爷,一个跟着一个送 ————————————————————— 存稿清空了!大概有十几天不会更新! 其一 接下来开启雍王府副本哈哈哈哈我要细细想男女主第一次见面,以及感情产生的机遇 其二 准备期末考….. 其三 看专着 肝论文…….. 还有!看到大家的留言真的好开心!非常谢谢大家!还有些评论我来不及评!不好意思!等我考完试恢复更新就回复!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第十一章郡主大点将宝知送恩师(副本大战前 “哎哟,宝丫头真真是个好姐姐,如此昵爱宜曼,”一进门,孙氏便皮笑肉不笑:“令曼呀,也不是母亲说你,你都在京中交集四年,还没有学着机灵点!” 令曼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她身为庶女不敢驳了嫡母的面子。 但不论四房长辈向来护短,宝知表妹虽对她不亲近,却很是礼数周全。 令曼怎好为难她? 且她虽还有二年才及笄,但家中长辈已为她相见人家,更需注意自己的名声。 若是传出去谢家大姑娘在家中同姐妹争嘴,这名声便要不得了。 宝知戴着谦恭的浅笑,先行向郡主及其他长辈行礼。 南安侯夫人心道:不愧为郡主亲手教养,且不论行礼的动作,便是行走时的仪态都秉着宫中礼节。 也不知郡主为此候着哪条门路。 侯夫人与宝知并不亲近,只觉其虽面上不显,实则骨子里将拒人千里之外。 府中有人背里口嚼梁姑娘照猫画虎,旁靠三姑娘元曼的冷清劲,却也不同。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儿,小姑娘年虽十一,却可窥见日后的倾城之貌,只是这国色天香、面如芙蓉的小美人小时还甜美温柔,愈大愈冷,便是她这个做母亲也得不到一个笑脸;宝知却是熟不逾矩,亲而不昵。 孙氏冷笑,刚窗口还能听到这梁宝知说说笑笑,这会见人就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怎么,吃穿都走侯府的公账,怎么没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她想着梁宝知该是唯唯诺诺地讨好所有人,蜷缩在侯府某个角落,最后再借那张漂亮的脸蛋成为侯府的助力——或是成为笼络其他世家的工具,或是成为谢家姐妹的媵妾。 你为什么不能像京中其他家族中客居的表姑娘那般如履薄冰呢。 你为什么一派大大方方,活得这么好。 孙氏有些恶毒地想:我也没有说错,你梁宝知确实是死了爹娘。 宝知道:“二伯母过誉了,宝知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她抚了抚腰上系着的荷包:“大表姐更是关心宝知。上回我碰着大表姐,见表姐的针线好,原想讨教一番,却想表姐近日宴客多,不好多扰,谁想表姐却早给我备了一个荷包,前儿叫个小丫鬟给我捎过来。我便学着纹路,待教了宜曼后,我们姐妹一道给二伯母绣。” 郡主听到这,满意了。 这孙氏虽然没什么脑子,入不了她的眼,但是用来给宝知练手还是不错的。 这些年宝知跟着她与四夫人了解些许内宅的学问,但只看只听哪有上手应用来的直接。 乔氏也没想到二嫂愚笨至这个程度,一个人居然可以糊涂五年——宝知客居南安侯府,自是敬上爱下,可有哪房敢叫她吃脸色,又有哪处的大丫鬟管事婆子敢怠慢她? 孙氏可没想到自己在婆母与弟妹处扮演了教具的角色,只觉婆母待这梁宝知如阿猫阿狗,否则怎屡屡任她拐弯抹角地上眼药。 “正是呢,二嫂好福气,京中谁不知我们谢家的姑娘,令曼更是名誉京城,外头都道「徽州洛家凤凰落,京城谢家百花香」。”三夫人温柔笑道,给宝知解围。 宝知未接过话茬,只是众人笑时一道笑,待众人各自说话时又是那副面无表情,若是再用话刺着,便是又要念叨: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孙氏无言。 迂腐。 这梁宝知一派中规中矩的,无趣的很,也不知哪里入了婆母的眼。 侯夫人道:“好了,说正事了。” 她取出一片请柬:“七日后雍王府长泰郡主生辰,请柬列了家里的所有姑娘,我已经让针线房推了秋衣的进度,先来赶制姑娘们的衣服。” 侯夫人打量了一眼宝知:“宝知近日长高了不少,过会我叫针线房的丫鬟来过给你重新量尺寸。” 宝知连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劳烦大伯母了。” 侯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老夫人懒得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众人知她不耐,说笑了一番后各自散了。 宝知出屋更衣,回来时远远就望见游廊候着一个紫衣女孩,真真是月画烟描、粉妆玉琢,玉骨冰姿衣难挡,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那女子一转身,宝知心中轰然想到一首赋词:动时如兢兢玉兔,静时如慵慵白鸽。高颠颠,肉颤颤,粉嫩嫩,水灵灵。 宝知以前看古言时就曾经有过一个猜想,是不是因为古时的气候与饮食缘故,古人的身体构造和激素分泌比现代人更成熟,不然怎么在现代还都是初中生、高中生,换了个时间段便小小年纪结婚生子。 她咽了咽口水,装作若无其事:“问二表姐好。” 那紫衣女子娇笑:“叫我好找,原你躲了出去。” 宝知头皮发麻。 这几年宝知算是把南安侯府的人底细摸了个透,平辈的兄弟姊妹里,她最怕二表姐尔曼。 说是怕,更多觉得摸不清她的行事风格。 要宝知看,谢尔曼就是那披着人皮的妖娆狐狸。 府中人都道梁姑娘由郡主教养,有郡主的气度,宝知心中却清楚得很,她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 真正一脉相传的还是谢尔曼。 正是一脉相承的趣味。 此女最喜对着宝知大棒加萝卜,势必要撕下梁姑娘表面的清冷礼节。 待稍熟悉时,宝知曾试探问过为何对她抱着如此大的兴趣。 平时也不见得她去逗弄凛若冰霜的嫡妹啊。 这姑娘小小年纪眉梢便含着风情,娇媚地抚着宝知的臂膀,叫她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地跳起:“哎哟,我的好妹妹,你不觉得将那高山流水的人儿拉下祀坛岂不是妙事?”还压低声音:“莫装了,我知你这狠心的冰皮儿底下可藏着什么,瞧瞧,待日后就知道了。姐姐我好心劝你,莫抑着自己,待哪日遇着你真心的人,必灼着自个,也灼着你那好郎君。” 听听!听听!这是封建社会下女子该说的话吗! 宝知都怀疑她们是同乡,试探了几回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就更想躲着她了。不想她逃她追,愈不理愈上头,只好随了她去。 只是每每同尔曼接触都叫宝知头疼。 “表姐这话错怪我了,我怎的会躲出去,只是刚刚茶水湿了裙角,去更衣了。” 尔曼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唉,叫人伤心!我们在一块处了五年,我们宝知还是唤我表姐,便是你院里养的狸奴成了精怪也该开口喊我一声亲姨母。” 她假哭了一阵,透过帕子看到宝知控制不住抽搐的嘴角,心中得意:好你个小宝知,在你尔姐姐面前还装千年狐狸。 她高兴了,拉着宝知从决明堂的后角门出去,边走边道:“祖母有外客,先去我那玩。” 不出三炷香,宝知就像被蜘蛛精捉住的御弟哥哥,被坏女人勾去她的洞穴。 宝知常被女妖精捉去,屋里侍奉的人也知她喜好,刚坐定便端来一盏茶。 宝知揭盖一闻,微微挑眉,随即浅浅抿了口:“嗯?表姐哪里得来的新茶?” 这分明是印度的大吉岭红茶啊…… 尔曼斜了宝知一眼:“昨海城居刚到了一批红茶,天竺船上卸下的,我知你这坏丫头嘴精,可巧大哥哥要出门,便央他给我带了。” 说罢伸手掐着宝知的脸:“这人情我欠下了,你倒摘得干干净净。” 喏,这就是宝知怕尔曼的原因之一。 郡主素来教导她们不要暴露自己的喜好,须得装作所有事物都受用,只有所有都喜欢,便是他人要抓着三寸来求事也无得。 宝知倒是布什么菜都吃一筷子、端什么茶都喝几口。 没想这女人观察过于细致,还擅举一反三,竟通过数宝知抿茶的次数推测她喜红茶,不喜绿茶。 宝知只好卸了虚伪的恭敬:“好姐姐,好姐姐,饶了我罢!” 没法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尔曼满意了,一面与宝知说笑,一面叫大丫鬟咚咚亲自包了茶叶,派了个稳重的二等丫鬟送明日馆去。 尔曼道:“你可知刚刚谁来了?” 宝知道:“东君?” “正是,我先拐了你出来,免得又被二伯母取了嚼话。” “可是为了?”宝知暗里竖了三个指头。 不太可能吧,虽然府内心照不宣地促着元曼与太子接触,但是宝知平日瞧着太子虽待着元曼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 估计在太子眼里,没有人是特殊的。 而三表姐对待太子更冷,有时同处时还故意隔开坐。 不过因着她的冷,宝知识趣地敬而远之,自然无从得知他们这对表兄妹的实情。 尔曼嗔道:“哪是这点小事。要知东珠虽落海,但那水波激得比我们这些后宅的茶点子高多了。” 她压低声音:“怕是阴川侯可还没死心,我估摸太子知道了些内情。” 原是这事。 宝知望向窗外,蝉鸣阵阵扰人思绪,转而问道:“大伯父可有所求?” 尔曼摇头:“我父亲亦同二叔。先不说那阴川侯与燕小公爷等纨绔厮混,便是他家中登记名册的姨娘就有十几位了,怎么会叫大姐姐嫁过去受累?” 她冷笑:“今日他们可以蹉跎那阴川侯夫人只剩一口气,只等南安侯府松口;明日也会为别家别的女子蹉跎大姐姐。骑驴找马也真是可笑。” “唔,”宝知抚上尔曼搭在几沿的手:“别气,心中郁结会激起肝脏火气。” 尔曼很受用宝知直白的关心,小表妹这幅小女儿情态可不多见,赶说道:“不过说是厉害,还有谁比我们宝知厉害,堂堂储君也入不了我们宝知的眼。” 宝知的嘴角又控制不住的抽搐。 诚然,太子殿下人中龙凤,真真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宝知自认为自己最突出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谢家姐妹侯门贵女,身份何其尊贵,更不逞相貌皆是万里挑一,各有千秋。宝知虽美,然则在一众太阳围绕下,月亮虽有自己的清冷氛围,却藏匿在云层后面,循规蹈矩,总是低着头,长帔披帛掩着,哪有张扬明艳的太阳来得动人。 更何况宝知没有那么脸大要去做太子妃。 她是梁家的女儿,她身上压着梁府清贵的名誉,不允许自己扯下脸来想法子接近太子,讨好太子。 且她最是明白在想要获得什么便是要拥有相应的能力。 若要成为太子妃,须得从小就开始培养,从外宅眼界到内院手段,从礼部礼节到皇家旧例都需学着。 而不出意外,太子妃最后都会成为皇后。 实则,世家都是比着皇后的要求来培养适合的人选。 否则,难不成叫太子一边处理朝政,一边还要想法子帮太子妃管理内务。 那要太子妃做什么? 在什么位置上就要承担什么责任。 现在宝知觉得她以前看的古言与她现在所处的现实出入太大了,那穿越女、穿书女、小户女学了十天半个月的礼仪就一步登天击败了从小就接受高强度训练的世家贵女的情况未免太天赋异禀了。 宝知想知道她们依仗着太子与管教嬷嬷不累吗,那御史难道不会参太子妃一本? 依附着太子,全然靠着太子的喜爱过活,跟妾有什么区别? 若是太子喜新厌旧,或是遇到下一个真爱,那就是一本以“太子登基了,作为太子妃的我却不是皇后”为开头的爽文。 爽归爽,却可悲的很。 太子与太子妃该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战友才是。 宝知知道自己的条件:父母遇了水寇双亡,待到及笄家中还有个未成年的弟弟,更不必说现在还寄居他人家中。 这情况,就算她有元曼的相貌都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她对权力不敏感,更何况太子的长相和性格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若是叫她做妾,还不如叫她去死。 这是宝知的底线。 她甚至接受未来丈夫纳妾,但是她不允许自己成为妾。 妾就像一种会呼吸的玩具,只凭主家喜怒便可以决定命运,是成为禁脔、是成为公共肉穴,只能交给别人抉择。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宝知没有能力改变这里,她只能努力让自己学习一些技能,多些筹码,好不要成为时代洪流无情卷过后遗留的可悲尘埃。 姨父姨母自婚后便宿在一个屋里,姨父连婚前通房都没有,但像她姨父姨母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况不多见。 更多的是像老侯爷、侯爷这般的传统男子,尊重正妻,纳妾增加子嗣。 因而,宝知对自己将来的婚姻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 只有不对别人有期待,才不会因此受伤失望。 她在得知无法回去的时候就在心中定了规划——学习着成为一个宗妇。 自此开始不断进取,只有为将来做好充分准备,才不至于落到被人选择的地步。 但这种压抑自己前进的动力实在是悲哀。 宝知不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学习,而是为了自保而学习。 她每累着伤着,就无限怀念社会主义,怀念自己的家庭,她可以活在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不用担心哪一日会被当作玩物献出去。 远离太子只是趋利避害、不增加风险的无奈之举。 未来的天子何人不想讨好? 但这就是女性天生的劣势——男子奉承讨好同性,落到他人口中只是轻飘飘的“真是野心勃勃”,女子讨好奉承男子便是“狐媚样子”“缺男人的疼爱”“勾引人”。 宝知不认为这种讨好是错误,人人都有权追求更好的生活,更何况是一个有筹码的女子——容貌是工具,不用白不用。 但她不喜欢,她喜欢势均力敌。 尔曼见宝知敛了笑意,眉眼也带了郁气,便知她着相了,正想说些俏皮话来转移,可巧郡主遣人来寻宝知,尔曼只好按下思绪,亲手替宝知穿上单层丝绸外帔,送她出院。 没想一行人从矮墙转出,猝而撞见一角金丝衮边黑袍,那人双手背在身后,手中不紧不慢地转着一串碧玺。 芝兰玉树,孑然独立。 他便是静静站在树下,也叫人无法忽视这通身一派矜贵。 这样的人确实该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领路小丫鬟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宝知不紧不慢跪下行了一个标准大礼:“问殿下安,愿殿下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梁姑娘请起。”他只转过身,连表面上的虚扶一把都没有。 尔曼曾跟宝知说背里说说小话时评道,太子待谁都一副待花花草草的模样,宝知表示英雄所见略同。 他虽一开始还装成好哥哥,旁敲侧击一番,发现从宝知这里什么也没有找到,便又是那份不偏私的态度。 宝知能理解,人家太子心中装的大概都是权谋制衡,她这种没能力没输出的凡人入不了大神的眼也是正常。 这会自有丫鬟从后头取出团扇,低头呈上。 宝知无意与他攀谈,用扇子掩着自己的脸:“因是郡主唤臣女,臣女便不扰殿下了。” 太子点了点头,宝知心想他该是不耐了,阿猫阿狗也敢过来扰他清闲。 宝知虽仍持着那副木讷的脸,随着的丫鬟却下意识屏息凝神,余光不住地觑着自家姑娘。 领路的小丫鬟见表姑娘脸色未变,却隐隐察觉寒意,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领路,心中又难堪又酸涩。 不能怪她,她家中落难充作官奴,自小金枝玉叶哪里懂俯首低头的苦楚,但这会也不是她不想就不能的,作为一个丫鬟,总要给自己找一个依仗。 她又不满:凭什么你一个姓梁的也能在别人府里这般好生活,还有人暗中牵线帮着搭上太子,摆什么脸色? 小丫鬟如何想他人并不知,但小花很生气:这领路的丫鬟怎么这么不知规矩,她家姑娘都十岁了,也该避着外男,若不出声直接避开就是了,这丫鬟还楚楚可怜地上前! 一行人各怀心事。 郡主早就等得不耐了:“怎么才来?” 宝知笑道:“可不能怪宝知,该罚郡主。” 郡主奇道:“你这精怪惯爱倒打一耙,与我何干?” 宝知指了指外头:“近日府里进了一批新人,也该好好拣一拣,怎叫些小鬼近前?” 郡主便知了:“算了,随她们去罢。只要你没那心,便是月老亲自下凡,圈着红绳套着你都不会成事。” 郡主另取了话茬:“今日,我听了一耳朵,什么“京城谢家百花香”,何解?” 宝知装作惶恐:“宝知不过依附侯府的一介弱女,怎敢妄加非议。” “你这怪性子又发作了,面具戴久了连自个儿是谁了都忘了?泼猴,还不快现出原形!”郡主笑骂。 宝知说笑了一番,才正色道:“依宝知愚见,郡主与大伯父该是干预,现下谢氏女名扬天下怎是好事?” 她这几年来虽极力改了习惯,还是下意识说起正经事时直视对方的双眼。 没办法,毕竟接受了二十多年人人平等的思想。 “若是太平盛世则另谈。宝知身处后院,不知朝事,也知现下今上集权不足,由着燕国公等武将把握朝政,那勋爵家中子弟又有何忌惮。故而愈是如此愈应潜伏。“ 她垂下眼睑,低头看着罗汉床上的方枕,花团锦簇的纹路,细腻的绸缎,这只是表面的繁华:“世人只见平地高楼起,怎知楼塌始于何时?源于养疥成疮罢了。“ 郡主点头,复问道:“前些日子阴川侯求娶大姑娘,此事,你又有何见解?” 果然,前脚长泰郡主送来请柬,后脚太子上府,该是提前来通风报信了。 宝知笑道:“宝知人微言轻,只看郡主娘娘与侯爷何求。” 郡主叹道:“我不过是半只脚落入棺材的人罢了,又何必一把年纪做春秋大梦。” 她靠着迎枕,有些疲惫地喘气,阳光透过薄纱窗照入室内,角落的冰盈盈散着白气,宝知却敏锐地嗅出疲乏与死亡的隐意。 “我守了二十年的侯府,只想着不要叫我那不知所踪的郡马有朝一日归府,却见儿孙零落。” 郡主蹙起蛾眉,平日她总说为着养生美颜须得轻松些,便是一副慵懒不管事的模样。但想必眼前双目放光,薄唇紧抿的姿态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谢家从不是卖女求荣的卑贱鄙族。” 足矣,她已经得到答案。 宝知拜倒:“宝知虽叫大姑娘一声表姐,却是将表姐当作亲姐姐,姐姐的事便是宝知的事。” 这就是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闻弦歌而知雅意。 郡主弯了眼,连着眼角的皱纹褶皱都堆积着笑意:“去后头吧,你师傅候得够久了。” 宝知拜别,跟着丫鬟去了后堂的庭院,一身劲服的削瘦女人靠这树闭目养神,宝知刚跨过门槛,那女子倏尔睁眼:“姑娘今日迟了半刻。” 丫鬟伺候宝知解了短外帔,抱着衣服退出庭院。 她现下倒没有如以往般穿着大袖衫,而是着了一套半臂窄袖短襦长裙,行礼道:“琐事所缠,叫九姑姑久等。” 说罢便从地上拾起一支枯枝,练起昨日学的功法。 九姑姑看了一会,忽而出手直击宝知后心,宝知闻风声而不慌,脚尖一点,凭着力跃到树梢,翻身跳下,将全身重量集于手中,如破云之鸟般冲向九姑姑。 九姑姑侧身躲过,顺带拉了宝知一把,才叫她停下。 九姑姑道:“不错,姑娘初见时所求已得。” 宝知用帕子擦了擦汗,喘了好一会才止住:“是姑姑教导有方。” 她丢开手掌的树枝,那枝叶沾着泥,故而带着那白底缀红梅的衣袖也落得一点一点,宝知却好似又看到染了血的袖子,空气中浮动着石楠花与血液的腥臭,交织浓郁。 她复单膝跪倒:“宝知初见姑姑时,姑姑说只擅短匕,宝知已习得,虽不未及姑姑,也算出徒。还请姑姑给宝知指一道明路,宝知该何行?” 九姑姑心中感叹,这梁姑娘忒上进了。 她曾指点的内宅女眷,便是先帝的公主,也没有如此用心,一个招式一练便是半个时辰,绝不松懈,连着辨认香料药材,一学就是五年,风雨无阻。 也不见其四处夸耀,真真是闷声发大财。 但学生好学于师长而言便是好事。 她欣慰道:“我虽已无所授,但我同门师妹擅剑,她已启程,不出一旬便到,想必姑娘定能得偿所愿。” 宝知很是感激。 郡主曾问她除了中馈礼节外可有所求,而她小时候看《射雕英雄传》等武侠电视剧,后来又玩剑网三逆水寒,觉得轻功实在是神奇,更是佩服那些角色的攻击力,便随口道想学些武功轻功,便是花拳绣腿也赏心悦目。 不想郡主第二日就领着她见了九姑姑,自此开始习武。 九姑姑教她吞气纳息;教她如何掩藏举止,不叫人因而发现她习武;更教她辨认那些迷香怪药,尽心尽力。 因着师傅心中早有去意,苦留只会徒生悲意,宝知便准备了个小包裹,装了些小巧的珠宝首饰,又塞了些珍贵药材,特意到二门送九姑姑一程。 九姑姑赠了她把匕首,劝慰了几句,道是学得招数只得自保,不可害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云云,便登车离去。 下次见面竟是数年后,此时的宝知怎知经年后自己便是千防万防还是落入最险峻的局面。 正所谓:方今白藏绍序,朱律谢期。东昌大街上忽有小厮护院清道,路人透过人墙,便见华盖宝蓝色的马车驶过,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是侯府女眷出行。 —————————————- 掉落情报: 南安侯府的女孩排序(年龄是此章现在时的年龄) 大姑娘 令曼(二房庶女)(13岁) 二姑娘 尔曼(大房庶女)(11岁) 三姑娘 元曼(大房嫡女)(11岁) 四姑娘 宜曼(四房嫡女)(8岁) 宝知 (梁礼与小乔氏长女) (10岁) 太子(先帝与谢皇后长子)(15岁) 掉落彩蛋 宝知第一次见太子直接称呼太子殿下,郡主虽然没想让宝知和太子发生什么,就想让宝知和太子亲近一点,多点感情好撑腰嘛,就让宝知称呼太子为表哥,宝知表示「僭越了,还是叫殿下好」,郡主就是这时候知道宝知对自己婚姻的规划。太子打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宝知,除了名录册没有什么值得他花心思的。 注 大吉岭红茶是清末那会培育,这块我为了烘托人物形象,侧面借事物来暗示角色之间的关系亲疏所以私设了(虽然平行时空论解释了,还是得说说,不然显得有bug哈哈哈哈哈哈 同理,前面第四章吧那里谢四爷提到南安侯世子背的格物那本也是清那会才有的,我也是私设出现在我设定的平行时空,为的就是塑造人物形象 不要联系到清,ps虽然吧背景设定在清的文有很优秀的代表,但我不喜欢,阿哥头让我大咩,让我开车我都开不动(落泪 哈哈哈哈哈算是恢复更新了!(虽然我还没有考完…不过就明天下午还有一门哈哈哈哈哈我考完了要先痛痛快快洗个头洗个澡!) 正文大概有7k字!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嫌弃太多,如果觉得一章字太多下回我就超过3k字就拆成两章哈哈哈哈哈 现在终于可以放开手写剧情了,前面那几章都是背景伏笔哈哈哈哈 不过评论还是没有时间回….我这会偷偷上来发文嘎嘎嘎嘎明天洗完澡去取快递路上恢复嘎嘎嘎 感谢收藏和评论的朋友们(阿姨西迭路 这本书本来在第六章就要夭折了,没想到我随意发po上时有收藏和评论,真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这本书突然就有存在的意义了,就想写完了呜呜 总而言之,我明天会回复评论嘎嘎!还有下一章没有办法明天发(落泪,下一章我保证非常精彩,宝知的魅力可以体现出来!请期待吧! 第十二章宝女破奸计,令姐傻白甜,却道是表 雍王府位于京城东北角,占着半条街,由南安侯府出行实则耗了好许光阴。 宜曼又无趣又难受。 三姐姐不许她拉帘子,连向来混不吝的二姐姐也不同意,她心中恨恨:若是同宝姐姐一车就好了。姐姐不常出门,必也对外头事物好奇,肯定同意我拉帘子。 她又怪二姐姐、三姐姐,平日里都是跟大姐姐同乘,今日怎的都躲得远远的。 而令曼也是第一次与宝知同乘。 宝知身体畏寒,便是夏日也是裹着短外帔。故而令曼与宝知虽不亲厚,心中却很是怜爱。 上车后她便让丫鬟将冰摆到角落,自己居于冰前,一面挡着窗外钻过锦帘下摆逸入的热风,一面隔着干冰的阵阵寒气,让宝知坐于左侧,还亲手斟了杯滚水。 宝知接过茶,小口抿了抿:“谢谢表姐。” 令曼温蔼道:“我作为长姐,自该多关……呀!” 她话未说完,便往后歪斜,概是马车压到石子,周身一抖。 宝知却好似坐不稳,直直撞向车壁,好在恰靠在车窗的锦帘上。 那车窗雕刻的花纹透着锦布硌压着宝知的左肩,宝知没作声,一手却不动声色地扣着帘布的下摆,直待感受到布外头那拽力卸了才坐正,手上却不松开。 令曼今日梳的是义髻,也不知是刚刚倾斜幅度过大,那上边扎着的发髻竟散开了,簪花玉钗便随之叮当落下。 这……这可如何是好? 令曼一手扶着小几,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心中突突:她现在准备在京中议亲,若在长泰郡主生辰时被人撞见这般披头散发不庄重的,哪能说个正经的好人家?可今日带的两个丫鬟都不善梳头。 她的丫鬟也白了脸,而宝知带的小丫鬟则低着头未叫令曼知道是何表情。 正当令曼浑身发颤,宝知开口:“大表姐没被茶水烫伤罢?怎的脸色忽的这般难看。” 令曼这才想到自己现下在表妹面前蓬头散发,很是不好意思。 她尴尬地手足无措,忽而外头丫鬟道还有一盏茶到雍王府。 这话如索命无常,叫令曼手也抖,嘴也颤,眼中积泪。 宝知却好似没见到令曼的窘状,捋了捋耳畔斜下的一缕乱发,道:“不知哪来的石子,倒叫人发都松了。” 她倾身拾起令曼散落在垫子上的钗环,道:“表姐居长,惠娘先为表姐整理发髻,再为我挽发。” 话音刚落,宝知带来的那丫鬟便跪直身子,用膝盖前行,挪到令曼身后。 未待令曼反应,便从衣襟袋里取出把木梳心灵手敏地给令曼梳了个偏梳髻子。 令曼带来的丫鬟方醒悟,赶忙从宝知手中接过自己家姑娘的首饰,捧着好叫惠娘取用。 待令曼发髻整齐、由着马车外的丫鬟扶着下车时,只觉好似上天入地一番。 姑娘们站在侯夫人身后,听着大人们之间互相恭维。 令曼悄声感激道:“今日多亏表妹。” 宝知道:“表姐莫说这般客气话。宝知不常在京中走动,亦无手帕交,今日又是头回来雍王府,怕是一个人怯地不行,表姐若不嫌,今日多同我说说话便是。” 令曼笑道:“好好好,这有何难处。” 宝知配合地同她一道笑,谁知正巧对上一对审视的招子。 冰山美人面无表情,马上移开目光。 宝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哪里得罪她了不成? 姑娘们这些官司外头人可不知。 而在西门对街的茶馆本该今日不开业,二楼的窗后却藏着一群窃玉偷香之徒。 “瞧瞧,那乳儿真是忙快冲出交襟,若是探入衣口一阵搓捻,定在拳眼荡出一阵圆波,”一位敞着衣襟,倚靠在窗边的细眼男人放肆地用目光舔着下头女眷的身姿:“只可惜这手‘釜底抽薪’倒白抛出去,也为未叫我们兄弟没能一品佳人发乱钗脱之景。” 男人举掌于众人前,转而握紧:“唉!娇喘急急逼人太甚呀。” 众男子一阵哄笑,一人道:“马侯破窗不如破瓜利索,这会子未爽朗呢。倒不如盼着洛公子还有什么锦计?” 角落里发出一个阴柔低哑的回应:“小弟早已倾囊相授,这小径通不通便要依仗阴川侯府众姑娘了。” 几个围着窗的男人有一眼没一搭地聊着。 “抛开马二嫂嫂,瞧边上那着石蜜儒裙的小娇娥,真真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还有那个,也不知这紫菀衣娘行几,这会围着面纱作甚,不过掩着脸挡得了哪处?” “别的也罢,配着那对大鸽子,啧啧,细腰椒乳美人穴,何处英雄梦尝咸!” 室内忽而一静,随即笑开:“好诗!好诗!好一个梦尝咸!” 阴川侯笑骂:“娘屁马二嫂嫂,叫大祖宗!也不怕被下头人发现!” 那人也不怕,一派笑嘻嘻:“哥哥家中马大嫂嫂还卧着呢,弟弟我明日该去孝敬孝敬罢!” 有人起了心,不怀好意:“好哥哥,今日通路后,可叫弟弟们如例去请安请安不成?” 阴川侯混不吝惯了,这先头还喘气的婆娘一道是庶女,便宜岳父家也挥开袖子不理不顾,想着该是一样,便挤眉弄眼:“待哥哥宽宽道,先拓成马府的形再言。” 男人们又是兴奋又是期待,浑身一股子气上蹿下跳,那火到处点得慌,总挑个口喷出去, 一公子便随处揪了点发出去:“这小娘皮哪处来,倒把紫衣娘挡了个透罢。” “酷暑日裹得这般严严实实,还戴了帷帽……哦,我好似在瓷品居里见过这身穿扮,啊,我想起了,概是……” “都是歪瓜裂枣,腻得慌。”一直靠窗俯瞰、未取过众人话茬的朱袍少年郎忽而开口了,那人便闭了嘴,转而说些巧话。 要知道这小霸王眼睛长脑门上,哪里跟他说过话。 “正是呢,这些玩意怎入的了我们京城浪里白条的眼,”一个阴测测的男人忽而道,也不顾周围人暗里戳他、背拉他袖,小指往后一转:“什么谢家百花,胡乱封得一通,要说美人,还得是齐兄家中姊妹。” 话落,屋内那散漫的劲去了三分。 有人小心一觑,便见小公爷弯着眼角,修长如玉的右手搭于腰侧,骨节清瘦分明,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剑把上的青铜雕刻。 众人心中大震。 阴川侯立马上前一脚踹倒那人:“嘴没把的!胡言乱语!待我明日去陛下那参你一本,定叫秦尚书好生管教!” 转而挡在小公爷面前:“律光少与这等浊物说话,他该是马尿灌多了倒昏头得紧。” 他心中暗骂:好好得提什么齐家,也不怕这混世魔王大闹天宫! 众人壮着胆子引了话,左一言、右一语:“呀!谢家女入府了,马兄再不随去,该是别人小登科了!” 小公爷隔着人群,深深看了眼那狼狈覆于地之人,只见他抖抖如死狗,冠也落,发也乱,一双浊目阴狠地盯着眼前人的皂靴,便转身下楼。 阴川侯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自求多福罢,不是哥哥我不救你,好端端惹他作甚。 外头清风阵阵送来少许荷花清香,帮着多少红墙藏污纳垢。 谢家姑娘各有各友,一路上碰着同样被引着的贵女,便一道前往郡主的飞仙阁。 宝知礼貌有余亲密不足,单身一人带着两个小丫鬟跟在王府司女后头,倒显得孤单。 令曼为人温厚,交友最广,一路碰见许多友人,众人一道走,落了谢家其他三女十步。 她见宝知在后,想着都是一家人,怎么好叫表妹形单影只,便招手示意宝知,将她引荐给好友:“这是我府中表妹,是四婶婶娘家的外甥女,不常在京中走动。” 宝知这会倒抿出一个笑窝,向众人行礼。 众女心中一转,便知她身份,自是还礼,谁知前头的人一停,后头却直直撞上,撞的撑伞的丫鬟歪斜,一个撞一个,被踩了裙边的也倒,被撞疼的也歪,哪里顾得上日常习得的行仪,竟形成一股子推力,直逼立于前头的令曼。 而雍王府讲究风水,老王爷不知从何处得来见解引了水成湖后,怕是困住运,也不筑高栏,只低低延了些石围,瞧着好看些。 现下姑娘们沿着小道左右歪斜,狭得很。 令曼只觉一阵力击于背部,又若无感到一硬物点上腰眼,酥了半身的气,控不住得往后退了几步。 那小腿便撞了石围,不受力地倒去。 她的双手在空中挥动,想着抓住些什么。 姑娘中有人眼尖看见对岸有人,失声叫道:“有外男。” 这……这该如何是好? 令曼心中慌乱。 夏日衣衫轻薄,落水后一览无余,自己又不会水,少不得叫人来救,这会没个婆子,怕是对头男人跳水了。 京中守礼规矩的人家怎会允许自家子弟赴宴入水救助落水女子这般的流言。 众人吓呆了,一时来不及反应,眼瞅着令曼倒去,而此时离得最近的向家姑娘眼前一黑,忽而怀中软玉温香,原是宝知也被踩着外帔,行礼起身时也歪斜了,恰好撞上令曼,可巧把她撞进向姑娘怀中。 宝知捂了捂额头,歉意不已:“妹妹失仪了,冲撞了表姐,还请表姐宽恕!” 令曼方感脱险,惊魂未定,心中庆幸哪里会怪她:“不碍事,不碍事。”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咬牙切齿,心中暗骂坏事狗。 众司女知刚刚险些酿成大祸,这会齐齐跪倒,口中不住求饶。在场多是未及笄且在相见的姑娘,倒也不好发作。 而有人衣衫脏了边,有人满头大汗,怕是不好如此拜见郡主,便先遣人去通传。 可巧郡主也去更衣,众人便一拨转去水室,另一群先去正堂。 尔曼早便到了,这会捧着茶盏正品着,见来者,好似未见气氛的混沌,只对宝知道:“这茶倒也爽口,去暑也去湿。” 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笑称是,忙引宝知等人坐下。 众女大数相识,三三两两伴着好友坐下,只是宝知较为尴尬,她不爱吟诗作画,又不爱游玩跑马,故而众人见她面生,也未相邀。 令曼见表妹一人孤零零等着安排就坐,便邀她与自己同坐。 宝知快速与尔曼对视一眼,大大落落地坐于令曼左手的那把黄花梨草龙纹券口玫瑰椅。 她未 脱外帔,一坐下绸布便堆在腰边,蜷着手肘,往两边一撑,稍稍伸手竟也还盖住一边放茶的几面。 “这位姑娘是?”一红衣高鬓女子一头汗的打外头进来,直坐在宝知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等喝茶,忽而直问。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见腼腆低头的梁姑娘。 向姑娘吃吃笑道:“你才从陇西来京,不认得她常事。这是梁府的大姑娘。” 红衣女一拍手:“真是唬了我一阵,还以为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众人皆奇,忙问:“你这棒槌,怎的说一半留一半,难不成你还在陇西见过梁姑娘?” 红衣女道:“概不是梁姑娘,却像极了,刚我落座,胡乱瞅了一眼,只觉浑似我三哥哥的通房。” 这话可了不得。 尔曼嘴角的梨涡似是缀了冰碴,一双狐狸目正眼不错地盯着红衣姑娘。 老好人令曼也没法子挤出笑来,柳眉微蹙,不悦极了。 元曼贯是那副冷若冰霜,她刚刚并未参与话茬,只是与周边的几个手帕交说话。 宝知错开了眼,后背挺得直直的,表面一副淡然,好似未听见一般,心中无奈,也不知这姑娘是存心的还是单纯。 说一官宦人家的姑娘像自家哥哥的通房。 这场面如何收场? 若换成一个真正的古代贵女,这会子怕是心中要撕烂对方的嘴了,毕竟这封建等级下竟然千娇万宠的姑娘比成一个男人房里的通房。 而因为时代背景,通房不仅仅是是一个名词,代表一个身份;更是一个形容词——用以辱人。又因为迷信,如果长得像怕是命运相似。 宝知心中不是太介意,毕竟这种就类似于“你长得像xx总的小情人”一般,单纯可以理解为美人都是相同的,她尽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赞美。 但她如果真的表现得毫无芥蒂,也是不正常的。 若是给她找台阶收场,那自个就别想在京中立足了,马善尚且被人骑呢,实则人善更是要被踩倒;若是甩开脸子一闹,就不好收场了——这可是长泰郡主的生辰。 这红衣姑娘的好友与她常年通信,知她生于陇西,受着开放的民风,不懂得京中的规矩,勉强给她找补:“封姑娘该是说梁姑娘虽居于京城,倒像陇西的姑娘般爽朗,亦如陇西的兰霄铃,一派凌然风傲。” 红衣女却道:“啊,我不过是觉得两人有些相像罢了,不是你们问我的吗?更何况那菽发娘虽未开脸,我哥哥房中只收她一人,也是一派子宠着,连我娘都吃味。” 还不如不要说。 年幼者尚不知,年长些的姑娘又气又羞,心中啐道:果然是穷山恶水来的,一点都不知礼数,大剌剌把自家兄长房里的事取出说嘴,菽发……菽发……真真不知道她是放荡还是单纯。 心中又是恶寒,又是鄙夷。 她友人无力,只心想自求多福。 姑娘间的来往可不是明面上吃茶赏花那般简单,她们背后站着父族,若是回去跟爹娘说些小话,待日后家中兄弟及冠议亲,那百花宴请帖就首先排除了这人。 而姑娘们宴客往来时绝不轻易叫人难堪,面上很是过得去,但是潜移默化中就将人排斥出圈,久而久之便断了联系。 失了来往的机会,就游离出核心,便是一方想要重新修好,那拜帖都被门房堵住。 宝知道:“我前些年听家中庄子的管事婆子提及,我爹爹在文州有户出了五服的旁亲,举家迁去蜀城,不想竟在官道上遭了山贼,宗族里虽派人去寻,却也为时已晚。” 她摇摇头,如同太虚观东殿内手持桃木剑,身穿黑道袍的九天娘娘般,又是怜悯又是惋惜:“听说那户的儿媳同那六岁的小女儿一道被掳走了,若是这会,这姑娘还大我一岁呢。” 有人机敏猜出:“若是如此,且蜀城之往陇西不过半旬,莫不是……” “哎呀,若真是有来路,那该去寻一寻了,”尔曼弓着小指,一点一起伏地撩着茶盖,拨弄地盏中涟漪阵阵:“梁叔叔虽身故,但这旁亲也是亲呢,也不能叫他九泉之下难安。” 南安侯府对梁礼的旁亲也亲,那更不必说对他的亲女儿了。 众人暗里擦汗,虽说南安侯与燕国公一派相对,失了圣心,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更何况那家中的郡主娘娘可是太子的亲外祖母,连今上也得老老实实地喊一声姑母。 这好友之女必定得其庇护,便收了奚落的心,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若是正经亲戚了,便是长得相似便也不足为奇。而举家遇匪,最后流落他乡,当了人家的丫鬟也不足为奇。 实则更叫人同情,先头还是梁家的姑娘,最后总角之年沦为通房,何其之惨。 封姑娘忽而想起,若是那菽发娘家中亲人来寻,岂不是将人要回去? 可哥哥把这女当作眼珠子,若是自己不在府中,也叫自己的奶妈子守着屋,怕叫来往杂人冲撞 了,见都不愿叫人见一言,若是把人要回去…… 她打了一个哆嗦,强装镇定地对宝知道:“也不是很相像,只是我刚过来急了,错了眼罢了,闹到长辈那也不好。” 众人实则是为面子上说些场面话,又有哪个会取了这等话茬回去跟爹娘姊妹说嘴,毕竟都是未及笄的小姑娘。 宝知笑道:“我年长至今,却未见过同我七八分相像的人,今还以为遇了一则巧宗呢。” 封姑娘勉强道:“是我太莽撞了,倒叫梁姑娘白趁兴了一回。” 语毕,一身着宫装的侍女在门槛前唱道:“长泰郡主到!” 众女起身,齐齐向门口行礼,口中皆道:“请郡主安!” 宝知低着头,便见眼前百花鸟裙曳地而过,在褶皱中隐约现见一双金线蜀锦登青玉案云履。 郡主未允,众女便持着半蹲低头的仪态。 宝知心中无言。 京中人称长泰郡主七岁治好痴呆后如文曲星下凡,可谁又不知这娇客恢复神智后的坏性子。 这会自己都坐下了,还端了茶,不说那茶盖子碰到茶盏发出的“哒哒”声多失礼,也该叫众人先起罢。 如今皇室衰微,权臣居中,怎的这长泰郡主如此傲慢? 长泰郡主见这些在或因貌或因才或因家世闻名京城的姑娘一个个卑躬屈膝,心中一阵爽快,感慨封建等级带来的地位和荣耀真是叫人心情愉悦。 边上的冷脸嬷嬷多次使脸色未果,出口道:“各位姑娘心之诚,叫人动容。” 长泰郡主这才收了脸上的得意,微微向右抬起下颌,望向摆在堂屋正中的冰鉴,娇声道:“起吧,倒是我疏忽了。” 众女面上皆是愉悦恭敬之态,心中所想,只有自己所知。 封姑娘早便听说长泰郡主,只觉得与自己不对头。 她担心宝知那会的话只是随口糊弄,回头怕是请人去陇西寻亲,这会不住觑着宝知脸色,却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郡主的腰间。 封姑娘抬眼一看,只是一个雕刻得造型古怪的小玉坠,有何稀奇? 彩蛋:宜曼本来想跟宝知一起走的,但是遇到了好朋友,就跟着好朋友一起走;心想等到了飞仙阁后就要跟宝姐姐坐一块,没想到到了后被尔曼左一句,右一句,哄得吃喝了不少,只好先去更衣,错过了修罗场;等出来时直接拜见了长泰郡主,总而言之成功错过了破坏战术的时机。 尔曼表示:作战大成功。 掉落的情报 燕国公世子(燕国公季忠良与其妻温氏次子)季律光(16岁) 本章简言概括:南安侯府战队刷雍王府副本, =本方= 【坐镇主帅】郡主娘娘 派出: 【辅助】尔曼 【近身刺客】宝知 —— 【争夺对象/奖励】傻白甜好人飞花「令」 —— 【任务目标】 打击阴谋 —— =敌方阵营= 车直行,马走日,象走田。 到底花落谁家呢!!!!!!!! ———————— 更新了,没想到吧,玩的就是一个突如其来嘎嘎嘎,不过明天一整天都不能写文,因为我的一个课程论文出问题了……我明天要大干一场(落泪 第十三章喝茶见老乡(男女主感情流正式开始 诚然,佩戴玉饰不足为奇,但是这个玉坠雕成小猪佩奇的样子就离奇了。 宝知抑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打量长泰郡主。 一张细尖脸,柳叶眉,凤目熠熠发光,好似三四十年代印在香烟或者香膏盒子上的海报女郎,有一副丰美的肉体,娇艳又华贵。她长得很美,却叫人不安。 细看其神态,很是违和,好似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正在睥睨一群刚刚学会使用工具的原始人。 宝知不知道她的玉坠从何而来,但有很强的预感,或许这个长泰郡主与她有同样的“奇遇”,即使不是从21世纪的平行时空跨越,至少是从现在所处的平行时空时间线往后的平行时空跨越,一态未卜先知。 冷脸嬷嬷见郡主没有叫众女坐下,心中很是无奈。 怎么教了五年的礼仪都没有学会,恢复了神智还是傻子,上不了台面。 她便往桌上的茶盏努努嘴,眼睑用力眨了两下。 长泰郡主不懂,只觉这老货不知是不是脸抽筋了,给她丢脸。 现在她作为出身高贵的“公主“,是王爷的女儿,该是上流人,那话说的不正是这个道理,上流的人该是喜怒无常,不叫人窥见心思。 这老女人倒是败露了心思,真是不中用。 飞仙阁的大丫鬟是世子妃拨过来的,虽原不是世子妃贴身的一等丫鬟,好歹是世子妃的人,这会心里急的不行,只好不顾规矩地说道:“众姑娘候得倒久了,茶早凉了。郡主,不若取了前日泡了一发过的小钟翠罢。“ “这小钟翠可是皇帝哥哥所赐的,怎么……”话未毕,冷脸嬷嬷忽的咳嗽。 长泰郡主不耐了。 真是烦人。 她皱着眉头,抿得那唇红艳艳的,口脂都沾到唇角,嘴角堆砌出的褶皱都显得凌厉。 主子说话,下人插嘴做什么,这茶多珍贵,上贡七斤,王府分到了六两,再到自己手中就是三两,根本不够吃。 虽然她吃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这可是代表她的与众不同——她现在可是雍王最受宠的女儿。 雍王生了十几二十号儿子,就世子是老王妃所出,其余人对雍王而言不过是一个齿行。 长泰这个封号不过是姨娘鼓足劲争宠,枕边风吹得响,加之姨娘的兄弟在礼部挂职,雍王才勉强去递了个折子。 谁也没想到长泰郡主是个傻子,真是白花了心血。 浑浑噩噩,得人厌弃。 虚长到七岁,终究得以涅槃。 只是芯替了,壳子留下。 读书人窃诗窃词怎么能叫偷呢。 她厌烦的很,想到这嬷嬷和丫鬟到时候又去告状。 真讨厌。 只好不耐地摆摆手:“去取来。” 这会,脑子里倒是想起该叫人坐下,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心里意识到自己在这种场合漏了怯,暴露了上不了台面的本性,便急急道:“诸位请坐,红玉真是的,也不知道提点我!失职了,自己去后头领五棍子,扣一个月的月钱。“ 原来守在堂内的大丫鬟张了张嘴,低下头出去。 真是一场闹剧,但是众女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从善如流地坐下,自有司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宝知右手捞起外帔的边,司女便将茶盏放在靠近令曼的位置。 令曼正想取茶,长泰郡主冷不丁问道:“这位姑娘是谁家的,身子不适吗,为何三伏天还裹得这般严实?” 众人目光又一次聚到宝知身上,刚见她时,所有人皆惊奇,但出于家教,不好打探他人私事。 宝知温吞吞地站起来,行了一个万福礼:“回郡主的话,家严是嘉盛十五年赐探花,身故前任成安知府。” 弯弯绕绕,听不懂啊。 冷脸嬷嬷真是一口血呕在心中,叫她背背京城世家谱系不背,这会连人家的姓都不知道! 她上前,低声道了几句。 长泰郡主这会倒是舒气了,什么老王爷身边的嬷嬷,还不是要为她服务。 长泰郡主挥退嬷嬷:“哦,原是梁大姑娘,是给冰气激得吧。” 她身为主人,怎么能叫客人不舒服!便要叫人挪远些,宝知忙道:“臣女谢郡主,不过是小时冬日用冷水浇着头,湿寒了一些,如今配了些药,这些年吃着也好些了,不过请来的太医都嘱咐,穿衣上须得上心,不要被风吹寒了。” 原来如此,长泰郡主放心了,这次是她第一次正式在京中社交圈露脸,可要叫所有人感觉宾至如归。 她满意地点头,叫宝知坐下,兴高采烈地催促宝知吃茶,一面还抱怨:“都和大嫂嫂说了,这几面太小,我想着要宽阔些,倒叫梁姑娘衣裳也不好摆弄。” 宝知一面伸出左手,撩起右边盖住茶盏的绸缎,一面答道:“不过是臣女的缘故,怎好叫郡主迁就呢?” 众人见郡主端茶后,才一道捧起茶盏。 封姑娘尝不出有什么新奇的,还不如油茶来的刺激,这会好奇地打量周遭的人,却见发觉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姑娘虽是饮茶,但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 对面南安侯府的大姑娘只是喝了几口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她狐疑,京城的人真是怪怪的,要不是奉母命送礼给外祖家,她这不想来京城。 马四姑娘等了半天,见那谢大姑娘抿了几次茶,面上却毫无变化,心中暗骂:甚么借刀杀人,给了包假药! 她正想借着更衣再去使一次,不想世子妃遣人来唤姑娘们入宴了。 宝知算了算时间,下午三点吃晚饭会不会太早了。 不过她也只是心中想想,外在同众人一起起身,随着站在郡主身后。 看得出来,郡主很享受众人簇拥恭维的感觉。 宝知的任务不在此,懒得去捧她,宜曼正亲热地挽着她,夏日里黏黏糊糊的,宝知不喜欢跟宜曼有这么亲密的接触,硬着头皮承着。 尔曼忽而一手挽上宜曼,一手挽上令曼:“你瞧瞧,这么热的天,还跟你宝姐姐黏得这般近,还不来跟我与大姐亲香亲香!” 至于元曼,她向来不屑与她们同行。 宝知接过尔曼丢过来的“放心,接下来交给我”的暗示,便寻了个司女领她去水房。 在从山泉引来的流水竹管下,宝知小心地洗着手腕,直到没有再在上面闻到合欢散的酸味后,才从随身的小挎布袋中取出一小瓶子,倒在指尖上一圈一圈地涂抹曾沾到茶水地方。待这解毒清热的药液干了后,从小挎包中抽出一个丝帕,将藏在袖中的濡湿的棉布包起。 特意准备给令曼那盏茶一点也没有浪费,在外帔的遮掩下移形换影,好似下肚,实则在宽袖中,浑盖在棉布上。 这会宝知还是不得不佩服一句老话——众人拾柴火焰高啊。 乔氏分给她练手的三间铺子——绸布庄、回春堂、香品居,各个都跟内宅息息相关。 太子请安时发觉元升殿每日提供的药品少了几份。 郡主娘娘言传身教宫中的阴私。 尔曼的提前侦查。 只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宝知走出水房,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松了口气。 一路上风景倒是不错,有山有水的,不过就是枯井多的很,司女意识到梁姑娘多看了几眼,忙道:“原是有水的,不想在五年前都干涸了,世子本想填井,不想霄望散人道这是王府的运气口,故而王爷便下令留着,平时便用木板子掩着。” 宝知若有所思,只是觉得也不知道这些个枯井藏了多少冤魂。 司女轻言细语地介绍些景观,即使宝知以前去过苏州园林,也不得不感慨,古代人的智慧与艺术细胞。 一步一景,雕栏玉砌。 这种财富、气派不是一朝一夕既得,而是一金一银五代往上堆积而成。 真是天上人间一巡,只是假山后面有些不和谐的浑话叫人坏性子。 “你不是很能跑吗?怎么这么跟死狗似的埋着?” “溺他脸上!” “哎呀,小公子奔了半日,该是渴了,溺他嘴里!” “我可不敢,怕被含丢了!” 污言秽语。 还有拳头落在皮肉肩胛上发出的声音,夹杂着嘶哑的痛呼。 宝知愉悦的心情忽然空了。 这才是真正的封建社会。 有华丽的宴席,宴席下有丑陋的人利用特权发泄自己的欲望。 司女像是司空见惯般,引着宝知远离声源。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与我无关。 她们走出了假山群景,直走便是花厅,忽然,就像是存在什么抗力似的,宝知心中涌现一股冲动,想要回去,回去看一眼。 这是什么情况? 她感到非常惊奇,好像是什么外力要求的一般。 宝知的心境很是隐秘,而司女将其引到花厅长廊门口时被叫走了,徒留宝知三人。 小花上前道:“姑娘,刚刚可真骇人!” 宝知语重心长道:“怕什么,你家姑娘在这,他们难不成还翻过来揍你一通?” 小花笑嘻嘻:“那奴婢可不怕了。” 但她惋惜地道:“没想到王府的公子也会被欺负。” 王府的公子?被欺负的王府公子? 刚刚她还以为是被欺凌的仆役呢。 宝知不感兴趣。 因着周遭无人,小花一路跟宝知八卦。 “一打头,这公子的生母是东街陈秀才的女儿,原本世子本想抬这陈氏作姨娘,不过世子妃闹了,也不知怎么的,最后这陈氏却被配给雍王的一个庶子。” “且陈氏刚过门没多久就怀孕了。” “好事啊。”宝知随后应和。 “哎呀!姑娘!听闻这新婿连在新房喝了合卺酒后便外出了,至今下落不明。” 这是什么惊天大绿帽子。宝知咋舌。 小花见姑娘也震惊,哪里顾得上夏玉姐姐的教诲,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见姑娘不应,小花怕姑娘狐疑自己编了话来取乐,连忙道:“这是我刚在水房偷听司女们的谈话的。反正那陈氏生下孩子还不出半年就被世子妃勒令搬到王府最偏的院子,这小公子便与那些叔伯庶出的堂兄弟混住,也没人照看。” 这样都能长大也真是厉害,宝知好生佩服:“以后小心一些,你虽跟着我习得一招半式,但若是偷听到天大的阴私,被人察觉了,怕是对你不利。” 惠娘也点点头,心中反而宽了一宽。 姑娘不是觉得有一个打探消息就万事大吉,而是设身处地为人着想。想当初她旧主落难,家中奴役皆拍卖,进了南安侯府,只觉得战战兢兢,被分到明日馆时听管事媳妇道了这表姑娘的情况,心想,旧主原时家中也有表亲客居,抑或嚣张跋扈,或是尖酸自卑,私底下都逮着丫鬟出气,怕是也要受累。 不想梁姑娘在第一日给大家讲了明日馆的规矩,何时起床何时做操(姑娘说这叫军体拳,由小花姑娘来喊号子)云云。最重要的,要忠心——不可以传消息到馆外,便是决明堂和庆风院有人来打探也不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要心中有数。 姑娘道她愿意护着大家,只要守着规矩,不做错事便不叫别人欺了去。 这话哪家姑娘夫人不说,新来的奴仆都当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想这火一烧就是五年。 期间递纸条给二房的,企图偷姑娘的首饰的,想引外男进来的,统统都打出去,梁姑娘虽笑眯眯或是面无表情,却毫不顾忌情面,不管是跟着她多久的,错了就是错了,就要按规矩去。 这些年能够近身的便是夏玉姐姐和小花姐姐,自己也是三个月前才刚被允许近身,但姑娘贴身的东西是碰也不许碰。 惠娘可以理解,她也相信自己会取得姑娘的信任。 以心换心。 虽然众人皆说梁姑娘为人规矩,无趣的很。 被罚出去的丫鬟心中也咒骂,觉得梁姑娘冷酷无情,一些情面都不留。 但是姑娘是好人。 不论是生辰发的赏钱等小事。 惠娘尤记得二夫人娘家哥哥上府撞见明日馆粗使小丫鬟,便强要讨了人去。 只因小丫鬟哭着摇头,姑娘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竟如护子飞鹰般同二夫人娘家嫂嫂周旋。 姑娘是好人。 宝知的好或许是出于笼络人心,但是总是事出有因。 无缘无故的好才是最叫人可怕的。 惠娘思此,倏尔想起:“那上月六少爷从书院回来时不慎落马,好似就是刚刚这公子所救。” 宝知停下脚步,再有几步便进花厅,此处便可以听到夫人与姑娘们的说笑谈话。 往前才该是自己的道路。 松源说是那人恰好路过,垫在自己身下,这才叫他没有摔断脖子。 正想道谢,那人见王府世子的嫡长子珉公子来了,便一瘸一拐地跌撞跑开。 弟弟这情还没有还清呢。 宝知自认为与谢家四房一体,六弟弟的事就是她的事。 虽说活到这么大,连想法子让自己强大起来的努力都不做,活该被欺负。 但是宝知知道自己的劣性。 她太自负了,妄以为所有人都会跟她一样拥有良好的条件与资源。 都以为所有人都会自救。 还有三步,该是自己所应该的选择。 守门的司女远远看见梁大姑娘过来,刚想通报,不想被风迷了眼,正搓捻了一阵后,却发现面前披着银鱼单层绸缎滚边短外帔的女孩消失了,好似从来都没有出现,徒留空中弥留的甜香。 那司女心中悚然,青天白日见鬼了不成,当即找主管嬷嬷告了假,回去竟病了三日。 —————————— 哈哈哈哈来了来了!大家期待已久的感情线!其实我不太喜欢写权谋,就是朝廷上的事,我小时候看《明朝那些事儿》的时候就不喜欢皇帝政令块描写,我喜欢看人物主题的那块,类似于谦的行为啊戚继光的个人事项,就是第四本还是第三本来着写戚继光怎么练兵我觉得很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前面埋了朝廷伏笔,但是我还不想花太多时间在写怎么夺权啊怎么推太子上台,我想类似于用别人的对话来侧面提供信息,毕竟这本是古言,就是走感情线,接下来可能都是围绕男女主的感情,我是个喜欢黏黏糊糊的感情互动的人,我怕大家会腻啊哈哈哈哈 第十四章涟漪 假山林郁郁葱葱,层峦迭嶂,若是没有人领着走一遍,初来者怕是要困在这里。 故而在此处发泄的恶自然无从得知。 正是这般,透过护住头部的手肘缝隙,可以看到碧空如洗的蓝天,一缕一缕的阳光轻描淡写地落在假山的坑洼处,正是因为遮挡太多了,炽热的光是永远照不到蜷缩在角落的人。 深宅大院悄无声息死去的人还少吗? 肋骨疼得一抽一抽的,肿胀的眼勉勉强强可以分辨出不远处抱着手肘、兴致勃勃观看这场欺凌的少年们,其中玉冠蓝袍的小少年脸上掩不住的快意。 “……珉公子……这……是不是差不多了……”有人有些受不住了。 虽然这种殴打既是发泄自己的火气,又讨好王府的世子的长子,但是这样打下去会把人打死的吧…… 蓝袍小少年正兴奋,哪里愿意住手,愈是劝说愈是逆反,随意指了站在边上的一个白衣少年,道:“去,把你腰间那话塞他口中。” 此言一出,不仅旁观的人,更是殴打的人都有些怔住。 虽说此人生父不明,好歹名义上是王府的公子…… 但这更叫纨绔们兴奋。 那白衣少年手足无措,哆哆嗦嗦地解了腰带。 众人也不打那躺在地上的人,拖逃彘似的将他拎起,摁其下颌,抠挖其唇角,便要叫白衣少年将那小雀儿塞进去。 那人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一把子挣开,随后便跌跌撞撞地往后跑。 这时起了一阵风,远处带来的花香,叫人喷嚏连连,动作就缓了几息。 众人刚得趣了,自不能叫他逃脱,不紧不慢地要去捉他,不想拐了一个转角,人竟不见了。 蓝袍少年在原地见他们一脸惊异,不耐地上前,哪有那矮小的身影,转身就踹了最近的一人一脚:“废物!这都叫人跑了!” 被踹的人忍着痛,脸上谄笑:“大意了大意了!” 那少年恨恨踢了边上假山,嘴里骂道:“邵衍!滚出来!婊子生的东西!滚出来!” 空中只飘荡着回音。 他像是失了兴趣,道:“走了,烦死了。”说罢便转身离去,众人面面相觑,便也随着他去了。 过去一盏茶了,假山群中仍是静悄悄的。 那反手捂住他的嘴的少女的声音软软地扫过他的耳。 “哦……原来你叫邵衍。” 邵衍背靠在一处假山上,身上哪处都疼,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夏日,浑身发热,呼吸加重,那鼻腔和口一道喘气,呼出的热气叫那双凝脂柔荑变得湿漉漉的。 就好似他的心,他的身。 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每个毛孔都似沁出的热气。 他的伤口突突疼,心也突突跳。 一阵风吹过,吹得他背后凉嗖嗖,鸡皮疙瘩左一下右一下跳出。 危机暂时解除,叫他的心诚实,正翘首以待地等待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叫他可以放松放松。 但是他哪有这样的选择,想到这,有些慌乱地要推开眼前的少女,也不敢看她的眼,就像刚刚他如一滩死泥般望向上头,两边假山压压,划出一道长长的蓝带,心中胡乱想着天是长条状的吗,天宫中会有仙女吗云云时,猝然撞见那双趣味满满的桃花目,犹如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辰,目光如流水,游过他的脸,游过众人百态;乌发偏鬓,如云堆砌,环着那攒花枝斜簪与点缀于发间的点点小金花钿;白罗缂丝直领大襟衬得那玉肌如冰胜雪。 男子在女子跟前天然好面,更何况当着一个杏脸桃腮小美人的面。 他不愿也不能受辱,便是体内爆出最后一力,即便是强弩之末,也少许恫吓退一些。 正当他如丧家之犬般乱窜时,一人忽而拉住他,推着他躲在假山的夹缝形成的空洞内,捂着他的嘴。 原来是星辰从天上落在,恰好落在他身边。 少女捂了他一盏茶,见他有些挣扎,便松了手,却不让他出去。 邵衍肿胀着脸,用目光询问。 宝知心中摇头,也不知这人是不是被打憨了,这是唱空城计呢,这会出去就等着被打死了,用气息在他耳边道:“再等一会,我的丫鬟便在附近,待那群人走了我的丫鬟便会来寻我们,那会子再出去。” 她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孩。 是的,不能用少年来代指,实则看不出年龄,只觉得瘦、矮、苍白,竟和宝知身尺相似,衣摆沾血,面上青肿,虽然是个好看的小男孩,但是太惨了。 他的事与宝知无关,但当下一看,心中多少还是升起一阵怒气。 因为父母辈的事影响下一代,真是可笑。 宝知从流言中猜测,在这场狗血大战中,眼前这个衍公子一家真是飞来横祸。 陈氏因貌美被觊觎,若是本身心比天高也就罢,但见她愿远居可见还是有些脑子,或许当初不愿做姨娘而被算计,误打误撞地被王府庶子所救,成事后便嫁入王府——雍王有二三十个儿子,哪会花心思为一个庶子谋算,当是所求便所得;世子下令遣庶弟外出,叫其不得回;不想陈氏性情贞烈,且一发命中,叫他不能得手,由性生怨,故而生生叫夫妻、母子分离,纵府中众人欺凌小儿。 这才是真正的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多的欢声笑语,是在南安侯府待太久了,所以对于现实挡住眼睛、捂住耳朵。 她虽然主要研究方向是财产类犯罪,但是一起租房的姐姐是专接婚姻家庭的律师,每每晚饭后有空时她们会聊聊最新的法条,说说立法的出发点是什么、立法目的是什么,她对虐待罪的细节、构成要件与实务中的认定也有所了解。 看来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家庭内部的虐待行为都是不告不理。(注:此处的不告不理的意思就是需要受害人自己去司法部门进行提出诉请,主要程序可以百度了解) 面前的小孩在宝知眼里就跟她弟弟一样,若宝知不是她,若不是在南安侯府,喻台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宝知的心忽地就软了,好似一块烤的软乎乎,棉密的,甜美的棉花糖。 她从摸索着从小挎包里取出两个小瓶与一个小罐,这三物外观平平无奇,辨不出出自何处。 她将东西递给男孩,道:“小罐是止血化淤的的膏药,这白色小瓶是排体内淤血的,这黑色小瓶是消肿的。” 男孩迟疑着,有些看她脸色。 宝知对着他浑然没有对男性的感觉,被这畏缩的目光一扫,心中油然生出母爱与怜惜。 估计这孩子比她还小。 她伸手拉起男孩的右手,把两个小瓶放在他手中,随后转开小罐,用无名指蘸取了一角边子,涂在男孩直愣愣伸着的右手的手腕上,那里破了皮,绽开了一层一层,看着实在可怜。 宝知想了想,取出一卷子细布,给他抹上药后,扯了一段包上去。 邵衍目不转睛,只觉眼前少女真是仙人,小小的人身上竟有如此多东西,从外帔中一件一件往外掏。 宝知以为他疼傻了,便放轻了动作,轻声问道:“很疼对吧,姐姐轻点。” 她低头缠细布,却没有看见那男孩眼底的浓郁,好似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波。 蝴蝶从对岸划过,却引起一道无声无息的暴雨。 宝知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虽然初次上手,实则不错!差强人意了! 她把罐子交到邵衍的右手,手掌摊开,手指向前,指了指他的脸:“你过会涂一涂脸罢。” 邵衍举起左手,想去去药,却发现使不上劲,手指显得肿肿的,丑丑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藏在身后,不想叫宝知看见。 虽是一闪而过,宝知还是看见了那削瘦的指节,还有扭曲的食指。 骨折了。 她叹了口气,送佛送到西吧。 邵衍正扭扭捏捏地想着她是不是觉得他的手难看,所以不说话,又想起自己的脸也肿,心中更是沮丧。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自尊的年纪。 他想要装作自己很厉害,好叫这蓦然回首的星辰可以短暂停留,给他少许慰藉,但是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是泥潭里的污水,怎好污了星辰的光。 想着想着,入了神,连宝知随意拾了一根枯木给他固定好了食指都不知。 少女身上的甜香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包围他,唤起他的本能,叫人后腰也沁出汗来。 她是谁,叫什么名,来自哪家? 邵衍虽未受过长辈教导,也无师长授课,但他偷偷溜入书院也好,抑或躲在暗处听众人小话,也知世道规矩要求女子的名不可叫外男知道。 但他就想知道。 也许是口欲期没有得到父母的照料,邵衍的天性没有得到抑制,反而更为强烈。 又因常年被忽视,故而更为偏执。 就是想知道,我要知道你是谁,你的名字,你的年齿。 他正待开口,突然听到小跑声。邵衍想也没想,拉过宝知,将她藏在自己身后。 而他如小豹子般炸毛,正眼不错地候着来者。 宝知心中好笑,这是谁保护谁呀。 不过正是因为靠近邵衍,她的鼻腔下萦绕着药膏草木的味道以及一丝有些强势的气息。 这是男子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 来的是一个瓷秘束腰大摆裙的俏丽小丫鬟。 小丫鬟一见这阵势,圆眼一睁,倒竖着眉,叫道:“放开我家姑娘!” 宝知探头,原来是小花,于是拍了拍邵衍的肩,用正常的音量道:“我的丫鬟来了,那群人该是走了。我也该去花厅了。” 邵衍双目一暗,星辰短暂地收起耀眼的光,落在凡间,来了一遭,便走了。 他想求她带他走。 他不需要【王府公子】的名号,不需要住在王府里,只要她愿意带他离开这个腌臢的地方,叫他做什么都愿意。 她不愿意吧。 他手上、身上的泥与血,污了她洁净的外帔。 这样的胆识、这样的衣着、这样的仪态、这样的容貌,只有实权才能守得住。 若是他一直浑浑噩噩下去,也便是了。 可是今天窥见了缺口,不能不动容。 贪心是另所当然的吧。 他还是让步了。 望着那抹米白即将消失在层层黑岩时,他忽然喊道:“我想问你!” 她停下了,转身望向她。 他们之间只隔了七八步,在邵衍看来,隔得却很远很远,这点距离叫他失了勇气,嚅嗫了半天,却成不了一句话。 宝知叹气,她知道,这只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 平时都没人对他好,这会突然有人施展善意,就满心欢喜。 她走回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道:“不要急,你想问我什么?” 问题很多,脑子很乱,最后鬼使神差地却是:“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我该怎么办?” 宝知无言,她最怕做心理导师了。 是天气太好了,眼前的男孩太可怜了,还是因为她看见了曾经的她吗? 宝知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时间之久,叫邵衍慌乱,连小花都忍不住要催促姑娘,这时宝知开口了:“我没法子给你准确的计策,只知道你当下须得叫上头记住你。” 她弓起右手食指,在下巴上蹭着,一副苦恼的样子,复言:“哪怕是附着人,也该不会太吃力。” 语毕便直接离开了,邵衍攥着手中的药,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群山中,消失在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是如何回到自己狭窄的单间,隔壁传来堂兄弟的玩笑,有人被许可参宴,正得意洋洋地给所有人描述。 “我随着一些男客偷偷溜去花厅……马家的姑娘倒是纤细……” “向太尉的女儿?美则美,却没有京中所传齐太妃之言……” “南安侯府谢家的姑娘真是百花齐放……尤是那谢二……真叫人回味无穷……” “不过那梁表姑娘真是怪异……夏日穿得倒多……” “魏家这会竟也赴宴了……都快五年了才见到魏家女……” 邵衍的小厮伏官在里头团团转,见他回来,心中又喜又悲,喜公子无事,悲公子受伤。 邵衍见从下一起长大的伏官满脸血痕满头青包,又想起那长帔宽袍的白,还有金钿的细闪,地吐出一句无声的“原是梁家明珠”后,便昏倒。 这些官司宝知不知,她将事情救人一事的前半段告诉了郡主娘娘,候了一旬,也不见有人上门生事,便也渐渐忘了这茬。 尔后令曼定亲生出诸多时段,竟也不常去雍王府,偶尔饭后与乔氏同行散步时,听说长泰郡主收了个玩伴,很是投其所好,也不过是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 第十五章练武?开启五马山副本 “小宝~小知~让我歇歇罢!我承不住了!世上哪有累坏的牛~只有耕坏的地呀~” 清雅精致的明日馆内传出女子阵阵娇呼,路过的丫鬟自是酥了半边身子,脸也红红,胸也涨涨,下头也抽抽。 “……你不要叫的好似我们关起门来做什么秽事!” 西厢房内的桌子被移到一旁,正中一女正老老实实地蹲着马步,只见她双股战战,直伸的双手也抖抖,饱满的樱唇不住张开,香舌不断地吐出,带着一气一气。 一旁手中持着剑的姑娘冷酷旁观,当下说什么也不肯叫眼前人松懈。 尔曼嘴里苦,往常一求饶宝知就心软,怎的这几日不但不奏效,且亲自去她院子里把她捉到明日馆,想偷懒都不行! 好似是过了一个春秋,那冷脸师傅才松口:“好了,今日基本功练到这。” 尔曼妩媚地喘着,媚眼如丝,那勾人的幽香随着热气婉转,饶是宝知与她常年朝夕相处,也不住感叹,真真是尤物。 正是如此,宝知才更对尔曼要求严格。 她扶着尔曼坐到一边梅花榻上,外头嘱咐了一声,便有丫鬟捧着棉布、水盆、香膏进来伺候。待尔曼舒舒服服地享受了半个时辰,复道:“好了,也该教你一些上手的实招了。” 啊,还要练啊。 尔曼眼珠子咕噜一转,甜着嗓子,面上一派又纯又邪:“哎哟~人家腰疼嘛~” 她骨子里的媚是天生的,好不加遮掩的,是危险的,是不符合规矩的,这才叫人惊惶惶。 这种无意识的媚才动人,她或许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在生人面前总是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正是这份不谙世事,叫这份媚与妖更是勾人。 可惜,她用错人了。 愈是媚意荡漾,宝知愈坚定要教她防身的心。 这份美丽如果不能自保,最后只会羞耻地活着。 更不必说南安侯府的处境越发岌岌可危…… 她想到这,冷了脸,直直盯着盛开在榻上的蔷薇,这蔷薇花被盯得毛毛的,讪讪地起身。 宝知叹了口气,挥退众丫鬟,坐到尔曼身边,肩膀贴着肩膀。 “你知道的,我素来不爱管事。别人我可以不顾,可我不愿不顾你,这会也求你纵我一回。”宝知抱着尔曼的手臂,将脸贴在她的颈窝里。 宝知这丫头又在撒娇了。 梁宝知这个爱娇精! 要引出这人的真性可真不容易,尔曼感慨。 她便晕乎在美人计中,傻乎乎地习着那什么挣扎术啊一记毙命招。 回院路上仍是浑身酸痛,却也一路莞尔。 叮叮心疼自己姑娘,一边牢牢搀着自家姑娘,一边抱怨:“宝姑娘好些苛刻!姑娘怎的不告诉宝姑娘昨夜睡前练那什么勾拳闪着腰了!” 咚咚看出门路,姑娘自己在院里偷摸着练,这会不正是逗着梁姑娘玩嘛,抿唇一笑:“姑娘就宠宝姑娘罢!” 路上也无人,尔曼咯咯笑着,她惯来懒散,不如宝知勤奋。 可她愿意叫宝知对她撒娇。 这个妹妹向来是这般抑着性子,没个地发泄,尔曼怜她爱她,怎么好叫她失望。 主仆一行人正说笑,一树后忽然转出一个男人,唬了众人一阵,那男人拱手道:“问二妹妹好。” 把眼看那人,也有十九二十的年纪,生得粉头油面,长腰壮腿,高头大马,一派老实的紧。 原是令曼的未婚夫——封将军的嫡次子。 但终究是外男,没人引着来后院做什么。 众人虽心中不满,面上不显,齐齐行礼。 尔曼与大姐关系也好,端正着对这个准大姐夫,忽而脑子中闪过宝知的话语——礼节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个人的处境;不要给自己增加风险,避嫌自保。 故收了脸上的笑,用扇子掩着脸,只低着头,并不与他说话。 封南洲好似没有看见尔曼的冷淡,关切地问道:“二妹妹可好?现下虽是春末,可还是冻人,望妹妹多穿衣裳。” 他把眼直白地瞧尔曼,妄想通过团扇看见那美人面。 叮叮苦恼这会姑娘的奶妈子没有一道来,也不顾自己被外男瞧着,上前挡住那人视线:“封公子说的是,春末冷人,我家姑娘承不住,须得赶回院呢。” 这封公子怜香惜玉,哪里顾得上丫鬟的失礼,急切殷勤地要护送尔曼回院。 众人忙拒绝,可巧喻少爷路过,引了这准大表姐夫走。 一路回院,众女虽未开口,心中皆是咋舌。 怎的,陇西风气如此开放? 一个订亲的男子还能这般关心他未来的小姨子。 说出去岂不是叫人胡诌南安侯府姑娘效仿娥皇女英。 心中漫出厌恶与反感,也终是明白为何三年前忽而封家上门求娶大姑娘致使郡主娘娘厌弃了二房——说是厌弃,便是放弃了。 家中有这等女婿,若是放在一般无计谋无手段的家中,就等的姐妹阋墙,从内部把自己毁灭罢。 宝知坐在窗前,听着喻台身边的小幺儿在屋外回了话。她沉吟半晌,嘱咐敏娘给他五十个钱买些零嘴。 那小幺儿得了赏钱兴高采烈地出去,复又被叫住:“姑娘说叫喻少爷也不得独自跟那封公子一块,便是同行也须带上人。” 小幺儿唯唯诺诺地应下。 夏玉见姑娘放在几上的书直摊摊的,也没翻几页,叹了口气,端着碟梅花酥放到书边:“姑娘,莫皱眉了。” 宝知这才发现自己太入神了:“我实在是不懂,世上怎有二伯母这般的人。” 看来姑娘真的烦极了,竟也不顾房内还有她人,大剌剌地心里话说出来。 夏玉粲然一笑:“姑娘糊涂,世上皆是这样的人,少的是老夫人、四夫人与姑娘这般的人。” 宝知想了想,自己确实被那臭男人刚刚的行径所烦,真真是着相了! 她护着自己是一个,再带一个尔曼又如何呢? 她击掌而笑:“正是这个理!”起身便叫人取了前些日子乔氏送来的绒毛锦色披风,便要去决明堂。 宝知迎着春风而行,只觉得这天气虽仍是冷,却适合踏青跑马,可惜她骑术一般,也谨慎地很,没有体验古人骑马踏云。 不想刚到院口,便远远听到众人谈笑嬉戏声,宝知便顿足。 愈是年岁增加,愈是不喜相聚。 这不是林妹妹从哪个时空送来的忠告罢——喜散不喜聚。 宝知想着,嘴角不自觉攒出一个笑——她是个坏人,二房三房对她防备,她也不喜欢她们,现在他们便是到决明堂,宝知都觉得自己的领域被侵犯了。 是不是很可笑,她问自己,住在别人家中,受别人的庇护,吃穿用度比几个正经姑娘都好,但是她就是不喜欢这里的人。 蠢人,若是坏得彻头彻尾便是了,这恶中却带着一丝善意,虽说这善意的来源并不单纯,却实实在在是叫宝知受益了。 守在正堂外的二等丫鬟见宝姑娘过来,便殷切地打帘子,嘴里道:“宝姑娘来的正好,郡主正要遣人来寻姑娘呢?” 宝知嫣然一笑:“真真是巧了,还须是好风赢得枝头春才是。” 她一进屋,郡主便笑吟吟地冲她招手:“你倒懂些玄术,我这刚要寻你,你便到了!” 宝知刚解了心结,心情倒很是愉悦,提起嘴角,眉眼一弯,好似阳春三月瘦西湖岸边扶风的杨柳,又如刚催出花蕾的昙花,清丽深处一点一点溢出秾艳,众人恰好抬头,竟顺势捕捉到表姑娘层层深藏、含苞待放的美,这时这抹笑、这息美转瞬即逝,再看时,又因为那冷淡的、规矩的仪态而让人敬而远之。 这个年纪的男孩都喜明艳动人的春桃与黄杏。 四少爷松添默默别开头,父亲和嫡母的告诫好似还在耳边萦绕:别对你梁妹妹动歪脑经。她出身梁家嫡系,是你梁叔叔与梁婶婶的掌上明珠,是喻台的亲姐姐,日后出阁便是由兄弟背着出正门,嫁给门当户对的名望家族子弟做正房娘子的。 父亲总是这般残忍,坦白直接地叫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梁妹妹在礼数上向来周全,他这个做表哥的,也向来敬重她,只是这个年纪到了,欣赏美丽的事物也是正常的。 “……便是走一走罢,都是相熟的人……” 这边原是松淇等兄弟明日要出去五马山跑马,而宜曼也想去,极力劝说宝知一道。 大姐姐在绣嫁衣,二姐姐懒泛,三姐姐不喜她,而无论是祖母阿娘还是几个手帕交及其长辈,都知宝姐姐为人稳重规矩,若是姐姐也去了,她必然也可以出去。 毕竟宜曼正是好奇的年龄,出府要腰牌,可这决定权都在长辈手中,简直无解! “好姐姐!梁姐姐!宝姐姐!知姐姐!去吧!嗯?去采花也好嘛!”宜曼拉着声音,小姑娘刚进入青春期,那嗓音甜腻地可以勾出糖丝,宝知尚且都承受不住,更不逞说是一个倾国倾城、如花似玉的姑娘求着她。 便是铁石心肠的襄王也得掏出心给神女瞧瞧。 喻台也想去,两个孩子左一边右一边地挽着姐姐,接连劝说。 没办法,谁叫她是姐姐呢。 她道:“可问世子,来者可有生人?” 松淇业已十七,守礼地盯着几案,他知宝知的顾虑,思索片刻道:“表妹无需担心,男子便都是自家人,没有外男。” 宝知没有开口应下,低头细思。 喻台等得不耐了:“姐姐!你莫要这般迂腐嘛!京中哪家姑娘这般避嫌!现在哪有元祖时那般讲究男女大防!” 真是个棒槌! 宝知这会能共情郡主娘娘了,家中有个好似敌营遣来的愣头青! 她无奈扶额,弟弟跟着姨父长大,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 你姐姐我虽不是名誉盛朝的绝世大美人,好歹身体给力,懂事地翻译了符合审美观的基因链,若是出去被别人瞧见生了事端该如何是好?! 南安侯府无法只手遮天,而宝知也最懂风控。 不要自己给自己增加风险,能从源头上先躲开才是最佳解。 众兄弟姊妹也劝,令宝知惊讶的是,元曼竟也开口,虽掩得好,却也叫宝知看见她的急切与孤注一掷。 宝知起疑了,愈发不肯应下。 从根本上来说,元曼不是恶人,但是她身上有非常强的违和感。 没由来的,她竟比常人更了解宝知,知道她遇事会如何应对,可又不知宝知内心所处所想,便是照着自己的猜测来揣度。 且似给宝知安排了一条道,宝知须按着她的要求前行,若是偏差她便生气。但正是因为份知道,叫宝知警惕,处处换了行事策略,这叫元曼更为着急。 例如元曼本是自小习古琴,这便罢了,当宝知请安时郡主训她也该学学音律,拨了一个女官教宝知古琴,元曼便不高兴了。 她素来冷若冰霜,但宝知对于他人情绪很是敏感,几乎是一瞬便察觉元曼的不愿。 过了一日,侯夫人忽而送她了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可谓无功不受禄,她怎好收下这稀世珍宝,过问郡主后,郡主娘娘若有所思,丢下一句“你且看便知道”。 果然,不出三日,又是晨起惯例请安,郡主忽而问宝知练琴进度,宝知这会明白了,轻描淡写地回道手型该是成形了,不过分指好些难。 元曼便压下脸来。 宝知心中冷笑:要装就在众人面前从始而终,何必一面标榜自己冰清玉洁,一面时不时流露本性。 怎的,家中姊妹都习古琴,唯独我不可? 这份怪异叫宝知不舒爽。 把她当成眼皮子浅的人可以,但是大剌剌地把她当成傻子就叫她不悦。 宝知面对众人的劝说,脸上带笑,但郡主与她相处甚久,看出她的烦躁。 郡主又觉得有趣,孩子愈是长大愈是有个性了。 果然是压抑久了。 她心中愈是坚定了想法,开口:“去瞧瞧罢!小姑娘家家,这般风华,该是出去采采风。” 此话既出,亦如圣旨,叫宜曼与喻台更为得意。 宝知讶异地看了郡主一眼,得到她自得的挑眉,歪了歪头便应下了。 宝知自少愿意出门,这便应了,叫松淇等人生出受宠若惊。 一个挂在天边的人竟愿意“与民同乐”,这叫大家兴致更浓,恨不得今日就出去玩,当下就嘱咐下人收拾。 元曼嘴边的笑可没有逃过宝知的眼,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元曼,只见元曼乌目顾盼,那眉眼,那嘴角都止不住。 她在窃喜庆幸什么呢? 一个几乎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她还冷的人,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待众人告退后,宝知问道:“可是明日有何不妥?” 瞧瞧,连自己都想顾不到。 郡主心中酸涩,宝知明里暗里为府中做了很多,郡主自是感激和欣慰。 说明宝知的聪慧——没有血缘的人之间没有利益牵绊,关系很难维持。 但她更多心疼宝知。 因她好似永远把自己悬在剑刃尖端,而尖端必然向前,带着这种绝望感,不知疲惫地进取。 有时郡主见她正面色淡淡品茶,却只觉她如一枚火药,等待一个机遇来点燃,就要毁灭自己。 即便她之于宝知亦师亦友,八年来相伴,却有时也看不透。 罢了,孩子都是讨命的。再过些年岁,她便会安心罢。 郡主敛了心下的忧愁,用欢快地语调逗趣:“五马山可谓是风景如画,这么美的姑娘藏在家中作甚,出去叫人也知你的美,不若日后相见时人人都道梁大姑娘貌若无盐。” 啊,就为了这? 宝知嘴角抽了抽,还以为明日有什么阴谋诡计,她承了老夫人这份恩,但是出门感觉好麻烦呀。 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白做心理建设了。 郡主最爱她现在的情态,这才是十三岁的姑娘该有的模样。 “来。”郡主娘娘招招手,宝知从椅上起身,靠近罗汉床,却守礼地站在几步外。 “站这么远做什么?”宝知默默上前几步,郡主便牵着她的手,叫她坐下,宝知懒得折腾了,也不顾礼仪要求坐床沿了,直接坐了一个整。 郡主的手心柔软细腻,一下一下盘着宝知的手:“不要抑着自己,嗯?去好好玩玩罢!” 宝知被摸得很舒服,郡主便趁机轻按着她的头,叫她往下躺在自己的膝上。 宝知对亲近人向来纵着,乖巧顺从地任郡主摆弄。 郡主摩挲着女孩的脸颊,只觉肤如凝脂、粉光似腻,衬得她左下眼睑那颗红痣如雪山红梅。 “现下可跟我出阁那会不同,”郡主娘娘身上特有的苦香温柔地包围着宝知,为她点起的薰笼伴着那热萦萦带来出自一源的气息:“不说二嫁,便是三嫁也比比皆是。” “不要给自己设这么多规矩,也不要一直躲在府里。若是嫁人了自是要出门宴客,现下不学学彼时便慌了手脚。” 宝知心里嘟囔:那因为被人看去被讨去做小老婆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呀,嘴上应着“省的省的”。 郡主知道这丫头心眼子多,第二日比以往更早起了,候着宝知。 而夏玉昨晚便清点了宝知的百宝袋——宝知无论去哪都要随身带着,即便被训了几次也非要带着的小挎包。 于是乎,万事俱备,又要轻装上阵,便由宝知领着宜曼,各自带着一个小丫鬟,叫管家套了一辆马车,由着世子松淇、三房庶出的三表哥松涣与四表哥松添散着守在马车两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五马山。 宜曼很是兴奋,一路上几次想拉开帘子瞧一瞧,宝知纵她,也不多说,故而宜曼更欢喜。 宝知其实也很兴奋,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跟差不多一辈的人出行游玩。 这是自由的味道。 但是她的腰不能久坐,久坐了就不舒服。 瞧,自由也是有代价的。 宝知被人搀下马车时心中苦笑。 不过很快她就真的苦笑了。 汇合的时候,来了生人。 唉,世子怎么说话一套,做事一套,这个家里最庄重规矩的人竟然也会撒谎。 宝知这会也不能折返回马车取帷帽,小花也没有带扇子,只得低着头。 世子下了马,正与友人说话,他实则心中愧疚——他一道邀家中姊妹出门原是有所算计,但不想友人也被牵扯进来。 且他虽知当下对女子的要求并不如从前严格,但是梁妹妹还是过于谨慎。 这会他作为大哥哥还是要跟她说明一下,于是乎跟头戴小冠,内着茶白圆领袍外披雀梅长衫的友人说明,友人一贯的体贴,诚挚再次向他表示歉意。 世子摇摇手,衍兄向来稳重,为人有礼随和,该是梁妹妹不会厌恶的人。 可巧,梁妹妹今日穿了一色的结绿披风,露在外头的茶白立领上苏绣并着攀枝垂玉珠金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世子拱手:“梁妹妹,是我疏忽,原是就自家人一道,只是可巧遇着友人。” 宝知侧身避开他的礼:“世子不必如此,世子的友人宝知也便是视为兄长。” 世子沉默了一会,道:“他家自带了一个女眷,想与我们一道。”他看了看友人,与这般风华正茂之人同行也不辱没梁妹妹。 “我这友人为人正派,素来高风亮节,很是规矩,定不会唐突妹妹;而他家女眷为人直爽,与妹妹们相处概不会红脸。若是妹妹不喜,我便推了。” 这不是把宝知架起来吗,她能拒绝? 宝知表情未变,仍是那派恭敬温顺:“哪能呢,友人共游才是趣呢。” 虽说世子作为“家长”出面与他人接触就是了,但是宝知作为女眷还是得尽礼节。 她牵起等在一旁有些不耐的宜曼的手,道:“还请世子引荐一番,叫我们姊妹先去见礼。” 世子最是欣赏宝知的礼节与见微知着:“妹妹们请。” 宝知便落世子后一步,一同走到那华丽的马车和棕红的高头大马前,她用余光一瞥,竟是雍王府的马车,看着规制,莫不是? 未待世子开口,马车上便传来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原来是梁姑娘,真是好许时日未见了。” 马车上的帷帘被宫女撩开,果然是长泰郡主。 “问郡主安,愿郡主指薪修祜,永绥吉劭。” “起吧,本郡主也没料到会遇着你。你也不常出门,便是想与你亲近也没法子。”郡主慵懒地靠在方方的迎枕上,殷红的蔻丹与深棕的案几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果真比以前有所长进,宝知心想,竟然知道叫人起来。 不过这三年,她们也只是在别家宴客时见过,宝知作为京城小透明哪能跟享誉京城的风云人物说得上话。 一时才识其非吴下阿蒙也是自然。 长泰郡主抬起右手,随意地指了指右边:“喏,这是我那侄儿,在下辈中行卅五,齿龄却年长于我。”说罢咯咯笑起。 宝知不咸不淡领着宜曼一道行礼:“见过邵公子。” 她低着头,并不像宜曼一般借着袖子偷偷打量。 对面那人竟还礼,宝知忙避开,心中奇怪:你一个宗室公子给我一个勋爵官宦家的姑娘行礼做什么。 这一动作,不可避免地抬头,绿衣男子那清隽俊逸的脸猝而撞进宝知的瞳孔。 他正眼不错地盯着宝知。 从小到大会看她的人多了去了,或是光明正大,或是隐秘偷偷,宝知早就习惯了,但对面这人的目光很是奇怪。 说是炙热,却又如这春日的风,缱绻地包着她,叫她不讨厌。 不过这份不讨厌估计也来自于他的相貌。尔曼曾说宝知最喜的容貌便是话本里的薄情书生类公子,不错,这公子就一副表面温文尔雅待人好,实则发达后踹了乡下发妻、反手娶了恩师女儿或者尚公主的话本标准反派的样子。 “梁姑娘好。”“反派”开口了,声音低醇而清润,好似拂过河堤的杨柳枝,叫人不能不喜欢。 见众人见过礼后,也该是启程了。 长泰郡主道:“他们男子去跑马,我们女子寻个近水的地坐着架起火来吃炙肉!” 宝知因外人,已经迅速调整为社交的状态,恭敬回答是。 长泰郡主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那黑衣冷面郎君,心中恨恨:古代男人真迂腐!跟他表妹说话就一副好哥哥的样子,这会却是端庄世子了。 她狐疑,莫不是喜欢他表妹吧! 他们可是近亲!生出的孩子会畸形的!复又一想,这不是正经的近亲!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眯着眼打量宝知,不由大震! 前些年京中人人夸赞谢家众女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那依附于南安侯府的表姑娘只是一句“裹得严实,为人规矩”。不想着表姑娘当年年岁尚小,这会出落得貌如远山芙蓉,自有一派出尘脱俗的气质。 可恶啊,竟然放任这等危险人物多年! 长泰郡主马上绽出笑颜:“山路崎岖,不若梁姑娘与谢姑娘一道坐本郡主的马车罢。” 长泰郡主是那种如果不顺着她的心意就会生气的人。 这点跟元曼倒是相似。 宝知也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她可不怕。正想拒绝,宜曼就毫不客气地应下了,她早就被长泰郡主车内几上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吸引。 谢家底蕴深厚,宫中的、民间的什么没见过,但这木机小房实在新奇,自三年前在京中新开的如游阁展出后,巧顽坊再也无新款,其他店铺虽仿,却比不上如游阁每二月推出的一款新品,且一款只有十份,可谓价值千金。 宜曼只有一个,极其精致,是宝姐姐送她的生辰贺礼,姐姐虽说花的钱不多,但是两人都被阿娘说了了一顿。 这长泰郡主车上摆了好些新奇的小房,她实在心痒,反正郡主相邀嘛。 这憨货!宝知又一次体验到老夫人的感受了。 她只好望向世子,作为家族中的小孩,总要经得掌话人的许可吧。 这坐车不是单纯的坐车,社交代表政治取向啊。 宝知向来有主意,这会在外人面前一副“全靠你做主,我听你的”的仪态取悦了世子,他本想离这郡主远远的,得了消息她会来堵他,叫家中姊妹作陪,以防京中传来流言说是雍王府郡主同南安侯世子私会,本是厌烦的事,却因为宝知这态度而消弭了心中的烦躁。 果然男子还是最喜女子崇拜与温顺。 他不禁用温和的口吻答道:“去吧,长泰郡主的马车规制比咱们府的高,便也舒适些,妹妹不要见风了。” 语罢,又冷声低头拱手:“谢郡主!家中妹妹们若是有不当的,还请郡主海涵。若是有得罪之处,臣自会处理。” 长泰郡主哪里听过他对女子这般温柔,抠着案几背部的指甲脆生生断了一截,生硬道:“怎会,梁姑娘最是规矩人。”「梁姑娘」和「规矩」二词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世子一句话叫在场二人记了他一笔。 宝知不管这些,她在外头把自己视为南安侯府一员,自是一体,难不成还要顺从他们心意跳出来说:“啊,请你自重啊世子,麻烦你用对待不认识的女子的态度冷漠的对待我”。 怎么可能,家族利益自是一体,一家子在外头必是和睦。 她已经猜到昨日世子行径的出发点,这好说,就当是临时任务。 毕竟南安侯与南安侯夫人已经拟定了几个世子夫人的人选,这可是下一代中馈人,宝知也谨慎,她嫁出去后喻台还是要在谢家待些年限,自是将自身利益系于此次。 —— 关于私设的嘎 1一般来说步摇是有身份的人才可以使用,我这里私设了,只要不是礼部规定的规制打造的步摇,人人都可以使用,但是说实在话步摇的工艺比较复杂,也不是全国上下所有女子都有条件佩戴……另一种角度进行解释有身份罢 2这里凡是皇室/宗室的人,其他阶级的人都向他们行礼,他们只需受礼不必还礼。 小彩蛋:某年宜曼生辰,宝知知道她向谢四爷和乔氏一直讨木机小屋,但是二人怕养成宜曼奢靡的性格就拒绝了,于是打算送她这个。她掐着时间去买,不想何处都有强权规则,早就如游阁阁主的权贵朋友定完了。宝知心中痛苦,不想那天可巧某大尾巴狼工匠交流,从三楼的围栏平台便望见那由丫鬟婆子簇拥着的戴着帷帽、身穿披风的姑娘。某人马上叫人去柜台找那招待小厮。 宝知想着来了就来了,就在店里逛了一圈,心想这真的很像现代的百货大楼经验模式,莫不是又是一个同乡时,忽地一个侍女从楼上下来捧着一个小盒,里头装着一个精巧的小竹流水三进小屋,原是有人订了却不要了。宝知心想有这么巧吗,就要拒绝,不想是隔壁魏府的姑娘从楼上下来,原是她们退的,概是收下,难得展颜。 魏姑娘上楼后在雅间隔着屏风和哥哥说了声“任务完成了”。 那魏公子道:“唉,邵衍啊邵衍,也不知道你为何这么拐弯抹角讨好南安侯府,直接点不好吗?” 某人拿起还热乎的银票,扇了扇脸,好叫脸上热度退下。 若是直接了,就把人吓跑了。 第十六章怀抱(大修了一顿,把后半段给改了 世子与友人同头并行于马车左侧,那人漫不经心地问道:“松淇兄也该开始相见了罢?” 世子拽着马,今日也不知为何,在他手中向来温顺听话的坐骑显得有些烦躁,叫他一时没有回应。 “嗯,婚嫁之事全凭长辈做主,家父家母已经在择选。” 他想起邵衍也该开始相见,又想起他家中情况,不免有些担忧:“阿衍,你业已十六,你家中可有为你着手安排?” 邵衍面上苦笑,这样的君子露出落寞的神态更叫人心疼:“我向来把松淇兄作亲兄弟待,也说句实心话,我是生父不详之人,更是我家中……” 他尴尬地看了世子一眼,见其仍是那副冷脸,但双眸流露同情与鼓励,好似受到了支持,鼓起勇气道:“我长大至今,几近无父无母,王府孙辈又多,哪里看顾得到我。且既无学识样貌、亦无家产,哪个好女子跟了我便是害了她。” 世子道:“好兄弟!千万别说这般子丧气话,若是你无学识,那我们便是未开智之人,便是最苛刻的姿山夫子也夸你洞察世事,文章入木三分!” 他难得微微一笑,带着些揶揄:“若自认无貌,何处得来白缊书院‘温润公子’之称。” 邵衍抿着唇,一幅谦让未逞。 “好了好了,知道你向来严于律己,”世子用手肘撞了撞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过些日子我府上要作百花宴,请的也并非全是世家勋爵之女。到时我给你送请柬,你也一道来看看,终归是王府公子,总会有相貌家世相配的女子。” 他虽不喜长泰郡主,但邵衍人却不错,故而两人结交。 他也须承认,若不长泰郡主,邵衍难能来书院读书。 邵衍垂下眸,像是思索了一番,抬头后感激道:“多谢松淇兄,处处替我着想!” 二人另取话茬,气氛融洽。 便是长泰郡主也时不时偷偷撩开侧窗帘子的一角,把眼觑着那黑衣黑心人。 若是尔曼这般,宝知定要闹她了,可长泰郡主对于宝知而言就是个陌生人,她的名声与宝知无关,只要不触及底线,宝知也懒得管。 “梁姑娘近些日子可好?”她看够了,想着万一日后入了南安侯府,这梁姑娘便是头等大患,当下抬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对着她。 那嬷嬷道若是愈要排除潜在隐患,愈要表面风平浪静,叫对手先松了警惕,再一击致命。 宝知见宜曼一人捧着小屋玩得开心,也随她去,心想真是出来玩也不得消停,郡主娘娘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她恭敬地低头:“谢长泰郡主关怀,臣女因冬至那晚未关窗着了寒,怕过了病气出去,便一直待在院中,前些日子才出院向长辈请安。” 长泰郡主满意她的识趣,表姑娘就该有表姑娘的样子。 古言里那些妖里妖气或是楚楚可怜的表妹之流最叫她担心,若是这小梁姑娘有这么一点苗头,她就从源头上叫她知道什么是贵族特权。 她可不愿跟同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若是有人要虎口夺食,就休怪她心狠手辣! 宝知好似没有看见长泰郡主眼底的阴冷,若无其事地谈论起京中近来流行的首饰款式,长泰郡主有些不耐,随口应着她。 真是无语了,庸俗的古代女子! 每日便是讨论首饰衣裳! 有这样的容貌却没有清醒的头脑! 长泰郡主因为这份见识而自觉优越于其他女子。 我这般与众不同,实该是女主的命! 很好。 宝知已经确定她们是拥有相同奇缘的人,由此她更加小心,不叫长泰郡主发现。 这人若是知道了,估计会挟持着她一条路走到黑。 长泰郡主又流露出那种“你真是封建糟粕下的麻木蠢货”的目光。 宝知沐浴在这目光中,脸上带着惊讶和新奇,摆弄着郡主递给她的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铜管,打开盖子,轻轻转动,底端便有一截红色的膏体升出头。 “这个叫【口红】,可以随身带着,不同于口脂那般粘手,”服饰郡主的丫鬟道,她更为警惕,见郡主被这梁姑娘三言两语奉承的失了防备,她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这可是我们郡主想出的!” 她家郡主这般好,自然要嫁给好男儿,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能叫一个表妹在房中添堵。 宝知听出丫鬟的轻视,她向来心宽体胖,不在小事情上钻牛角尖,心想如果遂了她的愿,这小丫鬟的反应肯定很有趣。 故而丫鬟便见梁姑娘一脸佩服与赞赏:“哇,郡主真真是蕙质兰心!” 长泰郡主更为得意,忍不住自曝:“不知梁姑娘可有去过东昌大街后那栋香奈楼。” 宝知:“……难不成,那是?” 长泰郡主掩着唇,嘴角不住上扬:“不过是本郡主随手买的一处楼罢了,叫手下的丫头婆子管着。” ……叫香奈还不如叫古驰,岂不是更带感。 宝知面上更是佩服:“郡主真真是脂粉队里头的英雄!高瞻远瞩!臣女佩服!” 谁说梁家大姑娘为人冷漠高傲、心机深不可测。 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深宅女子,有甚么特别! 长泰郡主放下防备,趾高气扬地给她介绍。 丫鬟见她虽不谄媚,又不失礼数,且不摆出文臣之后的矜持架子,自然是渐渐卸下心防。 宝知觉得她们更有趣了。 真是主宾齐乐,一路上甚至丫鬟们都在宽阔的马车内表演了节目,献歌一曲。 男人们在外头都能隐约听到欢声笑语。 松澈道:“看来今日梁妹妹很高兴嘛!” 松添问:“二哥何出此言?” 松澈笑嘻嘻:“我现下很少听见妹妹笑,家中好似只有二妹妹才叫她说笑。” 他有些惋惜:“四弟,你说女子是不是长大一岁都变了一个模样,以前见梁妹妹还会同祖母一道陪我们打打双陆,现在也不常来了。” 他怀念起那时候,梁妹妹不太会玩,祖母教了一次又一次,打了几把,把把都输,气得二妹妹直拧梁妹妹的脸颊。 那时梁妹妹的脸上是真心的笑,她的笑声那般好听,叫边上的人听到也觉高兴。 因为大家都长大了,所以开始有顾虑了吗? 世子却很是满意,祖母说的不错,梁妹妹果然是处事好手,他白担忧一场了。 松添倒可以理解梁姑娘近年的避嫌,他身为庶子,掣肘尚且多如牛毛,更不逞客居他人家中,无父无母,还有一幼弟的表妹。 他嘴上随口应和着,心中生出兔死狐悲。 世子忽地勒马,道:“到了。” 穿过两道松树,眼前忽而开阔,一片湖景猝而撞入众人眼眸。 马车停稳后,自有马府取了马凳。 男子们在一旁等着女眷下车。 本该是由丫鬟搀着娇客下车,不想长泰郡主的丫鬟真是主仆一条心,咕噜转着眼珠子,到众人面前道:“此处崎岖,奴婢等力弱,还望公子们相助。”话头里是对所有人说,却是朝着世子道。 世子冷着脸撇过头去,其余人早就看出这长泰郡主醉翁之意不在酒,纷纷推辞。 开玩笑,虽然不讲究男女大防了,但是这长泰郡主这般急切,万一被缠上怎么办? 长泰郡主不下车,宝知就下不了车,她装作不知发生了什么,细致地捋着披风上的褶皱。 长泰郡主也急,怎么回事啊,给美女一个台阶下怎么了! 我哪里配不上你,又会赚钱又貌美,还是王爷的女儿呢! 门当户对就该在一起呀! 宝知叹口气,觉得车厢内的怒气都要把她给吃了,正想开口,“反派”的声音传至耳中:“郡主不知,众兄弟向来洁身自好,未曾搀扶过女子,故而不知如何行事。” 透过郡主高高扬起的头颅,宝知看见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在郡主面前:“我们姑侄之间,晚辈伺候长辈是应该的。” 长泰郡主端着这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久了,苦于收不了场,这会有人接过话茬,暗自松了口气,便仪态矜贵地伸手。 宝知也松了口气,她坐得腰疼,很想活动活动。 她见郡主已经落地,便弓着身低着头钻出,一手压着领口,一手就要去搭丫鬟的手。 不想落入了一个干燥带着薄茧的手心。 宝知一愣,抬头望去,竟是世子的友人。 这是什么情况? 宝知还未细想,谁知马儿突然嘶吼一声,变得焦躁不安,在原地不断晃脑,带得车身左右晃动。 宝知本就因预备着下车,重心向前,这会蹲在车舆上摇摇晃晃,等不及她松手去抓车较,便往前扑去, 宜曼从车厢内看到,扶着车壁就要去抓她,不想迟了一步,眼瞅着宝姐姐跌下车。 宜曼叫道:“人呢!快来人呀!” 小花往前一扑,却被郡主的丫鬟死死拽住,她失声叫道:“姑娘!”心中自责,她们主仆该是被算计了! 变故突生,这一息甚至来不及反应。 在场估计就宝知最为淡定,脸色未变。 为了不破相,她准备好暴露自己有些身手的秘密。 不过正当她欲发力于腰间时,骤然落入一个带着一股子草木清香的怀抱。 这人一路骑行,蹭过树枝,划过灌木。 宝知的头顺着惯性,结结实实压个正,一阵“扑通扑通”透过轻柔的布料,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带得她的心也扑通扑通。 少女脸颊的温热直直烫入那人心口。 不待她作出反应,便被放下了。 当脚踩到草地时,宝知才有一丝真实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时间丫鬟与侍卫皆低着头,唯恐自己今日之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荒郊野岭。 宜曼已经被松澈扶下车,有些不安地看着宝知,嗫嚅了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宝姐姐被外男抱了……有肌肤之亲了……姐姐会不会有小娃娃呀?那我岂不是作姨母了,我第一次作姨母,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小衣裳还得准备两色…… 而小花连忙挣开边上郡主的丫鬟的手臂,快步上前扶住姑娘,自己则挡在两人之间。 长泰郡主勾着唇假惺惺道:“哎哟,这是怎么了?邵衍啊,不是姑姑我说你,叫你扶人,怎的抱到怀里了?” 世子喝道:“郡主慎言!” 长泰郡主被这一声暴喝吓得哆嗦,以往她从谢松淇处得到的只有忽视抑或冷着脸的惜字如金。 第一次他对她的厌恶如此直白,如此不耐。 她心中那匹羞涩的小鹿,永往直前,却不想一头撞在边境防线上,她的武器,她的骄傲统统缠绕在冷酷无情的铁丝狭缝,叫她无法脱身,进也不是,退也不得,在只能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地被啃食。 酸酸涩涩,叫人舌头发麻。 长泰郡主眼中泛起泪花泪,她用力吞咽了几下,扭头就往湖的方向走。 她的丫鬟愤愤不平,不敢瞪世子,便一股脑扣在宝知头上。 表面装出冰清玉洁,还不是勾着男人来抱!不要脸!吃着碗里想着锅里! 当事人显然比旁人更冷静。 那公子拱手道:“衍失礼了。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宝知避开,还了一礼:“公子莫要如此。皆因这马匹受惊,臣女实则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她眼中透出感激的目光,映得秋眸水光潋滟:“今日公子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他日定当结草衔环。” 宝知面上功夫做得向来最好,言语间把自己的摆得谦卑到极致。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若是不态度分明,难保明日京城就传出王府公子与侯府表姑娘香奁艳闻,什么天为被、地为席,白浪汩汩落花间,燕喙涎涎啄红露。 也不知这一出戏是姑侄一心,还是何仙姑与铁拐李各自为政? 但长泰郡主想让世子远离其他女子之心未免也过于急切,当下这步棋实在是不妥。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内宅女子,从一米六左右的地方摔下来肯定要骨折,甚至毁容。 故而在世子等人看来,长泰郡主是要毁了靠近世子的所有女人吗? 这对于接受正统教育、心中装着纲常的南安侯府继承人而言,是最为反感的。 所以在郡主娘娘谈论起世子夫人的人选时,她们连想都没有想过长泰郡主。不说雍王府内的礼崩乐坏,更是长泰郡主捣鼓着开店铺。 开铺子不是主要缘故,女主人为着生计而经营自家铺子再正常不过,可是长泰郡主为人乖张,与嫡母关系紧张,撺掇姨娘争宠,中馈之事更是一窍不通。 而京中有过传闻列为南安侯府世子妃家的姑娘或多或少都曾在别处宴席受其气。 世子妃便是将来的南安侯夫人,须是崇勤尚俭会持家, 贤惠仁慈众庶夸。 没有这能力,不愿去学,也担不起这责任,何苦蒙蔽自己呢? 而这衍公子的目的是什么? 是真的好心,还是另有所图? 宝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她开始揣测这人与谢家兄弟相交的意图何在。 那人沉默了一会,复温言:“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深深看了宝知一眼,转身便上马,带着侍卫向树林深处奔去。 世子由南安侯亲自领着处事,自是很快发觉事情的反常,他眯着眼思索片刻,沉下脸来。 他虽未及冠,但自小的教育与熏陶养成了矜贵骇人的气势,此时毫不遮掩地流露,叫当下众人只觉杀气腾腾。 “今日之事,本世子若是在外听见一丝风声……” 众侍卫及丫鬟不自觉地跪下:“卑职/奴婢定当守口如瓶!” 小花慢了一拍,慌忙跪下。 她一面应着,一面心中唾弃,跟着姑娘太久了,太安逸了,忘了世子之威。 宝知道:“谢世子。” 世子拿眼往宝知脸上一转,见其亦如寻常,心下一定,但余光扫到她未被鬓发遮住的左耳此刻似冠上红石,在春日暖阳下熠熠发光,心中生出烦躁,冷着脸“嗯”了声,打马便往邵衍的方向奔去。 其侍卫忙上马随之。 松澈松添面面相觑,本来的好心情忽地破了一半,这长泰郡主真是令人生厌。 ————— 昨天晚上睡前一直纠结,感觉吧那般写得不好,有点把宝知写ooc 了,而且这个感情太奇怪了,所以一夜翻来覆去,大大早上赶紧改了,一看,对的就是这个味。 第十七章(小修)遇险(我爱黑灯瞎火 男人们都去打猎了。 宝知最烦别人取她做筏子,这会子有些破罐子破摔,懒得去哄那阴晴不定的女人。 她选了块较为平整的地方,从小篮子里取出一块方正的布,由着小花和宜曼带来的丫鬟小云一道铺在地上,随后小花打开餐盒,在布上摆上碟碟点心。 宜曼虽然憨,但也不是完全傻;即便听不懂,也察觉出长泰郡主话里话外的恶意,自不去寻她。 两姐妹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块。 宜曼一面枕着姐姐的膝,小心避开她的肚子,一面撒娇着要姐姐给她念话本。 今日的阳光并不热烈,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 宝知宠她,也纵着她,随手挑了本便娓娓道来。 小花和小云也沾了光,一道乘了东风,不过小花心中嘟囔:姑娘养女儿似的,可惜喻少爷今日要去书院拜见夫子不能一道来。 长泰郡主见无人搭理她,更是咽不下气。 她跺了跺脚,见二女真无意邀她一道坐下,只好装着赏景,在湖畔踱来踱去。 若是一走了之又不肯。 这二女马车停在山脚,她走了,那岂不是给这梁氏与世子共骑的机会? 宝知念完一段,停下来喝口茶水。 宜曼问道:“姐姐,这故事好些奇怪。家里戏班子排得不正是公子小姐长亭相聚最后相爱吗?怎的这个故事里公子竟一面与小姐谈笑,一面竟与花魁拉拉扯扯?” 宝知面不改心不跳,好像未见这扉页上沾着的墨汁:“嗯?很稀奇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男子!”宜曼趴在宝知大腿上,手肘撑着脸,天真烂漫地晃着脚。 就是因为你没见过,我才连夜写话本。 “你且告诉姐姐,你如何看待这梦娘的行径?” 宜曼道:“嗯……她不该半夜去偷偷溜出去跟这个王生私会……” 宝知又问:“为何?这王生不是待她极好吗,又是通过丫鬟给她送外头的糖人、又是给她写诗?” 宜曼道:“但是,这就是不对的呀,这王生在余家念书,怎么能未经过长辈允许就给姑娘私下送东西?” 宝知笑道:“若你是梦娘,这会王生邀你元宵节一同出游,许诺待他日后高中,为你请封诰命,你会如何行事?” 宜曼眼睛一亮,元宵节看花灯猜字谜……她还没有做过呢,但是看见姐姐歪着头脸上带着笑,她哪敢说出真心话,嘴上道:“我不理他,若他再找丫鬟塞字条,我就告诉娘亲爹爹去!” 心里想着等我看完花灯再说。 宝知知这娇憨的小人定是心口不一,复淡定打开话本读起,后面的剧情发展的很快,几乎不过一盏茶,宝知就念完后半本。 不仅宜曼脸色苍白,连着小丫鬟都手脚乱颤。 什么连夜破瓜……用绳索拴起来不给穿衣服关在房内……什么按次数开暗门子(当然宝知也没有那么直白的写,只是含糊提到【西桦街角的街坊邻居发现半勾子搬来了一户王姓人家,那人家的寡嫂带着一个神智不清的小妹,一时间常有不同男子进出半勾子】)……什么做官后用以笼络上司地头蛇……什么最后胞宫生生脱落下头糜烂…… 尽管有些地方宝知没有说的清楚,宜曼也听不懂,但不许穿衣服关起来以及什么两个一胖一矮人捉进房去都叫她害怕。 小花哆哆嗦嗦想着,姑娘……给四姑娘说这些……真的没事吗…… 本来今天高高兴兴……宜曼害怕极了,恐家中冒出一个【王生】,用糖葫芦、转陀螺把她勾去。 宝姐姐的怀抱温暖而萦着草木的幽香,叫宜曼也顾不得会压到姐姐肚子里的小娃娃,死死搂着宝知的脖子,将头紧紧贴在她颈窝的凹陷处,把因害怕而沁出的泪水蹭在那单薄的锁骨上。 宝知也未料想宜曼反应这般大,不过效果真的是好…… 她早已开始发育,身形如抽条,又因习武,故而长得比寻常十三岁姑娘高一些,这会把尚显幼小的宜曼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抚着她脑后:“姐姐不是吓你,你可知这高宅大院多少藏污纳垢?你也十一了,该懂些事了。” 她拉开宜曼,对着她道:“你可知这梦娘最后香消玉碎的缘由起于何时?” 宜曼在姐姐的怀抱里感到安全,这会也平复了心情,掰着手指道:“其一,她不该偷偷溜到前院去看那些个公子;其二她不该绣帕子给王生;其三,她不应该偷偷逃走。” 小姑娘峨眉轻蹙,想了半天,苦恼极了:“想不出了。” 宝知道:“不错,能择出三点已经大有长进了。” 宜曼红了脸,想起自己压在宝知肚子上,忙退到一边。 宝知见她怪异,也未细想:“一切的缘由皆归结于手帕。” 宜曼挠了挠头,就是梦娘的手帕掉园子了,没什么特别的呀。 宝知道:“若是我,这会我便要上报给父母了,这姑娘家的东西怎的能说丢就丢。” 这是什么讲究? 宝知接着说道:“那王生拾着帕子后,可巧有人家上门与余家议亲,他转头与众书生共宴,当着那求娶人家的次子用那帕子拭去唇角的酒渍,可那人家是好人家,当即也不在外头乱言,只是婚事没了下文。” 宜曼惊的嘴巴窝成一个圈。 “且你不觉丫鬟更是有问题吗,怎的帮外男捎东西给自家姑娘?时不时描述外头那街上的民俗玩意,还说什么若是「高门公子定不屑于此,只有些身份较低的人才好说呢」云云。” 最后她下结论:“丫鬟早就被那王生哄骗了身子,心甘情愿作伥鬼呢。” 宜曼却问:“若是家世相当男子私下送东西给姑娘可以吗?” 宝知果断道:“若是两家交换婚帖了可以。” 宜曼道:“令姐姐收了男子的东西。” 啊? 宝知已经很久没有了解令曼的消息,她不是圣母,扶不起来的人她能帮一次,不能次次帮。 真当她不知二夫人的想法? 叫她跟令曼绑在一起一辈子吗? 宝知不咸不淡:“大表姐已经小定了,自是可以。” 宜曼又道:“不是封公子送的。” ……厉害厉害,没想到看似柔和温顺的令曼还有这般叛逆心理。 不过,令曼不是她亲姐,也不是她朋友,宝知没有立场去做什么。 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宜曼天真道:“我九岁生辰前,大姐姐说带我出府买糕点,马车回府路上断了辕,是一个大哥哥修好了,那是大姐姐姨娘的外甥。后来我跟大姐姐出府时都会遇着他。他送了好多东西给大姐姐。” 宝知道:“大表姐都收下了?” 这令曼的姨娘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怎么这会跳出来一个表哥? “大姐姐说这是她除了二伯父外唯一的亲人了,第一次推脱了,后天我见过的几次就没有了。”宜曼笑得烂漫:“大姐姐很高兴。” 她又说:“姐姐,我们有没有表哥呀?” 宝知僵了脸,这是她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是她狐疑的事情。 她爹娘遇水寇而亡,其中疑点重重,更不必说她娘亲的母家的消失。 宝知查来查去一切皆指向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动作不敢太大,恐惊动了恶人。 现按下不管,随口糊弄了宜曼一顿。 心中却想,这二夫人真是可悲可怜,掏心掏肺为这庶女打点,还不如一个半路出来的表哥。 想必不久后,二夫人这一腔拳拳之情怕是要化作利刃给她一记痛击。 她饶有兴趣地想道,谢令曼是个软弱的老实人,遵循着朴素的价值观行事,却想叫所有人都满意;没个控局能力还妄想一碗水端平,也真是可笑。 诚然,糊里糊涂一辈子也是幸福的。可是,前提须是有人为这份老实负责,保卫着这份纯真,否则等待的下场可不是一辈子,或许只是一息便了结。 她真是低估了谢令曼,原以为谢令曼握着手,说些什么“若是表妹能与我共处一辈子便好了,我好些事不懂,若是有表妹相助才相得益彰”、“想与表妹更亲近些,不若作姐妹相称”、“那封二公子待人公允,想必与他共处定是美事”等胡乱话已经挺可笑的,没想她还有一颗叛逆的心。 宝知对这种蹬鼻子上脸之人向来如戏猴。 老实人自有老实人的价值观,待人温善,可若不顺其心意,便引来较之小人百倍的记恨。 谢令曼也不是傻,她知道郡主娘娘同宝知为她的筹划,故而有恃无恐。 她是单纯的,这份单纯带着天性的恶。 谢大姑娘与封二公子真是卧龙凤雏,两人彼此彼此。 宜曼突然语出惊人:“姐姐,你要注意些小娃娃了,这十个月不要太累,我娘就是怀松清时累着了才伤到身体。” 宝知咋舌:“我为何要注意?” 宜曼跪在她身边,弯下腰,把耳朵贴在宝知的腹上,小手轻轻地摸着宝知的小腹,像是杨柳拂过。 “这里头有我的小外甥呢!” 宝知被宜曼的天真可爱给逗乐了,哪有人拥抱了就会怀孕的。 但心中又想着必须给她补习补习生理知识。 须得提防这小傻子被人哄骗去摸摸小乳儿吃吃小嘴。 她拧了拧宜曼的小脸:“别胡说。” 宜曼声音不轻,可巧众公子满载而归,听到此言,不由呆住。 邵衍瞳孔骤然一沉,眸光中闪过一丝幽冷。 天气忽地转阴,太阳都被阴云掩着。 宜曼不解:“可是邵公子不是抱了姐姐吗?” 此言一出,春暖花开,王府公子眼底的冰霜褪尽。 她不提还好,一提宝知就忆起,下意识地把眼往邵衍瞧,不想一下子撞进那深邃的黑海,两人四目相对,只有一瞬,宝知便挪开视线。 世子冷言:“四妹胡言乱语,衍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又训宝知:“梁妹妹须得抑着四妹,这涉及妹妹的名誉。若是再有这般言语,我定禀了四婶。” 宜曼不懂,但是知道自己说错了,又被哥哥当众训斥,羞得躲进宝知的怀中。 这是宝知不喜欢跟世子接触的原因。 世子惯是认为他人无法解决问题,叫一切都依仗自己。 典型的大家长、封建社会的男人的通病。 这是她的事,她都不急,他急什么? 松澈对着邵衍挤眉弄眼:“哎哟,真是的!还以为我可以叫你一声表妹夫了!”世子冰冷的目光一扫,他忙敛了嬉皮笑脸。 邵衍只是笑,也不说话。 这人真爱笑。宝知心想。 众人收了毯子与零零乱乱的东西,在中间生起火来,搬来几段枯木,围坐在火堆前。 有了邵衍,长泰郡主终于坐下了。 不得不夸赞,长泰郡主的到来叫宝知受益的就是那调料。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麻辣味。 故而,宝知不计前嫌地同她说话,不顾长泰郡主一幅鼻孔长天上的傲慢。 不过她留了心眼,暗暗观察邵衍。 这人虽是借长泰郡主的东风在京中扶摇直上,进了白缊书院,可现下看来,他也不完全依附于长泰郡主。 当长泰郡主想要坐到世子边上,他温言相劝。 在泼辣之人手下讨生活,而且还切中她的话点,叫她信任他。 确实不是面上这样温文尔雅。 这才好,如果他是个废物,刚刚那个怀抱都叫宝知无趣。 装得倒好,叫世子这般人都只能窥见一丝端倪,而非全貌,更不逞她两个乐呵呵的表哥。 他这次出行的目的是什么呢? 邵衍面上同世子等人谈论近来顺天府的奇案,一面不动声色微抬下颌,好叫那干净利落地曲线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长泰郡主几次说话,世子都不搭理,她只好胡乱瞧着,忽而对宝知道:“梁姑娘这身色搭真是别具匠心。” 宝知正用手帕擦着宜曼脸上的酱料,淡淡道:“郡主谬赞。郡主今日才是恍若神仙妃子下凡,叫我们看呆。” 未等长泰郡主继续抓她做文章,她抢先一步开口:“这料子很是华贵。” 长泰郡主眼中果然流露得意。 “莫不是流花锦吧?” 长泰郡主这会便忘了拉郎,优雅地抬起膀子,好叫世子看得更明显。 宝知心不在口在地夸赞,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番下来,长泰郡主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大家吃饱了。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众人饭饱后踩灭火堆,松澈建议大家一道去山上走一走消消食。 世子道:“这天阴的异常,不如回去。” 宝知很同意,恐怖片的开端不都是闲着无聊的人去荒郊野岭。 不想所有人跟魔障似的,皆赞成松澈的提议。 宝知虽然经常干逆流的事,可当下她不可能丢下宜曼独自离去,更不必说她们的马车在山脚,还须坐长泰郡主的马车下山。 一个人走下去难保路上遇到山匪野兽。 无奈,她只好捡了根粗壮些的树枝充作拐杖,带着宜曼一道。 山路狭窄,丫鬟侍卫便待在湖边。 不管身份多高贵,都必须自己爬。 不一会,长泰郡主就香汗淋漓。 她最讨厌爬山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宝知一面扶着树干,一面向上。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很是诡异,宝知左右不了他人,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四周的情形。 天越来越黑,黑压压的,这才是午后,怎的如酉时般。 实在是不详,宝知不管了,道:“回去吧,累了。” 众人第一次见宝知这般强硬的口吻,思考片刻,纷纷同意。 一行人折返,不想与一场大雨不期而遇。 这雨越下越大,宝知把宜曼藏在自己的披风里,一面搂着妹妹,一面小心脚下。 宜曼后知后觉地害怕了,她呜咽着:“姐姐!我好害怕!我想回府!”她的手紧紧箍着宝知的腰,闻着姐姐身上的味道。 当下黑压压的,宝知还要分神去安慰她,脚下还不小心一滑,立马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是邵衍。 在风声中,那人声音不变,还是温润淡定:“姑娘小心。” 宝知本来烦躁的心也静下来了,道了句多谢。 不对,这不是风声,是山的声音,她突然停下,跟在后头的人差点撞上她。 “做什么,快下去啊!”长泰郡主妆也花了,高鬓塌落。 宝知回过头,透过疑惑的脸,便见一阵黄浪气势汹汹地冲他们奔来。 山体滑坡! 这脚下的黄土黏腻不结实,故而整座山都如此!她早该预见的! 宝知喊道:“山崩了 ! 快往两边走!”少女清甜的声音在山神的怒吼中裂成一道一道。 她从怀中捞出宜曼,打横抱起,小腿发力,向左边跃去。 大难临头了,各自珍重。 宜曼哆哆嗦嗦地躲在她的怀里,不敢抬头看。 宝知满脸满头的雨水,浑身发冷,她记得刚上来看到这里有个岩洞。 虽有习武,但衣物沉重,叫人吃力。 更不逞侧面如同猛兽般的黄浪。 在宝知快脱力时终于抵达。 这洞口虽小,但内部空间很大,有风从洞深处吹来,叫人浑身发颤。 但她不敢大意,复往前几步。 不出其然,滑落的山体将洞口堵得结结实实。 劫后余生的后怕叫她卸了气,将宜曼放下,自己则靠在岩壁上大喘气。 当下只有喘气声。 不对。 宝知一把将宜曼拉到身后,反手从小挎包里取出火折,一手握着九姑姑所赠的匕首。 “啪!” 幽暗的洞穴被火折端照得亮堂堂,映出宝知的防备,也映出对面那人盈盈笑意。 “还是梁姑娘想得周全。” 第十八章火光前突如其来的吻 摇曳火光将那人的轮廓打在干燥的岩壁上,印出曲线分明的影子。 他的衣衫被雨水浸湿,勾勒出削瘦漂亮的腰线;玉冠不知落在何处,任由一头湿发散散地披在肩头,给那张清隽的面孔平添了一丝脆弱。 要不是他肩上还扛着昏迷的长泰郡主,宝知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尾随她们意图不轨。 她冷着脸问:“敢问公子,跟着我做甚?” 邵衍不慌不忙地将长泰郡主放下,毫不怜惜一个美人这般可怜地躺在冰冷的岩沙地上。 “跟着姑娘就能活命。” 倒是聪明。 他好似未觉宝知身上的杀气,自顾自低头捡拾被风吹进的枯枝。 这里原来该是猎人与樵夫休整的地方,还有一个被人使用过的篝火,邵衍迭了半小儿臂高的枯枝,将其放在篝火的石堆中央,随即抬眼看宝知。 宝知读懂了他的意思,但动也未动,直凛凛地盯着那双凤目,试图从中找到他的目光中找到蛛丝马迹以求证他的不怀好意。 但他的表情、他的目光里包含着纵容。 这是什么情况? 身后的宜曼冷得哆嗦,她抓着宝知的披风,颤着嗓子道:“姐姐……我好冷……” 邵衍双手举在耳边,慢慢向后退去,离那篝火有二三丈远的距离。 宝知还是正眼不错地盯着他,却慢慢向篝火走去。 果然,生起火来后,整个人都暖烘烘。 邵衍走到长泰郡主身边将她扛起,试探性地往篝火靠近,见宝知只是用余光扫他,却没有出言阻止,便放下心来地坐在她对面。 冷若冰霜的美人在窜得一尺高的火焰下若隐若现。 穿着湿衣服肯定会感冒的,可此刻宝知怎么可能在一个不知深浅的男子面前宽衣解带。 双方围着火不语。 宜曼小声在宝知耳边道:“湿乎乎的,不舒服!” 宝知安慰她:“宜曼乖,再忍耐一下。” 她声音很轻,语毕如鸿羽般失了踪迹。 邵衍突然起身,宝知立马将手放在匕首柄上。 他道:“衣衫浸湿怕是要寒气入体,衍先退到那边去,姑娘们可自行烘干衣服。” 说罢便往山洞深处走去,在宝知能看见的地方背对坐下。 那边远离篝火,想必很冷。 宝知不管他是什么感受,盯了一会,见他老老实实地坐着,她便先将披风脱下,拧了一拧,把沾水的那边朝上放在篝火边。 她素来穿得多,里面那件茶白宽袖外袍只是下摆湿了。 她脱了外袍,穿着那未被雨湿透的香皮交襟窄衫裙,又帮着宜曼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只穿着抹胸与合档裤的宜曼。 她将衣袖挽直手臂,将宜曼的襦衫襦裙放在两手肘上,随即将手肘置于火堆上方。 洞穴里很安静,宝知刚粗略地用白棉布绞了绞宜曼湿透的长发,这会小姑娘坐在温暖的火堆前昏昏欲睡。 宝知百无聊赖,打量起邵衍的背影。 他的绿衫湿透了,连带着色都加深,像是树梢上被打湿的陈叶。 宝知很满意他的安分守己。 虽说她不介意手上沾了血,但缺乏实战经验,很难在一击内解决。 她细细一看,却见那宽阔的背影正瑟瑟发抖。 宝知一怔。 正是,这个刚进来的时便能感觉到洞穴深处吹来的风。 这人发湿、衣衫也湿,还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风。 莫不是她想太多了?太阴谋论了? 向来铁石心肠的宝知心中松动。 手中的衣服被烤得暖烘烘,宝知的手心手背皆是热得痒酥酥。 宜曼睡得东倒西歪,宝知只得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这样一点一点给她穿好衣服,随后用烘干的披风把宜曼裹得严严实实。 她踌躇了一会,开口:“衍公子,臣女等已经烘干衣服,请公子自便。” 邵衍没开口,慢慢起身,宝知看见他唇色苍白,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在宝知讶异的目光中,邵衍跌跌撞撞地走向她。 “您,您这是怎么了?” 被下药了?精虫上脑了? 可现下宜曼躺在她的腿上睡得正香,宝知的行动被抑制住,不敢乱动。 邵衍愈来愈近,宝知甚至能够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她掏出匕首,横在胸前,皱眉道:“莫要过来!再靠近我便不客气了!” 邵衍置若罔闻,丝毫不忌惮那锋利锃亮的匕首。 只有一瞬,他扑到她面前,带着一阵草木的气息。 叫宝知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在他怀里的感觉。 只是这草木刚被雨水淋湿,裹挟着水气,沉压压的。 宝知早就做好与他决一死战的准备,转动手腕扣住柄,毫不留情地往邵衍脖子插去。 这是正当防卫。 是本人的合法利益在受到侵害时,针对侵害本身所做出的。 显然,当下邵衍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 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左手竟死死抓住宝知的手腕。 匕首尖端点在邵衍的颈上,将白净的皮肤压出一个凹陷。 交迭的手影在火光下抖动。 男子的力气果真比女子大许多。 硬拼蛮力宝知只能处于下风,她毫不犹豫地握紧左拳,直击邵衍的喉结。 “能不能带我走?” 她的拳头在空中停滞。 邵衍总是游刃有余,声音淡定,像是是冬日的暖阳,叫人安心。 这是宝知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这般孱弱。 邵衍颤抖着抚着她的脸,四指搭在她的下颌,大指指腹轻轻压在她的下眼睑,小心地蹭过那颗红痣。 草木气息冰凉,冷得她从脊髓后头窜上一阵电流,浑身一颤。 “带我走吧。”他笑着问,还不若不笑:“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宝知撇开头:“您认错人了,放开我!” 邵衍直勾勾地盯着这眼角泛红的桃花目。他的目光如此深邃,如此缱绻,几乎把宝知吞没,叫人几近溺毙在这片温柔的湖中。 他凝视地这般认真,时间久到眼前这双漂亮的眼睛流露不耐,才如梦初醒地松了对宝知的禁锢,用膝慢慢往后挪了几步,一面把手伸进衣襟,掏出了什么物件,犹豫了一下,在宝知眼前展开拳头。 那是一黑一白的小瓶并一个小罐,瓶身和罐身平平无奇,没有花纹没有贴签,只是棱角处显得圆润,显然是被长年累月地摩挲。 他道:“物归原主。” 在这炙热的目光下,宝知伸出左手,从被石砾枯木划破的手心上接过东西。 瓶罐被贴身放着,带着主人的体温。 那温度比不得浓烈的火焰,却在宝知手中烧出火星,点燃了她心中的花丛。 宝知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捉住,喉咙眼不住下沉。 邵衍? 邵衍。 邵衍! 雍王府的邵衍。 生父不详的邵衍。 被众少年欺凌的邵衍。 遍体鳞伤、鼻青脸肿的邵衍。 护着头,在众人百般折磨下,麻木望向天的邵衍。 将她护在身后,如小豹子般的邵衍。 攀附着长泰郡主向上爬的邵衍。 读书习武的邵衍。 八面玲珑的邵衍。 叫所有人都记住的邵衍。 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的往事中,竟有一人停留于此。 她的胡言乱语被他奉为圭臬。 宝知心中五味杂陈。 她非常好奇,怎会有人竟然将这等小事记在心上,把不知所以然的话付诸实施。 这是为什么? 很奇怪,真的非常奇怪。 她的心口酸涩,好像被堵住,但却江水滔滔。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有必要吗?我只是提出了一点意见,只是顺手送你一点药,我只是为了还我家弟弟欠你的恩情。 你为什么要一直放在心上?你为什么要遵循我的建议? 为什么这么悲伤? 又为什么这么温柔? 宝知见过太多的面容。 怜爱的、厌恶的、欣赏的、崇拜的、感激的、垂涎的、仇恨的、反感的。 这些面孔的呈现或是源于血缘、或是起于利益。 那么你呢,你是出于什么目的? 加上今日,我们不是才第二次见面吗? 可这好奇中暗藏一丝兴奋,连同她本人都未意识到的兴奋。 这是巨龙经过长年累月终于找到稀世珍宝的兴奋。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你,你为什么……” 宝知又止住,她的疑惑太多了,一时间不知该问什么。 邵衍没有催促她。 他总是笑。 一道目光落在宝知的唇上。 宝知感受到了,也闻到愈来愈接近的草木香。 她该躲开的,抑或用匕首抵在这登徒子喉管。 可她什么也没做。 亦如当年没有进花厅一般。 顺从着内心深处的声音,直到那冰冷的淡色花瓣颤抖却坚定地贴上她唇。 她甚至可以细数邵衍的睫毛。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两个新手什么都不懂,遵循着本能行事。 宝知僵硬着身子,紧闭双眼,连那贝齿也紧紧合着。 亲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晕晕乎乎想道。 许是男子的优势罢,天生在两性之事上较比干多一窍,邵衍不再满足于仅仅贴上星辰,他一手按着宝知的后颈,叫她无处可退;一手扣住宝知的腰,重心前倾,即便宝知的双手下意识抵于他胸前,两人还是紧密地贴在一起,像是相互缠绕的藤蔓。 她的体温好似通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传递到他身上。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搓揉着她的后颈那块软肉,叫她哆嗦,鼻腔溢出甜腻的轻哼。 宝知的眼骤然睁开,邵衍没有理会,他的舌钻进香甜的花心,顺顺利利地滑进去,进而碰到蚌壳。 宝知不知道该怎么办。 新奇、不安。 尽管她向来运筹帷幄,也慌了手脚。 猎人敏锐地发现陷阱中猎物的不知所措,牢牢把握这次机会,一鼓作气撬开蚌壳,贴上毫无准备的蚌肉。 那丁香舌一抖,羞涩慌张地往上躲去,他怎会放过她,霸道地勾上她的舌,强硬地将它带出蚌壳,随后气势汹汹得吮着,嘬得那小舌水红水红。 这是生理的本能,叫女孩在欲望的风雨中失了自己,只能攀附着少年,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 幽静的洞穴内,只有啧啧作响的水声,少女娇怯的哼声、少年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不觉,宝知抵在邵衍胸前的手紧紧地勾住邵衍的脖颈,将他压向自己,她这般用力,这般决绝,好似溺水的人无意勾住一块漂浮于海面的木板。 青涩的姑娘终究在欲海中失了自己。 她从被动承受,到放松,现在开始进攻,主动去吮邵衍的下唇,用水光的舌尖描绘着薄唇柔和的曲线,再如狸奴般吮掉留下的水渍,随即大胆探入。 熟睡的宜曼这会若是醒来定会惊得厥过去。 家中最规矩的宝姐姐、熟读女则女诫的宝姐姐、冷静自持的宝姐姐、对所有异姓男子敬而远之的宝姐姐,竟有如此热烈、情迷意乱的面孔。 是的,情迷意乱,在外人在场时,毫无顾忌地同一个外男这般抵死缠绵。 这禁忌感激得她小腹发酸,叫下头那张小口不受控制翕张,连着花道都韵律地吮着。 上头的唇吮着水,下头的唇吐着花露。 宝知恨不得将邵衍嵌入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颈后的手松了劲,邵衍终于肯放过那可怜的香舌,依依不舍地离开这樱唇。 宝知喘着,只觉一窝野兔乱蹦,快要冲出喉咙,跳出心口。 她的脸红如桃花,一幅被风狠狠欺负过的娇花模样。 邵衍的吻复细密地落在她的耳后、肩胛上、锁骨上,柔软的,炽热的。 可他的手却规矩地很,除了搓捻后颈的嫩肉,以及摩挲她的后腰,哪里也没有乱碰。 “宝知……宝知……宝知……” 他含糊地唤着。 正待宝知晕头转向,心中胡乱想着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身上倏尔一重。 原是那温润君子双眼一闭,厥了过去。 她眼中的欲如潮水般退去,一手扶着邵衍的肩,一手去探他的额。 果然发烧了。 真是难为他了,背对着她们时就烧迷糊了,还同她初试…… 宝知想到这里,脸上愈发滚烫。 她将枕在她膝上的宜曼挪到一旁,也没顾仍在昏厥的长泰郡主,犹豫了一下,脱下邵衍的外衫与宽袍,露出米白的中衣。 宝知刚往下探,不料正正地捉着一硬物,如触电般收手。 这人怎么这样…… 她咬着唇。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更何况她可是阅片无数黄文打卡王。 复又想,如果不是他昏厥了,会做到最后吗? 她现下才十三岁呀…… 宝知静静地看着昏睡中少年俊朗的眉目,瘦瘦长长的身躯蜷缩在宝知的外袍下,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她复盘起自己刚刚的行径。 为什么没有阻止,反而沉浸其中? 是不是装太久了,都忘了自己的真面目了——她本就是最离经叛道的人。 宝知提起食指,轻轻描绘他挺直的鼻梁,然后俯下身,一个柔柔的吻落在那唇上。 已经染上她的温度了。 这是奖励。 如果还想要的话,记得要坚定不移地靠近我。 好吗,邵衍? ——- 长泰郡主:咋的,突然叫我下线这么久 姐妹们!接吻了! 十九章自救(可以看作剧情过渡 他总是梦到那日午后,碧空如洗,假山根下的阴冷,还有攀枝步摇。 无论多少次,他都鼓起勇气追上前,卑微地求她。 她如未闻,徒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 可这一次,他再次上前,请求她带他走。 她不似从前,反而问:“怎的来得这般迟?” 他讷讷着,怕她亦如过往般离去,轻轻拽着她的披风。 他道:“以前……我还太弱小了……如何护住你?” 弱小到便是拥有了她也无法守住她,不如潜伏着,打听着,默默守着她。 且不论弱小的生物也入不了她的眼。 她却笑:“这有什么,我难不成还护不住自己?” 她伸手将他搂紧怀中,即便浑身生疼,在这个怀抱里,他原本空荡荡的胸口充盈了幸福的泡沫,心中的大洞好似被缝补,只觉热乎乎、暖洋洋。 “记得,不要一直候着。有时万事俱备才行事往往会抱憾终生……” 她的声音逐渐模糊,周围骤然变黑,只有他一人留在原地。 他惶恐着,不安着奔着,赶着,大声喊她。 “宝知!” “梁宝知!” “宝知!” 他猛地坐起,原本盖在肩头的外袍滑落。 洞内黑黢黢,周身萦绕着甜香,叫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哦,醒了。”边上的人说道。 “是,该醒了。”他擦掉脸上的冷汗,还来不及戴上那一如既往的温润的笑。 宝知递给他一个小扁囊,他毫不犹豫地接下,灌了几口。 宝知问:“能走吗?” 邵衍勾起衣服,起身来到宝知跟前。 她眼中没有前头那般的警惕,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见地位尊贵的王子皇孙微低下头,如丫鬟般伺候她穿上外衫。 洞穴深处的照出一丝微光,打在宝知脸上,划出半阴半明的分界线,模糊了她的面容,模糊了她的眼。 即使他们站得这般近,只要他一伸手,便可将她搂入怀中;一弯腰,便可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可他只觉得他们很遥远,她又成为了那道风,忽而穿堂而过,亦如梦中。 “走吧,往深处走,或许可寻着出路。” 她侧过身,从他身侧走开,从他的影子里离开。 “或许?”邵衍此声询问低哑,似是在自言自语。 宝知蹲在地上清点小挎包里的东西,一面道:“最好的结果是找到另一处洞口。“ 她顿了顿:“还有三种可能。” “其一,路上遇到洞穴野人,或是杀了它们,或是被杀,” “其二,路上走着走着路径变窄,随即卡在岩缝,最终站立多时,无食无水而亡。” “其三,洞内路径过多,我们最终迷失在于此。” 邵衍点头,捡起地上自己的衣衫,并未询问宝知为何自己醒来只着中衣。 宝知正准备叫醒宜曼,他突然发问:“倘若,倘若是第五个选项,你会如何抉择?” 这才叫宝知眼中流出赞许的光彩。 她借此摸清邵衍并非软弱保守之人,他还是有些脑子的,叫宝知高看了他一眼。 原地等候救援。 当前境遇若是放在一般的王侯家的孩子们身上,十有八九选择待在原地。 此为最稳妥的抉择,可宝知不是。 她不是没有惶恐害怕,但她向来伪装的很好。 南安侯府世子、二少爷、四少爷、四姑娘还并一个表姑娘,雍王府的郡主并一个公子遭难,现在表姑娘同四姑娘与雍王府郡主公子一道。 一个侯府未来的继承人与男性子嗣更为重要,故而南安侯府选择先行抑或多派人寻三男,再匀出人选来搜寻他们。 这无法批评宝知的迂腐,在这个封建社会就是如此,需要继承人。 若是世子身故,则不仅是谢家剧变,更是要上报今上。 总而言之,是件天大的事。 而宝知冷眼观雍王府,发现长泰郡主的处境也不如外人所道的那般风光。 一个父亲,将女儿的身价哄抬,待价而沽,放任什么天外仙女、再世玄女等流言,真的是爱她吗? 估计也就长泰郡主这个沉迷于「别跑,我的冷脸世子——娇妻在上」人设游戏的人才无所知觉。 整个家族的利益向来凌驾于一切小打小闹之上 她想,真心担忧她的,只有谢四爷乔氏以及几个弟弟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喻台才九岁,不能徒留他一人。 即便是有姨父姨母看顾,总会有不周之处,更不必提及随时出现的黑衣人。 若是原地等,不说外头能否发现他们被困洞穴,而就算是发现了,当下工具这般落后,硬是挖也要挖很久。 估计外头找到了已经是一堆尸体了。 邵衍这心倒是透彻,宝知对他又是改观。 她还是喜欢聪明人。 即使聪明人杀人不见血,也好比蠢人用道德栓成一根线,自圆其说地逼她入洞。 她想了想,道:“那我便先杀了她,留着吃几日。” 一个好看的姑娘嘴里吐出这般的话,真真是骇人。 邵衍面上不显,心却剧烈地跳动,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他与她毫无干系,她也没必要将他纳入羽翼之下,但是她容忍他的存在,是否变相承认他们是同类呢? 若是邵衍昨日问她,她定毫不顾忌,甚至面带微笑地道现下就杀了你取食了。 可见人真是感官生物。 宜曼这一觉睡得很是舒爽,醒来时还以为在自己的房内,骤然看见周围,有些迷茫,宝知举着一个小瓶子,喂了宜曼几口,那里头不知道装得是什么,甜丝丝的。 她终于清醒过来,黑暗和幽闭的空间叫她害怕,本能地如孩童般张开嘴要大哭,宝知“啪”一下,按住她的嘴,那哭嚎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逼得她双颊泛红。 宝姐姐一脸严肃:“宜曼,姐姐向来不把你当成孩子,当下交给你做抉择。” “我与邵公子并着厥过去的长泰郡主,决定往里头走,或许会有出口。” “而你抉择你的选择。可以选择跟着我们一道走,也可以留在这里等着外头侯府来。” 她不再是以往好姐姐的脸色,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冷酷的嘴角,微垂的睫毛挡去眸子里的光芒,看起来危险极了。 宜曼背后窜出一粒一粒鸡皮疙瘩。 “若是跟着我们走,最好的结果是我们找到出口,便往下走去湖边,”她顿了顿,那声音如鬼魅:“最坏的结果,或是找不到出口,也寻不得回来的路径,最终迷失在这洞穴里;或是找到出口,但是路径狭窄,最终被卡在洞口,站着死去。” “若是留下,我会给你准备一些小糕点和少量水,并着几个火折。”她从小挎包中掏出一个用白棉布包起的小小包袱,里面是她们在山脚买的糙米糕,原准备带回去给家中姐妹的,不想逃命中散落了许多,当下只有几块。 “你或许会等到外头发现,随后挖出来;或许永远也没有发现,当下就饿死在这。” 宝知扶起面色发白至青,浑身发抖的宜曼,面不改色地问道:“告诉姐姐,你选择哪一条?” 宜曼抖着嗓子道:“姐……姐姐……能不能我们一道在这里等?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宝姐姐若是定下,便是母亲也不可能叫她改主意。 “宜曼,你的事情便是自己做决定,自己做的决定,后果也由自己来承担。你是知道的,姐姐没有办法帮你做选择。” 宝姐姐卸了扶着她的力,往后推了几步,同那昨日才刚认识的公子站在一块,等待着她做选择。 宜曼向来不需动脑,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一应有人预备下,当下她忽然想起大姐姐有一日在马车上的话。 “你真当她是你的亲姐姐不成?表面好似不争不抢,实则最为自私;一派子瞧不上人,你自家人不顾着,反而去亲一个外人?” 但母亲却说宝姐姐这般才是正确的。 若是姐姐不多为自己着想,她若是懦弱的、无主见的、愚蠢的,只能沦落为玩物,母亲都不愿多亲近这般的人。 在她们眼里,她是不是就是这般呢? 所谓的宠,是不是因为放弃了,所以当成狸奴般养着? 她现下就是明日馆里头的狸奴般。 不行,她不愿,她想要如衍公子般站在姐姐身边,叫姐姐把她当作同等的人对待,商讨消息时也叫上她,而不是萎缩地躲在披风里。 十一岁的宜曼在这个极端的条件下,初步完成了自我意识的觉醒。 就连宝知,也是上大学后才慢慢在自我摸索下完成的。 “我要跟姐姐一道走!”娇憨漂亮的小姑娘脸上第一次出现坚毅的神情,亦如她刚到南安侯府时半夜惊醒所见乔氏脸上的神情。 真是孺子可教也。 宝知上前,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乱了的头发拨了拨,道:“走吧,姐姐牵着你。” 宜曼也是一股气使着做出的选择,这会被姐姐鼓励很是高兴,正不好意思地四处乱看,倏尔看见对面的衍公子目中流露寒冷的,她以为自己眼花,又看,原是自己搞错了,衍公子正温和地看着她。 一行人快速分食了小包袱中的东西,宝知真是一身轻松。 她随手拾起三根粗枯枝,交替点燃后交给另两人。 邵衍主动道:“由我在最前罢。” 宝知看了他一眼,低头勾起了左嘴角,复抬头,面上淡定:“好的,有劳公子了。” 真是精,一来若是遇到什么不测,便是准备用昏厥的长泰郡主做掩体;二来,他这一招是为了叫宝知放心。 没办法,他的心上人向来多疑。 正要出发,衍公子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忽然指着宜曼的额头道:“恕衍直言,我见一小虫落在谢姑娘额上。” 宜曼尖叫了一声,用衣袖快速蹭着自己的额头,蹭得通红。 好在宝知忙抓住她的手,险些破了油皮。 虽是出了这个插曲,一行人由此向洞穴深处微光的方向走去,不说路上的蝙蝠,长相奇异的犬类,有几次还差点落入暗洞。 不过哥哥姐姐的沉着冷静,支撑着夹在两人中间的宜曼继续前行。 她忍耐着,期盼着。 终于一行人感受到那夹杂着树木与泥土味道的风直直往面上一吹,而清晨的第一缕初阳柔柔落下。 生命真的是极其宝贵的东西。 他们在里面走了很久,宜曼这般好动的人,都累的不行,双脚软趴趴的,她正想说什么,忽地香风一阵,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地紧,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趴在宝姐姐的背上。 等醒来时,竟已经躺在床上,床帘落下,拢得周身朦胧。 外面传来鸟鸣,细细一听,还有她母亲同丫鬟奶妈说话的声音。 宜曼睡迷了,手肘一撑坐起身来,带动着里头布衾滑动发出的沙沙声。 登时丫鬟便撩开帘子,服侍的人一层一层往外通报。 正当众丫鬟表达自己的欣喜时,守在外间的谢家父子与乔氏一并进来。 虽然宜曼已经十一,但这会大家也顾不上纲常伦理。 宜曼一见到爹娘哥哥弟弟,后怕随即涌上心头,她害怕能不能走出来,害怕迷路,害怕自己会不会被抛弃。 现在真的回家了。 她在母亲怀里哭花了脸,复想起什么,忙问:“姐姐呢?” 姐姐还一路背着她。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皆一愣,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般道:“你祖母这会担忧地紧,你宝姐姐便先决明堂里休整。” 宜曼不疑,便高兴地喝着母亲亲手喂的清汤。 松澈与父亲对视了一眼,两人退了出去。 “爹爹……这般……该是如何处理……” 谢四爷沉着脸,右手在空中划过,带出凌厉的声音。 “雍王老狗,真是没脸皮!”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一匹马冲去雍王府,宰了那老狗。 仅仅半日,雍王府的下人在京城里将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长泰郡主同南安侯府世子做了一夜夫妻。 真是闻者耳赤,听者脸红。 而来不及换洗的宝知这会正跪在地上,淡定地听着二夫人殷切地撺掇老夫人。 “难不成,真叫松淇娶了?” “虽是妾,但也是贵妾。” “都是自家人,二伯母还会害你不成?” “到时便说你们表兄妹二人无意落入山崖……” 宝知好似未听闻,只顾低着头。 “说够了吗?二弟,带回去!好生看管!” 南安侯与谢二爷一道进门,声音不大,也未闻波澜,却叫里头坐着的三个女人一并站起。 孙氏心中暗骂,门口的丫鬟是死人不成?怎的大伯来了也不通传。 她红着脸讷讷,只由谢白着脸的谢二爷拽着一道离去。 三夫人关切地看宝知一眼,也先行告退。 郡主娘娘仍是那副玩味的模样,好似未见南安侯那不悦的神情:“说说看,打算怎么游说宝丫头去伺候你儿子。” 南安侯道:“母亲说笑,儿子怎会如此;不说是为了文正与弟妹,宝知虽在由四房照料,儿子也是看着宝丫头长大,视为己出。” 郡主笑问:“莫不是打算聘为世子夫人?” 侯夫人呼吸一滞,她面上虽温柔大体,可宝知用余光都可感知到她身上的反对与排斥。 南安侯没有说话,好似在思索。 郡主问宝知:“你是如何想的?” 宝知低下头,片刻,向南安侯行了一个叩首礼,亦如女儿对父亲行礼。 在南安侯复杂的目光下,宝知道:“宝知谢大伯父关怀,自幼受侯府庇佑,吃穿用度皆是排于众姐妹前。” 她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坚强的神态:“家父家母身故,家父无嫡亲兄弟,家母更是与姨母相依为命。侯府遭事,宝知本应当尽己所能,莫说为妾,便是为奴宝知也甘之如饴。可梁乔两家血脉仅我与喻台,更因我身为长姐,自当代行母责。我怎能只顾自身而不顾梁家与乔家世代先人遗流的名誉。另说,宝知自知门第匹不得世子,且对世子只有兄妹之情,于此,下一代世子非出自嫡母房内,根基定然不稳。得大伯父厚爱,此心宝知已知,则足矣。” 侯夫人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内心很是矛盾。 若不说家世,宝知的能力极其符合她心目中世子夫人的人选。 但正是因为这份眼界与能力,不能成为谢松淇的夫人。 她的儿子她知道,他可以欣赏一个聪慧的妹妹,但是不会容忍一个多智近妖的枕边人。 他需要的是隐于他身后,替他打理内务,照顾子女,奉养长辈的女人。 更不必说叫梁宝知做妾。 全家只有二弟妹这般天真。 这样游刃有余,全身而退的姑娘,愿甘居人下? 若真是逼得她做妾,不必说被觊觎的财产,谢家不出十年必然腥风血雨,礼崩乐坏,以下犯上。 更何况南安侯绝不可能叫长得这张脸的梁宝知做妾。 她嘲笑自己,真是的,刚刚见二弟妹叫嚷着让宝知下跪认错时还紧张婆母倦了直接将宝知指给松淇。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南安侯心中苦笑。 倒是跟她母亲一般。 郡主便先让宝知回碧纱橱休整,自己留下南安侯商讨。 南安侯道:“母亲早知宝丫头的抉择。” 郡主道:“不错,早于八年前已知。” 八年前,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便对将来做出抉择,真真是叫南安侯心惊,莫不是精怪上身? 他正想问,郡主忽地道:“往事花非花雾非雾,也该放下了。” 南安侯一僵,即便是多年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流露出几分狼狈。 他想了一息,低声道:“不过是黄粱一梦罢,儿子分得清。” 郡主懒得去分辨他是否口是心非:“不说外的,即便是你未婚,她未嫁,也不可能,亦如世子与宝丫头。” 他那向来不管事的母亲坐起身来,冷着脸,这面容叫他忆起父亲失踪那月,母亲便是这般神情,穿着朝服从后宅入前院坐镇。 “男女之事,出三果。一果,家世、才能、性情皆不配,结为怨侣;二果,相敬如宾,男外女内,各尽其职;三果,互补互爱,共生共死!” 那「死」字一落,叫南安侯喉结一动。 “梁礼丧父,亦无母教,自是对情感所需;小乔氏自幼得家中宠爱,一朝骤然全失,则生偏执,定将手中之物藏于身边。二人结合,则为齐也。” “更何况她蕙质兰心,不下宝知,对你可曾有过另眼?即便没有梁礼,难不成她愿做人妾室?抑或你想休妻再娶?你何必日复一日想些虚无的情形!” “你与梁礼亲厚,他真的不知你的念头?” “因为他信任你!把你做大哥!你却暗自期盼他们夫妻离心!” “她本可自救,宁要死于船上。见到尸身你难道还不懂?” “她心中只有梁礼!” “莫要做这般弥补,莫想着你儿子娶了她女儿,你便了了心结!” “这只会害得两个孩子都悲苦!若你去了地府,如何见他二人?” 南安侯被说得心冷、身冷,母亲说话真是一如既往直白,点破他隐秘的私心。 “是儿子着相了。”四十多岁的男人跪倒在母亲面前,不住叩首。 “起来吧。”刚刚那番话似乎消耗了郡主仅剩不多的精力,虚弱地喘着。 南安侯忙跪行,给母亲顺气。 郡主缓了几息,道:“去吧,当下,谢家只能有一个郡主。多关心关心你媳妇,她为了谢家付出太多了。” 南安侯起身道是,正要离去,郡主像是会想起来什么,道:“还有,去查一个人。” 南安侯止住步伐,问到:“谁?” “雍王王孙——邵衍。” ————- 嘎嘎嘎嘎不好意思很久没有更新!我真的写了好久,开头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写好了哈哈哈哈。 这里算是侧面来体现外界发生了什么。提前说下,虽然大家肯定都感觉出来了,我写文就爱反差,你以为是好人,其实是坏人,你觉得是坏人实际上是好人,你以为是好人,真的是好人,你以为是坏人真的是坏人。哈哈哈哈哈我就爱反套路!每个人物就算是配角,ta的行为也该有章可循,是有血肉的,是立体的,爽! 每个人心里有阴暗面,我本来想来po了,爽就完事了,但我将这些生活中的心理用文字表述出来,这时候才是最酣畅淋漓,利益是驱动的,也正是这样,可以用利益解释的爱才显得真实! 下一章大概率是男女互动比较少,重点是宝知视角,我想讨论一个问题,这个也是我自己在一直寻找答案的! 非常非常感谢点击评论收藏的朋友,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肯定了我,谢谢你们让我这么幸福!我会继续努力的!这几天也会努力回评论的!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就是没时间回,毕竟大家也看到我的回复比较长,还是花很多时间的哭哭! 非常非常感谢孜孜不倦跟我互动的读者们,阿姨洗铁路! 第二十章懵懂的答案 宜曼喝过汤后,在乔氏等人的安抚下,再次陷入沉睡。 乔氏吩咐丫鬟在西厢房好生看顾女儿,便回正堂。 谢四爷在屋内踱来踱去,衣衫摆动,速度之快,带出黑色的影子。 “爹爹,您别急……”松源还未说完便被谢四爷打断。 “这我如何不急?先不说你大哥裂了肩骨,你四哥腿折了,日后还不知能否正常行走,说亲都是问题!若是借此把宝知定给你四哥……” “四爷!”乔氏忙止住他的话。 谢四爷只好重重叹了口气,坐到妻身边,灌了口茶才少许平静。 “四爷,你现下细说那会的情形。” 谢四爷道:“昨日世子的侍卫跑晕了两匹马赶回禀报,我在官室内收到消息便直往五马山,在山下便见侯府的马车。等到了半山腰的月牙湖时就见长泰郡主的马车,丫鬟和侍卫都已上山搜寻。” “马匹上不去,我便弃马上行。此时雨小了很多,我便在一处凹陷的流泥里发现松添,他腿折了,白骨都露出,头上破了个大窟窿,整个人烧得迷糊,我忙用枯枝固定了他的腿,喊了边上一个侍卫,一道将他抬下山。” “待我再次上山时,大哥来了,我便和大哥一道寻着,在今早寻到昏迷的松淇,复在另一头寻到松澈,他未受伤,只是被困在一处暗洞,待我挖他上来时,他问我可寻到妹妹等人,我才知女眷不只有长泰郡主——宝知同宜囡一道来了!那侍卫竟含糊其词!这时早便是次日子时!” 乔氏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我急得不行,忙遣人来寻你,大嫂道早有人送口信去了,我便在家中操持,备些热水、棉纱、药酒。可到亥时,母亲遣人来问宝知与宜曼,我愈想愈觉不对,顾不上什么,直直去了决明堂。一问才知,那侍卫只说公子遭难了,问他姑娘们呢,却含含糊糊,还说什么姐弟同心,要松源带上喻台一道去,母亲当场拿下那侍卫,卸了那人的后牙,竟发现藏毒,他还满口狡辩,待母亲身边的人带走,等了一盏茶后回来,畏畏缩缩的。” 她一字一顿:“是燕国公插进来的。” 谢四爷勃然大怒,正欲大骂,外头二等丫鬟来报:“宝姑娘来了。” 松源忙起身,便见宝知进门,她仍穿着昨日那身衣服,只是那披风的滚毛粘了泥与水,结成一团;下摆沾着厚厚的尘土。 宝知脸上带着倦意,她回来后马不停蹄,只在二门处与姨母一家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赶往决明堂。 她脸上虽笑,却有些不好意思:“本该不能这般满身尘土地拜见姨父姨母,但知姨父姨母挂念,便匆匆赶来,还望姨父姨母不要怪罪。” 乔氏毫不顾忌地上前抱住宝知,又一阵美人落泪,众人便是一阵劝,才止住了她的泪。 见宝知疲惫,也不放她回明日馆,在西厢房安排着歇下。 泡在浴桶时,宝知早已上眼皮打下眼皮,在丫鬟的搀扶下,没头没脑睡了个昏天暗地,待醒来时早过了晚膳。 透过床幔,宝知便见乔氏朦朦胧胧的面孔。 在烛火映照出的朦胧,近在咫尺却好似永远也无法触摸。 “娘?” 宝知下意识说道。 丫鬟立即揭开床幔,服侍着宝知起身。 乔氏放下手中的针线,坐到宝知床沿,待宝知喝过茶水后,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宝知睡饱了,躺在乔氏怀里听她细细絮叨。 她想了想,问:“姨母,我想问您……您是如何……” 她不知如何具体去询问,心中的困惑就像摸不着的风,饶是她口齿伶俐,也不知如何描述。 “就是……如何将姨父放在心中的?或者说,您是如何发觉心中有姨父的?” 这话问得奇怪,乔氏没有回答,沉思了片刻,温柔一笑:“那要从先头说起了。” 她没有因为宝知是个孩子而糊弄;也未扭捏,认认真真地答道:“那年我才及笄,你外祖母受老夫人的邀,携我一道去赏荷。我们由着丫鬟引着,不想路过侯府的武场。” 乔氏腼腆地笑了笑,真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这般温柔似水、这般娇美,叫宝知看呆,又觉熟悉:“你姨父正射箭呢,白面小生顶着大太阳,满头大汗的,笑起来那般肆意,叫我好生羡慕。” “后来,由魏家婶婶做傧,我便与你姨父定亲了。” 原来是先婚后爱啊!宝知恍然大悟。 可是,倘若是被许给他人,是否姨母便会这般爱上他人呢? 如果爱的产生需要的外部条件的催促,那么命中注定是否是不存在的呢,毕竟命运的轨迹易于被任何一个微小的事物所改变? 所以会喜欢,会爱,是因为外部提供的契机,如果没有契机,则无从进行量变? 是这样的吗? 宝知不懂,她追问:“那您是因为姨父对您好所以心中才有姨父的,是吗?” 乔氏摇摇头,却也点点头:“不是所有人对我好,我便将其放在心中,只因为那人是你姨父,所以我愿意接受这份好,我也想回馈这份好。” 看来宝知真真是长大了,小姑娘或许已经对某个公子产生了好奇。 她继续道:“一开始,我便知这赏荷之邀便是排着相见,故而心中早已埋了底,不叫自己慌张。后来一见你姨父,便觉得他与众不同,想去了解他。真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叫人移不开眼,回去后你外祖母悄然跟我提起他,我便羞红了脸。后来我便日日想他,想知道他的衣裳尺寸,想知道他喜欢什么,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心中慌乱得紧。” “那会,外头都传谢家要尚公主,可家中嫡系未婚的男子只有你姨父,我便心里酸涩地不行,连饭都吃不下,你母亲看不过去了,拉我去白马寺上香。” “我正在厢房休息时,丫鬟来禀,说是你母亲跌了脚,手上还破了一片,我吓坏了,赶忙过去,不想进了那厢房,你姨父竟隔着屏风在候着我,告诉我他没有想尚公主,还说叫我安心,便叫丫鬟给我送了一支自己亲手打地金簪。” 她的眼中闪着光芒,沉浸在回忆中的面容温柔似水:“姨母自小到大都是家中姑娘的闺范,一言一行都比着京中贵女的标准,这是我最大胆的一次,我接了金簪,红着脸跑出去,”她说到这,笑意更深,看着宝知的脸,抚着她的眉目,通过她看见两位故人:“你母亲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你父亲坐另一边,两人如左右护法般守着,后头我才知道,你母亲从台阶上滑倒,确跌了脚,下颌还破了油皮,可巧你父亲带你姨父在附近檎云岭跑马,这便遇到了。” 想必那时,明艳动人的小妹在梁礼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小妹心中定也留着那御马而来的贵公子下马时那抹温柔。故而乔家遭难,也不知二人何时交谈,小妹便淡定地告知她要与梁礼成亲。 因新帝一派不许给“反贼”正名,京中各家自顾不暇,故而小妹也不守虚名,未受三年孝惯例影响,在二个月内迅速走完三书六礼,匆匆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便由姐夫背着出了门。 只恨……只恨…… 想起妹妹回门时那发自内心的笑,那是乔家出事后她第一次见小妹笑,可是…… 乔氏眼中的笑意早已褪去,一层一层冰霜附上。 宝知早已感知,她未言,心中的疑惑因此得以证实:她爹爹与娘的死并非遇水寇而亡这般简单,抑或她无人提及的外祖家。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氏恍然清醒,忙换了话茬。 深夜,宝知按下此惑,转而继续思考。 一个人会牢牢记住别人的一个善举吗? 为什么? 邵衍。 邵衍。 邵衍。 她的手指在空中慢慢划出他的名字。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 她猛地坐起,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那包含在那个吻、包含在他温柔地帮她穿上外衫的动作、包含那高高瘦瘦站在最前的背影中的答案。 邵衍喜欢她。 这是宝知从未设想的答案。 她用吊桥效应来解释那个吻,用困境下的妥协来解释他的体贴。 可是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解释,最后都指向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邵衍喜欢她。 宝知心慌意乱,两颊发热,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为什么,人会去喜欢他人? 因为那人拥有容貌,可以满足自身的虚荣心和养眼? 可是世上美人多,为什么偏偏是其中一人?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喜欢一个,有的人却可以喜欢很多? 邵衍为什么会喜欢她? 只因为她的一次无意的好心? 如果那天不是她,如果她没有出手,这段少年的思慕是否无从谈起? 她又烦躁了,明明是毫无逻辑的胡思乱想,却叫她不安。 宝知知道自己又着想了,只是吻过了,那无处安放的占有欲便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 他算她什么人,有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思考这虚无缥缈的事情吗? 她复躺下,用被衾裹着头。 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她若是所有感情都要回应便是将她掰成一百瓣也解决不了问题。 真烦。 为什么一从山上下来就站得那么远,上马车时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占了便宜爽就完事了是吧? 她恨恨地想着的人这厢也未睡,他的处遇虽比幼年时好上一些,却从未入过上位者的眼。 邵衍不恼,他早已习惯了,更何况现下他空洞的胸口已经被填得满满的。 靠着浴桶沿的少年郎露出结实的肩背,即便外头瞧着消瘦,实则布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已经有成年男子的影子。 那骨骼分明的右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心口,感受到有规律的跳动,就如姑娘在他怀中惊慌的呼吸,叫他心口酥麻。 即便屋内只有他一人,他再也感受不到孤身一人的寂寥。 三年以来不择手段地悄然打听,不懂神色地接近她的表兄弟。 终于,一切的忍耐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不想等了。 邵衍起身,扯过一旁的白布,细致地擦拭身上的水渍。 那梦必然是预兆,不能再等了。 任何计划都不是万全的,总会有突发事件。 他不能,也不敢冒险。 他自始便是一无所有的人,可他也想将明月揽入怀中。 ————- 不好意思!又好久没有更新了哭哭!这一章比较短,因为打算今天二更嘻嘻! 大家可能好奇我都在干啥了,我就是背书看书背英语写论文云云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哈哈哈和哈没时间更新奇怪!新学期也好忙! 这里还是要谢谢评论朋友,我爱互动!希望大家如果可以,多跟我讨论讨论剧情!谢谢大家!感谢! 第二十一章鸳鸯戏水(不是车子,是剧情哈哈 原本,京中流言该是围绕着长泰郡主同南安侯世子的香艳之夜。 可是,不过二月,连那世子还未回书院,风头便吹向谢家的姑娘。 什么大姑娘夜会数男,放浪形骸,那郎君的衣襟中还藏着姑娘的抹胸。 什么二姑娘惯爱同外男说话,骨头酥软,有勾魂妩媚之态。 什么三姑娘表面矜持、实则淫荡,每天拐弯抹角地给男人送书信。 只有尚未在京中社交的宜曼同存在感太低的宝知逃过一劫。 这都什么和什么? 有人说这是侯府弃卒保帅,宝知嗤鼻,这分明是杀敌一百,自损八万,但凡侯府有个知道下雨天往家跑、掉到地上的东西不会吃的人都不可能做出这般的事。 有一家子坏了名声的姑娘,南安侯府差不多就完蛋了,兄弟娶亲,日常交际便被排斥出圈。 除非所有人都疯了,否则即便是明日太子起事杀进宫的概率都比这高。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宝知这般的头脑,除了尔曼外,其他两人闭门不出,无论是宴客请柬,抑或手帕交相约,皆推了。 侯夫人端庄的面孔下藏着的焦虑压抑着整个府邸,更不论二夫人如炮弹般取宝知做话头。 二夫人晨起请安时又例行嘴宝知,她想二夫人是个可怜的糊涂人,难得大发慈悲地任她一连抨击她两月。 “哟,宝姑娘心倒是平和,我倒是想着数月前,你同外男待了……” 她故意提起宝知同外男待了一夜,就是要戳她的心肺叶子。 倘若宝知是一个真正的封建社会表姑娘,只会觉得自己给姨母和逝去的爹娘蒙羞而悲愤。 可惜了,数据对的,公式带错了。 这些话她全当不懂不痒的提醒。 提醒她不要忘了那人。 真是下了盘大棋。 自打某日开始,喻台口中频繁出现了一个衍师兄。 什么衍师兄待他极好,有人嘲讽他们姐弟寄居侯府,师兄带着友人前来解围。 什么不知道文章怎么做,师兄教他。 什么书院分派互斗,偏叫他抉择,师兄前来相助。 这是打什么算盘? “说够了吗?”郡主面无表情地打断儿媳的话。 宝知低着头,旁人看来表姑娘因为二夫人的话语而羞愧不已。 郡主知道这小精怪该是胡思乱想,并未在意二夫人的话,可是她烦腻了。 日日都是这般,烂泥扶不上墙,不想着如何解决问题,逮着别人出气。 “一旬后是向家秋菊宴,所有姑娘都须去。” 侯夫人迟疑着开口:“母亲,可是外头……” “外头怎么了?”郡主冷声问。 侯夫人讷讷着,说不出口。 “还怕流言不成?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愈是逃避不见人,愈是坐实!何时我谢家须如黄犊般缩在壳中?越活越回去了!不像话!” 这话说得重,叫侯夫人立即起身跪下:“是儿媳胡想了!母亲息怒!” 宝知心想尔曼今日身体不爽朗倒是刚好,免了这尴尬的境遇。 今日的请安胡乱地结束了,宝知服侍着郡主喝下一碗熬的黏糊糊的汤汁后便去找尔曼。 不想,却有意外发现。 她正待拐小道入尔堂,就见一青衣小厮鬼鬼祟祟地往里头窥视。 不说只有公子身边可以配小厮,便是侯府的小厮,皆是蓝衣。 身着青衣的只有封二公子带来的人。 真是恶心。 宝知站在树冠下的阴影里,面色冰冷地盯着探头探脑的男人。 丫鬟们皆是敛息低头。 青衣小厮此刻后背发凉,只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脖颈,他一扭头,未瞧见任何人,可做贼心虚,逃也似地奔去。 可不知梁姑娘站在不远处,目光不错地盯着他。 安分守己地活着不好吗? 宝知未同丫鬟们谈论,复慢慢行入尔堂。 尔曼还在睡,她昨晚忽地烧起来,今早才降温。 丫鬟们知表姑娘同自家姑娘要好,也不拦她,宝知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床沿。 床上沉沉睡去的姑娘未着粉黛,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青,如娇艳欲滴的西府海棠。 这样的娇媚,最会勾起男子的欲。 正是这般,才更需要她。 她要保护她。 她的能力有限,只能且只愿容下的人不多。 尔曼今日贪睡得紧,待醒来时便见一女坐在床边的玫瑰椅上,漫不经心地翻阅手中的账本。 “宝儿?”尔曼迷迷糊糊道。 宝知忙放下手中的本子,亲自取了白水喂她,一面嘱咐丫鬟取些清粥小菜来。 “我还想着遣人来寻你说话呢,不想你早来了。”尔曼笑眯眯道。 宝知道:“昨夜我听你半夜烧起,怕得不行,可门口的嬷嬷落锁后不让我出门,只得这会急着来。” 尔曼“啧”了一声,不甚在意:“我们二人何必说些解释的话,我们情谊怎么因这点小事而消弭。” 她有些嘲讽:“不能怪母亲,谁叫我那好妹妹是她的心头肉,待卖的花朵,她怎能不着急增加人手。” 宝知拍了拍她的手:“少说这些!”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你在看什么?” 宝知伸手取了账本,递给尔曼,她翻了翻,惊奇道:“当真有这般改良布料,竟可以吸水无痕?” 宝知很是骄傲,创新是生产的第一动力嘛,她每月例行去看铺子总是提出创新点叫手下人自去想法子,再根据新品兜售进行提成奖励,自然而然有鼓励就有动力。 但她没有忘了正事,挥退了众丫鬟后,问道:“封二派人窥视你,你可知?” 尔曼脸上的笑僵住了,慢慢溢出阴郁,有些急切地握住宝知的手:“怎的,他也来窥视你了?你可有吃亏?” 宝知忙答:“并无,你知我素来睚眦必报,他只是刚来时对我胡言乱语,在我手上吃了一亏便绕道。” 尔曼才松了口气。 宝知严肃道:“我只告诉你,当下我定要出手解决了,望你不要嫌我多事,我是不愿你不明不白地受无妄之灾。” 啊,宝知真好。 尔曼柔若无骨地靠在宝知的肩头,心中的感动如喷涌的泉水,不住上流。 她同姨娘不亲近,嫡母向来公允,即便是郡主,却也将谢家摆在第一位。 可宝知不一样。 刚来时虽面上看不出,却也自树立一道无形的墙,叫她摸不着也过不去。 可日复一日,在她孜孜不倦的靠近下,宝知终是卸了那伪装。 从吃穿用度,到明箭暗斗,无一不是为她着想。 而从教她基本防身招式,送她锋利短匕皆可见其之真心。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所缺失的关心与爱,奇迹般从宝知身上得到满足。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宝知? 她贯爱装糊涂,醉生梦死,走一步算一步,可就是现在,在烧了一夜后,糊里糊涂醒来,不知今夕何夕,便见秋日暖阳下守着她的人。 她的关心、她的担忧、她的考虑、她的尊重无一不叫尔曼动容,即便这是自己真心换真心的结果,也令她感动。 宝知全然为了她,她甚至从宝知身上感受到自己幼时渴望的母爱。 她有些遗憾地想,倘若她是宝知的孩子就好了,这样她必然会更加幸福。 不过,若宝知是她的孩子也好,她定会好好保护她,叫她不必日复一日逼着自己去学一堆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姑娘不必学的事物。 宝知敏锐察觉到尔曼情绪的波动,她摸不着头脑,不过觉得朋友这般的笑很漂亮,叫人看了也开心。 自打这日后,宝知愈加粘尔曼,不说丫鬟们,连郡主都稀奇,一日宝知正跟尔曼学点茶,郡主百无聊赖地看她们小姑娘胡乱嬉戏。 忽而,她道:“我怎觉得,宝知愈像小娃娃了,尔丫头却像个阿娘。” 郡主向来混不吝,也只有她会直白形容未出阁的姑娘像人母。 宝知等同郡主相处甚久,知她个性,尔曼也不羞,大大落落道:“宝丫头可不是小娃娃嘛,双陆教了好几回就是不上手!” 宝知抿着嘴笑,在这短暂的间口松懈一番,明日就是一场硬战罢。 —— 向家设宴,花厅赏菊尝蟹乃一大雅事。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已数月处于风口浪尖的谢家姑娘们今日当会赴宴。 有人准备看热闹,有人准备“送大礼“。 一袭菘蓝长外帔的宝知同身着白藤高腰衫裙的尔曼一道入座,向姑娘见了,对令曼耳语:“你家二妹妹同表姑娘倒是亲密。” 令曼本不知在想什么,一听此语,突然一惊,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回道:“正是呢。” 向姑娘不知她怎么,正巧又有客来,便按下不管。 宝知压低声音:“你说,这人怎的这般浑浑噩噩?” 尔曼道:“哎哟,你怎知她不是乐在其中?享受着被玩弄最后被解救的过程。” 宝知撑不住,笑着拍她:“你真坏!” 隔着纱帘并一湖的水榭里端坐着许多公子,便是这般也能朦胧见众女曼丽之姿。 这般,众人心照不宣,有心上人的不住猜想,无心上人的也铆足劲要一探佳人。 喻台跟着表哥来,本以为就是赏花吃蟹,却见师兄。 “衍师兄!”喻台高高兴兴地凑到那人案几旁,他那师兄止了与好友的交谈,温和道:“喻弟今日也来了。” 喻台道:“正是,家中姐姐们都来了,我同几个表哥自然也护送着姐姐们。” “哦?”邵衍不动声色:“那便可惜了。” 喻台奇道:“师兄何出此言?” 邵衍道:“我本想邀师弟一同去书舍,可你定要同家人一道回去。” 喻台一听,急了,最崇拜的师兄竟邀自己一同出行,这他如何拒绝,真是叫人团团转。 忽而,他灵光一现,道:“我可以去!今日我姐姐会去铺子,我到时便去铺子寻姐姐,再一道回府。” 这真真是意外之喜! 邵衍道:“岂不是叫你不便,不如下回?” 喻台拍了拍胸膛:“莫担心,我姐姐最是善解人意。且师兄在书院这般照顾,我都同姐姐提起。姐姐不喜欠人情,想必不会说什么。” 他想了想,当下京城从宽说不甚在意男女大防,也不是什么大事,故试探性问道:“虽说前些月师兄已经同姐姐见过一面,若师兄不介意,我想正式引荐师兄给姐姐认识。”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事情不要太顺利! 未来的小舅子这般上道,这台阶都不用他铺,邵衍怎么错过这机会。 “我没有亲兄弟,也是视你为亲弟弟,怎么好挟着对你的好做功夫呢?” 喻台看出师兄的犹豫,窃喜不已,壮着胆子应下来:“就这般吧!待菊花宴散了,我们先去书舍,再去我家的铺子,若是姐姐方便,再一道去樊楼!” 说罢,家中表哥唤他,喻台忙行礼告退。 他是有自己的打算,姐姐也该相见了,但他年龄尚幼,当下无法给姐姐撑腰,若是找那高门大院里头矜贵着长大的公子哥,姐姐便是委屈,自己也无计可施。 但师兄性情好、长得也好,虽家中较乱,好歹也是王府公子,配他天仙般的姐姐正正好。 这样的心思,邵衍难不成不知? 这正是他故意而为,宝知同胞只有梁喻台一人,自是关爱,只要打入其周遭,自会倒戈。 很好很好。 准姐夫和准小舅子都很满意。 当场双赢。 宝知怎知弟弟这般苦心积虑替她找通道,当下她虽一面同尔曼说笑,一面警惕地观察四周。 姑娘们来了个击鼓传花,以菊为题作词作诗。 宝知不甚兴趣,编了借口跳过自己。 有姑娘调侃:“不该叫梁姑娘,叫夭姑娘才好。” 这是同尔曼关系亲近的赵家姑娘,宝知也不装,笑着问:“好姐姐,快告诉我,其中有何典故?” 赵姑娘笑道:“你年龄尚小,便是叫你‘幺(夭)儿’,又总寻口子逃作诗词,便是奏曲也总是推三阻四,不正是‘逃之夭夭’嘛!” 众人皆笑,宝知虽然不懂笑点在哪里,只跟着一道笑。 向姑娘见氛围好,暗自松口气,笑嘻嘻地让丫鬟们上来添酒:“好你个赵四,这般口齿伶俐!我可要用菊花酒堵堵你那嘴!” 宝知不饮酒,只用些菊花茶,而因宝知检查过,尔曼才放心饮下,这会杯中空了,一个丫鬟便顺势站在尔曼右手侧要给她斟酒。 忽地她腿一软,那盏嘴未对着小口杯便直直往尔曼衣襟撒去。 边上的赵姑娘无意瞥到,一声“呀”还未出口,便见梁姑娘似是顺手地伸出右手,那藏在宽袖中的手捏着块白布,好巧不巧地接住酒珠。 那丫鬟呆住,不想是这般展开,酒水便如瀑布,接连落下。 也不知那布如何制成,竟硬生生接下半盏酒水。 众人只见梁姑娘右手上伸,握着那布,竟直接堵上倾斜的盏口,从下往上,推得那握在丫鬟手中的酒盏往上,直至水平。 那丫鬟不知说什么,毕竟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她可是办事不力啊! 知道这表面人畜无害的梁姑娘心眼子多, 不想这般厉害! 宝知未理她,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一面同尔曼说话,一面将沾满酒水的白布从几面绕过,送至左手,头也不回,微向上伸,自有丫鬟低头上前取了那酒水布,再递上干净湿布。 宝知擦了擦手,再从荷包中取出小罐子,涂抹了一些在手心。 众人只觉此举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心中这才忆起,这梁姑娘由郡主娘娘一手教成,自是符合宫规礼仪。 向姑娘心中啧啧,好在这些年这梁姑娘自行避世,若不加遮拦地在京中往来,必然引人瞩目,这般的仪态风度,真是叫人称赞。 不过,这丫鬟不知是什么情况? 这赏菊宴凝聚了她的心血,险些被毁,想到这,她忙起身道:“真是对不住!小丫鬟还未见过这般 美貌的姑娘呢,竟手都软了!还是梁姑娘周全,真是险些坏了大家的兴致!” 语罢,便有丫鬟上前暗自拽着那人下去。 那坏事的丫鬟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却被堵着嘴,在众人看不见时,由亭外两个婆子拖走。 向姑娘同宝知与尔曼请完罪,刚要坐下,便见好友低着头,手紧紧拧着帕子,她轻声问道:“令曼?你怎的了?今日便觉你神情恍惚,你可是身子不适?” 令曼正心怀鬼胎,哪里敢对上好友担忧的双目,连头也不抬,只说无事。 心中却担忧,他们费了好大心血、筹划了好久,才预备着在今日动手,不想这丫鬟未能成功,可是当下表哥那边该是成了,这厢还未能衔接,若是那封二出了什么问题……便是嫡母再泼辣,祖母也不会容忍她的…… 令曼打了一个哆嗦,是降温了吗?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却见不远处那位上,蓝衣姑娘冲她一笑。 令曼毛骨悚然。 尔曼道:“你看什么呢?” 宝知收回了笑,柔柔道:“没什么,我自爱看抱柱的可歌可泣。” 既然做了,便要承担后果,她当下很想知道这对鸳鸯要如何行事。 她心中所想,尔曼不知,不过宝知刚刚这招倒好,她也要学着些,可不能成为下一个因宴客时衣裳撒了酒水去客房更衣,最后被发现与外男同处失了名声的蠢人。 —— 米娜桑,有小舅子的助攻!下一章!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走感情! 第二十二章定情(预警内存女主强取豪夺的幻 “姑娘,喻少爷道待散宴了想同您一道回府。”候在外头的惠娘入了厅,在宝知耳畔轻语。 难不成喻台要去什么地方不成,怎的要迟半日才肯回去? 宝知道:“知道了,叫江文跟少爷说,他正长身子呢,不许喝酒。” 惠娘应了声哎复退出去。 喻台听到姐姐的回话,又高兴又不好意思。 高兴姐姐的关心及过会可与师兄同行;不好意思于自己都这般大了,还要姐姐照顾。 邵衍隔了几桌都可见男孩那涨红的脸,心想不知他们姐弟说什么小话,那股子酸劲又上来。 两边气氛正浓厚,忽地见一老嬷嬷慌里慌张地冲进厅中,在向姑娘耳边低语几句,众人便见其脸色大变,蹭然起身。 令曼做贼心虚,脸色惨白,握着小杯的手哆哆嗦嗦,抖得酒水撒了一桌。 向姑娘斜看了她一眼,当下就明白,心中暗骂,我怎会同这等蠢人相交!真是害苦了向家! 众女被她这举动所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向姑娘找回些思绪,勉强道:“无事,只是后院养的狸奴跌入水中,唬了我一阵。” 面对这明显的借托,众人当是心照不宣,自下安慰了一阵,却也无心玩乐。 有好事人拐弯抹角地套话;有胆小人连同酒水都不敢饮,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坐在主位的向姑娘虽面上冷静,可细看,可见她汗流浃背,搁在几上的左手不住微颤。 真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连着厅外的乐师都心惊胆战。 宝知不好奇,只不涉及她同她在意的人的利益便不管。 尔曼低头去夹盘中的小菜,道:“快吃!待回府了就要等明日才能用些了。” 宝知借着饮茶道:“这么说,你已经猜到了?” 尔曼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案几都在抖,若不是丫鬟压着她,我都怕那几都被她踢出去。” 宝知道:“那你可不知,这会她定是怨我。” 尔曼道:“我那会还不知,现下肯定懂了,她定说我们怎的这般不识好歹。” 宝知总结:“她心想,你只是失去贞操与名节,我失去的可是红豆之情!” 此惊世骇俗之语一出,尔曼细想,竟找不出更为妥当的形容,不住鼓掌:“妙啊!妙啊!” 她笑声在这氛围中何其突兀,宝知忙去拽她的袖子。 真是的!愈是这时候愈该闷声发大财呀! 宝知忙道:“该罚我!我不该挠你的!” 赵姑娘道:“你们表姐妹关系向来好,倒把我们膈出去,还不快来跟我亲香亲香!” 气氛反而缓和下来,向姑娘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丝竹管弦显得欢快些。 终于耐到散宴,宝知牢牢地把着尔曼的手臂,两人跟着丫鬟顺着人流一道出去。 但一女子路过她们后,非但未上前,反而同她们并行。 宝知扭头,便见那座倾国倾城的雪山。 这美人冷若冰霜,也不开口,只同她们一道走,可宝知同尔曼手挽手,倒显得她们排挤她。 宝知向来厌烦同这古怪的人接触,正想走快些错开,那冰山美人自己倒抑不住气了,压低声音道:“你年少时便是这般爱走不寻常路?” 话语间还透着咬牙切齿。 这宝知就不懂了,感情你已经知道堂姐要害你亲姐,你非但不预先阻止,旁人阻止了还觉得她坏事。 怎的?家中只容许你一人冰清玉洁,旁人都得过的凄苦,香的丑的往屋里倒?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道理南安侯和南安侯夫人没有教过你吗? 宝知真是稀奇,莫不是上辈子所有人都欠她不成。 元曼知道自己再不走,便要失态了,冷哼一声,先行离去,心中却止不住: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搅局?让所有事情都跟上辈子一样发展不行吗? 真的,她就不该多做一些无所谓的事。 因为不想让姨娘借孩子分了娘亲的宠,便将上辈子原养在姨娘跟下的尔曼弄到祖母那去,反而乱了套了,叫在侯府时本应毫无关联的尔曼与梁宝知提前结了缘。 元曼在衣袖中的左手不自觉握拳,寸长的指甲嵌入手心,这疼痛才叫她冷静下来。 没事的,即便谢尔曼没有坏了名誉,也不足为惧,并不影响她的门路,最重要的还是梁宝知,绝不能给她机会! 宝知见她走了,心中无言。 尔曼也无言,她不明白明明宝知同三妹毫无交集,怎的三妹这般恨她。 是的,是恨,即便旁人看不出。 这恨毫无缘由,莫名其妙。 宝知冷眼看那美人袅娜的身姿,尔曼反而心惊胆战了,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何况宝知对旁人向来做事狠辣,她忙拍拍宝知的手:“算了算了,我也没有吃亏,别理她。” 这会尔曼才发现若是冷着脸时,宝知同元曼倒很是相像,但细看定有不同,宝知冷脸是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好似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无人可知她心中所想;元曼的冷脸是怨怼于所有事物,好似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宝知收了那冷脸,鼻腔中慢慢溢出一丝无奈的呼气。 成也家族,败也家族。 倘若这时候她也如丧家犬般逃回去,定然叫人疑心今日宴尾的插曲同侯府有关,不如大大方方。 更何况是谢家的事,她和喻台作为外人,还是少掺和为妙。 反正不涉及她的利益。 铺子的管事早得了信知道东家姑娘要来,把半大小子都赶到后间去,留下几个店内的女工招待姑娘。 宝知取了账本,询问了几处被标记的布匹,复言:“那汲水布我试了,很是不错,该是多产些,倒是做些鞋套布套的,兜卖到书院也好。” 这一忙,竟也过去一个时辰。 里头正说着,外头丫鬟道:“姑娘,喻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戴金冠着彩皂衣少年郎出声道:“姐姐!我来了!” 宝知道:“东叔还未见过小弟呢,是在爹爹任上时出生的。” 管事随着宝知出去,嘴上道:“正是,那时少爷不过……” 他是跟着梁家的老人,仍然下意识叫梁礼为少爷。 但见到喻台时还是止不住红了眼。 唉,太像了。 但当着小主子的面怎好提这些呢。 宝知见他们寒暄过,便预备着带喻台回去,正要出正门时,喻台忽地拽她的袖子:“姐姐,您听我说……” 他鼓了口气,道:“我带了友人,就是我跟姐姐说过的……那个很照顾我的师兄……我想……我想……” “你想介绍给姐姐认识是不是?” 喻台忙道:“姐姐真是料事如神!弟弟佩服佩服!世上最聪明的女子便是我姐姐!” 宝知点了点他的额头:“油嘴滑舌!哪家弟弟会引自家姐姐去见外男的,真是憨了!” 喻台摸不准姐姐愿不愿,急道:“衍师兄为人和善,最是关心我!好姐姐,您就见一见吧。” 又没说不见。 “唉,都是衍的错。”门外那云水长衫男子行礼。 喻台这一看,才发现姐姐同师兄今日穿的衣衫倒是一色的。 小傻瓜,被人当枪使了。 宝知真是无奈,避开那人的礼,复还了一礼:“问衍公子好。” 邵衍总是这般温和地笑,叫宝知心痒痒。 那天在昏暗的篝火下,他不再笑着,反而双颊红艳欲滴,似枝头芍药,那般靡丽,两唇分开时带出晶亮的银丝,那唇也水红,微微吐气。 宝知现下就想撕下包裹君子的外衣,却也舍不得,那艳景还是叫她一人所享才好。 宝知走出铺子才见小厮抱着些箱子,对喻台道:“打书铺回来?” 喻台惊奇:“姐姐料事如神!” 弟弟的崇拜还是叫宝知很受用。 喻台趁热打铁:“都这般晚了,定是错过家中晚膳了,不如一道去樊楼吧?” 宝知上马车的动作停了,上下打量了喻台一番,又斜了邵衍一眼,什么也没说,直直撑着丫鬟的手上车,自有机灵的小厮回府禀报家中长辈。 喻台心想计划不成了,正要向邵衍告罪,便见姐姐身边的丫鬟敏娘揭开车帘,对马夫道:“去樊楼。” 喻台喜出望外,转头正要同师兄说,便见师兄身边的小厮从下马石那过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师兄便上马。 喻台傻愣愣地抬头望去,邵衍心想宝知说的不错,小舅子也太憨了。 他面上不显,反而温言:“喻弟快上马吧,为兄早已遣人去订包厢了,这会过去刚好。”说罢施施然跟上马车,不近也不远。 喻台呆呆地看着那一车一马,心中惊奇:师兄与姐姐真是天生一对,一并料事如神! 在樊楼门口胡乱蹲坐着的闲汉便见打远处来了辆华美精贵的马车,两个公子骑着高头大马伴在两侧,丫鬟小厮侍卫簇拥着,这是来了哪家娇客? 马车停下时,闲汉正欲上前招揽生意,便见那年长些的公子原本是温润地笑着同边上的鲜衣少年郎说话,那清隽的面容立马冷下来,叫人不敢上前,想必是王侯公子,自有一派气势。 自有小厮奉着邵衍的腰牌入堂,不过几息,便见有一司官领着一司女随着小厮出来,闲汉等知道讨不到巧,恐是惊了贵人,便四散离去。 也有人不甘心,躲在街角窥视。 只见那宝盖马车上下来下来两个俏丽的丫鬟,接着,一个戴着帷帽、将全身上下挡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撑着那鲜衣少年郎的手下了马车。 宝知只在家中订过樊楼的席面,还是第一次来,真是新奇。 一进包厢,却是个玄关,摆着张《文客家宴图》,上头一家三口围坐在案几上吃暖锅;左转便开阔,摆着一张八宝木转桌。 室内早有茶女在后边的长案几上点茶,屋内未焚香,净是茶水的幽香。 宝知拽住要入座的喻台,向桌子方向摊开手掌:“公子请。” 那手心红润柔白,摘了帷帽露出的外帔间隙可见纤细白润的手腕。 不愧是长于郡主膝下,叫人揪不住礼仪的差错。 邵衍也不客气,若是推推搡搡反而显得优柔寡断,大落落地坐在较靠近主位的客椅上。 就三把椅子。 这个邵衍倒是心眼子多,宝知叹了口气,坐在主座上。 司官见贵客都入了座,便唱了今日的特供及楼内的招牌菜,他也看出今日是为哄娇客欢心,故意说了些甜食。 邵衍道:“今日便由姑娘做主,以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喻台也道:“正是!今日姐姐赏脸,都依姐姐!” 既然如此,宝知也不扭捏,不着急勾选,转头问邵衍:“公子可有忌口?” 这是数月来他离她最近的一次,连那长长的、微颤的睫毛都清晰可辨。 朝思暮想的人这会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不叫他心潮澎湃。 邵衍道:“唔,我未有忌口,就是不喜生姜。” 若是往常,宝知定会点些不会出错的菜,既不暴露自己的喜好,也不叫别人捉着她的缺口,但是今日就是不想装了。 觉得没有必要。 她点了二道凉菜、三个素膳、四道荤食并一个糊涂汤,最后想了想,再加了三份樱桃醍醐,还 嘱咐着不要加葱、香菜、大蒜、姜片。 喻台很是兴奋,一个劲地说,说些今日宴客哪个男客喝迷了,跌破了头;说哪个丫鬟故意栽到公子怀里;也说看见一小厮扯着件中裤从净房飞奔而出云云。 宝知一面应着,一面用茶水洗碗具,邵衍觉得新奇,便时不时看她一眼。 喻台从姐姐手中接过洗过的碗碟,有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姐姐的喜好,若是去食厮定是要用茶水涮洗碗碟。” 他担心师兄觉得姐姐是怪人。 宝知不以为然,倘若邵衍接受不了这样的她,那也无话可说。 她可以装成标准好妻子模样,可是现在不想演,也不想跟邵衍装。 因为邵衍现在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而宝知也不是爱拿乔的人。 邵衍摆摆手:“不,只是觉得有些羡慕喻弟。” 他的笑带着羞涩:“梁姑娘待喻弟这般好,叫人眼红。” 喻台也脸红,姐姐是他知道的所有人中最厉害的,这样厉害的人竟是自己的姐姐,而且对他十分关爱,叫喻台又自豪又不好意思,他更加钦佩师兄,不愧是师兄,这般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羡慕,真君子! 偏偏喻台说什么不必丫鬟布菜,叫众人下去不要扰了他们。 宝知这辈子第一次跟家人外的人夹一个碟子里的菜,故而发生夹到同一块肉或是同一片菜的情形。 除去这些,可谓是主客皆欢。 待司婢撤了残羹剩饭后,三人端坐着饮茶。 外头黑压压的,喻台正想提议回府,宝知道:“呀,忘了。本来说好给你二表姐带点味堂的玫瑰糕的,待会还要绕路呢。” 喻台怎舍得叫姐姐在冷风中苦等,自告奋勇要替姐姐分忧。 邵衍支了一个侍卫跟去。 喻台刚出门不久,宝知便寻了由子将屋内人支出去。 邵衍知道她有话要说,只是不知等待自己的 是好是坏。 宝知放下茶盏:“公子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原来是这个。 “我听见谢家兄弟攀谈,借其话推测出的。” 宝知道:“敢问公子,是否还记得……” 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说辞:“对于洞穴里头的事还有印象吗?“ 邵衍直勾勾盯着她,却不语。 宝知心想好啊,敢做不敢当!白叫她翻来覆去数月! 她的心马上就冷了,茶也不想喝了,起身就准备走了。 “等等,”那人终于开口了,却问了句驴头不对马嘴:“你厌恶吗?” 宝知认真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双颊泛红,凤目含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屋内逼迫他,反叫她兴奋起来。 邵衍同她坐的这般近,只要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那白玉般的脸颊。 宝知蓦然生出一个诡异的认知——她可以控制他,只要她想。这不同于对丫鬟的支配感,而是在这个封建社会下所谓的同等地位下,她可以完全拥有一个人。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把他关起来,关到自己的房子里,不许任何人同他说话,只叫他心里想着念着她。 诚然,如果她真的想要禁锢一个男子,随时可以买个孤儿,这是当下的朝代赋予她所在阶级的“特权”,可是她是骄傲的,渴望去征服另一个骄傲的灵魂。 现在她找寻了很久,终于遇到了那朵该是被她采摘的白茶。 这个认知叫在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生活二十余年的她心惊肉跳。 环境果然是影响个体自我认知的因素。 她缓缓坐下:“公子这话我听不懂。” 邵衍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那日,我吻你,你可厌恶?” 他们终于不再打哑谜,直接戳破两人的心照不宣。 这会轮到宝知不开口了,她低下头,叫邵衍看不清她是何神态。 直到他原本乱跳的心渐渐发凉,她开口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吻我?” “那时,烧得迷迷糊糊,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那你在梦中吻了我很多次?”她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 因着自己就是仿照她的步子而前行,哪里愿意在她面前伪装。 “是,我在梦中不知道吻了多少次了。” 宝知问:“为什么?若是有旁人在,你莫不是要去吻他人?” “只因为我曾救过你,你就把我放在心上了,倘若是别人救了你,你是否走向别人?” 这个假设是莫须有的,可宝知发疯般想知道答案。 她迫切用理性的思维解释一见钟情,却发现一见钟情中最最弱的就是无法对抗命中注定。 倘若人人都可以一见钟情,便是换了人也一样可以。 但她不喜欢这样,她不喜欢错过,不喜欢后怕。 她控制不住自己。 宝知想了好几个月,就是想不明白,心中又是挂念他,又是觉得自己不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 她已经稳不住了,因为早早意识到邵衍对她的感情,故而在恋爱补偿效应的作用下,她无法控制地去关注他。 可长久养成的骄傲让她不能率先低头,所以她只能尖锐地把自己的真实面貌暴露在他的眼前。 “如果那日,向你伸出援手的是甲姑娘、乙姑娘,你的梦中是否便是她们?” “我们才见面多久?你了解我吗?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的欢喜未免过于浅薄了吧!” 果然,这个方面来说,她确实得到郡主娘娘的真传,一脉子毒辣。 因为她付出了,虽然他不知道,但她迫切需要自己这数月的胡思乱想得以验证。 邵衍不笑了,他蛰伏了这般久,终于窥见那美丽的石雕内部宝石的璀璨。 这才是真正的梁宝知,当下他不知为何她选择了他,但他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邵衍有预感,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实现这三年来的夙愿,他苍白的十六年将迎来绚烂的火树。 故而,他毫不隐瞒:“不是,我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只因为你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的人,不瞒你说,这三年我一直都在想办法靠近你。” “你每月总有一日会去梁家的铺子并梁夫人陪嫁铺子。” “每次出门都会带点心回去。” “若那时,是旁人出手,我概是道谢,日后寻了由子或是送上金财或是落难相助。” “但你不一样,只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想要梦见,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吗?” “自打初遇,我心中就有姑娘。” 虽是数月未见,他长高不少,当他起身靠近宝知时,那草木气息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冷冽,叫宝知耳后发烫:“早就想吻你了,又怕惊着你,叫你害怕。” 他双手捧着宝知的脸,微弯腰,那薄唇愈近,直至离她的唇一指。 宝知浑身发软,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没名没份的,但手指酥软,直挺挺的腰都发酸。 她下意识闭上眼,等待那玫瑰花瓣落下。 可邵衍没有。 他似是被惊醒,猛然放开宝知,复坐下,有些愧疚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经你允许触碰你。还请姑娘见谅!“ 宝知激动了半天,等来这个结果,叫她又恼怒又失落。 你不让我亲,我便要亲! 宝知冷着脸起身,两手撑于圆桌,将邵衍禁锢在自己怀中。 那鲜衣怒马、目若朗星的王府公子不再遥不可及,她终于等到一朵为她量身定造的花。 她低头,在那水润的唇上嘬了一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郎君面上渐染桃花:“在五马山上时,我上马车你为何不看我一眼,一下山就离我那般远!” 原来这事竟被她挂念这般久,邵衍忙解释:“不说雍王府的人都盯着,便是南安侯同谢伯父看我的眼神也不善。那会我怎能做些不规矩的事。” 果然,患得患失的人智商都会下降!宝知喟叹。 她揪着那滑腻的面皮,坦率道:“那我就原谅你一次。” 明明是她倒打一耙,邵衍也好脾气地哄她。 喻台正兴冲冲地奔上楼,正巧见那包厢外守着丫鬟并小厮侍卫,他正要问,便见门开了,姐姐正同师兄说些什么。 即使两人守礼地保持一定距离,可以同宝知一道生活数年,喻台瞧见二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他悚然,离开不过两盏茶,发生了什么。 虽是抱着叫姐姐同师兄亲近的思绪,可这会他心中酸涩,竟产生姐姐不再是他一人的姐姐,他不是姐姐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了的想法。 第二十三章白沫溢血泉,元宵起纷争 “连同他的包裹都一并带走了?” 宝知一面坐在铜镜前通发,一面听小花打听到的消息。 “是的,奴婢听绿苏姐姐道那封二公子的小厮趁乱摸到令州侯府去,叫文老封君大怒,当即就命人从驱车赶去向府接人,便是刚刚遣人上门取了封二公子留下的箱箧。” 宝知愈想愈头疼,摆了摆手,叫她们下去,自己一面做着护理,一面思索。 真不知令曼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叫宝知一猜就可知是那什么表哥撺掇的,借此令封二同尔曼交媾,一面毁了婚约,另一面叫南安侯同侯夫人为此愧疚从而自公中多出嫁妆,一并多扶持她的好表哥。 谁想被宝知所破,且那药下得计量之多,封二公子不仅来不及寻人,便泄了五六次之多,小厮见喷血了着急忙慌去寻封家姻亲,那文老夫人怎么不担心外孙。 真是无语,这般错误百出,是个人都可瞧出问题的陷害,令曼也傻乎乎去做。 宝知不知该是夸她单纯,还是笑她愚昧。 事已至此,这亲定是结不成了,再结便是结仇了。 也不一定。 宝知缓缓坐到床上,有些恶意地想:若是封二公子身子伤了,怕是要牢牢套住谢令曼。 可是竟算计尔曼,她愈想愈气。 真是拎不清!倘若不喜欢封二喜欢什么表哥,便去求长辈拿主意便是,一面心里想要,一面又不敢,优柔寡断!反而听外人的话来害自家人! 现下那什么表哥竟逃得无影无踪,便是两边都寻不到,想必也有其他的势力介入。 当下她真是理解探春在抄大观园时的悲哀,一个家族的倾覆不是从外头攻进来的,是里头自相残杀。 第二日请安时便不见令曼,连同二夫人那张俏丽的脸都肿肿的,想必哭了一整夜吧,谁能想到那早逝的“婆母”家中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好好“孝敬”了谢家一顿。 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比宝知想象中还要严重,令州侯府的府医给封二公子疗伤,总归将断断续续流着的血止住了,不过封二公子身体亏损的厉害,脸色蜡青,像是要飞升一般,。 而侯夫人领着二夫人与令曼上府请罪,更是被狠狠羞辱一番,连同未出府的郡主娘娘也被“问侯”了一番。 自此郡主娘娘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以往觉得厌烦便是无视,可现下便是张口便骂,连着宝知也当众吃了一阵斥责。 令州侯府第二日就发信于陇西,封家收信后已近岁首,便决定过完年后由三子护送封夫人入京商讨。 这个消息如同阴霾般笼罩在侯府上下,那封将军手握陇西兵权,姻亲亦布京城,自不会轻易放过令曼,所幸向家识趣,封锁了消息,打点上下,竟也未流传只言片语。 这个年过的没滋没味,家宴时二房也只有长辈出席,一连几个庶子庶女也未能入宴,二夫人稍稍一提,得到便是郡主的“他们算什么东西,没人伦的小娼妇的兄弟姊妹,我要给他们脸了”。 想必那日令州侯老夫人在房内说的话实在是叫郡主颜面大失。 宝知当下也乖巧,自不去寻烈口,谨慎着出行几次。可纸包不住火,一次竟被魏夫人撞见那衍公子与女子一道出了书舍,而那女子直直登上南安侯府马车。 这一下就撞上郡主的枪口,郡主毫不留情面地骂了宝知一顿,当即把她撵回明日馆,抄了十遍的《道德经》。 这本是二夫人最期盼的,可当下她养大的女儿做了这等的事,虽不再是日日跪祠堂,却也被打了手心,每日抄书学礼仪,她如何分心去嘲笑他人。 终于等到元宵节,郡主的气也去了五六分,家中气氛也好了许多,南安侯知道小辈们被压了三四个月了,便做主让孩子们上街去。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叫卖着,孩童嬉笑着,也有未婚男女红着脸并行。 这便是人间的生活。 宝知由弟弟们守着,一手挽着尔曼,一手拉着宜曼,眼睛都要看不过来。 宜曼被一处小兔子花灯吸引,撒娇着讨要,不想店家微微一笑道:“小店的花灯只能猜,不能买。” 宜曼嘟着嘴,哥哥弟弟们便自告奋勇,有的猜对了,有的猜错了,便是远远的也能听到男子同女子的说笑。 街边二楼的食肆往下望去一览无余。 今日倒是将那总是不见其面的小美人看了个正着,只见那厚披风里头藏着张清丽的小脸,时不时眼睛一弯,与一边美艳绝伦,笑得颠倒众生的女子倒是构成一幅百合芍药图。 “小公爷在瞧什么呢?”一旁的公子讨好地询问那写斜坐于下摘窗的朱衣公子。 那人转头,只见其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便是同为男子,也叫人心惊。 “你爷爷做什么还需跟你汇报?”可惜这公子的好嗓音,说出的话却叫人尴尬。 他懒得理会他人的讨好,继续去看美人赏花,可惜好心情不过一息就灭了。 人群中有一个青衣公子正领着侍卫与小厮,不紧不慢地靠近,虽被南安侯府侍卫所拦,可那猜灯谜的公子中一人见其,便惊喜地招呼他一道玩。 季律光磨了磨后牙,心想这个梁公子真是个憨货,他姐姐 前些日子被些风言风语勾芡,这会还不知道避嫌。 更不必说美人今日连帷帽都没戴,也不怕被外男看去。 想必那小丫头虽聪明,却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般的事,该是四处躲去。 他自诩做一回好人,丢了酒盏,理了理衣襟,正要下去给她解围,却不想正对上美人对眼前人展颜一笑。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梁大姑娘。 她总是冷着脸,抑或礼貌随着众人作出反应。 喜怒哀乐皆是应时而做,叫人看不清真实的她。 又是这般谨慎,不叫人寻机会,还常年藏得那般深,躲着旁人。 可眼下的她是这般明艳,那笼罩在月亮四周的乌云渐去,毫无保留地流露出自有的气质,可谓仙姿佚貌 。 只是叫她露出这般神情的,却是另一个男子。 季律光看了许久,才认出那人。 原来不是流言,她是愿意的。 不就是被小时被邵珉当狗骑的奸生子嘛。 就是这样的男人? 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烦躁,恨不得下去摇醒她:怎的不开眼,喜欢这样的。 他边上的人见他脸色变了好几回,也凑过去一看,惊呼:“那不是邵衍嘛!” 围坐在桌上喝酒的人听到这一嗓子,围过来瞧,一见,果真是邵衍,引着一阵七嘴八舌:“啧啧,谁能想到三四年前那被我们当做仆役玩弄的邵衍有朝一日还能同南安侯府的人说上话。” “谁叫人家有个好脑子,帮那长泰郡主做事呢。” “可怜长泰郡主,这样的美人,竟然要落到狄人手中。” “诶,跟他说话的那姑娘是谁,怎的没见过。” “边上那个好似是南安侯府二姑娘与四姑娘,听闻她们同南安侯府的表姑娘亲近,想必就是那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的梁姑娘。” 众人见其在负有美貌的谢氏姐妹面前反衬出一阵空谷幽兰之质,自是软了半边身子。 “可惜美人穿的这般多,也不知是花芽初露,抑或明月抱怀。” 季律光懒得听污言秽语,丢下“烦人”二字,自去取乐。 “哎!律光贤弟莫走呀!元宵佳礼还未上呢!” “大哥哥随他去吧!小公爷可不喜欢这些呢!待会又闹的失趣!” 宝知哪知自己无意引发了一场纷争,顶着表兄弟姐妹或是不赞成或是揶揄的目光,退到一边同邵衍说话。 宝知低着头,拨弄着披风上的花穗:“今日跟谁有约啊?” 邵衍大大方方承认:“问了喻弟与松淇兄,知道你们今夜出游,便守着呢。” 宝知说不上心中什么感受,又是惴惴又是战栗。 这就是暧昧期吗?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刺激,真是美妙,她复问:“我给你打的络子可收到了?” 邵衍低声,因为行路狭窄,站得也近,几近在她耳边呢喃:“我戴着呢。” 咿?是我穿的太多了吗? 宝知摸了摸耳朵,怎么这般烫,几近燃烧。 宝知正要开口,世子忽地上前,将挡在前边的喻台揽到一边:“梁妹妹,阿衍终归是外男,为了妹妹的名誉还是避嫌些好。” 向来不同他针锋的宝知也觉得厌烦。 她就是想跟邵衍说几句话,光明正大的,又不是做些越界的行为。 管的真多。 手伸的真长。 她随意敷衍了句:“虽是这样,可这话不是世子所言:‘当下已不如开国初,对男女大防不甚讲究,何必迂腐至此’。” 世子不耐:“大表哥正是为你好。” 他也不知怎的,突然脱口而出一句“因为此事无母所教,你该比旁人要更自爱一些”。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 宝知脸上的笑如初晨枝叶上的白霜,只是薄薄一层附上,虽是笑着,却透着寒气:“世子所言极是。表妹我回去便同大伯母多加请教。” 她对上世子那有些懊悔的双眸:“说是表妹,也不是什么正经表妹,说起来,世子也是外男呢!” 她拉着喻台的外衫,一个巧劲,就将喻台从他怀中扯出。 “走了 ,喻弟,我们姐弟自去逛逛吧!” 众兄弟姊妹第一次见识到宝知生气,她不再笑了,一点情面也不留,只好望着那姐弟二人领着丫鬟小厮离去。 弄成这样,收场也不好看,众人出游的兴奋也被浇得冒白气。 邵衍知道她现在谁也不想理,识趣地未追上去,叹了口气,道:“都是我的不是,竟引得你们兄妹争执。” 他见世子仍皱眉,上前拍了拍世子的肩:“不必在意,家人间吵吵闹闹也是正常事,待明日时说开便是了。” 其他人也纷纷劝着,总归叫气氛好了一些。 星辰已去,他也无心逗留,想必许多人也见这边情形,他也不便跟上那气鼓鼓的美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去。 那店家好似看了场大戏,也不知这些年轻男女真是生机勃勃,便是生气也是透着年少人的清爽,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众人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随意挑了话茬聊起来。 “这虎头灯也可爱。” “不错,听说前边那街有卖栗子糕,带些回去给大姐姐吧!” “正是,可惜大妹妹今日不能出行。” “好了,这事别说了……” 宜曼第一次见宝知发火,即便宝知没有失态,这冷言冷语也叫她害怕,不过也窃喜,她是姐姐正经的表妹,姐姐就宠她。 尔曼挽着宜曼,防着小姑娘发呆而走散了,看了看自家大哥的冷脸,又若有所思地望着宝知离去的方向。 ———- 预告了预告了,明天给大家吃顿好的哭哭!也当是我练手的车车 我怕有的朋友接受不了开车的设定,明天那车单独开车,不放剧情,应该不影响阅读 明天的车设定:高h/配角车/ np /rape/ group /dirty words 无法接受的朋友可以跳过明天这章不影响剧情(别担心我主角车绝对1v1,我纯爱战神啊( ?? ?) 给大家看看我的车技! 第二十四章表哥送礼.令花梦碎(高h/配角h/n 用落月泉酿出的落泉酒浓郁飘香。 而梅花幽香自是暧昧地勾着酒气。 她的心飘到那泉眼边上,那一袭白衣的公子定会小心翼翼地收下。 他是她循规蹈矩的十六年中忽而窜出的荆棘,刺破平静无波的湖面。 她知道自己该是要做符合南安侯府大姑娘身份的事,可是那一日,落雨纷纷,她同堂妹狼狈地跌坐在马车上,在荒郊野岭不知如何是好,可他忽地出现,又同她笑。 他还叫他令妹妹。 令妹妹。 令妹妹。 这般缱绻,这般悠长。 他眼中这般忧郁,洗的薄透的长衫在风中凛凛,那衣袖中却隐藏至宝。 或是小泥人,或是小簪。 他会吻她的额角,会抚她的发鬓,亦会告诉她,叫她等他,等他有朝一日可以如那些王孙子弟一样有资格、堂堂正正地上门,请求她爹爹将她嫁给他。 她只要他这么一句承诺。 即便是她的亲堂妹,又算的上什么呢? 我们不是姐妹吗,那你为了我的幸福也该做些什么吧,你叫我一声姐姐,也该懂的长幼有序,长姐如母,为了你“爹娘”的幸福付出贞操又如何? 为什么要任由那客居的姑娘坏了她的计划? 跟三妹般乖巧不好吗? 什么都不做,乖乖接受就是了,张开腿,伸出香舌,下头太紧又如何,入一入就好了,待入了三两回,便是花露尽落,滴在落月泉里,涌出一阵一阵香汗。 伴着那梅花枝的摇晃,女子口中咿咿呀呀,嘤泣着,珊瑚也红艳艳。 众人皆以梅赞她,她自知不衬,若是非要言,实则二妹妹才是。 她骨子里才是梅。 她是装作梅,温柔,坚强。 是这样的吗? 落月泉边上的梅花是否真的开了? 她还来不及瞧一眼呢。 她要问一句,她一定要问。 花苞是皱皱的,女子的乳头也皱皱,待着开春,也有水润润的口子,叫她开放。 “唉……”在黑暗的尽头传来一阵叹息。 是谁? 梅花的花瓣落了,还没开放,便落了,落在案几上,离那洁净的泉水十万八千里。 落月泉的水不愿落,也必须落下,留下黏腻的酒液,从她口中溢出,溢得衣衫浸湿。 那含不住酒的小口也被捉着,极富挑逗地吮吸着,叫那小舌即便麻痹着也不自觉共舞。 被偷衣衫的丫鬟怎会想到自己的衣衫有朝一日竟会同那浮云锦外衫相迭。 一层压一层。 两只左手拨弄着绵软的雪峰,左捏一下,右推一推,红樱哆嗦着,从绵软的凹陷里钻出来,有些羞涩地冲人一笑,这一笑可不要紧,引的看官眼也红,太阳穴突突,着急忙慌地上去嘬上一嘬。 左边被人含着嘬,右头那人可不惯着她,坐在她边上,黑紫的棍棒撞着分明的锁骨,左手两指一抻,拧捏着粉红的鸡头肉,捏得她又酸又痒。 合档裤可没有抹胸那般好运,被撕得一道一道,却不让她脱下,在破碎的花瓣里,露出丰腴的女体,峰峦重迭,黑林藏红沟。 紧的慌。 紧的慌。 可耐不住有经验的船夫。 他们最懂如何叫贞洁烈妇露出媚态。 更不必说是初试云雨的雏燕。 那红沟藏珠,即使羞涩的一张一吸,也被毫不留情面地扒开两瓣肥厚的软肉。 一根大蛇嗖地将小花核缠得紧紧,逼得情欲中的美人从鼻腔中溢出哭声。 似怨似促。 阳具也滴水,花心也湿湿。 正如她所怨二妹妹的不愿。 现在她也愿了,下头羞涩地吞进一截大拇指尖,花核被吮着,小腹被激荡起一阵一阵的酸感,被戳开的花口急得不行,她骨子的声音从花唇里钻出,流出的花液都在颤抖。 “很难受……我想……”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遵循着本能,身上太多只手了,捏得她汗涔涔。 这时,一个圆润如鸡蛋的东西贴在她的花唇上,紧密密地上下滑动,时不时撞到花核,逼出一声嘤泣。 不行,她一定要问问。 “舒哥哥……落月泉……边上可有梅花……” 那鸡蛋顿住了,随机四周爆发出男子的大笑。 怎么回事,她想逼着自己睁开眼,那眼皮却重得不行。 “姑娘错了。” 一个热腾腾、带着汗味的身体压下来,男人的胸膛与女人的胸脯紧密相贴,阳具与花穴也不知廉耻地粘着。 “舒哥哥盖是不知,但马哥哥定是知道的。” 那龟头抵在膈膜上,只是滞了一瞬,大腿便被用力掰开,大开大合地肏干起来。 “啊!”她的眼猛然睁开。 细长的眼,左勾的嘴角,还有褐色的肌肤。 破瓜的疼痛叫她清醒过来,却在那毫不留情面的撞击中脱离出去。 她好似不再躺着,飘了起来,在包厢的桥梁上,安静着看着眼前的《尝后图》。 阴川侯耸动着腰,恶狠狠地插进去,拔出来时带的花口的红肉,红翻翻,里头牡丹瓣般绽放的媚肉怎会放他走,层层迭迭,勾着,吸着,吮着,箍着肉柱,娇怯怯地不让他走。 谢令曼的乳儿如波,前后摇晃,是翻腾的落月泉,是枝头颤抖的梅花苞。 “啪嗒……啪嗒……啪嗒……” 便是关着窗也挡不住女人高昂尖锐的呻吟,她是被预备受孕的母兽,是等待授粉的雌蕊。 边上的男人们或是坐在椅子上,两腿一张,对着美景狠命撸动肉棒,嘴里嘟囔“等会我要是下一个,他妈的,这小娘真骚,这小穴真会吃”;或是站在一边直接对着谢令曼的脸撸动,有的射的快,已经丢了,丢了她一脸,落在颈上,落在乳头上。 阴川侯坐起身来,两手按着她的膝窝,这般,她却不合时宜想起明日馆的狸奴,本是两只,梁宝知却只宠其中之一,只因为另一只会向他人献媚,一只只搭理主人。 梁宝知逗弄狸奴就是当下这般,将它放在膝上,露出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它毫无保留。 现在她就是男人身下的狸奴,是性奴,是玩物。 “说,你是小娼妇!” 阴川侯捏着她的乳头,那般用力,却叫她下头抖动着吐出一滩花液。 “说不说!” 他猛地撞上宫口,抵着快速碾压。 她哭着,随着撞击,头不住的晃动。 “我是小娼妇!”男人满意了,往外一退,又深深撞进去。 她乖巧地抱着柱子,看着下面的谢令曼满脸泪水,嬗口红艳,被玩弄着舌头,一面含含糊糊地高喊。 “快来肏我的小穴。” “我想要!” “肏死我!” “我的小穴喜欢被男人肏!” 女人不知羞耻的喊叫,伴随着水声,撞击声,还有男人的粗喘。 一个敞着衣襟的公子醉了,头靠着手肘,嘴里念着:无赖虬首探玉沟,潜入春池肆意游。伶俐龙茎通潭底,缠绵花蕊绕枪头。玉蚌翕合翻红肉,狂蟒起落卷白流。 谢令曼眼中含泪,双手抵着身上人的胸膛,喊着:“我不行了,我要解手!” “哈哈哈,大嫂嫂要丢了!大哥哥快些点!弟弟也想助大嫂嫂一臂之力!” 阴川侯直接抓起谢令曼的右腿,叫那滑腻丰美的腿搭在自己肩上,骑在她的左腿上,黑林贴卷毛,死命肏干。 在腰眼愈加酸痛时,发出一声低叫,手抓着丰满的臀肉,叫那团雪白都凹陷,另一手死死扣住她的肩,叫她无法逃脱,直至阳具在里头射出三四股热液后才松开她。 谢令曼尖叫着,花儿也懂事,从深处涌出一阵花液,热乎乎地浇在龟头上,叫人哆嗦。 她的唇也抖,乳头也抖,腰也抖。 雪臀颤抖着,腿儿也战栗。 “真爽!”阴川侯发泄了一次,整个人都懒懒的,如是泡在热水中:“他妈的,谢家女真带劲。” 边上丢了的人也爽的不行,还有人未丢呢。 “大哥哥!大哥哥!该是弟弟们了!” 阴川侯大大方方起身,给兄弟们让位。 可怜的美人尚在高潮的抽搐中,便又被肏开。 她的头靠在一个男人的颈窝里,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被夹在两人中间,重迭着,似是山峦,又是丘陵。 前头那人只是插着她的花穴不动,后头那物从菊穴里退出去,带着她往下一沉,她前头就哆哆嗦嗦地将前人那物吃了个满;后头那物撞了进去,又叫花穴吐出前边的肉。 她哪里都不闲着。 不知多少只手搓捻着她的乳儿;口中也含着一根,抵着她的喉头,逼得她涕泗横流;两手虽是无力,被男人的手裹着,撸动着。 如果这是梦就好了。 人不需要呼吸、不需要感知、不需要情绪。 如果这是梦就好了。 尊贵的侯府贵女、郡主娘娘的大孙女、南安侯府的大姑娘现在便一个荡妇。 可惜,可惜。 这才是最叫男人们兴奋的。 平日无法接触的女子如破碎的扶桑娃娃,只需伸手,就可落入泥潭。 不知多少人丢了进去,叫那胞宫与甬道塞得满满的,她的胃里,食道里,花道里皆是男人们又腥又臭的浓精,这已经是被排出过两次 了。 现在覆在她身上的人停了下来,皱着眉道:“大哥哥,这娘们下头这嘴破了。” 阴川侯漫不经心地吸着水烟袋,手上搓捻着那乳儿:“早就你哥哥肏破了,小雏儿懂什么!” 男人恼羞成怒,被戳穿的怒火便发泄在身下的女人身上,下头倒是水多,他也没看,低头大口大口吞咬着女子高耸的乳儿,狠命撞击。 丢了两次了,阴川侯觉得也差不多了,外头蒙亮,他忽地想起,今日要入宫请安呢,边慢吞吞地穿着衣裤。 后头忽地传来一声倒抽冷气声,随即是男子哆嗦的尖叫,将边上横七竖八睡着的人惊醒不少。 “干嘛呢?!” 那刚脱裤子要进的男人捂着嘴,惨白着脸退到一旁,众人便见那撕裂的花唇里涌出大汩大汩鲜血,伴着白浪,在惊恐的目光中,将那无力向外摊着的腿下的地毯染红一片。 确是梅花落水,红染落月泉。 ————- 怎么说呢,这章写得真的是又难受又想哭又爽,这是人设性格必然引向的结果,我挺怕大家说我虐女云云,我只是埋了很多伏笔,然后这一刻大线收了,该是来了推动,哎,我一开始就有说过令曼是傻白甜,她是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单纯,自有老实人的恶,所以只要她乖乖巧巧的,就不会有过多的曲折,可是这个设定的时代背景是不稳定的,如果是盛世和平,那傻一点,恶一点,在内宅里混混沌沌也就这样一生,可惜是乱世,这般单纯,不知道女子的美貌没有保护只会被淫污,所以才导致悲剧。 但我站在总体来说,必须承认,这场悲剧不是谢令曼一个人的责任,是所有人都有推动。 反正我最爱反差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下去就知道啦! 还有,发现有更多朋友发现这篇文,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谢谢我的老读者们!谢谢你们不离不弃地评论投珠与点击,我真的很开心!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谢谢新的读者!谢谢你们发现我的能力,能给大家带来幸福真的很开心!我也很幸福! 也谢谢收藏点击的朋友!这种无声的陪伴带给我巨大的鼓励! 我现在准备先去学习,待会中午空着或是晚上回寝室再回评论! 谢谢大家!感谢!希望大家喜欢今天这一章! 第二十五章搜院知取舍,破庙现污秽 宝知与喻台回府已近宵禁。 她难得放肆了一回,心砰砰跳,枕着手时都能听到脉搏突突作响。 第二日长辈们要入宫,小辈们不需请安,故而可以睡迟一些。 只可惜外头才擦亮,院子外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守门的婆子匆匆禀了守垂花门的三等丫鬟,那丫鬟犹豫了片刻,寻得在今日耳室守夜的夏玉,在其耳畔低语了几句。 夏玉一听,心中一凛,只得敲门道:“姑娘!姑娘!二夫人来了!” 里面过了片刻传来略显低沉的声音,显然刚被惊醒:“进来。” 宝知披着外衫,靠着床架子,道:“怎么,打发不了?” 夏玉同丫鬟们一道收起床幔,一面低声道:“二夫人说是丢东西了,要搜院子。” 她彻底清醒了:“用的是谁的腰牌?” 夏玉道:“是侯夫人的。” 宝知披着大氅,亲自提着一盏琉璃灯,领着全院子的丫鬟婆子到院门口。 外边来了不少人,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 守门的婆子见姑娘来了,忙行礼。 宝知挥了挥手,一个婆子上前取了门闩。 外头的人早已等的不耐。 孙氏一袭蓝衣,发髻边的簪子都歪斜,一双鹿眼因疲惫而泛红:“梁姑娘怎的这般迟,是睡迷了还是心虚了?” 宝知道:“二伯母这是做什么?现下不过丑时,各院都睡下了,为何领着这般多的人来明日馆?” 孙氏心中焦急,懒得同她周旋,话也未说就要领人进门。 宝知横着灯,挡住她的去路:“二伯母还未回答宝知的问题呢,就这样着急忙慌地往里头冲?” “莫不是,”宝知眯着眼:“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不要丢了东西又丢人。” 孙氏本就心虚,以为她知道什么,顾不得这么多人在场,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把……交出来!” 宝知不过是诈一诈她,不想真是找不到人了。 宝知道:“没有。您便是打砸了整个明日馆,也寻不着人。” 孙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哀求:“算是二伯母求你了行不行?啊?她可是你表姐啊!” 宝知无奈:“二伯母,您真的误会宝知了,宝知真真不知道大表姐的下落。”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一个大活人,从自己院子里消失了,难不成躲别人院子里?在家里躲来躲去做什么?消失也该逃府外或被掳出府外,现下各个院子搜查不过是浪费时间。 哪个大聪明指点方向,分明是在误导。 她见孙氏脸发白,心中一软,轻声给孙氏出了个主意:“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消失了?昨日大伯母特地加了两班巡逻,想来外头摸不进来,可里头因着元宵角门也松些,许多小丫鬟都持着条子出去,您去问问大表姐院子里有哪个丫鬟丢了衣裳,再去问问早市的摊贩昨夜可有见过同于大表姐身形的丫鬟。” 孙氏得了主意,稳住了一些,又怀疑她院子里有人协助。 宝知坦荡荡道:“明日馆庙小,上进些的早被我送走了,现下都是些同宝知一般的愚人。” 孙氏咬咬牙,心中已经信了她五分,一想到养大的姑娘深夜消失,她这心已经凉的不行,忙带人回去。 宝知眯眼看着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去的背影,心中只觉不妙。 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散了各丫鬟婆子,重新回屋躺下,却已无睡意。 孙氏不该这般大张旗鼓地搜查,她不知道其来明日馆之前去过哪些院子,想必已经惊动不少人,这种事情应该悄无声息摸查才是。 可南安侯夫人如何给出腰牌?她难道不懂这些吗? 不对! 宝知骤然睁开眼。 此举是南安侯默许的,而府里这般的动静定然瞒不过郡主娘娘。 所以…… 所以…… 谢令曼是出逃,而且郡主娘娘和南安侯是知道她出逃,甚至是说,他们默许了。 是的,南安侯府的利益高于一切。 早在向家菊花宴,甚至更早,在封家与谢家二房定亲开始,因为事先埋好的线路被扰乱了,他们就已经决定舍弃谢令曼。 在谢令曼要取尔曼作为棋子时,更是进一步激怒郡主娘娘。 宝知差点忘了,郡主同她一样,睚眦必报,表面不显,实则悄悄潜伏直至给出致命一击。 她睡不着了,裹着被衾坐起。 内间地方摆着的熏炉里萦出阵阵幽香,却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不用猜,都知道谢令曼是去见什么表哥,现在又没回,一个及笄的貌美的姑娘深夜出逃,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待了一夜,会是如何? 最坏的结果是谢令曼与他成事,那人便借此来要挟侯府将谢令曼嫁与他。郡主与南安侯就是要借此与封家断了姻亲关系,并且将谢令曼送走,以免连累家中其他姑娘的名声。 是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了所谓的自由与幸福而被舍弃了。 她这样做真的是冲破封建礼教,勇敢追求真爱吗? 宝知并不这么认为。 其一,她为了所谓的真爱,而不顾南安侯府的名声,这是间接故意。 其二,再没有自保自立能力的情况下,舍弃家族的庇护无异于三岁小儿抱金过市。 没有考虑与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凭借一腔的爱意做出的私奔行为,简直是自寻死路。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罢。 宝知不责备郡主与南安侯的选择,南安侯府的人都不是机器人,无法全心全意按照指示行动,各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如果一意孤行,损害家族利益,被放弃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难不成为了一人而牵连整个侯府吗? 那不等南安侯府倾倒,宝知率先就要带着喻台离开。 罢了罢了,既然郡主娘娘已经行动,那她也无需再暗中报复。谢令这般喜欢那个表哥,就嫁过去好了,也叫她见识见识宠文结局里高门贵女冲破束缚与寒门公子结合后作者未写出的婚后生活如何。 至于是喜剧还是悲剧,宝知都祝福她。 想到这里,宝知也倦了,迷迷糊糊地躺回去,睡到昏天暗地。 南安侯府里头兵荒马乱的,邵衍不知。 他自街上回府后随意冲洗了一番,预备着明日与友人一道去太虚观。 宝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他要祈求九天神女保佑他的姑娘在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即便隔壁屋子里的堂兄弟正在跟丫鬟鬼混的声音冲破墙壁,直逼他床前,也不影响他的心情。 他心中默默盘算,明日记得带喻台给的帖子,跟两位友人回来后就上南安侯府,正好有爵位和诰命的长辈明日都不在府中,他就让喻台请宝知来喻台的院子。 昨日谢松淇得罪了小姑娘,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叫宝知彻底厌弃了谢松淇,再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想着想着睡了几个时辰,便是天明,他洗漱了一番,练了半时辰的功,便见伏官一脸难色地端着托盘。 伏官苦着脸:“公子,又被隔壁给弄脏了。” 邵衍不在意,他一面对着一块铜镜理衣襟,一面道:“无妨,我与晏公子和周公子约着一道去城西吃汤饼。” 伏官道:“唉,长泰郡主被下旨和亲,无法带顾公子,这府中的人见风使舵,又来欺压我们!便是先头分来的丫鬟小厮都被调走了,就留下一个侍卫呢!” 邵衍道:“我们自小就是两人,屋里头那么多人做什么?现下便挺好的。” 伏官一提起就来气:“本来公子要独立分到一个院子,可是前些日子珉公子去世子妃那编排公子与梁姑娘,这院子都打水漂了!” “公子,梁姑娘可是真心待您的?可我 瞧着梁姑娘未动情啊!公子,那姑娘莫不是……” “伏官,”邵衍打断他的话:“我最不喜什么你也是知道的。” “没有院子就没有罢,以后也要分出府去,现下有没有院子都无影响。” “长泰郡主虽是和亲,可她将几处铺子和楼都转到我名下,这还不带顾吗?” “还有,”他温和地笑着,眼中却冰冷得很:“以后梁姑娘便是你主母,你这般是预备了找下家了不成?” 伏官知道公子生气了,嘴上请罪,心中只好求着那冷冰冰的梁姑娘可以看到公子的真心,不要把自家公子做玩具般。 仅留下的侍卫名为陈商,为人老实,话不多,只一心一意听邵衍的指示。 上回也是他跟着喻台去买玫瑰糕。 邵衍觉得现在就挺好的,人多反而出乱子。 自己从陈商手中取了缰绳就让他与伏官自去休假一日。 两位友人早已等在下马石前等候着。 邵衍刚出东门便见一黑一白,他忙上前请罪:“都是我之过,叫你们二人候着。” 白衣男子一板一眼,回礼道:“阿衍,你莫这般说,该是我等来早了。”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是早了,我听那店家说,非白兄你可是提早了一个半时辰呢。” 晏非白脸涨得通红,他自小古板正经而无友人,这是第一次受邀,昨夜便睡不着。 邵衍自是了解他们的情况:“席玉,你可别打趣非白了,便是我,也因着今日出游而兴奋地翻来覆去。难不成你不欢喜我们好友一道出行?” 晏非白愈发感激邵衍的圆场,自是对他亲厚几分。 周席玉的母亲是外室扶正,在书院里独来独往,又常与人打架,若不是他父亲是兵部尚书,该是早被丢出书院。 真是大哥别笑二弟,他自己眼下一片青黑,想来也是一夜未睡。 周席玉又惯是嘴硬,待三人都吃过汤饼,一道骑行出城门,嘴里还念叨:“这可是本公子给你们面子,一般人邀我,我可不出。” 邵衍是老好人,也应和他。 晏非白一路出行,发觉路上愈来愈多乞儿流民,不住皱眉。 “今年的雪下得比以往要大,秋税却比以往要重。”邵衍打马来到他身边,轻声道。 晏家是京城百年的世家,同期一道闻名的魏家、梁家等满满没落,它仍屹立,靠的可不是心慈手软。 晏非白饱读圣贤书,有时却无能为力。 周席玉最见不得他们伤春悲秋,指了指路上一个披着白布,上头写着自卖为奴的女子,道:“喏,大善人,既然这般关心,不如把那小娘子买回去,好好孝敬孝敬。” 晏非白被他这么一说,羞得脸通红,整个人都发抖:“席玉!你!你!你……” 周席玉戏谑:“我什么啊?你家中没为你安排通房吗?哦,我都要忘了,你连春画集都不敢看,全塞给阿衍了~” 邵衍少不得出来调和,他正要说话,却见那路边一座破庙里头有异样。 他们坐在马上,视野开阔,便见破庙残垣中漏出一些人影,还有穿着破烂,满脸满身泥土的流民带着淫邪的笑出庙门。 正巧起了一阵风,将那屋内的味道送到众人鼻下。 都是可以相见的年龄,便是没有通房,也曾自渎过,知道是什么味道。 可这其中还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众人不自主放慢了速度。 其中还有女子痛苦含糊的呻吟。 该是柔弱的女子前往京城路上被欺负了,晏非白虽然正直,却也不是没脑子,他若是大剌剌闯进去,虽然救人了,但带着个姑娘进程,不出一日,他爹就要打他板子了。 他可不是话本里的英雄。 他沉吟了片刻,用目光询问其他二位友人,周席玉懒得管这些事,本想催他们赶紧走,不想邵衍侧耳听了片刻,竟皱眉下马。 周席玉一点就通:“里头那女子不是流民。” 邵衍道:“席玉,你的剑借我一用。” 周席玉二话没说,直接丢给他,随即将两马缰绳都递给坐在马上的晏非白:“非白兄你守着门。”说罢跟着邵衍进去。 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伴随着浓精与血腥味交杂的味道。 里头昏暗,几个流民未穿裤子,身上厚厚一层污垢,有两人背对着邵衍二人正一股一股耸动屁股,还有一人正将阳具塞入那女子口中,边上一人正低头舔咬那女子的乳儿。 透过破窗透入的光,邵衍看清那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的脸。 周席玉也看清了。 他不可置信,即便自己因母亲身份被排挤,也自恃清高,不与京中纨绔同行,对于性事启蒙皆来源于春画集,那春画集也不过是闺中之乐,哪见过这般令人作呕的一幕。 更何况这女子的身份可不简单。 他正欲开口,便见邵衍眼疾手快用剑鞘将下头抽送的二人敲晕,另两人这才从情欲中清醒过来,见到衣着华贵的公子,哆哆嗦嗦地求饶,邵衍也不废话,直接将二人打晕,随即用从腰间的佩囊中取出一段麻绳,将四人紧紧捆在一边。随即又扯下那一旁盖在破案几上的红布,盖在那女子身上。 周席玉协助他捆住四人。 他皱眉问道:“阿衍,你这是突发什么好心?” 邵衍摇了摇头,走到屋外,对急得要冲进来的晏非白道:“得麻烦非白兄一趟了。” 晏非白道:“我们之间何必言此,可谓何事,里头那女子你们可相识?” 邵衍点了点头,从腰包中取出南安侯府的帖子,想了想,又取下自己的今日佩戴于腰间的玉佩,一道交给晏非白:“劳烦非白兄去南安侯府一趟,寻喻台,把玉交给他,若是有人出来了寻你,你们便一道回这里,我与席玉在此候着呢!” 邵衍知道晏非白为人,不过还是多嘱咐着:“这里的事不要跟旁人说道,直接领人过来,要快些!” 晏非白被这般委任,心中生出庄重。 他认真点点头,将另两马缰绳交还邵衍,掉头便往城里奔去。 邵衍拴好马,复进庙。 周席玉离那女子远远的,见他进来,松了口气。 “我刚刚忘了,这不是弟妹的表姐嘛!” 邵衍道:“咳咳,还不是呢。” 周席玉嗤笑他:“莫跟你哥哥装。你这衣衫可是宫中贡品,我可不信你家那情况会分给你一大匹!” 邵衍无奈:“席玉兄……” 周席玉道:“好好好,不打趣你了~” 他话锋一转,用下颌指了指地上:“你可知,这是哪一出?” 邵衍脑中转了转,想不出这谢大姑娘有什么仇家,只是这几个月她都未出府,而他不关心旁的女子,自然无从得知。 周席玉消息可比他灵通多了,自然知道些什么表哥表妹之事。 想必是这谢大姑娘与那表哥私奔,不想表哥反而怯了,把她丢在路边,一来二去碰到流民,遭了难。 他心中啧啧,真是愚笨。 先头居然还想要他弟妹去做媵妾。 晏非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头有一串嫡出的兄姐,哪怕他都可以相见了,还把他做孩子对待,故而邵衍这般尊重他,视他为可靠人,郑重交任务于他,他定不能辜负。 唉,今日不该为了犟嘴而不带小厮,现下还无人守庙门。 他一面想,一面抄巷,竟不出半时辰就到东昌大街。 可巧那西门正开,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骑马伴着一马车而出。 晏非白定睛一看,正是梁喻台。 他拽住马道:“梁师弟!” 喻台本低头靠近车窗说话,听到有人唤自己:“晏师兄!” 晏非白忙下马,将怀中的玉掏出。 喻台也下马,一见玉,却不见邵衍,有些疑惑:“师兄,这不是衍师兄的玉吗,怎的在你这里?” 晏非白道:“你师兄叫我把玉带来,说是你见了便知。” 边上那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清甜如梨:“可是晏公子?” 晏非白听出了,正是自家兄弟的心上人:“梁姑娘好!” 宝知道:“敢问公子,衍公子现下何在?” 晏非白榆木脑袋难得开窍,原来这是他们的暗号啊:“城外破庙。” 这时,另一道声音传来,那女子声音本是娇柔,这会却显得冰冷:“可问公子,那里破庙里头有什么?” 晏非白惊于此人的聪慧,但忆起邵衍的嘱咐,只道:“姑娘等去了便知道。” 若是旁人这般,尔曼便觉得这是不怀好意的男人的圈套,可是宝知在她身旁,她可不怕。 她看向宝知,只等她拿主意。 宝知想了想,对车内的丫鬟与马夫道:“我与二姑娘同喻少爷跟着友人出城转转,只是我那友人不喜他人随着,你们今日自去休息罢。” 喻台老老实实地听从姐姐安排,自己翻身上车。 丫鬟与马夫不敢多言,更何况这也是常事。 宝知将帷帽递给喻台,叫他戴上,毕竟梁公子做马夫这可不是体面事。 晏非白敬佩她的妥当,调转车头便领着他们出城。 —— 新的cp已经出现!!! 晏非白 周席玉是邵衍在白缊书院交到的朋友。 第二十六章隐秘救花,封家进京,可谓,惊云 ¥¥¥¥预警¥¥¥¥¥ 内含令人不适的描述!请做好心理准备!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联想! 一行人匆匆赶往破庙已是正午。 喻台见外头确有两匹马,而其中一马鞍正是自己赠予衍师兄,心下一松。 他跳下车来,依次扶着两位姐姐下车。 宝知未戴帷帽,却叫尔曼戴上,帮她理端正后对喻台道:“喻弟,姐姐打前头,你守在二表姐后边。” 喻台跟着谢四爷练得一手好长枪,这会在拾起地上破烂的长门闩,示意姐姐自己业已做好准备。 晏非白有些不悦,觉得他们怀疑自己,转而一想,心觉姑娘家这般谨慎也是应当的,自己便守在门口。 宝知右手搭在匕首柄上,左手弓着肘关节,将尔曼罩在自己身形中,三人在灰尘中缓步前行。 不过一个拐角,便见破损的神像前有块红布,下头盖着个人,屋内腥臭冲天。 边上被捆着四个男人,好似被打昏了,歪头倒脑地躺了一地。 尔曼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气,险些呕出来。 喻台警惕着身后与周遭,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姐姐!发生了什么?可是圈套?” 此时,从房梁上落下一人,而神像后也钻出一人。 正是听到声响后躲藏起来的邵衍与周席玉。 邵衍见她这般,心中好笑:总是把别人当成坏人。 宝知不知道他这一出是怎的,仍是维持着将尔曼护在身后之态。 周席玉向来看不惯梁宝知对邵衍的防备,即便她冠冕堂皇地视之为理所当然。 他阴阳怪气道:“喔唷!阿衍,你这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还以为你算计她呢!” 邵衍却不恼,他向来有耐心,理解在这个情景下宝知防备是自然的事。 在他心里,宝知做什么都是有自己的道理。 “你别怕,我找非白兄请你来是因着这个。”他张开右手,摊向那红布。 宝知见那地上黄白并血渍,心中存疑,可是定睛一看,便见那女子被折断的右手腕上有块褐色的胎记。 她心中大骇。 即便常年养成的修养,也无法止住她心中的震撼,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尔曼不敢置信,软了腿脚,不住往边上倒,一串眼泪便直直淌了下来,喻台赶忙丢了门闩上前扶住她。 邵衍见宝知已认出,伸手去握她的手。 这已经是僭越的举动了。 他只望自己此举可以多少给她传递些支持,叫她感到安全。 宝知瞳孔微微放大,樱唇微启,牵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那红布。 邵衍反手紧紧握住宝知冰冷、甚至沁出汗来的手心,通过交握的双手,他触到她突跳的脉搏。 愈是走近,那石楠味、尿腥味、血腥味愈重。 宝知也挡不住那恶臭,猛然停下脚步,歪头干呕了一声,生理性眼泪不住溢出,湿了那抖动的睫毛。 邵衍见到她这幅雨打花蕾模样,心都揪成一团,顾不得一旁的人,直接将她搂入怀中,将她的脸压进自己的胸膛,缓缓拍着她这些日来消瘦的肩背:“不想看就不要看了。” 宝知摇摇头,挣脱出来,梗着喉咙,蹲下揭开那红布。 是谢令曼。 是的,即便娇养多年,养出上位者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势,可面对这般的情景,她还是吓得失了方寸。 她布满黄白液的睫毛盖在下眼睑,口中不住溢出那污液。 宝知颤抖着弓起食指关节,探到令曼鼻下。 不对! 有非常非常微弱的气流! 宝知大舒一口气。 人还活着! 浑身的血好似重新流淌了。 吓死了!把布盖在脸上干什么呀! 她还以为谢令曼死了! 果然,一开始以为房顶被拆了,吓得不行;随后发现只是卸了窗户,反而还心生感激。 宝知即刻恢复了理智,冷静地将红布丢到一旁,下边赤裸的肌肤没有一处好肉,乳头被咬掉了一个,另有一个也仅仅连着一层皮。 惨不忍睹。 即便她不喜谢令曼,这会也又惊又怒。 宝知检查了一下她的颈椎与脊柱,发现没有受伤,便将她扶到自己怀里,毫不在意那肮脏的液体沾到她干净的白狐大氅上,随即直接伸手入令曼的喉咙,在那嗓子眼处抠挖了几下,令曼便不自主呕了出来,吐出一堆黄白污液,还有缕缕血丝。 令曼的口腔上颌已经被磨破了一层皮,血淋淋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无神地望向宝知。 她就像是个破布娃娃,宝知便是要临时给救助,甚至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一刻,最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自主与之共情。 宝知也为此感同身受,好似那磨难也在她身上趟过一趟,她抖着手用手帕抹掉她脸上的污液,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碾碎了撒进令曼口中。 她抬头看了邵衍一眼,他便知道,转身出了庙门,上马车取了茶盏后复进来。 宝知接过茶盏托着令曼的头,喂了她几口。 令曼的力气全然花在吞咽上,已经无法说,也不愿说话。 宝知轻轻合了她的眼道:“累了睡一会,醒了就到家了。” 外头的晏非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正暗自批评邵衍不该随意上女眷的马车,便见宝知冷峻地抱着一个人走出,那人用大氅包地严严实实,看不清脸。 晏非白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里头遭难的女子是京城贵女。 是谢家的姑娘。 这下可大事不妙了。 可他并未躲开,反而上前要帮助宝知上车,却见宝知只微蹲膝,竟在抱着一人的情况下,跃上近乎一女子高的马车,用肩膀顶开车帘,低头钻了进入。 随即又下了马车,将被喻台扶出的瘫软女子扶上车。 邵衍与周席玉也一道出来,轻拍低垂着脑袋的喻台的肩:“不要这般自责,这怎的是你们的过错?” 喻台猜到七八,心里一阵寒,开口却发不声音来。 他知道大表姐打自家姐姐的主意,长大疏离了她不少。 可小时因为令曼作为家中最大的姐姐,自是照顾他们。 这份关心是真的,只不过长大了变味了。 他不仅是生气,更是无助。 小小的少年这时才发觉自己太弱小了,浑浑噩噩,就算是遇到这样的事,也手足无措。 倘若,倘若是姐姐出事了…… 他打了一个寒噤。 他护得住姐姐吗? 邵衍对他人的情绪心思何等敏感,即刻猜出他内心所想,按着他肩膀的力重了些,低声道:“莫怕,喻弟。” 他对上那双相似的含泪桃花眼,认真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你姐姐身上的,相信师兄。” 喻台用衣袖狠狠擦掉眼中的薄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 他郑重地向三人行礼:“喻台在此,多谢三位师兄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邵衍等人正要扶他,便见宝知跃下马车,严肃地向三人行了一个大礼。 晏非白与周席玉不好扶她,只口中道起,邵衍上前一步,扶起她与喻台。 宝知道:“多谢三位公子,这份大恩大德,南安侯府必铭记于心!” 她进而道:“还乞望各位公子忘了今日之事!” 三人庄重应下,并安慰了姐弟二人一番。 宝知上了马车,回头望了邵衍一眼,他们明明伸手就可触碰到对方,可是在这个瞬间,邵衍觉得曾与他相濡以沫、耳鬓厮磨的女子这般陌生。 就像他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心。 “宝知。”他下意识唤道,不顾她的名字会被别人听去:“宝知。” 宝知垂眸片刻,第一次唤他的全名:“邵衍。” “等我的消息,等……”她下定决心似的:“你等我,等我来找你。” 邵衍不知她这是为何,只好心中安慰自己,姑娘吓坏了。 喻台点头示意后驾车匆匆离去。 三人知是无意撞见阴私,心中一片沉重。 不过一盏茶,便见谢四爷领人打马为着那四人而来,邵衍不必说,便是另两人也跟着家中长辈见过谢四爷。 周席玉见友人皆沉脸,便邀二人去他家玩,直到傍晚才叫二人展颜。 ** 封夫人放权给大儿媳后,马不停蹄地直奔京城,一路近京,发觉流民渐少,心中只觉反常。 在一处驿站休整时,封三爷在大堂里打听了消息,回来道:“也不知怎的,前些日子京城禁军加强了管禁,还安了在京边近涵州的巡查,流民都被赶往西边。” 还有一个叫人奇怪的事,他想了想,还是跟母亲说:“听闻京中有些贵人大量买入些止血的、跌打去淤的药材。” 封夫人皱眉,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收到京中口信,怕是进出都被管控了。 “我们加快些脚程,早些进去,解决了你二哥的事便回陇西。” 听到这,封三爷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还有,你非要把人带在身边我也不多说了。只需一点,外头怕是兵荒马乱了,看好房里人,”封夫人继续道:“鬼头鬼脑的,满眼子算计,京中贵人多,也不怕被人勾走!” 封三爷笑道:“儿子心中有数,更何况袅袅生性胆小,不会误事的。” 他话是这么说,可回房后,看到那趴在窗口偷偷往外看的女子,却沉了脸。 关门声惊动了她,还不及反应,封三爷便至她身边,掐住她的下颌:“在看什么?准备着逃走?还是瞧上哪个下家了?” 女子尖着嗓子道:“没……没有,奴家就看看……” 她的恐惧取悦了他,封三爷松了手,转而扣着她的腰,一只大手“嗖”地钻进斜襟,在那已经如山峦般的乳儿上搓捻。 女子随着他的动作颤抖着,双脚都合不拢。 封三爷舔着她的耳垂道:“没想到,菽发娘已经有这般明月了。” 那白兔在他手中抖动,激得他热血不住往下涌。 封三爷狠狠地拧了她的红樱,恨恨道:“给我老实一点,不过是看你还小,怜你才没要你。若是这些日子没管好合档裤,勾着旁人破瓜,我便将你丢到军营里,日日做新娘!” “听到没有!”见女子不回应,他厉声道。 女人又疼又怕,呜咽着回应:“知道了,袅袅知道了,袅袅是爷的人,断不敢做出这般的事。” 封三爷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你乖乖的,即便日后三奶奶进门了,爷也宠你,叫你生一串的娃娃。” 女子也好似刚刚未被粗暴对待,如菟丝花般攀附着男人。 也怕夜长梦多,封家的车马竟加快了一倍,比原先预想地还要更早一些抵达京城。 封三爷取了通关文牒后问道:“母亲,先去外祖家还是先去南安侯府?” 封夫人道:“自是先去见你哥哥。” 这边封家刚进城,另边南安侯府就得了消息。 可巧宝知正在乔氏这头说话,丫鬟便进来低声说了这事。 她与乔氏对视了一眼。 乔氏道:“他们今日必来,终归有外男一道,你今夜便宿在庆风院,别是被不长眼的冲撞了。” 宝知笑道:“哪有十四的大姑娘赶了姨父出去,霸着姨母的道理。我用了晚膳就走,让喻台和松源送我回去。” 乔氏想了想,也妥当,叫人穿了信,让松源喻台今日要早些回来。 谢四爷回来时发现孩子们都已经到齐了,坐在正堂内说话。 “哦!今日倒是我迟了!”他接过茶,笑呵呵地同大家说话。 宜曼迫不及待道:“爹爹!听说封家来人了!您可有见到?陇西长什么样呀?是不是耳朵大大的!” 谢四爷笑道:“哪能啊,不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嘛。” 乔氏早习惯丈夫在某些事上的迟钝,只赶紧叫大家入座用膳。 大家没有宜曼这般单纯,便是最小的松清也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果然,众人刚放下碗筷没多久,南安侯身边的谢文来请谢四爷与乔氏去静心堂。 宝知当机立断让弟弟妹妹们先留在庆风院,叫丫鬟婆子守好院门,自己只领着夏玉与惠娘赶往决明堂。 可刚要过藤萝桥,便见那上头站着一人,云母宽袖京绣长衫在风中凛凛作响,那四爪龙冰冷地望着来者。 宝知愣了一下,随即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问殿下安,愿殿下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太子身边只跟着两名侍卫,常年不离身的碧玺串子在男子的手中嘎达嘎哒作响。 “哦,是梁姑娘。”他好似刚认出她来,平淡地叫她起身。 桥这般窄,上头站着三个男人,宝知便没法子过去,总不能叫太子给她让路吧。 太阳落尽,周边黑压压的,而月亮也才冒头,寒点点地洒着光,照在那张交织着矜贵与昳丽的脸上,明明与邵衍一样的凤目,却显出不同的气质。 宝知只瞥一眼,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正欲告退绕路。 “梁姑娘向来筹划周全,”太子忽地开口,居高临下睨了宝知一眼,语气清淡道:“可总归有变数,不知梁姑娘如何应对?” 宝知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来,颇无礼地盯着太子的双眼道:“只要最终如愿以偿即可。何处不通京城呢。” 其中之一的侍卫道:“大胆!竟敢窥视殿下!” 夏玉与惠娘也被宝知的举措所惊,正要跪下,边上树丛作响,众人便见小道上转出一男一女,男子人高马大,只是那双眼犀利逼人,跪下行礼,而那一同跪下的女子,即便是白着脸,抖着唇,也不掩盖她的楚楚可怜、袅袅婷婷。 最叫人惊异的是,她的侧脸竟同宝知有六分相像。 男人道:“臣陇西余泽千户长封亦捷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微微侧头,只漠然道起。 即便封三爷想尽办法捡了些话茬,也不见其流露半丝波动。 袅袅在一边偷偷打量,心惊肉跳。 怪不得全书设定最美女子小时候对他一见钟情。 不愧是《锦城繁花记》的男主,天潢贵胄,这与身俱来的清贵衬得那人俊美无双。 只是按照书里剧情发展,这会日后宠冠后宫的懿贵妃应该和现在还是太子的景光帝不相识才对呀,为何他们还一副心平气和地说话。 不过因为她代替了原主,极力劝说封三爷带她来京城,故而提前一步出现在景光帝面前。 袅袅瞥了一眼封三爷。 这等人把原主小小年纪圈养起来,她穿书过来的时候才七岁,当晚被迫给他口过,逼得她咽下去;每日要被捏着小乳儿,时不时阴晴不定的。 现下景光帝见过她了,即便按照剧情作为配角的原主后期成了懿贵妃的替身,当下也可能提前一步摆脱这封蛮子。 即便景光帝最是宠爱懿贵妃如何,她不也是不爱他,最后郁郁而终,倒不如成全了自己这番野心。 袅袅越想越兴奋。 我可是掌握全书发展走向的大女主!这金手指肯定能帮助太子,这不是惯常古言里的套路嘛,太子对她产生兴趣,从而两男争一女,虽然吧,她也挺喜欢书中那鲜衣怒马的小公爷,不过跟太子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女主选择! 至于女主,那泼辣善妒的性子,即便是全京城最美的又如何,因为是南安侯的嫡女成为太子妃,最后太子登基了只封了个丽妃。 真是可笑。 看来女配文里的女配才是真女主。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接近男主。 反正古言里二嫁的、做花魁的、做小妾的那么多最后都成为皇后,她生父可是出身文州梁家,没理由不行,更何况梁家在前朝也出过皇后! 她的幻想突然被封三爷打破,原来是太子听了几句后就走了,他们要恭送太子。 真麻烦。 袅袅偷偷撇了撇嘴,等到她成为太子最宠爱的女人,要让太子免了她的礼,让这个封三天天吃鞭挞。 她也只是心里想想,表面上如西子捧心,柔若无骨地靠近封三爷:“吓坏奴家了,还是爷临危不乱。” 封三爷却没有理她,一双眼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行礼告退的女子。 “梁姑娘可出自文州梁家?” 惠娘与夏玉挡在宝知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男人。 宝知答:“正是。” 封三爷道:“哦,家祖曾与令翁相交。” 按惠娘的想法,该是快快避开才是,这封千户的眼神有些危险。 所幸宝知说了几句便告退了,她们也松了口气。 旁人并不知封夫人同南安侯夫妇交谈了什么,第二日还未到请安时,一个消息彻底炸得京城如沸水,揭开了立春之乱的帷幕——太子在回东宫途中遇刺,下落不明。 ————- 看到大家给我的评论了!感谢感谢!本来以为有段时间不能更新了,发现好像可以更哈哈哈哈哈,不过回评论估计要抽空回,还有很多第三页第二页评论的朋友我还没有回哭哭,我回评论的效率比较低落泪 我这里理一理,怕大家看不懂哈哈哈哈 首先,这个平行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也就是一个故事世界,这个袅袅是穿书的,宝知和长泰郡主是穿越的,元曼是重生的。 把元曼上一世的平行世界称为a,现在处的平行世界称为b的话,在袅袅视角里,她看到的书的世界是a,却不知道实际上她来到b。 而在a世界的宝知也是穿越的,也是这个现代穿来的宝知,但是按照平行宇宙理论,她不知道。 这一世因为元曼的重生,改变了很多情节,因为她的怪异,宝知的行为模式跟a世界发生很大的出入,人物的未来走向也变了,前世宝知和邵衍的感情因为元曼的一些举措提前发生了,大概是这样的嘎嘎嘎。 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和点击!感谢! 第二十七章封家另觅女宝女自请离 因为全城戒备,封家母子第二日未能上门。而谢家亦嘱咐下去,各院的人不得随意走动。 难得的暖阳日,却不能去外头转转,实在是叫人可惜。 明日馆的丫鬟们却不闲,正帮着姑娘收拾从成安带来的箱箧,将布匹拿出来晒一晒,亦或是理出首饰,记下哪些已经锈黑了,哪些需要去炸一炸。 夏玉帮着宝知一道展开一卷画,呈在日头下。 说是画,实则是宝知的父亲所画,其母亲亲手所绣。 这是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棵合欢花树下的场景,宝知虽不知道是哪,可见那坐椅与案几的风格,想必该是成安亦或文州。 不说是边上的景,全画中最生动活泼的便是【宝知】。 五岁的宝知玉雪可爱,小脸鼓鼓,趴在娘亲的膝上,一只脚还俏皮地蹬着合欢树干。 这是她的爹爹和阿娘。 宝知默默地抚着画上的人,即便粗糙的纹路磨得指腹发红亦不在意。 夏玉觑着宝知的脸色:“姑娘,这画您这一年来已经拿出来晒了好几回了。” 宝知似是回过神来:“哦哦对的对的。” 她珍重地将画卷用麻线捆着,放回那细长的画匣里。 惠娘进来道:“今早小均怕是被墙角什么东西唬了,这会还立着毛呢。” 宝知一面喝茶一面漫不经心道:“唬着就唬着吧,狸奴都是这般胆小。”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点着脚尖来到宝知身边,嗅了嗅她的裙摆,一跃而上,盘在宝知的膝上。 宝知也顺势撸着它的脑袋。 夏玉笑道:“姑娘便是偏心了,乃勾抻抻身子也叫姑娘担心,而小均就是跌断了脚也不叫姑娘皱眉。” 宝知放了茶盏,将猫捞到自己的臂膀里:“哎哟,你家姑娘这是给小均谋条好出路。它心大的很,我今日若是多看它一眼,它便以为我挡了觅新主的阳光大道。” “还是乃勾乖,”小花道:“我见它时不时叼着拾来的东西献给姑娘呢!” 宝知笑道:“谁说不是呢。” 小花道:“不过姑娘,还是不能叫狸奴上了床去,万一带了虫子就不好了。” 宝知道:“乃勾不过是溜进来瞧一瞧我醒了没,别对它这般苛责。” 小花气急败坏:“哪有姑娘家四更醒的道理?” 宝知道:“它进来了我就醒了嘛。” 听着姑娘的调侃,院里的人心也稍定,扫了心头因晨起得知的消息带来的恐慌。 太子遇刺,今上无后,燕国公封锁京城。 这一串的事件,怎的不叫人心惊,可姑娘这般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姿态,着实叫人安心。 南安侯府的侍卫连同着禁军一道将城西搜了个底朝天,就是未寻到太子的踪迹,请点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后,发现两个贴身侍卫都被砍的面目全非,所有人心中都留了底——太子殿下怕是遭难了。 一直留在决明堂的侯夫人与三夫人接了从外头递来的消息后皆白了脸。 郡主的脾气日益暴躁,她们在这每日都要吃一顿训,偏偏最爱闹腾的二夫人几月前就病了,一直下不了床,这会叫气都丢三夫人身上。 三夫人沉默温厚,只一味顺着郡主,才叫侯夫人空出间口处理府中的事。 她坐在西厢房里看账本,时不时嘱咐落馨。 “这个月的布匹和药材送去乌山寺了吗?” “月初就送去了,二姑娘身边的咚咚亲自来取的,还道大姑娘已经好些了,还说无需二姑娘照顾,叫二姑娘早些归家,她自住些时日。咚咚说二姑娘预备着下月若大姑娘不再夜魇便回府。” 侯夫人点点头,觉得庶女此举妥当,又问:“三姑娘还把自己锁在屋内?“ 落馨道:“是,姑娘前些日子去买了好些东西也不拉出来晒一晒,便是守在屋里,不许旁人靠近。” 真是讨债的,与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亲厚,还要她操心。 侯夫人揉了揉眉心,疲惫道:“随她去吧。叫她相见也不愿,待到秋日就不由她任性了。” 待南安侯回来已是亥时,侯夫人撑着未眠,终于听到垂花门传来的消息,忙起身迎接。 南安侯脸上带着倦意,匆匆洗漱一番,携着她上床。 “殿下……是否……”侯夫人斟酌着开口,也不知如何问。 南安侯沉默了一会,道:“明日城中戒防撤了,但府里白日多加一班、夜里多加两班的巡查,东门与南门非天使宣旨不开;角门只留东昌大街这道的,其余些的不得叫人进出。” 侯夫人凛然,口中道是。 不想一早她刚前往决明堂请安,封夫人便上门。 郡主自得知太子遇刺失踪后脸色从未好看,只冷冷道:“请进来。” 封夫人一袭蓝袍白氅,也不废话,带着陇西人的直率道:“想必郡主娘娘也知谢大姑娘所为,这般若硬将小辈撮合,只怕不成亲,只成仇。” 郡主道:“所以,封夫人打算退亲?” 封夫人道:“正是。” 郡主对侯夫人道:“去二房取了庚帖和信物。” 封夫人不紧不慢道:“且慢,封家老太爷同谢老侯爷当初相约,要孙辈联姻,这是不可违背的。” 侯夫人心下一惊,莫不是要拿她的元曼去填那废人吧? 郡主道:“谢家当下只有两位姑娘适龄,二姑娘我已经选好外婿人选,两家已经相见;三姑娘的婚事自有我儿做主。” 封夫人笑眯眯道:“皆非,臣妇想为三儿求娶梁姑娘。” 此言一出,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乔氏白了脸。 这…… 先不说这封三公子极宠房里如夫人,因令曼残害封二,封家该是恨毒了谢家女,若是把宝知嫁进去,只不得如何逮着她出气。 “母亲!”乔氏抖着唇道。 郡主脸色变了又变:“梁姑娘不是谢家女,只不过是客居的表姑娘罢了,谢家如何做主?” 封夫人道:“虽是这般,但收为养女也便是一样。” 她脸上浮起一丝温情:“不瞒郡主娘娘,是臣妇那不争气的三儿央求着臣妇。梁姑娘貌美,为人稳重,最是规矩人,想必能将那野马似的三子管得舒贴。” 她又道:“想必四夫人担忧我儿房里那宠妾吧。那女子小时家中遇匪才沦落为婢,自小就服侍我儿,是清白人;而且生父还是文州梁家旁枝,虽隔了十万八千里,确是梁姑娘的堂亲,这姐妹自是好相处。况且我儿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 这还不是?都领着小妾出来社交了! 可乔氏只能心中恨骂,且寄希望于老夫人。 郡主沉吟不语,过会轻飘飘道:“此事,还需商讨,待明日再给封夫人答复。” 这事已成七分,封夫人得意地出府。 乔氏刚想央求她,不想郡主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说是倦了,懒得见人。 三夫人见乔氏肩膀都在颤抖,安慰了她几句。 因为郡主精神不太好,三位夫人便留在决明堂,待膳时服侍。 午后宝知刚睡醒就被郡主娘娘身边的小芸唤到决明堂。 这一进门,两边太师椅上坐了好些人,除了出府上值的南安侯、谢四爷与病了的二夫人,其他人都在,却不见小辈。 宝知心中盘算了一下,向众人行礼。 郡主娘娘被这些烦人事扰的头疼,直截了当道:“封夫人为封三公子求娶你,我预备着应下了。” 此话一出,众人神态各异。 乔氏马上跪下:“母亲!母亲!使不得!使不得!” 郡主冷着脸:“在我谢家吃穿九年,为了谢家付出又如何,不应该吗?” 乔氏顾不得二伯、三伯在场,乱了头发,泪湿了脸:“可是,可是儿媳是宝丫头唯一的血亲长辈,宝丫头的婚事当是儿媳做主呀!” 郡主冷笑:“你是谢家的儿媳,当是向着谢家。怎的,你要下堂不成?” 这话就严重了,乔氏哭得更凶,哀求声声,叫宝知心碎。 郡主道:“宝丫头,你如何抉择?” 进门后除了请安外皆是低头的宝知抬起头来,淡漠道:“求郡主恕宝知无理,宝知不愿。” “啪”,郡主手边的茶盏砸到宝知面前,瓷片四射,虽是未划伤她,滚烫的茶水却实实在在湿了一身。 “放肆!真是反了!没良心的白眼狼!竟敢忤逆侯府的决定!”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皆跪下,口中道“母亲息怒,莫气坏身子”,也有人劝宝知应下就是,那封三公子也是良配。 宝知倔强地抬起头,直直盯着郡主:“宝知心中有人了,不愿嫁与封三公子!” 郡主黑沉着脸,气得浑身哆嗦,伸出手指着宝知:“心中有人?被人哄骗了去了!那邵衍就是一个生父不详的奸生子!瞧见你的相貌与梁家的东西迷了眼罢了!哄了你半年就勾走了?” 郡主气得两颊通红:“真是眼低的废物!我白养你了!” 这话说得宝知眼中也泛泪,心中口中苦得不行,她哑着嗓子,像是说给郡主听,亦或说给自己听:“不是的,邵衍不是这般的人。我不要嫁给封三公子。” 昔日相处时郡主的言传身教、那点滴的关心现在化作利刃,刀刀砍向她的心。 在利益面前,感情实在不堪一击。 “不管你怎么想,”郡主冷静下来,一字一顿:“你不嫁也得嫁!” 宝知抑着上下牙的打颤:“若逼我嫁,我便将剪子藏在袖里,当夜就割了他的喉!” “反了!反了!”郡主那美艳凤目如喷火般,鼻翼翕张,喘着粗气:“好吃好喝养着你,就是这般报答?你爹娘便是知道了,也要蒙羞!” 宝知眼含热泪,那左眼眶盛不住汪泉,一滴泪从顺着睫毛滑下:“郡主骂我便是了!何苦扯了我爹娘来,直戳我的心!” 郡主气急反笑:“太子失踪,所有人都该为南安府筹划,偏偏你就顾着自己!这般自私自利!如何容得下你!” 郡主捂着胸口,嘲讽道:“早就瞧不上南安侯府了是吧!我说怎的去年常回梁府,想来早就做好打算了!” 真是叫人失望! 这通气发出去后,留在的疲惫与悲伤叫郡主整个人都疲软了。 正堂内无人敢说话,只能听见乔氏的啜泣与宝知的抽气声。 “南安侯府庙小,容不得你了,”郡主道:“来人!套了马车!送梁姑娘回梁府!” 乔氏一听,跪行到郡主身边,哭道:“母亲!母亲息怒!外头乱糟糟的,这会叫宝知一个未及笄的姑娘独自回梁府,会逼死她的!” 她双眼通红地望向宝知:“宝知!快给郡主请罪!快说你错了!” 宝知被逼得又悲又怒,众人便见她梗着脖子道:“我不回梁府,我要回成安!那里才是我的家!” 郡主嗤笑了一声:“好!好!好!有骨气!你的家!” 她阴着脸对绿苏说:“把她身上穿着的白狐裘剥下来!这不是她家的东西!” 绿苏犹豫了一下,只见宝知蹭然起身,解了披风领口的丝带,就将衣服放到绿苏手上。 “南安侯府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她带走!一盏茶的时间就把她赶出去!”郡主说完就起身欲进内厢,侯夫人忙上前扶她。 明日馆的人便见郡主身边的宫女如虎豹般闯进来,随意塞了些昨日还拿出来尚未归位的东西进那宽宽大大的箱箧后,运了五个箱箧就往西门走。 众人惊魂未定,便见未着披风的宝知双眼红肿地回来,只抱着那装着梁家众人画卷的长条盒子便往外走。 夏玉等人吓得不行,忙追上去,却被拦在明日馆门口。 “梁姑娘惹恼了郡主娘娘,被赶回去了。”小芸见她们惶恐,悄悄告诉夏玉。 夏玉等人一听,怔怔地面面相觑:“可是,可是昨日我们才收拾东西,姑娘很多行李都未装进去呢!” “还有姑娘身边怎么能没人照顾呢!” 宝知很少这般狼狈,乱了外衫,歪了发髻,只戴着一支镂空攀花垂细柳的步摇。 她一步一步跟着运箱箧的宫女来到西门,正欲上马车,便见乔氏跌跌撞撞地奔来。 宝知心下一酸,将画箱放到车上,转身前去接扶乔氏。 乔氏刚要开口,便是哭腔:“都是姨母不好,没能护住你。” 宝知的胸口像是被刀子捅开,泪水也打湿了脸颊:“是宝知任性,不能怪姨母。” 她推开一步,跪下磕了一个头:“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姨母,喻台便托付给姨父姨母了!” 乔氏看那箱箧,因为胡乱塞的,有些衣服还露在边上,合也合不上箱子:“待你大伯父与姨父回来,再想想法子!你要看顾好自己!明日馆的余下的东西姨母会替你看好的,缺什么就来信,等老夫人气消了,姨母就来接你!” 一宫女冷言道:“一盏茶了,梁姑娘该走了!” 乔氏只能靠着海棠,流着泪送宝知远去。 外边解了戒防,车马多了起来,只不过几息,就挡住了宝知的马车。 待到南安侯与谢四爷得了信赶往渡口,夜幕中已经看不见远去的客船。 戒防虽是撤了,但渡口宵禁却提前,叫谢四爷只好望着茫茫江面直跺脚。 第二十八章(小修)九年命运局初试夺人命 今夜恰好起南风,客船一路顺当入了闽江。 三个船夫调了船帆后蹲在船头说小话。 “啥情况?” “俺听边上的仆役说,这是南安侯府的表姑娘,犯事了!被赶出京城!” “哎哟!大户人家咋这样呀,现在流民都往西南走,还把个姑娘家家往那头赶!” “谁知道呢!” 其中一个黑瘦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官家姑娘真好看……” 另一人眼睛一转:“你去跟她说说话,现下那姑娘被放逐,肯定伤心的不行,这会你一关心,不就抱得美人归了嘛!” 黑瘦男子想到无意瞥见姑娘时那如水豆腐般的脸颊有些意动,可看到自己粗糙干裂的手又畏缩:“不好吧……” 剩下那人忙道:“还不快打住!你可知这姑娘生父为何人!京城姓梁的人家,还与南安侯府有些联系的有几家!” 黑瘦男子不懂,他从小就跟随叔叔开船,连书院也未去过,更不了解那世家贵胄之间弯弯绕绕。 本是撺掇他的人倒是知道:“啊!是原成安知府梁大人!” “正是!这成安当下的知府原是梁大人的旧部,若是梁姑娘被冲撞了,我们哪能全手全脚回京城!” 他压低声音,好似怕被人听见:“当年梁大人与梁夫人入京,不就是在闽江上遇着水寇,双双惨死!你这般想着,不怕梁大人来寻你吗!” 黑瘦男子与另一人皆吓得哆嗦,忙口称得罪。这会一个本该是空的舱室穿出“嘭”的一声,竟让三人在三月春寒里沁出一后背的冷汗。 “渔叔……难不成……难不成梁大人……” 被称为渔叔的人壮着胆子走到门口,对着门缝,把眼打里头望,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 正是什么也没有,才叫人恐慌。 渔叔抖着嗓子道:“梁大人!梁大人!请大人恕罪!草民不是有意口上冒犯梁姑娘的!望大人宽恕!” 他没学过礼仪,不知道如何和贵人说话,只颠三倒四说些“求饶”“恕罪”“原谅”,却不想,在十丈远的船头悄无声息地窜上五六个黑衣人。 那守在船头的两船夫还不等开口,就被一剑割头。 渔叔说了半天,发觉里头什么也没有,正欲转身,忽地心口一阵剧痛。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一看,只见一剑尖穿过他胸口,当下往外一抽,他只口中“啊”的一声,就倒了。 黑衣人中一人操着浓厚的口音到:“娘的!咋的跟了这么久了,也没有看到娘们呢!二哥,消息是不是有误呀!” 被称为二哥的壮汉挥着大刀道:“哎哟!盾弟!谁敢骗我们闽侠帮!” 说罢,他撞了撞边上前阵子刚入帮的兄弟:“兄弟,你说说,是不是!这消息可是南安侯府里的管事给的呢!” 边上那人有些讪讪,似乎不擅长这种话题:“二当家说的有理!放眼整个大盛谁不知道闽侠帮的厉害!” “气煞我也!好些年前!有些小贼竟也冒充我们闽侠帮!劫了成安知府的船!那梁家的家财可是漏点指缝都叫帮里不愁三年!气死了!” 二哥正要训他,那边人惊喜道:“迷倒了!迷倒了!快来这间!那小娘们倒了!” 一听这话,男人都站不住了,下头硬邦邦的。 这梁知府是有名的俊美探花郎,而那梁夫人可是被称为小谢后,二人之女定是玉骨冰肌、琼姿花貌。 在这茫茫江面,自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正当五人奔向那舱室,只听边上这本是空荡的舱室里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新来的伙计对视一眼,莽撞地直直撞开门。 “娘的!你们搜这空房作甚!”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里竟是装放箱箧的地方,怪不得他们刚刚在舵楼啥也没找到! “呀!”一声媚入骨髓的娇呼叫众人兴奋——里头竟蹲着一个脸色苍白却掩不了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月光透过人影照了进来,只闻一阵幽香扑面,女子跌坐在地上,乌发如云,雪肤如词,蛾眉微蹙,一双杏眼含水盈盈,可谓是新月生晕,花树堆雪,环姿艳逸,绣着牡丹的华服裙摆拖曳在地,好一个倾国倾城的仙女! 众人疑惑,消息里头不是说就梁氏一人吗,怎的还多了一个姑娘! 不管了,爽了先! 被称为盾的男人淫笑着扑上去,将那吓呆的美人压倒在地。 那女子本是面无表情,清冷得很,这会死命挣扎,歇斯底里地喊叫:“放肆!你算什么狗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 几个男人围上去,本来有几人正要去开箱箧,二当家摆摆手:“快来爽一爽,待会兄弟们都来了就要好几人一起了,那多不爽朗!东西都在这了,哪里会跑!” 男人们候猴急粗暴地撕扯女子的衣襟,不过一声“呲啦”,就连同中衣都扯下一块,露出里头樱色牡丹刺绣抹胸,丰盈的浑圆顶着花蕊,因为怒气和惊恐起伏,如勾人的麦浪。 “放开我!我爹爹是南安侯!你要多少钱!多少女人我都可以给你!” 覆在她上头的男人在她的脖颈上吻来舔去,吮吸着美人的香汗,急不可耐:“大美人!大美人!我只要你!给我亲亲!给我亲亲!” 他忽地停住,女子以为有转机,不想下一句把她打入深渊,叫她遍体生寒:“二哥!我要把她带回去!叫她做我婆娘!给我生娃娃!我不想跟别人用一个女人!” 二当家本来正一道撕着那女人的裙子,听到这有些不舍,难得一个极品,从破碎的裙里头可以隐约看见如白面馍馍般的牝儿,能吃上这名器一次定是逍遥! “盾当家的!咋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闽帮就是要一道享福!你吃独食啊!” 一人不满,直直伸入女子抹胸里,挑衅似地喊道! 那女子眼睛几乎从眼眶中蹦出,脸上满是绝望,涕泗横流,几近崩溃,终于控制不住叫道:“殿下!殿下救我!” 本来劝架的或是一道享乐的几人卸下脸上的淫笑,对视了一眼,捡起刀剑,轻声走到那平放在地上的箱箧边上,直直砍向其中。 不等众人听到木箱破碎的声音,只见箱子从里头被掀开,衣衫首饰往外蹦出,带着跳出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各个发饰相同,脸也相同,怎么辨得出谁是谁? 水寇直直举刀就杀,与三人交手起开,竟不分伯仲,刀枪剑影。 “娘的!他们的功夫咋的这般好!” 盾当家的看到后呆呆道:“他们不是只会些腿脚的流民吗?” 二当家没有这么天真,想起这些月陆陆续续入帮的新人,只觉其中必有隐情! 三人也没有占上风,反而被这些人压制住。 是的,他们不像是落草为寇,而是自小受训的杀手。燕国公也真是用心良苦。 女子不知有人躲在箱子,当下惊异不已,可身上的手却叫她恶心不已。 “救我啊殿下!” 她死命挣扎,却难挡,而那边三人没一人给过她一眼。 是的!是的!该是知道了! 她悲凉至极,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这样,永远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高! 她好似被火点燃,浑身发烫,汗也滴落一地,大滴大滴的眼泪滑入鬓角。 在边上一人伸手探向花牝,可她因为先头的挣扎已经脱力,那双美目闪烁着滔天的怒火与厌恶。 她恨啊! 恨太子的薄情冷淡!恨这些下贱东西的冒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奸淫! 她是御封的丽妃!郡主娘娘的嫡亲孙女!是南安侯的嫡女!是京城蒋太师的嫡亲外孙女!重来了一世,明明已经隐藏了那天性,养成出他喜欢的性子,可不叫他看她一眼。 他上一世的女人就在这里!就在这里被贼人侮辱!他却不现身! 在盾当家急吼吼要寻了她的小嘴吃一吃时,只听身下软玉般的女子从嗓中丢出一声哭喊,这声尖锐,直直戳心。 真真是石破天惊,冲破火光冒天的客船。 “梁宝知!” 围在女子身边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盾当家狐疑:“啥的,小媳妇,梁……” 他这句话永远也不能问完,因为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毫不留情面地挥剑砍下他的头。 女子的头发用步摇挽成一个丸子定在脑后,脸颊边落下些许碎发,在江风中与裙摆一道飘逸,她手中的剑身还站着血与肉碎末,身后用布条子背着一个被布包起的长匣。 元曼无意望后头一看,只见与水寇纠缠的三人中一人也望着那女子一怔。 血四溅,点点射进旁人眼中,也一道染红了持剑女子远山芙蓉般的眉目。 这是她第一次见宝知穿黑色,如地狱来的恶鬼一般。 元曼第一次见杀人,还是这般惨烈,人的脖颈被切开,里头黄色的脂肪包着红粉的肉,并着颈椎与白骨截面,叫她撑着身子吐个不停。 “啊!老子跟你拼了!”二当家等人回过神来,红了眼,嘶吼着起身。 草寇就是草寇,乱拳可以打死老师傅,可是这会势单力薄,乱了心智,怎会是接受了系统教学,每日都下苦功夫练习的科班学生梁某的对手。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伏倒在地。 宝知看也没看,走过尸体便去助三人一臂之力,这局势明显扭转。 宝知出招不成章法,又毒辣地很,逼得杀手连连后退。 这船上竟然还隐匿着这般高手! 仅余的一人转身正想遁走,不想宝知屈膝直直砍断他的双腿。 匪人大叫一声,扑倒在地,血一汪一汪地染红木板。 他疼得眼前发黑,哆哆嗦嗦地要咬破牙里藏的毒囊,三人中左侧那男人眼皮子都未抬,脚点一点,将散落在地上的一颗硕大的珍珠踢了过去,匪人只觉下颌剧痛,便落了臼,合也合不起来,舌头也痉挛般酸痛。 宝知倒是抬眼看了男人一眼,随即毫不留情面地砍下匪人的手臂。 是吧,是人彘。 匪人含糊的痛呼并着火燃船帆的声音显得凄惨。 宝知勾着脚尖,在匪人腰上一作力,那匪人便翻了过来,如腹部朝上的乌龟。 她踩着匪人的胸膛,居高临下地看着涕泗横流的匪人。 眼前貌美女子眼睛弯弯,在这般地狱里露出一个明艳动人的笑:“经年未见,旧人如故。” 匪人疼得睁不开眼,只得逼的自己揭开眼皮子一瞧。 第一眼他未认出,疼得晕头转向的,怎有心思去辨。 这是她来到这里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这九年常入她梦中的魇怪。 每每宝知累了倦了,想要歇一歇,脖颈就发酸,好似又在船上,被那噩梦抓着,用沾着她爹娘心口血的长剑身拍打着脸颊。 原来,原来。 当初那般高大,好像永远压在她头上的恶人,实则是如此脆弱不堪。 这个认知如同一股激荡,将她心头的石头冲得四散。 “不怪您,燕国公这般良善人,尚且都记不得起事投兵的初衷,更何况九年前那小事呢。” 旁人从未见过宝知这般温柔的神情,好似在与情人说道,却让人毛骨悚然,一旁如三生胞子的男人们默不作声,并不催促。 元曼只觉诡异。 上一世即便是景光帝封懿贵妃的长子为太子,祭祖时带着她,也不见宝知有何柔情。 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梁宝知。 景光帝爱的真的是她的冷清吗? 元曼心中涌出巨大的不安。 她学着宝知的冷,是否真的有意义? 那匪人终于记起了。 “你……你……梁……”他含含糊糊道,涎着的水湿哒哒冲了一下巴,染花了脸上的血渍。 “终于啊,记起我了,”宝知笑眯眯,握着剑柄,叫冰冷黏腻的剑身在匪人脸上划动,看着那人脖颈冒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她真是开心极了:“是我!” “九年前在走道被你塞入江中的梁宝知!” “是燕国公潜杀的成安知府梁礼的女儿!” “是十四年前宫变而被迫害的忠良礼部乔尚书的外孙女!” “哈哈哈哈哈哈!”宝知忽地大笑,被风声和火声撕裂地如同哭喊:“天道好轮回!” 她用衣袖随意沾了沾眼角,抹去因笑而溢出的泪水。 在所有人未反应时,直接将剑插入脚下人的心口。 只见那匪人双眼爆突,眼角眦裂,口中涌出一团血沫子,就这般死了。 死了!死了! “死在用我娘生前握着的佩剑下,也是你的造化,便宜你了呢。” 宝知现在非常的兴奋,过了那会第一次杀人时的惶恐与震撼。 她真是天生的恶人。 何其酣畅淋漓! 九年!整整九年! 每日每夜的痛苦与恐惧。 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不枉费她同郡主、太子与南安侯这一年来的布局,虽然在这紧要关头险些被变数压得出错,总归是圆满了! 结束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经历了一场磨难,又见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的女子杀人,元曼心有余悸,这会捂着自己的衣口,忍不住大声哭泣。 宝知却未看地上哭泣的美人,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三人,心中一动。 她弯下腰,直接给了元曼一巴掌,扇得元曼歪了头,咬破了口里的软肉。 “蠢货!坏了计策!”她疾言厉色得很,硬叫元曼生出恐惧。 这梁宝知是不是杀红眼了,要拿她开刀! 她又不是故意掉落东西引的水寇发现这室的!更何况她受了这般的处遇,该是安慰她,还骂她!最后不也是杀光了水寇啊!她梁宝知还报仇了!如果不是她吸引了注意力,被贼人侮辱的就是你梁宝知!你不感激我还扇我!真是贱人! 元曼红了眼,她骨子里本就是高傲霸道的性,从重回三岁时便是装成冷清牡丹,虽是学了十一年前世的懿贵妃那不冷不淡的模样,却一朝被打回。 “你敢打我!你是什么身份,若是……” 宝知打断她:“若是南安侯知道了会如何?一个乱了大计的女儿!真是丢了郡主娘娘的脸,你还亏是南安侯唯一嫡出的女儿!真是可笑!” 默默看着的男人眼中闪过几道光,最后将剑收起。 另两个男人见他收剑,也一道收了剑。 宝知余光撇见了,心中暗叹:算是直接还了侯夫人一报,替她保下唯一的嫡女,也算是感激她这些年吃穿用度的优待吧。 宝知不理她了,将剑放回剑鞘,走到未开启的箱箧中,翻出一件平平无奇的短帔,用匕首在下摆一划,中间竟藏了缝层,滚出七八根长长的锡管。 她取出六根,递了三根给三人,随后走到小窗边,用剑将窗砍得更大些。 “你要去哪里!”跪在地上的元曼被她的行为所惊,即便再愚笨,也看的出来宝知的成算。 “你!你竟然不管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你必须要将我安然带回谢家!”元曼跌跌撞撞起身,直直上前去扯宝知的衣袖。 宝知侧身一躲,就叫她撞到舱壁上。 “不知道你怎么混进的,想来定是备好后路,”宝知面无表情,好似谈论今天天气般轻巧地就宣布了自己的态度:“各自奔前程去吧。” 元曼更是绝望,这样着火的客船,不仅没有船夫,外头还有虎视眈眈的水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自处。 她真的后悔。 前世太子钟情宝知的起源正是太子在闽江遇险,宝知相救,她便以为是为太子挡剑,故而提前购入大量药材,不想原是这般相救! 她不仅不能叫殿下倾心,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大盛从来没有过被外男侮辱了清白的太子妃! 现下连命也没有了! 元曼急出满脸泪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宝知!求求你了!” 她不能死在这里。 只要,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 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样,若宝知是个男人定是心软地恨不得将她搂入自己怀里好好疼爱,可惜现在她除了烦躁外就是无语。 你莫名其妙上了我的船,还误事了! 本来这间船舱也许不会被搜查,但是发出声响了,就把人引进来;不算完,还暴露了太子的身份以及太子在船上的事实。 真是猪队友! 也不知道她上辈子是欠了谁,这辈子遇到这么多蠢货。 本来宝知只需要护住太子即可,当下难不成还要多保护一人? 宝知递了根锡管给她:“谢姑娘自求多福,我无精力来看顾你。” 说罢她往窗外丢了一球,那球遇水后湍湍生出大团黑烟。 宝知不急出去,等了一会,从左侧往烟中射出许多箭羽,她便估摸着距离,往箭羽发射方向丢出一球,只听轰隆一声炸开,便是扑通落水声。 趁这个间口,宝知对三人左侧那人道:“过来!” 那人平淡无奇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光,与另两人对视一眼后却也顺从地来到她身边。 宝知闻到了那龙涎香的气息夹杂着男子的味道,甚是扑面而来。 她箍着男子的肩,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左侧,两人一道头向下入水。 只听这厢紧接着三声入水,便恢复寂静,只有火焰燃烧木料与肉油声。 火气冲天的船只连同着水寇七七八八的尸体,一道沉入江底,掩去了曾经的罪恶与贪婪。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仍是黑阴,岸边泥沙地钻出蚯蚓,正要往起爬去,可被水面冒出的人头所惊。 “噗嗤” “噗嗤” “噗嗤” ————— 这一章修了一下,写得真是酣畅淋漓哈哈哈哈,大家估计没有意识到,宝知是有些心理疾病的,毕竟一个生活在和平的社会主义社会的人,突然见到杀人场面,是会吓一大跳,而且知道那些人随时会偷偷取人性命,那种头上悬着一把剑的感觉容易让人精神压力大,进而催生心理疾病。 我记得以前整理公安案卷时有看过很多年前一个案子(已经完结的,可以在百度上搜到信息)是个小姑娘一家被入室盗窃,那性质就是直接转换为抢劫嘛,小姑娘没有死,被砍了以后装作死了,等小偷走了爬到电话边上报警,见到杀人场景加上亲人被杀,最后出现心理疾病。 唉,真的感谢法治社会,感谢依法治国,法律维护了社会稳定,为公民的日常生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第二十九章计策现 月光冷冷,江水汤汤。 宝知在船上时消耗了太多体力,而又在江中翻滚了一阵,疲软得厉害。 现下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沙地,控制不住地跪下,一面抹去脸上的水,一面摸着身上的物件。 被呛晕的元曼被其中一个男人扛着上岸,水滴顺着她漂亮的裙袍一路落下,可惜那精美的华服,被泥沙与江水染得失去原来的颜色。 三个男人径直揭去脸上被江水泡得肿白的面皮,露出原本的面貌——正是太子与其两位贴身侍卫。 宝知摸了一阵子,发现戴在身上的东西都未丢,缓过那阵累,预备着起身。 一抬头就见太子一脸神秘莫测。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这是之前的防水料子做的,跟太子三人身上的衣袍出自一批量的布匹。 没有露出什么呀。 也许是觉得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精,亦或觉得她对他亲亲表妹太残忍了? 可刚刚他还有杀了表妹的想法。 这就是上位者的厉害。 宝知撇了撇嘴。 他们想要做些什么非善事,即便心中恼怒到极点,都不会亲自动手,反而叫周边人处理,最后还要装成最无辜最良善的公道人,出来表示惋惜。 可惜那为此遭殃的人,便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由谁操纵的。 瞧瞧刚刚的元曼就知道了,太子是绝对不会救她的,她只因此恼怒了一下,过了那阵又毫无顾忌地爱着他,全然不知道太子暗地里要拿她泄愤,要叫她“失踪”,宝知先行一步好似迁怒她,实则是做给太子看,元曼心中只觉太子有苦衷不能搭救,但定是怨恨宝知让她落了面子。 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不知道南安侯和蒋氏怎么养女儿的,养出这种大聪明。 诚然,宝知比旁人更加敏锐,且想得更多,故而可以窥见太子睚眦必报的本质,可终归与太子接触少,全凭天赋进行识别。 元曼可是从小到大都跟太子接触颇多,这还没有见识到太子的本质。 真是有些残忍的天真呢。 太子看着眼前女子低着头,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沙地,只觉得在凄冷的月光照耀下,她显得有些脆弱。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脆弱的她。 这不是装出的脆弱,而是彻彻底底从骨髓里不自觉溢出的可怜。 太子冷静想道。 她惯会伪装。 连杀人都不怕的梁宝知怎么会脆弱呢。 他轻声咳了咳。 宝知回过神来,目光一对,带了些许犀利的审视,随即又垂下眼睫。 她将剑抽出,往江面望了望。 一片漆黑,既没有船,也没有人。 可她还是谨慎地没有点起火折,而是借着月光领着太子等人进了树林。 他们一路走一路砍折木从,勉强开辟一条道路。 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神清气爽,这是宝知不得不承认的。 太子不会一个劲的询问,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互通过备选方案和应对措施,可是他好似全心全意信任宝知般,只听凭宝知安排,也不娇气,即便衣衫被树枝划破,也不见一丝不耐。 可宝知了解,若是她有一点不寻常,等待的该是毫不留情面的一剑穿心。 终于,宝知找到处溪流。 她看了近半月的舆图,记下沿途弯弯绕绕的地势布局,这里易守难攻,即便是二人都可以坚守,外头又有涯路,便是隐匿也有地可藏。 更不论说离官道不远。 扛着元曼的侍卫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就将元曼丢在泥地上,转身跟另一位侍卫一道捡拾枯枝。 这就是有正常队友的福利! 宝知甚至不为明天的计划而头痛——这种【终于有干活的npc】的感觉叫她天灵盖都通透了。 不愧是太子的人。 太子挑部下的眼光还行。 宝知的好心情在侍卫们还捕来些野味时达到极点。 天呐!天呐!这是真的吗? 也许是之前永远处于替别人规划的位置,当下宝知对于自己竟处于只需指挥无需动手的情况而震得说不出话。 真不愧是太子。 收买人心有的是一套。 当一个拥有至高地位配着英俊容貌的人出现,人们盖是产生一些敬仰与好奇,当这个天神愿意向你伸出手,赋予你一些好意,若是常人,定是为这落入凡间的谛仙赴汤蹈火。 可惜了。 元曼倒是厥过去了。 宝知烤着火,慢条斯理地吃着烤山鸡,有些恶毒地想着。 倘若元曼看到了,是不是嫉妒得要疯了? 她现在倒是看清了。 元曼实则真真是用生命在爱太子,还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这可不是宝知喜欢的傲娇。 她只觉得有趣。 也不知道是哪里暴露了,竟被人提前透了消息,本来按照原计划,该是平平淡淡到了成安。 即便是被透了计划,也该叫人都引到她所在的舱室。 唉。 谢元曼啊谢元曼。 你能不能不要学书舍里二百文三本的话本里头女主那样勇敢为爱冲刺啊。 你要当英雄也该有些本事的情况下再当啊。 就算是她,制定这样的计划,也是在设想了很久,甚至已经列出数个最惨烈的结局以及能够想出应对的措施后才决定实施。 凭借一腔爱意在危险面前简直是叫玫瑰花结果子——太可笑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待太子登基了,定会讨回一道。 她不懂声色地觑了太子一眼。 那平日里芝兰玉树的人,这会子散着湿发,火光暖烘烘地印照出他脸上锋利的线条。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宝知不能不想起邵衍。 他现在在做什么? 该是睡了吧。 计划提前实行,她来不及见他一面,便匆匆离京。 若是现下他得了消息,该是慌的不行,而郡主娘娘和南安侯按照计划定是对他百般刁难。 宝知后知后觉的心虚,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会是如何表态。 可是一想到邵衍,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塞满了,即便现下被慢慢漫上的疲惫包裹,却如同泡在温水中般。 倘若邵衍在的话。 倘若。 她想脱光身上的衣袍,如刚出世的孩子,把自己埋进那温暖带着草木味道的怀抱。 拨乱他的衣襟,毫无阻隔地贴上,靠在那晶莹结实的胸膛,贪婪地汲取他的温度,叫他如以往每次二人独处时那样,缓缓顺着她的后背,吻着她的耳后。她会贴着他的颈窝,啵啵地留下一串水润缱绻的痕迹。 即便她与邵衍的亲近是带着目的的,但不能否定她对邵衍的依恋。 这是只要她想,就可以抓在手中的人。 何其动人的认知啊! 什么都是有变数的,都是不可控的。 只有邵衍乖巧地落在她手心。 因为他悲惨、可怜、近乎无父无母,渴望得到关注。 寂寞又自卑。 只要她想,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邵衍带走,关在梁府深处院子里。 那虽是她刚出生时爹爹阿娘备下,可是梁府中最为舒适的院子,隐匿性又强。 她愿意,就将邵衍锁在那里,只许他跟她说话,每日每夜都缠着他。 一道从天擦黑到鸡鸣,热烈地交缠着肢体,让他全部进去,埋在她里面,射到什么都射不出来,疲软地停留在那里,毫无羞耻地连在一起。 温柔的邵衍。 可怜的邵衍。 情动的邵衍。 他的微笑、他的欢喜、他的高潮只能由她赐予。 宝知有些脸红。 两辈子都没有实战过,脑子里幻想尺度倒是挺大的。 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新的认识——她远比自己认知中的还要强大。 就像刚刚她想,就可以杀了那些人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将长剑刺入那人脖颈时发出嘎哒的声音,血喷溅了一地。 她先是震撼惶恐,手也抖得不行,脑中却忆起师傅授课第一日冷酷的结论“你不杀他,只有他杀你的份”。 随后一切都是顺顺当当发生。 她现在甚至可以云淡风轻地嚼着红肉。 不知道是不是愈想愈兴奋,她的胆子忽地大起来,想起先头起的又很快被划掉的念想。 虽说太子有治国之能,是名副其实的储君。可古人常说功高盖世,为主上不满,卸磨杀驴为常有之时。 当下,在这荒郊野岭,她拼尽所有,若是得手,再取物交予郡主娘娘。 宗室中多的是刚出世未晓事的婴儿。 “姑娘何时开始谋划?” 树林的寂静被男子清冷的声音打破。 宝知亦从沉思中清醒,装作不知:“什么?殿下说的臣女怎的一点都不懂。” 太子道:“或是问,姑娘如何想到如此计策?” 宝知天真烂漫地望着他:“殿下误会臣女了。臣女全然是按照长辈们的指示行事。” 太子不理会,继续道:“是从五马山崩时就开始布局了吧?” “梁大人一直在寻找的器物,姑娘应该知道是什么,且已有头绪。” 他直白道:“孤虽不知是何物,但必然是重要到令燕国公夜不能寐,故而这些年苦苦搜寻。” 宝知笑道:“臣女不过一介孤女,已被南安侯府厌弃,失了名声,毫无价值的废人罢了,殿下与其套臣女,不如去同家中小弟相接。“ 太子道:“是,这招虽好,可惜被无关紧要的人坏了事。“ 他歪了歪头,目光轻飘飘落在面朝下的元曼身上。 宝知即可懂的:“所以说,前些日子京中大量收买止血类军用药材的就是谢姑娘?” 这是为何?难不成她未卜先知?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平行宇宙的人,跟她的经历相比,有些先知术有什么奇怪。 太子未语,看元曼的眼神跟看死人般。 宝知摇摇头,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啊。 “姑娘为着九年前闽江惨案而搜罗,多次回梁府,该是在梁家书馆里头寻着不少秘闻。” 宝知脸上的笑缓缓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 太子毫无惧色,虽仍是仙子般,宝知却从中嗅到同类的气息。 他现在得趣的紧。 “那东西就在成安。” “既在不被燕国公与齐太妃察觉意图的情况下离开京城前往成安,又要与南安侯府脱离关系,以免败露牵连,所以姑娘选择以情爱为介,借婚事矛盾而与南安侯府决裂。” “京中人人皆知郡主娘娘宠爱梁姑娘,为了叫燕国公一派确信,姑娘不顾礼仪,公然同邵衍外出,只为污了名声,叫旁人所知外祖母厌弃了你。” 宝知道:“殿下此言差矣,都是那封家二公子出事,那文老太君出言不逊才惹的郡主不快。” 太子道:“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果真是多智近妖。 太子接着道:“姑娘这般谨慎人,元宵夜不戴帷帽上街,就是叫旁人辨出姑娘,且竟在府外同世子争嘴,落人口实,直接离开,想来就是为了叫旁人知道姑娘连南安侯的面子都不顾。” 宝知道:“这如何怪臣女,是世子出言不逊在先。” 太子道:“若是按照寻常,姑娘从不放心上,且最是喜欢圆场,装作若无其事,面上皆大欢喜。” “这般,既冲撞了南安侯,又失了郡主喜爱的表姑娘,本打算按计划寻个时日再同邵衍接触,随后叫郡主装出大怒,两方争执,不想出变故,封三求娶,故而离京计划提前实施。” 侍卫们像是死了一般,皆是低着头,或是摆弄火堆,或是低头发呆。 宝知忽地笑出声,不住拍手:“妙啊妙啊。” 太子面不改色:“谬赞了。姑娘若有若无地引导孤回顾了整盘棋,亦是教学相长。” 果然,现下宝知可以肯定了,太子跟她是同类。 且刚刚他已经意识到她一闪而过的恶念,当下正坦白的招揽她呢。 跟施舍似的。 跟他,或者也可以说跟她这般人接触,两人既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亦是旗鼓相当的伙伴,就要坦诚一些,攻破这类人的诀窍也便是坦诚。 宝知道:“不错,殿下所言皆中。” 太子问:“到底为何物?” 宝知却答非所问:“殿下可了解梁家?” 太子沉思一息:“梁家……现下虽无过往辉煌,但不可否认其百年世家的地位。” 宝知道:“是,梁家自前朝时便屹立于世家之中,一朝国灭,梁家本宗退居文州,而家严所处的京城嫡支随着新主定居京城。” 她神秘一笑:“前朝末代皇后……正是出身京城梁家一脉。即便是梁家众人以命相搏,那末代太子还是死在梁家密室之中。” “只有梁家京城嫡系流传的手札中确实记载了些许梁家秘闻。” “梁皇后与其子的东西,也一道流传下来。” 太子道:“孤查皇室秘闻,前朝一宗亲喜江湖武林,盖招募能人,组成七十三人军,人称黑云骑,各通万事,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且每一任黑云骑至而立之年,便寻优良孩童,训其练其,以备下一任。后该宗亲犯事,献上黑云骑以换的全家安宁。传说持信物现身,黑云骑便会认主,为其所用。” “莫不是……” 宝知纤细雪白的食指轻轻靠在唇上,美人唇红,殷赤落雪,实在动人心魄,太子亦止了话。 她盈盈叩首。 “无论是家严家慈,亦或臣女,皆效忠于殿下。” “只求殿下以百姓之乐为己乐,破除毒瘤,扶正秩序。” 太子看了一会,淡漠道:“姑娘之心,孤自是懂的。” 宝知知道他不高兴她先头的异心,心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真难搞。 他们是上级下级关系,她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好,懒得打感情牌。 还是邵衍最好,即便她黏黏糊糊地跟他开玩笑,装作生气,他都柔柔地哄她,顺着她,陪她嬉戏,情绪非常稳定。 真是越拿遇到的人跟邵衍比较,越显得邵衍的优秀。 “待天明再行事,劳烦两位大人守夜了。” 她自顾自将衣袖蒙着眼,枕着剑睡去。 除非太子疯了,今夜她可以顺顺当当睡上一睡,不用担心因有三个男人在场而警惕。 太子默默看着那女人毫无顾忌地睡下,只是她的手还是搭在剑柄。 真是把男人们当成随时随地发情的动物般防着。 他无言,也靠着树干合上了眼。 ————- 哈哈哈哈更新啦!看到这里大家有没有点恍然大悟呢,是的前几章主角表现出来的都是装的!包括郡主讨厌宝知了,宝知毫不顾忌礼仪跟邵衍date亲亲抱抱,都是计策,甚至上两章郡主和宝知大吵都是演出来的!目的就是给燕国公的人看,南安侯府已经有燕国公的探子,没日没夜地传消息,宝知等人就将计就计,用此来脱逃,去成安寻找宝物,没想到元曼自作主张,被燕国公猜到了一些端倪。 接下来回京城之前,就是两个同类的对手戏啦,邵衍被提到都是存在宝知的性幻想中咳咳,毕竟青春期的孩子把握不住的! 第三十章合欢树 因前年末大雪而致使西南人口激增,其中并非都为流民,不乏东北部府州的官宦富商家属南迁。 成安府城门的守卫从一名身高体壮的护卫手中检查了通关玉牒后,忽地闻到一阵香风,下意识抬头,便见被风刮起的车帘里头坐着个唇红齿白英俊少年郎。 那守卫读过几日书,脑中不由闪过一句: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古人诚不欺我! 可惜,少年郎不是什么君子。 左边怀中搂着一个盲妾,即便白色的布条掩去美人摄人心魄的双眸,也可见其动人之态。 而右边更是不得了,竟按着一个高大瘦弱的男子,直直按着他,叫他伏在他下头,借着衣服的褶皱,守卫未见春光,可是随意丢到一旁的玉钩、少年扶着男人的头上下起伏以及少年郎低沉的呻吟,无一不张牙舞爪地宣告一场香奁艳图。 “看什么看!不要命了!敢盯着我们张爷看!” 护卫蹭地推开大刀,两道粗眉竖起,何其凶神恶煞。 守卫想起刚刚所见的手书,心想京中周家哪来的远方亲戚啊,忒凶了!只好俯首帖耳,去年来了个流里流气的书生,那日值守的兄弟不过跟他争嘴了几句,谁知道这人来头不小,是齐太妃母族家的小辈,那兄弟便被撸了职位,家破人亡。 马车咕噜咕噜地向内城驶去,外头粗眉毛的马夫按着里头小公子的指向朝着客栈驶去。 待听不见那守卫的大嗓门时,那小公子一把推开伏在她腹上的男人。 “委屈殿下了。”小公子云淡风轻地道。 太子道:“还是姑娘聪慧,想出如此计策。” 不知是因为一路上两人开诚布公,现在太子已经会说冷笑话了。 也许是宝知自认为的冷笑话。 她低头一看,发现太子唇上的口脂蹭到她腹上的衣带。 太子也注意到了,抿了抿唇,将那被糊开的唇抿的更红。 宝知看了一眼,只觉心惊肉跳,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太子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不可否定他容貌的绝色,一个男人有这般的相貌,是该叫京城第一美人为他疯狂。 男色误人啊! 她有些了然地看着不知外边发生什么的元曼。 太子素来泰然自若,好似那冷眼旁观猥亵的男人与他毫无干系一般,亦如寻常般周到地问候。 可元曼醒来后便是一副失魂落魄。 宝知以为她遭人欺辱而羞愧,本着现下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的心想要开解她,可不能露了马脚引人注目。 试探了一番,发现她似乎不甚在意此事,却时不时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目光凝视着太子。 嗳。 倘若她是元曼,她会乖乖守在京城,凭借谢家和太子之间的牵连,只要元曼习得太子妃该有的技能,性格端庄些、得体些,南安侯定会为她筹划,她只待婚前在太子面前刷刷好感,婚后走先婚后爱老夫老妻的模式不就得了。 像太子,想必在婚恋观上同她一般,即便被迫与无感的人在一起,还是会给对方体面,一切按照规矩来,不会亏待了对方。 宝知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太子独有的爱。 太子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可能为了情爱而舍弃一些事物。 诚然,史上自然存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痴情好君王,可是现下太子的处境不允许他这般。 即便他登上皇位,但朝政可是要接手他叔叔留下的局面。 虽然宝知连六部职责划分都晕头转向,也知道现下别 说中央集权,能支使人就不错了。 故而,后宫的作用赫然凸显——姻亲自是利益链接的表现。 这种情况难不成蒋氏请来的嬷嬷不会教授元曼吗? 或者她已经预见太子的妙招? 无所谓,只要元曼不要误了她的计策,宝知绝不会阻拦她的青云路。 宝知疲于思索这些眉眼官司,只懒懒地听着帘外的动静。 有时她好奇,现下是否是真,是否是她做的一场梦,也许等她合眼再一睁,看到的就是机舱。 “张爷……现下只余了两间房……”外头的侍卫道。 两间?怎么分配? 难不成太子一人一间,剩下四人挤一间? 宝知正苦恼,外头随着侍卫来外头的跑堂司人点头哈腰道:“爷莫怪小店,这不是开春嘛!北边来了好些人,这……” 宝知不管了,反正东西还没落太子手中,这会她先享受一番,想来在小事上太子该是不甚在意。 她道:“这般,那就我同匀娘一……” 话还未完,太子突然打断:“打家里出来的时候,爷说好要陪我的。” 宝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扮演一个荤素不忌的败家子:“好,爷就疼你。” 司人从帘内听到两个声音,一人娇弱,一人声音暧昧,却不知二人实则双双面无表情。 元曼也不知,藏在衣袖中的手抖得厉害,嘴唇也颤。 她好似一天一天清醒过来,那些被淹没的细节一阵一阵涌上心头,字字行行与记忆碰撞。 陛下喜古琴,盖是懿贵妃闲暇时总爱奏,可从不主动邀陛下共赏。 懿贵妃仙去后宫中册封了许多冷面美人。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冷清女子。 是因为他喜欢的女子素来冷清罢了。 三十年载的情爱。 真是一场笑话。 那肢体交缠后留下的余温被她一遍一遍的珍惜着,他是不是躲避不及,只想长长久久宿在未央宫。 挡眼的白布被泪水浸的湿透,变得冰冷,她的心也冰冷。 元曼忍不住了,扯下白布条,眼前月光与阴暗交织。 屋内只有她一人。 是的。 什么也没有。 没有侍卫,没有劲敌,也没有爱人。 像极了她离世前的万花宫。 元曼抑不住了,覆在床沿放声大哭。 ** 成安梁府内家生的仆役如以往般早早睡下,只有那守夜的狗被路过的风惊醒,甩着脑袋四处张望,那黑目在一片黑夜中闪烁着亮光,仿佛黑夜中的明星。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两名黑衣人踩着奇怪的路线进了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正院。 一棵合欢树沉默地立于院中,一旁的石桌石椅上还带着深夜低温沁出的水雾。 宝知从身后取了长画匣子,借着冰白的月光缓缓展开。 正是这里。 就是这棵合欢树。 梁礼九年前带着这幅画归京究竟是何意? 太子端详了一会画,忽地开口:“宝知?” 宝知抬首,直直看向那凤目。 月光给女子的芙蓉面镀了一层柔和的白晕,将那素来冷冽的眉目都染上一层风情。 一直模模糊糊的梁宝知终于显得清晰而明朗。 “宝知?” “宝知。” 他呢喃着,犹如情人的动情时缱绻的呼气。 宝知心中轻叹。 不愧是太子,不必她多解释,便敏锐地捕捉关键。 宝知。 梁宝知。 太子忽地起身,比着画上【宝知】右脚所踩之处寻到那地,毫不犹豫地用匕首掘开。 果然,不过几息便露出一杂着石沙的木盒。 那木盒小巧却古怪。 上边雕刻着好些文字,皆是无序地列着,叫人看不出章法。 太子轻轻吹去字上浮沉,转身将盒子交给宝知。 宝知接过盒子却不着急,只是握在手中左右看着。 九年前宝知的父亲埋下这盒子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唉,她不知道,也许等以后她成了母亲时会知道吧。不过父亲和母亲心中所想亦有不同,等孩子出生了再问问邵衍吧。 邵衍会是一个好父亲,就像宝知的父亲一般。 她自顾自想了好久,连想到旁的时不自主流露出笑意都未察觉。 太子只是看着她,并未催促。 宝知,宝知,宝知。 有很多人唤过她的名字,可是有谁知道梁大人是如何在典故中寻着,给他第一个孩子取下这个名字。 宝知长长叹了一口气,向太子伸开手。 太子沉默一会,将手上的匕首递给宝知,便见宝知沿着画上【宝知】绣线边缘小心地割着。 两人一人蹲着,一人站着,目光皆随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柔荑所动。 终于宝知将画中【宝知】的边缘破开,小指探了进去,那厚实的绣线勾出的小孩在小指的拱托下露出一个歪斜的笑。 宝知勾出一份泛黄的折纸。 太子终于肯蹲下了,挨着她,两人像是雨后冒出的蘑菇般低头看着那小小黄纸。 带着老旧的霉味,并着若有若无的暖香,宝知展开了那纸。上头只抄录了一篇文章,盖是从什么游记中摘来。 要说有何处特别,这纸或是被茶水浸泡过,下边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宝知看了看,取下固着头发的步摇。 她从南安侯府出来时除了这只步摇外什么也没戴。 这是她在成安携来的箱箧里发现的。 十九岁的梁礼在手札中记下这么一天。 「与晰这些日子总是恹恹的,我问他,他说乔家大公子打了他一顿,不许他靠近乔四姑娘。我说是因为失了面子吗?」 「他说因为不能再见到乔四姑娘而苦恼。我觉得这样没精神不好,所以押他去檎云岭。」 「跑马确实叫人神清气爽,可不想还遇见一姑娘打石阶上跌下……我们一同在外边的石凳上等着里头人说话……乔六姑娘好像疼的不行,咬的嘴唇发白,我说姑娘这发簪很别致,她说这是她父亲亲手所制,在笄礼上送给她的。」 「她父亲待她真好。」 「等我以后有女儿了,也要亲手给女儿打上一个发簪,叫她母亲也同乔夫人那样在笄礼上将发簪插进女儿的发髻里。」 十九岁的梁礼不知道自己在二十二岁时真的有了一个女儿,而在二十七岁时提前为他的女儿亲手打了一把步摇,也不知道他和他十九岁那年一见钟情的妻都无法参加女儿的及笄礼。 可就是这样,还是提前布下种种,为女儿的将来谋划。 宝知垂着眼眸,鸦羽般的长睫盖去眼底复杂的思绪。她将步摇的簪身悬在纸张上边,不偏不倚,正好与那道茶水印子合上,月光透过步摇上的镂空,落在纸上,恰好独出几个字,与步摇金片遮挡下的阴暗对比鲜明。 宝知记下那几个字,在小盒子上找到对应的位置,只一从左往右一按,便听一声清脆——盒子开了。 里边是一块小小的墨玉,由一串小小的暗红色络子连着,底下压着一张舆图。 宝知将东西都给了太子。 太子取过后并未着急起身,他歪着头,散下的长发间若影若现出一张侧脸。 她的悲伤连同暖香快要把他吞没了。 “父皇挺着最后一口气,待到东宫见到孤时才肯合眼。”太子道。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好似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孤被母后推入密道后躲了三天才被四舅寻到,出来时发觉小叔已成皇帝。” 宝知忽然笑出声。 本来不该笑的,他们应当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可是现下,她就是想要笑。 把所有苦闷、惶恐、悲哀都发泄出来。 是的,书中说的不错,真正的安慰不是劝慰什么【往前看】、【未来会更好】,而是陈述自己更加悲惨的遭遇。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多么残忍的笑意。 对比着太子,她太幸福太幸运了。 宝知真高兴。 就让她在她父母所设下岐黄术的庭院里放肆一回吧。 最后再让父母保护一次吧。 ————-////——- 更新啦,好久没登上来。现在面临升学的苦恼,背书背书的,又觉得不知道有没有意义,想着要不要gap一年吧,不管是出国也好还是继续升学也好,但是我总是犹豫不决,这段时间过得很不自在,有时候一天就喝了一杯酸奶,其他什么也吃不下,有时候突然晚上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然后吃到胃疼,有时候买了好几瓶啤酒跑到操场上边喝边大声背书,整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 好像自己太弱了太差了,所以没有选择的权利,总是依仗别人,这样的认知太糟糕了,觉得要调整过来,突然发现我还能写作,灵感和文笔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赶紧写些东西。 唉,我现在的状态还是有些糟糕,没办法回评论,有些悲伤哭哭,希望所有评论的朋友收藏的朋友点击的朋友每天都可以有好心情,我争取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更新。 第三十一章宝殿远东宫华临乱伦理 文州地势位置居西南,气候宜人,下属州县百姓仍保存着前朝的风俗。 例如,在布匹边喜缂丝柳条。 一公子携着美妾于街道闲逛。 随行一丫鬟中被那布匹店呈在外边的成衣吸引,不住驻足凝望。 公子未转头,停在路边看摊上缠成细柳的步摇花盛,口中道:“喜欢哪件?” 丫鬟道:“谢公子,那匹无心绿的很不错。” 随行的护卫周寄心中很是敬佩她,双方从成安赴文州途中亲近了不少。 “想来姑娘是要送给心上人?” 宝知从他这学了不少招式,加之是邵衍好友的堂亲,故而大大落落道:“可不是嘛,这几日从公子夫人那得了不少赏钱,出来一遭的总要带些小玩意回去。” 周寄压低声音,笑道:“想来不久后就可以讨一杯宴酒吃了不是?” 宝知可不是什么羞涩腼腆的深闺小姐:“咳咳!既然这么问了,当然……” “这布摸着扎手,换家吧。”两人玩笑间公子已经进那布店摸上一摸,忽地出言打断。 “嗯?我瞧着来的人挺多的?” 宝知正要上前,太子道:“难不成爷还欺你不成?” 说罢摇着扇子施施然前去。 不愧是太子,能屈能伸,上能扮纨绔,下能装男宠。 这才叫宝知忌惮提防。 一个高傲的人在特定情况下竟然可以放弃自尊,好似心甘情愿地带入最为鄙夷的角色。 真可怕。 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宝知喜欢傻一些,直白一些的。 现在她扮演丫鬟的角色,怎么好落下本职工作,便碎碎步跟上元曼。 宝知道:“夫人脸色不好看,可是冷着了?” 元曼一日比一日沉默,也不再盯着太子发呆,似乎已是毫无情绪地成为太子与宝知操纵下不会说话的美丽公主。 她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无碍。” 倘若元曼发脾气,耍手段,宝知还能怀着恶意看待她,把她当成玩具,兴起需要时拿过来把玩一下;若是无趣烦闷时便在心中直白地嘲讽。 可是现在,她像是正盛却散发着腐烂味道的海棠,那般美,却不再生机勃勃。 宝知有些悻悻。 太子有这么好吗?这么值得她全心全意地挂念。 是不是爱就会叫人变得卑微? 我以后爱上邵衍时会不会变成这样?全副身心都贴在他身上,叫他牵住我的喜怒哀乐? 太可怕了。宝知悚然。 是不是心中想着邵衍,宝知看到穿青衣的男子都像他。 那对街首饰铺子里正低头挑选的男子的侧脸正似她心中挂念的人。 来往行人多,路人的身影时不时挡住宝知的视线,她歪着头想透过街摊摇杆看清那人的正脸,忽地撞上前人,颧骨恰好贴上那人胸膛上挂着的玉饰,墨玉冰冰凉凉。 “姑娘怎么朝着大爷身上撞。”周寄笑嘻嘻道。 宝知忙后退行礼:“奴婢失礼了,请公子恕罪!” 太子不动声色收回扶住她肩膀的手,道:“那就罚你用月例去这店里买些桂花糕。” 宝知扭头看那首饰铺,哪有那熟悉的身影? 近来京中戒备,出入皆严,一个无官职无家世的人如何来得了文州。 她嘴中道“好的好的”便拐进边上的点心铺。 一出来发现众人还在路边的茶水摊。 真奇怪,直接回客栈就是了,干嘛还等在这里? 宝知晃晃悠悠道:“还打算再逛一会吗,不如先……” 她话未说完,城门上的钟被急促敲响。 众人数着次数,脸色皆不好看。 十五钟响,社稷不稳。 路上的百姓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皆是惊魂不定。 窃窃私语声愈来愈大。 “可是狄人又打来了?” “可泰安郡主不是预备着十一月和亲吗?” 不对,不是这件事。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宝知立刻望向太子,正好对上那双饱含深意的凤目。 “回客栈。”宝知丢了糕点的包裹,冷着脸往回走。 路人奇怪,怎的一个丫鬟这般不知礼数,竟走在主子前头。 南安侯府位于东昌大街,府墙高大,即便是攻进隔壁魏家也不必过于担心;而尔曼已与晏非白交换庚帖,在外界看来便是晏家妇,除非燕国公疯了,否则不会在这个关口跟京中世家闹翻。 郡主娘娘辈分高,为着名声,也会被保全。 现下最要担心的便是姨母一家。 宝知坐在窗前的交椅上,不自觉地点着几面,按出一个一个暗白的痕迹,戳得指尖发白。 此行皆是无意识之举,不想忽地点进一温暖的手心。 黑袍宽袖的俊美男子不喜不怒地低头看着她。 啊。 宝知顿悟。 是的,她这半月过得太舒适了,被温水煮青蛙般养着。 傻乎乎自动上交了所有的东西,包括父亲留下的人脉与资源,可是没有切实玩过政治的她怎会理解表示忠心的行为并非可以到达稳妥保全自身利益的目的。 如果所有的筹码都交出去,只为了显示“我没有偏私,全心全意扶持”,还不如一点一点从手心漏出一些,起码还有谈判的资格。 宝知冷笑:原来太子早就知道燕国公反了,故意不让她知道的。 怒火腾然而生。 因为认为她会不顾一切直接跑回京城所以直接从源头上消灭这个可能? 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直接替她做决定的举动已经触及她的底线。 她最恨他人替自己抉择。 宝知站起身来,蹙着眉扭头从太子身侧挤过。 最是洞察人心,讲究分寸的太子却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掰着她不肯让她离开,手心的温度烫的吓人。 “恼了?” 宝知耸肩外撑,想要挣脱束缚,不想男人的手如铁钳,沉默而坚定。 她的头撇向一边,避开太子逼近的脸:“殿下说的是什么话?臣女不过是在想事。一时间忘了行礼,还望殿下恕罪。” 太子不依不挠:“为什么生气?” 这是怎么了? 这般真心实意的关切真的是太子的情绪? 宝知都怀疑这人是太子的替身,何其执着。 太子不是永远矜贵淡漠吗? 自己真是天真,竟然通过几个细节便草率地认定太子与她在性格和处事上是同类。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全然不同。 她是独一无二的,他也是独一无二的,她又如何自大地认定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猜出他的想法。 宝知止了挣扎,像是扶桑娃娃般乖巧地低着头,连同肩膀都塌陷下去,徒然留下被抽了力气的躯壳。 果然,太子很吃这套,他缓缓放开了她,扶着她坐回那把交椅。 “因为孤瞒着你?” 眼前人的神情叫太子忆起十二岁那年在树下,女孩精致而美丽,却如失了魂魄,戴着恭敬的面具。 成安赴文州路上打马肆意的身姿好似是他的一场梦。 太子不常哄人,当下组织着语言,软声道:“孤不是有意这般,只是……” 他一面说着,心中却疑惑:孤为何心口一抽一抽,酸涩地厉害?为何急切想要她不误会。 宝知不过一时激动露了本质,怎么会同他撕破脸,顺坡而下,虚伪说了些“还是殿下聪慧”、“殿下大才”云云,心中却警惕着,告诫自己不可得意忘形,不过是上下级关系,怎么会生出两人是朋友的错误观念,以后说话行事要更小心,不可叫太子捉了纰漏。 太子察觉到了。 他抿了抿唇,松开宝知,恢复了那高山流水的疏离。 等回京城成大事后,她会明白的,到时候再哄…… 窗外传来三声急促的鸟鸣,直直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太子道:“进来。” 窗外便翻入一黑衣人,戴着流云的面具,他看了看宝知,没有开口。 太子道:“说便是。宝姑娘不是外人。” 黑衣人道:“齐太妃凤谕,强诏三品以上命妇入宫,且携各王府侯府世子嫡女。” 没有比黑云骑更快的消息。 燕国公反。 ************ 数千里外的京城宵禁后街上反而增加几批禁军。而高大巍峨的皇宫亦是灯火通明。 往常歌舞声扬的华临殿如冷宫般冷清。 门口守着的侍卫闻见一阵香风,守礼识趣地低下头请安:“见过太妃娘娘。” 来人是一妩媚如云的华服少妇,腰肢纤细,走过时臀乳如波,摇曳生姿。 少妇进殿后亲自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取出放在上层的汤羹,端着坐到内寝室的龙床上。 “好卿儿,你都两日未进一口吃食了。身子可撑不住,”少妇温柔地舀起一勺,缓缓递到男人嘴边:“来,啊,吃一口。” 捆住男人双手的铁链撞击床架,哗哗作响。 男人把头扭向左侧,避开那勺子,下巴恰好撞上,温热粘稠的汤汁落了一脖子。 “你瞧你,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一般。”少妇好似未见其抗拒的神情,仍是温柔似水,轻轻擦去汤汁:“你未及冠时也是如此,不会用箸,还是绵姐姐教你的呢!” 她回忆起那段时光,越发娇媚:“卿儿为何现下都不叫姐姐了呢?” 床上的皇帝面容消瘦,一直低垂着长睫,忽地抬眼道:“燕国公覆在齐太妃身上时唤娘娘什么?” 女人的脸瞬间惨白。 皇帝憋了半月气,现下真是痛快,将心中的恶毒一股脑倾泻而出。 “朕向来敬重庶母。长兄如父,自是跟皇兄学的。” “皇兄居东宫起,学问便是兄弟里拔尖,更是师从礼部尚书。” 皇帝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邪性的笑:“我们兄弟最懂礼义廉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披上国公的外壳又如何,不知道曾为洗脚婢的太妃娘娘与燕国公交缠时,可有闻到他身上的泥土味?” “啪” 皇帝的头歪向一边,碎发挡住那布满血丝的左眼,只见其流血的唇角。 他的耳蜗嗡嗡作响,失去了意识,等到回过神来发现齐太妃正在吻他。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向她下唇咬去,才叫齐太妃吃痛退开。 “真恶心。”他的唇被血染红,妖冶而明艳,恰似他的生母,那运气不好的江南名妓。 “何其忙碌呢娘娘,刚含过尊敬的摄政王的阳具,马不停蹄来玩别的男人。” 齐太妃反而不怒了,她柔柔地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如性爱后的温存。 “好卿儿,姐姐知道你醋了。姐姐这般做都是为了咱们的未来呢!” “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处在一块,就如嘉盛年时,好吗?” 外边的宫女忽道:“娘娘,摄政王遣人来了。” 齐太妃轻柔地将皇帝的头发顺到一边,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起身离开。 ————— 更新了哈哈哈哈,政治斗争真难一点啊……这几章希望快点结束,然后搞感情戏,我爱纯爱,我要看看怎么让男女主感情升华嘎嘎嘎嘎 第三十二章山中无主,猴子称大王 南安侯府的主子们缩于决明堂已二旬。 好在院子大,且配有小厨房,紧巴巴的还凑合。 早起日常请安时,谢三爷踌躇了一阵还是道:“母亲,还没有孟氏的消息吗?” 三房的庶子松涣也道:“外边兵荒马乱的……” 郡主打断道:“是,外头兵荒马乱的,也不见你担心两个侄女,反而担心一个摸乱出去送蜡球的女人?” 众人皆沉默。 侯夫人瘦的厉害,脸上不见软肉,就像是把枯瘦的骨头。 前些日子外头有莽汉闯进府来,冲撞了几个姑娘,其唯一的嫡女也在此事件中失踪。 喻台低头死死咬着牙,不叫自己在众人面前呜咽出声,松源与松清就坐在他身侧,一左一右伸手轻拍他的肩背。 那时他顾不得一切就要出去找姐姐,被郡主娘娘捆回院内,本想着待看守的人松懈了寻口子逃出去,去找师兄! 可第三日午后他忽地被带到静心堂的正房,见到一直未归家的姨夫与大伯父满脸疲倦,他跪下求大伯父去把姐姐接回来,大伯父却说他也无能为力。 姨夫说,姐姐的船遇到水寇,一艘客船烧得干干净净,水流湍急,近期没法子打捞,只得在下流一路搜寻,发现了好些尸身,还有一具女尸,被江河冲刷在尖锐的石头上,磨得看不出模样。 喻台只觉天旋地转。 得知父亲与叔父归家的松淇等人正跨过垂花门,要叫人通报,就听见正屋里一声尖锐的高喊。 “姐姐!” 换声期的男孩声音有些喑哑,故而显得雌雄莫辨,更是叫这声哭喊显得凄怆。 亦如九年前,梁家的大人们遇到水寇,徒留两个孩子,九年后带走了一个孩子,只留下一人。 乔氏听不得这些,眼泪一串一串落下,又不敢叫郡主看见,故而撇过头,用帕子掩着脸。 宜曼瘪了瘪嘴,她太单纯了,只知道姐姐得罪了祖母被赶出去,却不曾思考过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失了庇护会如何,也不知“下落不明”一词何意。 有人心中嘟囔:不是您老将她撵出去吗,那般没脸地被赶走,估计是投河而非遇什么水寇了。 还装模作样地在床上躺了几天,掉了几滴泪。 郡主问谢四爷:“尔曼那可好?” 谢四爷道:“儿子同二哥一道看过了,晏家分了个单独的院子给侄女,很是妥帖,拨来的丫鬟都是晏家家生的,是规矩人。” 郡主道:“那晏公子为人如何?” 谢四爷道:“为人周正,学识与武艺皆是不错,不坠晏家名望。” 想到这,他露出一个笑:“侄女倒是大大落落些,我们坐一起吃茶时,侄女不过跟那晏公子寒暄几句,他就落了个大红脸。” “不过为人还是规矩人,守礼地很。” 郡主满意的点点头,原晏家上门提亲,还叫她担心趁机落井下石,好在是好人家。 尔曼妖娆貌美,须有强势的夫家相护。 晏家为礼仪大家,男盗女娼之事许是少于其他世家。 更兼尔曼的聪慧机敏,想来不会吃亏,待太子回京成事,一切便是顺畅。 郡主倦了,让大家都退出去。 绿苏和小芸左右搀扶着她到碧纱橱。 这里亦如数月前,好似那个偶尔在此午寝的姑娘待会便会前来请安。 郡主拿起桌上的书稿。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绿苏知道郡主想念宝姑娘,与小芸一道劝慰着,都未看见郡主眼中闪烁的光芒。 所有人心中的“反贼”燕国公现下正在中正殿内批着奏折,过去十几年里皆是如此,只不过他无须等监侍取了去华临殿盖玺印。 端坐于太师椅的男人身型硕长,体格壮大,不像文人,明眼人看得出其武将的身份。一双鹰目炯炯有神,在这样严厉的目光下,没有人能不颤栗。 “禀殿下,季公子求见。”一旁的内监上前轻道。 “传。”燕国公头也未抬,朱砂笔沙沙,须臾便批改了一份奏折,自有内侍上前换下。 动作间,从外门进来一青年,剑眉星眸,乍一看,同燕国公有三分相像。 那公子一派吊儿郎当,软手软脚地跪下行礼:“庶民季律光叩见摄政王。” 果然,亦如过去,燕国公瞬间变了脸色,那不言苟笑的神情被儿子这番阴阳怪气击破,登时勃然大怒。 燕国公怒道:“孽障!摆这幅脸色给你老子看做什么!很有能耐吗?” 殿内的侍从皆慌忙跪下,在摄政王的怒火下面无人色。 跪着的俊朗青年不慌不忙,好似未见雷霆之怒,那不等燕国公叫起,便自顾自爬起,顺带拍了拍朱袍上的灰,捋顺了褶皱。 这孩子自打四岁时起便是这般油盐不进,燕国公深深喘了口气,从鼻腔中喷出一声冷哼。 “您就说吧,唤草民有何事。摄政王日理万机的,我们做百姓的,怎好多扰呢?” 燕国公气得肝疼,唯一的儿子确实有本事,短短几句就叫他怒火中烧。 唯一的儿子。 想到这里,燕国公反而缓了脸色:“你这些日子还跟阴川侯等人厮混在一起,也是没了体统,性子都野了。” 季律光嗤笑一声:“不是您放纵的吗?最为体统的原阴川侯世子喝醉了便宿在荷花池里,想来体统的人合该肩并肩投入水池。” “再者,草民又不是太子,何须守着体统” 这等阴私被拿到台面上,叫殿内的人心惊胆战,自己怕是要血染中正殿门前的阔场。 燕国公喝到:“浑小子!胡言乱语!” 他们父子二人永远无法好好沟通,为防这孽障不知死活说些什么,燕国公道:“明日我就安排你去禁军,既然闲着发慌,就去巡皇城!” 季律光一只脚撑着,一只脚百无聊赖地点着毯子,懒洋洋答道:“好好好,谢摄政王恩旨。”说罢偎慵堕懒地拜别,起身没个正形地出去。 侍奉的内监鼓着劲,谄笑道:“小公爷气宇轩昂,不愧为殿下亲子。” 燕国公低头改着奏折,漫不经心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内监马屁拍到马腿,尴尬地退回去。 午后天使前往燕国公府宣旨后,捧着新晋锦衣卫指挥使给的赏钱回宫,路过暴室,忽见好几辆蒙着黑布的骡车往角门驶去,他好奇看了几眼,便见马车因颠簸而露出一角,一双流血的眼直直盯着他。 天使腿脚一软,嘴一张,就要尖叫出声,边上的锦衣卫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罪,缓缓道:“公公既已宣旨,也该快些回中正殿当值了。”那人眯着眼接着道:“难不成公公也想跟好友一道出宫?” 天使转身哆哆嗦嗦地奔走。 晏家虽是京城世家之首,这些日子却也无可奈何避居宅内,除了要上朝上值的人外,包括去书院的公子们皆被长辈勒令在家中读书,更不必说出去游玩。 岚园内的小厮正帮着自家公子往屋内运些切割成奇异形状的竹片。 晏非白坐在几案前,试图将两块铜片拼凑在一起。 丫鬟画心将茶盏放到一边道:“公子,谢姑娘今早收下竹灯,姑娘身边的咚咚捧了姑娘的画一道过来。” 晏非白很是高兴,正要起身,又像是想起什么抑着动作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传!” 画心捂嘴笑着应下。 晏非白想了想还是起身,不想太急踩到自己衣摆,反而一个踉跄,扑倒在那堆竹片上,撞得霹雳啪啦。 他吃痛地撑起自己,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眼前忽地出现一角紫纱裙,往上一看,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这是姑娘没有往常的调笑,焦急地不行。 晏非白尴尬地笑笑,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便见尔曼竟急急俯身要扶起他。 “晏公子,你还伤到哪里了?” 像是一团香云柔柔贴上,叫晏非白飘飘然,都想不起自小耳濡目染的礼节,只想沉浸在未婚妻的温柔乡之中。 尔曼一见这人呆呆的,就知道他放空了思绪,也不管什么守礼不守礼的,亲自从画心手中接过湿布,轻轻擦去晏非白脸上的竹屑,那刺痛才将他唤醒。 晏非白最怕疼。 这会左脸颊火辣辣的,他才明白过来:糟了!破相了! 要知道晏小公子是家中幼子,上下皆是视之为眼珠,一点油皮都不曾破过。 而前阵子周席玉上门恭贺他,还说他全身上下最值得夸赞就是这张脸。 若是伤着了,她是不是不喜欢…… 晏非白赶忙用衣袖捂着脸,急得脸通红:“别看我!我…我……” 她会不会觉得他还是个孩子,稚气的很? 晏非白沮丧极了,好似一个被神明赋予神权的赌徒,只是他越想握紧,越是弄砸。 他习惯了等待着就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只需要一个眼神,无论长辈还是兄姐自会送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争取一件事,一个姑娘。 他想到她时整个人都飘飘乎乎。 晏非白是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定亲,心中很是烦躁,不知道何方神圣来头这般大。 他心中不耐,脸上却礼貌,想着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娶就娶,拿来当祖宗就是了。 不想进花厅后便见紫藤萝下的紫袍佳人,叫他分不清是凡人还是花仙。 待仙子开口行礼,他才守礼地看了看她的脸。 正是那日与梁姑娘同车的姑娘。 她进了庙后被师弟扶着出来,好似一株娇花,凄凉得美丽。 那隔着帏帽都能听到姑娘的啜泣。 那样冷静沉着的姑娘,看到了可怕的事情,是这样担心害怕。 这样的反差叫晏非白蓦然心疼。 他自诩是周正稳妥之人,对女事可不假辞色,就算是丫鬟也是敬而远之,可就像是埋下颗种子,时不时转动,叫他一想起就心里酸痛。 而这些日子与谢姑娘接触,越发欣赏她。 客居晏家的表姑娘刺她是庶女,故意强调什么嫡庶有别,她却不恼,笑眯眯叫表姑娘少说话,多看路,转日那姑娘就不小心跌破了脚。 晏非白才发现谢姑娘观察事物以及推断能力的高强。 因为心中欢喜所以才变得自卑,觉得自己自己哪里都不好。 晏非白真难受。 他也想像席玉兄那般果断,也想像邵衍那般周到,可是他需要时间。 不知道他的仙女愿不愿意给他时间。 “很疼吗?”那柔媚的女声在袖子后响起。 晏非白一愣。 她……没走啊。 他窃喜不已,忙放下袖子,不想尔曼蹲在他面前。 两张漂亮的脸之间只隔了一指,叫少男少女皆是一惊。 晏非白甚至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气将姑娘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吹倒。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想来是尔曼以为他哭了,叫人退下保全他的脸面。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这时候该怎么做!!! 晏非白恨不得同邵衍来个异地心灵感应。 正当少年心慌意乱时,少女慢慢靠近,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眼下那道划痕,慢慢吻去流下的血痕。 痒酥酥的。 以伤口为点,一圈一圈红晕染上少年的脸。 看着她的公子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尔曼很是得意。 真是可爱。 宝知说的不错,就是要通过小动作来叫男人心动。 宝知。 她脸上的笑淡了一些。 现在,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宝知? 是怎样凶险的一道局,连同我也要瞒着。 还将一家成衣铺子转到她名下。 是提前送给姐姐的新婚礼物吗? 真正的体贴是叫人感受不到的。 倘若要尔曼选,她宁可宝知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也不想她如一个英雄,陨落在向上的征途中。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就越叫人担心。 相比京城愈加严峻的局势,文州却如世外桃源。 文州梁家现任宗主梁侧正同坐于梨花园内,与一女子对弈。 女子不是好对手,下得诡谲,却叫梁侧无法破局,一旁饮茶的黑袍男人还时不时指导她一番,叫梁侧更叫头大。 他将棋子掷回玉盒中,两手一摊:“侄女好奇艺的棋术。” 宝知礼貌一笑,心想,倘若郡主娘娘在,定是笑她不肯好好学棋。 哎,下到后几步全然是凭借她小学上的三年围棋课的功底,都要图穷匕见了。 不过太子也就这点用,六边型战士不是浪得虚名的。 梁侧道:“自打鸣畅叔父仙去后,就很少听到京城的消息,伯父同你父亲也有多年未通信,当年闽江……”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现在可不是什么悲惨回忆时间,宝知分得清孰轻孰重,从衣袖中取了一封信,双手递给梁侧。 “这是父亲九年前从成安赴京城前写下的,嘱咐将来若有幸见伯父一面,要亲手将信交予伯父。” 梁侧取了信,当即拆开封口,从中取出一片落叶与一张折成三折的黄纸。 他看得很快,脸色骤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外边守园门的家仆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扑腾跪倒。 梁侧还没来得及斥责他,就听到家仆颤抖道:“老爷!京中大乱!说是摄政王乱了天家血脉!” ————- 更新啦哈哈还哈,尔曼这一对是 羞涩嘴硬忠犬x混不吝美艳佳人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再坚持两章左右!就会有男女主感情戏了! 第三十三章往事匆匆过云,有情人来重相逢 到底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燕国公头上的冠冕跌落在地,被凶神恶煞的士兵按倒跪在金丝边绒毛毯上。 这是波斯奉上的贡品,最不耐脏。 大殿今日兵荒马乱,不知多少人踩过这地毯,沾上了泥沙灰尘,又并着撒了不少血,叫燕国公的脸染上不少污渍。他喘着粗气,心中却不慌张。 好似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虎视眈眈围瞰的士兵们忽如潮水般退开,向两边散出一条清道。 燕国公挣扎着扭开脸,看向殿门。 那人逆光而入,不紧不慢地踱步靠近。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龙子皇孙,是他数十年也无法培养出的气度。 即便是从高处堕落,沉浸泥泞,刻在骨髓里的修养以及周身的矜贵也不曾受影响。 众将士齐齐问安:“太子殿下安!” 太子殿下。 呵! 能被称为太子的,在他心中只有一人,只有这人才配得上「太子」之尊。 太子与将士们出生入死,面对狄人绝不胆怯,英勇善战。 那时没有燕国公,只有季忠良。 世人都知季都尉在这场战狄场上一举成名,却不知在当时,只不过是一抹水花。 太子殿下用兵如神可谓是家喻户晓。 北部府州还有人给殿下取了个诨号——战场贵公子。 没有人不尊敬殿下。 殿下关心下属,勤奋好学,惊才风逸,洁身自好,聪慧果断,是天生的君主。 殿下很好。 是他记事以来对他最好的人。 给他取名字,教他认字,教他武艺。 即便太子殿下也这样教授过他人,此举不过是好心之行,却叫季忠良铭记于心。 他曾握紧右拳,抵在心口暗自发誓,要誓死效忠殿下,回报殿下那颗爱民之心。 他或许会忠心耿耿地替殿下守好北部边境,或是巩固京城禁防。 可在返京庆功宴上,用崇拜赤忱目光望着主位上笑意盈盈的殿下的季忠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数年后,他就是用发誓的右手亲手将狄人的秘药倒入茶盏中,让人端给他最崇敬的尊上。 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选择性地看自己想看的? 他的心又是如何一点一点被嫉妒吞噬? 是看见凯旋归来时众人眼中只有殿下,却没有他这个浑身是伤的小兵? 是那京城贵女自京城打马而来,只为侍奉那只挨了一刀的殿下? 是百姓口中只谈天家辛苦,却无布衣扑尸? 倘若他一直居于西部府州下一个偏僻的小乡,他会安心于此,为镇上书院的山长竟将独女下嫁而虚荣。 可是他窥见了天外之景。 将一个贫瘠的人提到一个不属于他的环境,叫他见过纸醉金迷,他还如何保持那副平常心来看到自己所有的事物。 贪心。 是的吧。 贪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要出人头地。 我要成为人上人。 我要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要我的名字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 我要…… 那团黑暗渐渐吞噬了他,一点一点,从腹部探出,逐渐蔓延到全身。 人人都说谢家三姑娘国色天香,是京城最美的姑娘。 他却觉得,她比不上她姑母的十分之一。 那一身骑服,高束长发的姑娘骑着红马奔过校场,所有将士不约而同的止住动作,随着那倩影移动目光。 这样的美人,只能是最尊贵的人才配拥有吧。 放在旁人,得的到必定守不了。 他告诉自己,这是被下旨赐婚的太子妃娘娘,可不能胡乱想。 可是,可是,这般美好的女子实在叫人心动。 他们二人在营内散步时如同一幅画般美好,旁人插也插不进去。 乡野教书先生的羞涩女儿如何配与她相提并论? 恨叫一个人成长。 他迅速习得京城人的精明与不动声色,何其如鱼得水。 他不再是太子殿下,他也不再是季都尉。 他原以为这般真正可以成为另一个人,不是季狗蛋,而是季忠良。 忠良忠良。 可京城里人人各怀鬼胎。 同僚当面笑脸相对,背后恶刺。 陛下为什么不能像军中时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做错了事就打板子,出力的人就赏赐。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被参得落荒而逃,拖着被打了五板子的身子去中正殿谢恩。 在最狼狈的时候又遇见那尊贵的人。 他伏倒:“叩见皇后娘娘。” 娘娘只温和道:“陛下与季大人亲厚,不会就此疏离了大人。” 大人。 她叫我大人呢。 是的呢,我不过是压下京中几个草民申冤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莫名其妙死的人可不少,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 她还叫人给我送膏药。 她心中或许有我? 这个认知叫他欣喜若狂,每逢国宴,他都早早开始捯饬自己。 谢皇后每开口,他都在想是不是暗示他什么。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泥腿子的臆想! 九月桂香,陛下的嫡长子诞生了。 他在中正殿述职,却发现陛下心神不宁,正欲开口,外边公公进殿喜气洋洋道:“陛下大喜!皇后娘娘平安诞下小殿下!” 他的心停了一下,忽地剧烈跳动。 她给别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真恶心。 眼前的陛下松了口气,问道:“皇后如何?” 公公道:“娘娘凤体未损,不过有些乏力。” 陛下大笑。 他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毫无形象,狂喜不已。 陛下起身道:“赏!大赏!所有侍奉的人赏三月例钱!” 陛下像是才注意到他,绕过几案拍了拍他的肩背。 “忠良!朕做爹爹了!” 他逼着自己笑:“恭喜陛下!” 陛下道:“自打皇后有孕起,朕就总担心在狄战时杀戮过多,反噬了他们母子,总要多行善。” “那时你犯事,朕不能不处理,可终归不忍,以皇后名义送了药,将这之举记在皇后身上,好叫上苍保佑皇后。如今看来,真是累福!” 啊。 原来是你送的。 原来那会的关心也是受到你的指示。 季大人,大人。 哈哈哈哈哈。 真是嘲讽。 那团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天家的女人又如何? 我想要就得是我的! 在皇长子周岁宴时,众人在殿上欢声笑语,他在冷宫享用皇帝的女人。 先帝的女人也是皇帝的女人,不是吗? 这个叫齐棉儿的女人正合他心意,他在她身上宣泄着一切的不甘心。 他们一道出身卑微,一道野心勃勃。 她为了什么他不管,邵猫邵狗都无所谓,只要他姓邵就够了,推谁上位不是上位呢。 只可惜他不姓邵。 他穿着银甲,沿着血迹,学着陛下的气度,不紧不慢地走去东宫。 那里窝藏着他的朋友、他的神明、他的主人,也有他梦境中可望不可及的女人。 为了得到一切,他抛弃了所有,名声、朋友、妻儿。 他病态地要得到内心渴望的一切。 没办法停手了。 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要问他有没有后悔,他没想过回头。 可是当隔着熊熊大火的东宫宫门,他抬头望见高耸的宫殿前那女人毅然决然地点燃自己与躺在她怀里的男人身上的衣袍时,他蓦然呕出一口血。 那男人已经死了,下巴与前胸衣襟上大团大团的血迹血渍,女人紧紧搂着他,乖乖巧巧的,没有一丝抗拒。 生生被火吞噬的感觉是恐怖的。 他曾在深夜将儿子养的小狗点燃,看它在院子里呜呜转着,真是酣畅淋漓。 可是现在,小狗变成了他最憧憬的二人。 东宫被烧得面目全非,他视若无睹,稳步上前,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来到那殿前。 围着的士兵有的是他的私兵,有的是世家世代培育的守卫。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那两具死死交缠的黑尸。 陛下生前要处理世家,所有人都恨他。 现在他变成一滩腐肉。 所有人反而记起他的好。 而他钻了空子勾结世家,煽动所有人。 他成功了。 但是,真的成功了吗? 而他真的是喜欢她吗? 还是喜欢她身上上等人的血脉? 他不知道。 这下他真的不能回头了。 他见不得小殿下,见不得中正殿,任由新帝混账。 看到曾经金碧辉煌,可看不可及的皇宫变得一片狼籍,他心中是痛快,是畅意。 夜深人静时,他才恍然,自己没有身着龙袍,却已经是孤家寡人。 诺大的燕国公府没有那胆小腼腆的女人和虎头虎脑的孩子。 唯一的儿子整日不着家,他只有在顺天府的案卷里才能看到儿子的事。 打架。 闹市策马。 抢民女。 砸酒肆。 那笑起来如同他母亲一般甜甜的,羞涩地躲在他哥哥身后的孩子变得尖锐,迷上道法。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问题了。 而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真正位同皇帝时,又为何不喜? 燕国公垂下头,看着眼前人黑靴,那流云纹路道道,他好似随着那朵朵祥云,漂浮在梦境。 这个梦做了二十年,从初遇太子殿下时就陷入白雾。 也该醒了。 而如何收场,等到他见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时,再请罪吧。 “罪臣季忠良,叩见太子殿下!” 京城的百姓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街上巡逻的禁军换了身衣服,有认出,这是嘉盛年间京城禁军的服制,忙去老屋告诉有一口气进,没一口气出的老父亲。 那老人竟生出了一把子力气,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家门。 看到眼前的景象,那老人热泪盈眶。 “太子殿下回来了!我们的陛下回来了!” “正统!正统!”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上到王府贵勋,下到小摊小贩,皆是卸了家中堵门的铁板,换上新衣。 南安侯府众人聚在决明堂正房内,兴高采烈。 太子殿下回来了!南安侯府的大造化来了! 郡主娘娘看到他们这高兴的神情就有些腻烦,正欲轰人,便听见庭院里小芸的笑声。 绿苏心想这丫头怎么这般不稳重。 正要训斥她,就见小芸自顾自进了门,满脸笑容道:“老夫人!宝姑娘回来了!宫里已肃清,侯爷便让四爷先回来,路上碰到周大人,说是宝姑娘在守城门!四爷就先去接姑娘了!” 此言一出,炸得众人皆惊。 郡主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可算回来了!不枉费我们放了这么久的鱼!” 说罢就嘱咐绿苏备轿。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眼人这才意识到郡主娘娘、南安侯以及梁姑娘演了一场戏,把所有人蒙在鼓里。 乔氏喜极而泣,泪打湿了帕子,嘴里呜咽实在挡不住,就用帕子堵着嘴,喉咙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喻台很激动,涨得两颊通红,双目含泪。 这段时间他迅速成长,竟然有了小小大人的模样,他抑制住想要跑出去的冲动,上前搀扶住姨母,不住劝慰她。 在孩子们的安慰下,乔氏止住了泪,四房众人都高高兴兴地随着郡主出门。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脸色蜡黄的孙氏看着弟妹眉开眼笑,心中嫉妒地很。 告诉自己:外边乱糟糟的,怕不是靠卖皮肉回京。 一想到裤裆里的事,她就想到令曼,心口发疼! 蒋氏也是如此。 她千娇万宠的女儿啊。 万般心酸之下竟没有周到出去安排。 小芸见屋内人都散了,上前在蒋氏耳边低语:“夫人莫担心三姑娘,宝姑娘托人带话,说三姑娘一直跟着她,没有受累,清清白白的呢。” 蒋氏惨白的脸瞬间有了血色,她一把子抓住小芸的手:“这……何时开始的?” 小芸从衣襟里掏出一张薄纸:“这是太子身边的周大人家的家仆送来的,是宝姑娘给夫人信。” 蒋氏顾不上什么,急急打开,不过须臾,有些血色的脸又变得铁青。 这浑丫头! 真的是疯了!竟然做出这般大胆的事,险些坏了太子的计策! 这下可好了,别说是太子妃,能不能留在京城还是问题! 也不知道新旧更替后会不会拖累世子在新主那吃冷排场。 日头高照,与周寄一道守城门的宝知站在城墙上,看见两股潮水般的大军逐渐交融,最后成为一团,擦了擦脸上的溅上的血。 最凶险的时候熬过去了。 压低声音的梁“公子”可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叫当年与燕国公一道出生入死的将士想起先帝的种种,最后缴械。 不过,她无意成为什么名扬天下的大英雄,打算就此溜走。 不想刚摘了头盔,理了理乱发,就听见趴在内墙的周寄兴奋道:“梁公子快瞧瞧!谁来了!” 嗯?姨夫来的这般快? 不过是我姨夫,你这般激动做什么? 宝知好笑地走近开口,便见将士从底下疾步上墙,恭恭敬敬道:“禀公子!雍王府衍公子求见!” 啊。 是邵衍。 宝知的心尖颤了颤,藏在左胸里心跳声越来越大,震得耳膜咚咚作响。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幻想很多重逢的情景。 却不想是在自己浑身是汗,穿着将袍时。 —————— 终于进入感情戏了,接下来就是黏黏糊糊的嘎嘎,快可以开宝知和邵衍的第一辆车了,不过这时候宝知没有及笄呢,来个边缘性行为(我的xp 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薄命郎怨狠心女看似绝情实则钓 宝知顺着阶梯缓步下楼,一边捋顺鬓发,一边想说词。 该要怎么说呢? 饶谁见到恋人死而复生都会震惊不已吧? 而且邵衍该是很担心她,她要想想如何用短短几句话来告诉他这段经历。 还有她看见的景色,遇到的人。 可是,满腹的话语在看到邵衍时却什么也说不出。 宝知愣愣地看着沿着墙根站着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被灰尘染了半衣摆的青衣,比数月前高了不少,却瘦得吓人。原本长了些肉的脸颊凹陷下去,因为削瘦显得凌厉,徒然生出几分疏离感,不像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温润公子,反而是名副其实的皇室贵子。 临到这时,宝知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先将他拉到偏僻的地方。 她抿了抿唇,试探性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男人从见到她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但未开口,现下用那凤目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复杂情绪叫人无法分辨。 在这般的氛围里,宝知的喉咙不自觉发紧。 她一直是被邵衍偏爱的,虽是主动却是占上风,故而很是有恃无恐,处处叫邵衍迁就她。 可是现下位置倒转了。 宝知开始看邵衍的脸色,心中很是惴惴不安。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而沙哑,失了通透的温润感,显得颓唐无比。 宝知猛地抬头,想要解释一番,却见邵衍染红的眼角,又讷讷地低下头。 邵衍平平淡淡地说道:“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 他低下头,看着姑娘被汗打湿的鬓发软趴趴地贴在晶透红润的脸颊上,还有几缕并着,随着傍晚的晚风在空中起伏。 “唉。” “但我的心都碎了。” 宝知听到这里不是感动,不是想嘲笑,而是委屈。 所有人都把希望压在梁宝知身上,所有人都希望梁宝知永远云淡风轻、运筹帷幄,最后胜卷在握。 或许是虚荣,或许是责任,她真的做到了。 当很厉害的人真的很幸福吗?要装作毫不在乎,永远淡定,永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真的好累好累。 这个计策,是她想了很久,最为稳妥,并且出错的可能性最小,后果最轻微的方法。 却也凶险无比,也许不小心就惨死在客船上,也许落水时被水草缠住脚脖子就淹死了,也许被树林里被燕国公的人发现而被砍死,也许在成安被守卫发现,也许在攻城时…… 谁不怕死啊。 宝知需要在外人面前装的威风凛凛,但是邵衍是特殊的。 她很早就发现了。 邵衍是特殊的。 宝知鼻子一酸,眼泪就落到腮上。 她不想哭的,但是恐惧和后怕层层爬上她的身躯。 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做错了,错的太厉害了。 她不该利用邵衍的,不该瞒着邵衍的。 所谓大局为重是正道,但是这真的太伤害邵衍了。 她还有弟弟、有郡主、有姨母姨父,可是邵衍只有她。 “对不起。邵衍,我不该瞒你的。对不起。” 她侧着头,不叫他看见自己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丑模样,却露出沾着水光的芙蓉眉目,让他看到梁宝知的脆弱与不堪。 当一个外界看来强大无比的人流露出的一丝缕脆弱才是最迷人的。 她本质就是这般自私的人,做任何事情,即便是真情流露也要借此获利。 她的泪不能白流,要让这泪软了邵衍的心,把他困在这泪里,生生世世都不许他逃离。 如明月般的美人梨花带雨,真是叫人心痛。 邵衍从怀里取出手帕,缓缓递到她面前。 宝知接过,轻轻按压着自己的脸颊。 “不生气。嗯?不生气好吗?”她露出一抹笑,贴过去抱住邵衍的腰,抬头要去亲亲他的下巴,却见男人脸上没有惯例的温润。 他不再笑了。 宝知环住他的腰的手便僵住,不敢碰到他,只得虚虚地环着。 “你是不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理解你,谅解你对吗?” “是的,这些计策皆是以大局为重,这是自然。” “想来与男子亲近早已列为计划的一环,只是这时我出现了,恰好是我,是吗?” 宝知没有打断他的话,擦拭眼泪的手握着帕子垂在身侧。 她安安静静地听着,膝盖却越绷越紧,后腰也挺着。 “你道歉,只是懊悔没有瞒好,你不会觉得你错了。即便再来一遍,再来一万遍,你都会这般做。” 他“呵呵”一笑,声音低哑:“现在结束了。” “真是难为姑娘,忍受了数月,与我这等劣货亲近,”邵衍脸上又挂上温柔的笑:“衍自会请示祖父,不日离京回雍王封地,定不会玷污姑娘名誉。”说罢拱手离开。 宝知没有开口,没有回礼,没有追上前,她站在原地,看着那瘦如细柳的背影离去。 刚刚她接帕子时碰到他的手,只觉得一些皮肉都没有,只有硬邦邦的骨头撑着薄薄的一层油皮。 邵衍生气了。 他不肯原谅她。 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他说的到底是气话还是真话。 宝知失魂落魄地蹲下,全然无刚刚作战时的意气风发。 为什么这么生气,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两辈子加起来的感情经历就是这一段,故而她在感情方面存在很大的短板。 她太理性了。 感情里谈理性是不可能的。 一板一眼地道歉,然后事情就若无其事地结束,这不是游戏回合制,没有一来一回的对话就能消除负值。 她希望对方跟自己一样,谅解自己,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乐呵呵地继续喜欢她,继续对她好。 邵衍没有说出口,但是她读懂了。 他目光里无限悲哀诉说着她的自私。 她握不住邵衍。 这个认知叫她第一次产生了惶恐与失落。 是的,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这是为了大局,故而像是持了尚方宝剑,要所有人都谅解她。 她实实在在是有恃无恐。 这是不对的。 欺骗带来的伤害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太自大了,只在乎自己。 不行,她要去找邵衍,叫他原谅她。 宝知攀着城墙起身,正要叫士兵备马,从内城门里奔出几个骑马男子,打头的正是谢四爷。 谢四爷见到墙根底下的外甥女,喜不自胜,即可勒马止步,快步上前,可看到外甥女的脸时却愣住了。 小姑娘自己都未注意,她头发凌乱,衣衫上尽是火药渣子与泥水,满脸的慌张,眼眶嫣红,好似刚受了一场劫难。 亲自处理过大侄女那事的谢四爷吓得不清,他视宝知如亲女,不管外甥女都快及笄了,忙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怎么了宝知!发生了什么!谁欺负你了!快跟姨父说!姨父为你做主!” 遇到亲人了,宝知心中更酸涩了。 她不仅骗了邵衍,还骗了谢家四房所有人,听太子说,谢四爷这些月数次往返闽江周边城镇与京城。 “我……”或许是刚刚与恋人吵架,她现在非常敏感脆弱,一开口就淌下一串眼泪:“对不起姨父,真的对不起,叫你们担心了。” 谢四爷以为外甥女害怕他们责备她:“哎,你大伯父前些日子都同我说了。你是知道的,姨父同你姨母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他笑道:“咱们宝知真厉害,真是大姐姐!大英雄!你爹爹和娘亲也定为你骄傲!” 亲人的鼓励与安慰叫宝知好受许多,可是结束了所有事后躺在明日馆的宝知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就是邵衍那悲伤的模样。 他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就要从她手心飞走了。 宝知已经过了傍晚那时的感性时刻,现下冷静地分析着。 邵衍为什么生气,想来应该是有人告诉他计策的第一环——梁宝知利用与一男子亲密使得营造出为人不庄重不规矩,为爱冲昏头脑,故而为郡主所厌弃,进而为了该男子与南安侯府决裂被赶出京城。 邵衍应该是以为她与他接触时的情感和动作皆是装出来的。 他以为她心里没有他。 【要不要去跟邵衍说清楚】这个问题实质上而言,等同于「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邵衍」。 倘若不喜欢,就当做玩具般,用完了丢就丢吧,不必在意他会不会痛苦难过,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 可是她很在意。 她想叫他永远对她笑,永远开心。 她想伏在邵衍怀里,贴上他的心口,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叫他环着她,吻着她的脸颊。 宝知撑起身,把脸埋在弓起的膝盖上,雨花锦制成的薄被早早被小花熏好,是她最喜欢的草木味道。 她在店铺里试了好久才配出的方子。 从两年前就开始用。 因为这是邵衍的味道。 邵衍的味道。 好似一股热流涌进她的心口,酥酥麻麻,冲刷着她的四肢,叫她好像泡在热汤里,暖洋洋极了。 是的。 是的。 她喜欢邵衍。 梁宝知喜欢邵衍。 她终于完成自我认知里的情感认识的第一步。 这就是喜欢。 她想了很久方案,勉强睡了几个时辰,却仍睡过以往起身的点。 郡主和乔氏早已嘱咐过明日馆的丫鬟嬷嬷不能扰了姑娘,叫宝知多休养休养。 惠娘与敏娘只好在会客厅里陪着紫衣佳人。 下人们都说谢家四位姑娘,最好相处的就是二姑娘,不拘小节,总是调笑着,可是这会冷脸喝茶的二姑娘叫人害怕得紧。 待到惠娘添了第三回水时,小丫鬟来报:“姑娘起身了,唤惠姐姐呢。” 惠娘松了口气,对尔曼道:“奴婢去伺候姑娘梳洗,先行告退。” 尔曼“嗯”了一声,随意挥了挥手。 丫鬟们动作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宝知光彩照人地出现在门口。 “哟!我说是谁呢!”尔曼阴阳怪气道:“原来是我们被迫离京女豪杰!” 宝知挤出一个笑,赶忙上前握住尔曼的手,却不想她把手抽出,还把脸扭到另一边。 宝知笑着转过去,尔曼又把脸扭到另一边。 就像是小时候喻少爷同八少爷生气,一个扭过头,一个追着道歉一般,丫鬟们都偷偷笑着。 尔曼冷笑:“你们先下去。” 宝知看她还是不肯眼看自己,也不顾今日穿的是浅色的裙子,蹲在尔曼面前,将脸贴在她大腿上。 “对不起,不该叫你担心的。请你原谅我,我知道我做错的地方,真心悔过了。” 尔曼看那衣领里露出的锁骨以及衣服都撑不起来的薄肩,早就心疼得不行,大大的狐狸眼一眨,嘴角抿出两个梨涡,两滴眼泪就落到宝知的手背上。 尔曼喉咙嘶哑道:“你自小心里就有主意,也爱瞒人,不问你不说,问了也选择性地说,防着旁人。也不想想这般会不会伤了关心你的人的心。” 这氛围很是煽情,宝知也感动,眼中也冒水光:“好姐姐,我知道你的心。” 尔曼一面用帕子拭泪,一面把宝知拉到自己身畔。 时隔半年才相见,自是有一堆话要说,尔曼在明日馆一直待到晚上落锁,在宝知的苦留下,打发人回尔堂说了一声,便同宝知宿在一起。 二人并头躺着,仰面说着话。 宝知第一次尝试着将问题抛给他人寻求帮助,她把自己对邵衍的感情以及二人的接触大致说了说。 问道:“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早上遣人送东西,他的小厮却说他出去跑马了,人不在府里。” 尔曼道:“你觉得他是真的生气了?” 宝知道:“我不知道,他不肯见我,也不肯收东西。” 尔曼心想,真是有手段,故意透露自己的行踪,若即若离的,嘴上却未点出,只说:“那为何不等到晚上再送一次,前些月你早晚送东西不是很勤快吗?之前教我与男子相处之术说得头头是道,怎么放自己身上就踌躇了?” 宝知赧然:“如何言明这点?总觉得前几个月是事出有因的,所以做起来都是有目的。现下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心,故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侧过身,有手肘撑起头,脸上又是羞红又是茫然:“姐姐,我这样上赶着,他会不会有恃无恐,觉得我不矜持?” 尔曼觉得这个担心真是有趣,她虽然不知道宝知与邵衍接触到哪步,可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大胆地同一个男子那般密切,现下又担心自己的不矜持,也太迟了。 她直白道:“都这样了,还说矜持呢!早就没了!” “啊!”宝知往左一躺,肩膀软塌塌地蹭着软枕,看起来沮丧极了。 “就这么喜欢?”尔曼问。 “我的心有时候总是空荡荡的,从小就是这样的。哎呀,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个感觉,就是很空虚,很落寞。但现在我一想到他,想到我们说过的话,我的心口就满满的,风都穿不过去。” 尔曼怎么忍心叫她难过。 更何况,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若是她坚持不懈地展露真心,她与宝知的关系会更加稳定:“好了好了,这要纠结什么。即便是要回封地,也要太子准许吧,哪有皇室子弟私自离京的道理,所以这两个月他必然还待在京内。” “诺,晏家在十二日筹荷花宴,到时叫非白下帖子请了邵公子来,到时你们说开就是了。” 对呀,尔曼的未婚夫是邵衍的好友! “非白?唉哟!姐姐你真是甜蜜蜜呢。”计策已出,宝知心中安稳,有些不轻重地调侃好友。 尔曼意识到自己顺口了,羞红了脸就要闹宝知。 耳室守夜的咚咚与夏玉听到内室传来的清脆笑声,心中亦是欢快。 笼罩在大盛上空十四年的阴霾好似在这些日子随着凤藻宫前冲洗的血水一并流去。 ———— 更新米娜桑!快要开车了!坚持住! 第三十五章侯府掀骇浪,梁姐弟议移 夏末八月,蛰伏了数年的蝉仍揪着最后一丝荷香,挣扎着发出最后的鸣叫。 因为宝姑娘受不得寒,屋内只许放半份冰,叫宝知背后贴着的竹夫人都发烫。 她缓缓睁开眼,抹了把鼻尖沁出的汗。 尔曼还未醒,正平稳地呼吸着。 休息够了,也该干事了。 待到尔曼起身,发觉宝知早已在换好衣服,由着惠娘把头发梳成拔丛鬓,斜着在左侧簪了些细金花钿,右边底端固着把嵌蓝宝石玉兰枝形金发簪。 小花捧着托盘自庭院入内,那一丛一丛洁白茉莉温顺地躺靠于托盘上,一缕一缕吐露着幽香。 惠娘取了小金剪,斜着剪了刀茎杆,摘去底下多余的绿叶,在宝知发髻右上侧插了三四株。 尔曼漱了青盐,一面由着叮叮给她抹脸,一面道:“今日是怎的,这般打扮?” 宝知的额头没了碎发的遮挡,毫无保留地露出精致漂亮的眉目。 她眼波流转,嘴角一抿:“如何?好看吗?” 宝知今日的妆容艳丽,于秾艳如秋海棠的尔曼边上,竟相得益彰,好似一对双生姐妹。 尔曼走到铜镜前,站在坐于玫瑰椅的宝知后边,双手扶着她的肩,笑道:“好看,好看。在我心里头,宝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决明堂的氛围可不似明日馆般轻快。 按理说,起事已成,燕国公伏法,齐太妃被囚,皇帝重病,太子监国,该是成日欢天喜地才是,可南安侯府的众人皆是满脸严肃。 宝知与尔曼进正堂时已是末几位。 姑娘里只来了宜曼。 见到这气氛,尔曼心中了然,暗叹:想来大家也都没法子粉饰太平。 她离家近七月,府中早已是暗流涌动,想来也是三婶婶做的太过,僭越了底线,叫祖母与她父亲无法容忍。 见来人还是晚辈,谢三爷坐不住了,起身道:“母亲,恕儿子多言。这般事何必在这说道,日后孟氏如何在府中立足?” 郡主冷笑:“日后?难不成要我轻拿轻放?好大的脸!昨日她通敌,今日我放火,后日是不是要这一大家子上山当匪寇?” 谢三爷面上一僵,嘴巴一张一合,讷讷地说不出一句话,通红了脸,只好坐回去。 长辈被训,小辈们听着也尴尬。 二少爷松澈向来是缓和的好手,这会便就着宝知扯了话茬:“梁妹妹身体可好些了?看着瘦了许多。” 宝知道:“多谢二表哥关心。只是一路事务繁多,忙碌些,常过了饭点,冷羹冷米地胡乱用了少许,故而胃口也不好。” 乔氏一听,心疼地不行,忙越过几面,握着宝知的手埋怨:“再怎么劳累也该记得用膳,现下怕是伤着胃了!” 宝知心中暗称不好,便见一串眼泪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想来在乔氏的想象中,宝知是一头一身泥水粉尘,随着太子四处奔波,被太子当成牛马使唤,只能在众人修养时趁间子吃上口冷饭冷汤。 宝知知道现下郡主娘娘心情可不好,怕怒火转移,忙宽慰她。 郡主也想到这茬,要不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女人,宝知和太子何必多受那么多苦,而她几个孙女又何必遭到磨难。 郡主越想越气,恨不得现下就将地牢里的贱人拉出来鞭打。 那气愤的怒火快要灼烧坐在左右手椅上人的衣角。 松澈只得暗暗擦汗,原以为这个话题平和无伤,不想揪错点子,反而火上浇油。他昨日还跟好友去跑马呢!若是叫父亲知道了肯定要斥他“四处乱窜,不稳重”。他赶忙给自家大哥使了使眼色,好叫那火不要烧过来。 世子丢了一个【何必胡乱出头】的眼神,开口道:“孙儿昨日随殿下清检了宫中楼阁,殿下便派孙儿同户部与工部一道处理修缮之事,想来不过一月,便可恢复成嘉盛年间规制。” 这倒是好事,把那乌烟瘴气的痕迹通通抹掉。 郡主脸色好看了一些,取了茶盏喝了口,不想进来了个一行人,叫她那柳眉又一次皱起——南安侯背着手进入堂屋,后头跟着谢文谢武,二侍卫毫无怜惜之情地扣着一个蓬头垢脸的女人,上了铁锁链的手脚皆是怪异地扭着。 众人忙起身行礼。 宝知悄悄抬眼,觑了一眼南安侯侧脸,只觉以往魁梧强大的大伯父单薄了许多,憔悴得不行。 南安侯给郡主请安后,特意关照宝知:“宝丫头看着瘦了些,不过精神气不错。伯父昨日得了一根紫叶参,待会便让你伯母遣人送到你那去。” 现在的宝知可谓是腰板都硬了,她跟着太子风里来雨里去的,得些犒劳也毫不谦虚,便大大落落应下:“多谢伯父!” 谈话间,那摊伏在地上的女人仰起头来,露出了蜡黄脸惨白唇。 众人一看,直倒吸一口冷气,这可不是旁人,正是三夫人孟氏。 终归是多年的夫妻,也是相敬如宾,谢三爷心中不免生出怜惜,更不逞三房的嫡子松涣等小辈。 郡主道:“本来,这些丑事该是私底下解决,但是不拿出摊开说,怕是叫旁人觉得我苛责,反而离了心!不如直白点说道说道!” “老三虽是过继到我们这一房,可老侯爷与我也是一视同仁,从不因为他非我们亲身骨肉而有所偏心。吃穿用度皆是比照着老二老四。” “你是老三的表妹,也是同我那早逝妯娌娘家商量着娶进来。若是深究,一个六品文官家的女儿如何配得上侯府公子?” “我算不上你正经婆婆,你大嫂也不是你正经大嫂,好歹面里实里都问心无愧。” “一个爵位当真值得你付出这般大的代价,连你侄女都不肯放过?” 女人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含含糊糊地张口,说话间露出口齿,叫人悚然——三夫人上下两排牙竟悉数被拔去,只秃秃留下肉红色的萎缩牙龈。 “为……为什么?我都是为了我的孩子!” 松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本来见到母亲进门后的惨状,就跪倒在地,现下连腰板都直不起来,靠在椅面上,眼泪就不自主流出来。 他知道这个场合小辈们不该说话,却忍不住哭道:“我跟您说过!我不适合做宗主!我也不喜欢!您为什么要这般!” 孟氏道:“不行,你必须要做!你必须要往上爬!只有往上爬才不会被人欺负!” 南安侯道:“谁要欺负他了?谁敢欺负他?他是太子殿下的表弟,是未来南安侯的兄弟,只要他老实本分,谁敢动心眼子来害他?” 孟氏道:“说的好……大伯,弟媳素来敬您,可您是天之骄子,如何看得到内宅外院里细枝末节的东西!” “平庸的人注定没有好下场!” “府内仆役踩低捧高,外头妇人往来亦是如此!” “但是!中馈事宜也偏颇!” 孟氏指着宝知道:“梁宝知吃穿用度皆是排在谢家姑娘之首,什么好玩的,好用的,上头赏的,外头献的,都是头一号送到明日馆!我儿呢!他是嫡子啊!还要排到庶女后头才能挑捡!” 尔曼听到这个,不自觉撇了撇嘴,她是庶女,但是养在郡主膝下,自然是不同,东西实则都是先送给郡主,只不过恰好宝知同她伴着,故而先选了。 孟氏忽地露出一个暧昧的笑,伴着那口红舌肉龈,显得格外诡异:“您难不成没有私心吗?正是因为她是乔氏六女的女儿!只不过人家早早就看上梁大人,没得手罢了!这般娇贵的养着她的女儿,不说移情,更有暗打算收……” “住口!快住口!”谢三爷猛地扑上去,死死捂住孟氏的嘴,可惜不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出口了。 小辈们只恨自己不是聋子,听到长辈的阴私。 侯夫人维持着雍容华贵的仪态,叫人看不出其喜怒。 郡主只看向宝知。 只见宝知面色从容,好似从未听到这番话一般。 喻台白了脸,他只告诉自己一切都是那女人胡言乱语,可身体却不自觉站起身,挡在姐姐面前,他已经十岁了,开始抽条,把坐着的宝知挡得严严实实。 世子如往般面色冷峻,可心中真正是惊涛骇浪。 他昨日收到宝知的歉意,言明年初元宵节与他在街上争嘴不过是计划一环,望其不要放在心上,世子嘴上道着无妨,心中却狐疑:为何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地隐喻将要为他聘宝知。 若不是父亲的暗示,他怎会不自觉带入角色。 可母亲却说已经替他选好。 现下三婶这话如闪电,劈开了诸多疑虑。 父亲的心曾经真的飘向过梁夫人,只是梁夫人早已倾心梁大人,故而叫父亲生出遗憾,所以想叫他娶了心上人的女儿,达成某种意义上结合。 做儿子的心里更是复杂。 他知道父亲是正派人,可是这肖似梁乔氏的梁姑娘成了父亲的儿媳,会不会出现爬…… “好些荒谬。”宝知开口了,打断了众人心中的胡思乱想。 她好笑地拍了拍喻台的背,笑道:“真是读书读痴傻了,竟然疑心大伯父。” “要说人的心是无法控制的,但圣人都用规矩与律法自己约束自己,故而谁会去深究他们内心所想呢?” 是的,即便南安侯曾经爱慕过她母亲又何妨,还不知克己复礼地坚守底线,没有做出冒犯的行为,同她接触时也是长辈慈爱小辈,不见一丝淫邪。 即便人是会变的,但宝知还是认为大伯父是真正的君子。 更何况她想起在京城梁府与成安梁府看到父母藏在匣子里的往来通信,母亲曾俏皮地跟父亲说道【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只可惜我心里只有个榆木脑袋】。 弟弟还小,虽然成熟了一些,却也谨慎过头,怕是要被旁人利用。 某种程度上来说,孟氏是成功了搅得谢家翻天覆地。 喻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却也不退缩地站在姐姐身边。 宝知走到孟氏身边,居高临下地歪头看这个女人。 初见时她同二夫人孙氏形成鲜明对比,孙氏刁蛮霸道,孟氏善解人意。 但细节骗不了人。 孙氏嫁妆里有支商队,专走西域货运,每年都会捎来西域的蔷薇花露,不过五只。孙氏有次见宝知跟尔曼赞叹这味道清爽好闻,虽私下嘲笑她没见识,可九年来,凡是商队来京献物,皆是送三只到明日馆,连同令曼都没有分到。 孟氏家有布庄,每月都送来颜色鲜艳,样式精美的布料,明面上做得很好,可箱子底下送来的要么皆是爬满粉螨的布料要么就是如片缕,一用力就撕开。 她知道梁宝知向来不屑花精力纠结此事,一则为名声,二则刺探宝知的底线。 孟氏面甜心苦,如毒蛇一般,宝知刚入府不知深浅,可不敢掉以轻心,后来也游刃有余,只将她作了玩具看待,高兴时逗玩一会,不喜时就丢到一边。 “三夫人也错想了。” “诚然,明面上我同喻台都是公里出钱,实则除了身契在侯府的丫鬟和公里配置的器皿用具,其他食宿支出,衣服首饰皆是走梁家钱庄与庄子铺子。” 她回忆道:“每季度新铺子楼店进的布料成衣与首饰配饰由我这个东家先挑也无过吧?” 宝知看了看孟氏身上的被染成钢青的长袍,心中惋惜,从领角可见其原本飞燕草的原色,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了许久。 “三夫人身上这件源自初春送来的一匹云锦,华贵精致。我原打算送到绣房给喻台做外衫,后想想三表哥也要议亲,夫人该是出去宴客,故而没有挑,就送到三房。可是有这事?” 现下谈及黄白物,显失了侯府的清贵,不过宝知倒是感谢三夫人这会子提出来,好叫她一道挑明。 毕竟在利益面前,人人都失了眼,聋了耳。 孟氏愣愣地跪坐在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华美的料子、精致的头面、上好的瓷器,种种种种。 宝知继续说道:“三夫人卖了消息给阴川侯,才招致其觊觎大姑娘。若非郡主早有准备,怕是赴长泰郡主生辰途中就要生出事端。” “尔后,也是三夫人暗中引了二伯父姨娘家中的公子与大姑娘相识。” 孙氏这才明白,不顾形象地推倒挡在前边的谢三爷,咬牙切齿狂扇三夫人耳光:“你这毒妇!竟敢害我女儿!” 几耳光下去,叫孟氏破了口角,吐出些几口暗红色的血。 谢二爷忙过去挟了她起身:“别打了,小心手疼!” 宝知置若罔闻,继续道:“你又买通小丫鬟,多次故意引得我同太子偶遇,只为的就是离心长房与四房。” 宝知有时也觉得有趣,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可以玩弄宫变中挥斥方遒而退的郡主娘娘与太子。 孟氏只见那桃花眼一弯,眼中水光潋滟,如花瓣般的嘴唇轻轻一抿,残忍又直白道:“这又是何必呢?即便全死光了,也轮不到你儿子。” “不是的,都是我儿的,都是我儿的!”孟氏疯了似狂叫:“这都该是我儿的!” 郡主早就不耐了,挥手就叫人拖出去,谢三爷也不敢求情,怕下一刻就是被逐出家门。 南安侯面色沉稳,好似刚刚被揭了私事的不是他一般,泰然自若地汇报了这几日外头的事宜。 旁人都加紧步伐回院子,喻台却叫住宝知:“姐姐!去我院里玩吧!” 虽然喻台十岁了,但在宝知心里还是小宝宝的模样,二人姐弟向来亲密,再思及归来后因着尔曼在,所以喻台不好多待,只有用膳时才得共处。 宝知自然是依他。 喻台住的院子名为扶摇院,位于侯府东北角,院子很宽阔,离武场也近。 因为是公子的院子,故而小厮居多,即便是丫鬟也只有寥寥数人,且大了喻台七八岁。 喻台殷切地请姐姐上座,叫人泡茶。 他道:“姐姐快尝尝,这是我刚得得君山银叶!很是稠滑回甘!” 宝知一面抿着,一面用余光打量屋子。即便整洁,但窗纱半旧,椅垫陈旧。摆设均是前年的旧样式。 她心中暗叹,只觉心酸。 即便她得承认,随着事务增多,她很久没有关心弟弟了。 刚学会针线时还给喻台修过帕子荷包,后来便没放在心上。 喻台从一个小小的宝宝变成一个壮壮的男子汉全靠姨父姨母。 可姨父姨母也不是家中做主的,很多事情做了反而叫人怨恨。 孟氏的想法不是独一份,实则旁人或多或少皆有此想。 她心中有了主意。 宝知问:“不错,是好茶。” 喻台见姐姐笑了,自己也高兴,正要开口,就见姐姐笑眯眯道:“谁送给你的?” 真是料事如神,喻台讶异:“是东宫的内侍送来的。” 宝知压低声音道:“怎么胡乱收旁人的东西?若是他人假借东宫之名送来不干净的东西,岂不是害了我们姐弟?” 喻台挠了挠脑袋:“可是这人就是殿下的心腹呀!殿下乃天之储君,为上苍所庇护。殿下赏赐之物亦带有运气。” 宝知知道这个朝代的人就是这个观点,也不多加辩驳,叫仆役们退下后郑重道:“现下姐姐已经十四了,能够独当一面。咱们搬回家吧?” 喻台一听,愣了半天,半晌后迟疑开口:“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回梁府?” 宝知道:“正是,那里才是我们的家。今日的事情你也听到了,在府中实则叫姨父姨母不好做。” 喻台低下头,抬头时眼中含着泪:“是不是大伯父对姐姐……” 宝知好笑地喝止:“休要胡说!伯父对我们恩重如山,且为人正派,怎会做出有违人伦之事。你可不要错想了伯父。” 大伯父教他读书,带他骑射,可是今日被点出缘由,叫过往所有的好转为不明不白的怪异。 喻台早已不记得父亲与母亲的脸与声音,可是姐姐时不时会告诉他爹爹和娘亲的事情。 恩爱夫妻中一人被旁人觊觎,这种感觉叫喻台不舒畅。 “姐姐知道你需要玩伴,故而舍不得表哥表弟。待到我们回自个家后,也可邀书院的好友上门做客。” 宝知怜爱地帮弟弟整理褶皱的衣领:“不要担心,姐姐带你出去多走动,你会交到更多友人的。” 喻台想了一想,觉得跟姐姐在一起就好,便高兴地鼓掌:“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在家中摆宴,请师兄们来家里玩!” 想到这,他踌躇了一会,忽地问:“姐姐,倘若……我是说倘若,如果姐姐有抉择的权利,姐姐有想法成为太子妃吗?” 宝知只当他听了刚刚一席话以为自己有野心,忙嗔怪:“胡言乱语!之前还满心欢喜地【师兄】【师兄】,怎么了换人选了?” 呀,原来姐姐早就发现他的小九九! 喻台忙笑着哄着,心想有些事也不必告诉姐姐,免得叫姐姐苦恼。 -/——— 更新啦!这一章把之前的细节点出来哈哈哈哈,我有过说我很喜欢反差感,所以喜欢塑造好像是好人,其实是坏人的角色,三夫人就是这样的设定,她本来只是小官的女儿,但是因为家里姨母是老侯爷的弟弟的姨娘,所以机缘巧合嫁给了谢三爷,从俭入奢后那个心境就变了。 不过在这里非常非常感谢收藏,评论投珠的朋友!每次我觉得自己写得好烂好无趣,我就登上来看看,增加的收藏数还有评论给了我好大的鼓励!也非常非常欢迎各个朋友在评论区留言,无论是对人物还是剧情的疑问还是欣赏我都很开心嘎嘎嘎!谢谢大家!因为你们我感到很幸福!谢谢! 第三十六章(小修)明月无意,拜倒述礼拒玉壶 太子殿下中秋临驾南安侯府,可谓是今非昔比。 以前的太子与南安侯府是双生双依,甚至太子的处境趋于弱势。 当下可不同,太子代政,入主中正殿,手段雷霆,潜移默化中开始集权。 文臣武将于颤颤中疑惑:殿下真是天命紫星亮,短短不过一旬,亲自起草政策,何其雷厉风行! 殿下代政后首次出宫,自是搅得京城人心浮动。 南安侯府上下忙得后脚跟踢后脑,一面筹备装饰宴肴,一面防着旁人不告而来。 光是心照不宣的请柬就回了十余份,例如魏尚书府、雍王府、令州侯府、洛侍郎府…… 尔曼只得给宝知遗憾递信:计划再议。 宝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十五那日必然守备森严,她预备着中秋宴后一日让喻台以书舍进新书为由邀邵衍出来。 误会一定要说清楚。 不过这几日邵衍一直不温不火的态度还是让宝知心烦意乱,叫她显得恹恹。 午后还未到宴时,男子皆在水榭伴着殿下饮茶赏景。 太子余光淡瞥,只见遮挡湖心亭的薄纱在秋风照拂下盈盈发亮。 他略抬起下巴,向一旁的南安侯道:“今日怎么不见众表妹?” 南安侯道:“殿下亲临,府中姑娘自是退居女客所处之地。惟恐冲撞了殿下。” 太子道:“舅舅这话倒显得孤傲慢。今日本就是家宴,何必这般生疏。” 谢二爷在一旁陪笑,听了都抹汗,心想大哥今日怎么这般不变通,叫侄女们出来就是了,更何况大嫂不正想让元丫头当太子妃,还不趁太子来南安侯府借机亲近亲近! 可南安侯却不退让:“殿下此言差矣!侯府得殿下厚爱,更该守礼!若是传出去,只叫旁人说道南安侯府不成方圆。” 太子放下茶盏,亦如既往的清远疏淡,眼中不含一丝情绪。 在这目光下,南安侯微笑着,脊背直直挺着。 坐在左手的世子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心中转了几回,身体微微倾向父亲,犹如蛰伏的黑豹,只待头领发出冲锋的信号。 太子收回目光,微微点头:“舅舅所言极是。” 谢四爷是急性子,这些日子任指挥使更是疾如雷电,交接了公事回来,见众人还端坐着,忙道时候差不多了,催促着众人回正堂。 如此一来,气氛反而缓和。 喻台的心情却不妙,他随着松源一道走在队伍后头,心中虽是感激大伯父,但又觉得别扭。 一想到这竟源于爱慕母亲不得的男人的关怀,他心中五味杂陈,直到松清在背后猛地拍了他的腰才回过神来。 他抬眸便见众人看着他,脸色各异。 松源拱手赔罪:“请表哥恕罪!喻弟得表哥关心,很是欣喜。” 太子未言,却冲喻台招了招手。 喻台心下一沉,沉稳上前,拱手行礼:“谢殿下关心。” 他便见太子微点下巴,继续前行。未得太子谕旨,喻台无法退回,只得落后一步,随在太子左侧。 出了园子,太子忽道:“梁公子年岁可至十?” 喻台斟酌着答道:“回殿下,上月刚过了十岁生辰。” 太子顿了顿:“倒是孤之过,叫你姐姐错了你生辰。” 喻台不自觉抿唇。 这会提我姐姐做什么?什么【你姐姐】,也该称声【梁姑娘】,听着黏黏糊糊。 他已经不是去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少爷,脸色未变,仍是微笑:“家姊袭承家严家慈,一脉忠君爱国。学生生辰不过小事,怎么能误了国家大事?” 太子却罕然流露一丝笑意,那凤目微眯,勾地眼角狭长,剑眉微挑,驴头不对马嘴道了一句【确实是姐弟】。 喻台不解却不敢追问,所幸已至待到正堂门口。 男客正要入宴,就闻见打外墙窗穿过的一阵香风,随着裙摆玉环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 透过珙窗,众人朦朦胧胧瞥见到各色倩影。 喻台下意识抬头,便见太子好似未闻,实则不经意把眼往外一瞧。 这一眼…… 好些熟悉。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他好些苦恼。 谢四爷爱大口饮酒,伴着太子坐于上首,见下头外甥心不在焉,心想:这傻小子今日怎么丢了魂似的? 喻台抬头就见姨父担心的目光,忽地福至心灵:那目光是姨父看姨母时时常流露的神情! 难不成正如府中下人所言,侯府要出凤命? 喻台是衷心希望大伯母能够如愿以偿。 大伯母为人宽厚,前些日子府中风言风语,却不改其心,公正行事,更怜他们姐弟丧父丧母,时不时关心。 另一厢的宝知念着明日的事,宴上胡乱用了一些,心中却预备着散宴后寻喻台再商讨。 不想她刚回明日馆,换下礼袍,就听敏娘道:“姑娘!扶摇院的小厮来了,道是少爷吃了酒,乱糟糟的,没得章法!” 宝知柳眉一蹙,唤了丫鬟侍奉她换上一袭米黄儒裙,在首饰盒里取了把步摇戴上,外披着浅松绿掩襟褙子便领人赶往扶摇院。 小花随着姑娘,远远看见院门,却见数名身着飞鱼锦衣的带刀男子。她心惊不已,悄声对宝知说道:“姑娘,您瞧!这……” 宝知点了点头,置若罔闻,直奔院门。 守于院门的棕衣男子见来者,冷冰冰道:“梁姑娘安好。” 不是旁人,正是太子的另一贴身侍卫胜邪。 此人与其名相悖,邪门得很,一双绿眼阴晴不定,只听命于太子。 宝知心底里给他的代号为太子亲儿。 她皮笑肉不笑回礼:“大人安好。” 胜邪侧身让道:“梁姑娘请。” 宝知反而无来时焦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正待胜邪烦躁地要推搡她进去时,一边小路上拐来一人。 宝知转身屈膝:“劳烦表哥了。喻弟是男子,我这个做姐姐终归有诸多不便。” 世子道:“梁妹妹客气。做长兄帮衬弟妹是应该的。” 二人互相恭维着,预备着进院。 胜邪阴沉下脸,挡在世子面前。 “大人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家弟所居的院子吗?”宝知一脸不解:“院子的小厮来请我这个做姐姐的来搭把手,怎的了?可是有人假传了消息?” 不待胜邪回应,宝知便一副惊恐:“逆贼虽是伏法,余党可未尽落网。怕是有贼人混进来了!了不得!得赶紧秉了郡主娘娘!”说罢就要遣小丫鬟去决明堂。 胜邪不废话,只一挥手。 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这个大男人为难小姑娘。 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围上来。 丫鬟们怎见过这般的事,只得强装出勇敢,护着姑娘。 世子站在宝知右侧,亦是弓步张开。 他虽是太子伴读,但只与周寄更加亲近。 东宫的人都不喜胜邪。 宝知毫不退缩,直勾勾盯着如墨池般的双眸。 胜邪心中啧啧。 殿下曾私下道那人的桃花目水光流转,神秘又叫人向往。 唉,殿下果真料事如神。 他退到一边。 宝知便隔了一肩的距离,同世子并行入内。 至内院时,守在垂花门的锦衣卫拦下丫鬟,只许二人进入。 二人对视一眼,复前行,一入庭院便见正房二门皆敞,一览无余。 喻台面布红云,双眼紧闭,躺在离桌不远的长榻上,身上盖着件云锦衾。 太子孤身坐于梨花木桌前,右手漫不经心地捏着把蓝釉描金月映梅纹瓷盏,衣领微敞,同衣摆上的四爪金龙呼应,更显危险。 周寄低着头候在一旁。 听见脚步声,太子头也未抬,自顾自又抿了一口。 行径漫不经心,慵懒随性,可又有谁会忽视那通身的贵气。 宝知紧绷着脸,心中闪过千万种猜测,直奔铁梨木榻。 一跪于榻首,她便闻见淡淡的酒气,从衾中翻出喻台的手腕,切了一会,感到脉搏强劲有力。 看来真的是喝醉了。 她松了口气,又掀开被衾,见喻台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脖颈与手肘皆是白皙完好,才彻底放心下来。 世子沉着地守在一旁,见宝知起身,心稍许安定。 “姑娘好些谨慎。” 许是饮酒了,太子原本清冷的声音带了些喑哑,更显磁性。 “扶梁公子回内室。” 低低沉沉的,还隐含着不自觉的无奈与纵容。 世子面不改色,实则惊涛骇浪。 看来母亲所想无所以偿。 宝知退到世子身后,向太子行礼:“殿下安好。愿殿下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太子呢喃:“旦逢良辰……旦逢良辰……” 他发出一声轻笑,可谓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姑娘总是……祝愿孤旦逢良辰……” 紫藤花垂门,在夏夜中卷来阵阵幽香。烛火萦萦,更显公子倾世无双,芝兰玉树。 那原本冷漠的凤目微微一弯,竟生出一派缱绻,多情勾魂。 宝知面无表情,却心惊胆战。 自古南国北方佳人辈出,尚且引得诸侯争权逐美。 可现下竟有这般英俊的男子,这人又深不可测。 真是蓝颜祸水…… “坐。表弟怎么也这般拘束?” 宝知摸不清他突如其来的行径,只大大落落坐下。 世子见宝知坐下,顿了顿,坐在太子左手边,与宝知隔了两座。 倒显得宝知被二人隔阂出去。 太子道:“给宝姑娘斟酒。” 自有锦衣卫恭敬地扶着玉觥,往一浮雕荷花纹犀角杯里酌,捧着托盘要奉给宝知,却见世子起身,径直取了酒杯。 “殿下恩赐特供宫宴成春酒。不过梁妹妹体弱,怕是承不住,未免失态冲撞了殿下,不如由臣这做兄长的代喝吧!” 说罢仰头灌下。 太子未斥其失礼,只淡漠看着。 不出宝知所料,世子饮下,开口谢恩,便一阵头晕目眩,瘫倒在椅上,面色同喻台如出一辙,一旁的周寄忙扶着他出门。 “殿下所为何事?”宝知单刀直入,懒得同他打回合。 太子不应,只一杯一杯饮着淡青的酒液。 这人什么毛病。 她明日可还有事呢,哪有时间在这里陪上司过中秋。 宝知正欲起身,便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 “今日……是孤生辰……” 蝉鸣声声,她听得断断续续。 想要庆祝生日喝酒跟朋友去就是了,拉我这个下属做什么? 她不耐,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殿下恕罪!臣女竟不知!” “母后说,中秋出生的孩子福气太厚,会被菩萨招去做童子,对外报推迟了一月。” 宝知干巴巴道:“哦哦。娘娘圣明。” 喝了酒的太子褪去了清冷,好似坠入人间的谛仙,唇红齿白,生出几分勾人的气魄。 他真的喝多了。 如同扯开一个口子,太子开始颠三倒四地回忆着,说他小时嘉盛帝亲自教他写字,说谢皇后亲手给他做吃食,说他在东宫秘道的那三日,说他父皇母后的尸身,说他的恨,说他的孤独。 宝知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却恨不得飞到雍王府。 邵衍生父下落不明,生母避居。 没人同他过中秋,无人陪他饮酒。 无人听他诉说这些年的不容易。 太子说着,忽抬头道:“宝姑娘已近及笄之年?” 宝知回过神,谨慎道:“大差不差。” 太子放下托住额角的手,倾身靠近宝知,骤然拉近的距离,叫一阵竹叶酒香直冲宝知的眉目。 她撇开脸,避开那阵夹带着龙涎香的男子气息。 “姑娘还未取字吧,”男人自顾自说道:“也是,梁大人早逝。” 他越说兴致越高涨:“这般,我赠姑娘一个表字,便叫懿……” “殿下醉了。”宝知突然开口打断。 直白赤裸地打断太子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竟险些失了分寸。” 那双原本醉眼迷离的神态一扫而空。 既然被戳破了,也无需装下去。 宝知原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 现下她已经明白了。 此时,倘若装作若无其事,甚至顺从太子,是保全了双方的脸面,但会致使太子误解她行为的真意。 或许是吊桥效应,或许是她身上有太子欣赏的品质,所以太子对她产生好感。 可这都不是她可以顺势为虚荣心而屈服的理由。 是的,在当下的场景中,处于最顶层的人展示出青睐,这种【别人都得不到的东西却叫她触手可及】的感受实在是无以伦比。 但这种高人一等带来的错觉无法满足她长久的精神需求。或许对于这个朝代其他的姑娘而言,能成为太子的女人,日后成为有品级的妃嫔,甚至一路晋升成为皇后、凤袍加身是无上光荣。 可是她不喜欢。 太子喜欢她的特殊,可她因为特殊而敬而远之他的喜欢。 荣誉富贵叫人眼红,但她更爱自己。 一入宫门深似海。不能四处行走,不能在一定范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能待在四四方方的地方,日复一日候着可能会来可能不会来的男人的临幸。 真恶心。 成为大家宗妇起码还能出门,不必将此作为一种恩赐。 她是希望过着体面的生活,可体面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为极致的生活质量,必须压制本性,那未免太糟糕了。 “女子及笄,父兄赠字,若无父兄,则由夫者而定。”宝知不疾不徐道:“臣女无父无长兄,自是由夫君取字。殿下心怀百姓,全天下都是大盛的子民,自是叫人动人,只不过殿下日理万机,臣女又如何用家私事扰了殿下。” 不等太子回应,宝知抢先一步接着说道:“虽是私下相见,可已在长辈那过了明路。臣女斗胆,早已视殿下为堂兄,做弟媳的得长兄关爱,自是感激不尽。” 「别说了」 宝知退到一旁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幼失怙恃,是教化不周之人。过去数月跟随殿下习得礼仪教庶,犹如开智,受益匪浅。殿下师从臣女外祖父及外祖父之长徒,最是识礼知书之人,可谓教学相长。” 「别说了」 「孤不想听」 “殿下既是君,亦是堂兄、师兄,更是师长。” “臣女对殿下忠心耿耿,自是无旁心。为殿下所做一切,只愿殿下心系百姓,振兴大盛。” 「孤想听的不是这些」 “臣女生性保守胆怯,无心留青史书,亦不愿殿下为臣下修改旧制,若是要分荫福祉,便落在臣弟身上便是。一则警戒恪守礼制,二则锻炼臣弟。” 不过一盏茶时间,句句只显些许【礼】,实则字字显【礼】。 本质而言,她和太子还是一路货色,皆是心底划了底线的人,在底线之上任何行径皆是理直气壮。倘若行事过了底线,则无法为自己开脱。 「我能如何,我又想如何?」 俊美男子神色冷峻,静默的凤目深邃,薄唇紧抿,下颌微微绷紧,疏离而倔强,竟有些像受伤的孩子。 宝知觉得自己这个猜想有些可笑。 受伤?太子也会受伤吗? 她不关心他受不受伤,也不关心他难不难过,只希望不要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室内沉默许久。 宝知仰着的脖子都酸痛,正想心一横起身,便见那抿得有些发白的唇一张,露出红艳艳的内腔:“倘若……倘若先……”话未完,胜邪在垂花门处低头禀报:“殿下恕罪。郡主娘娘遣绿苏姑娘来寻宝姑娘。” 太子沉默了一会,道:“起身吧,既然外祖母寻了梁姑娘,姑娘自处便是。孤也该回宫了。” 十四岁的梁宝知只是悄无声息地卸了背上的紧绷,恭敬地拜别。 多年后,她闲暇时无意忆起此事,只因已做了母亲,后知后觉自己年少时的天真残忍。 但当年的太子未说出口的青涩心境她再也无从得知。 或许便是魇魔的预兆。 也许当时她做出不同的回应,后续发展便会不同。 可他们都知道,即便再给宝知一个机会,她仍会这般,不给他留下任何希望。 第二日,东宫赐了些进贡的茶叶,先送到决明堂。 在碧纱橱歇了一夜的宝知刚出庭院便遇见东宫遣来的小太监平云。 只见清秀的内监微笑道:“梁姑娘安。” 宝知道:“平云提督安好。” 平云忙道:“梁姑娘客气。”他上前一步,轻声道:“殿下昨日吃醉了,倒扰了姑娘,故而晨起便送了最新卸船的天竺茶来给姑娘赔罪。” 宝知心中反而更警惕,面上一副感激不尽,对着东宫方向恭敬行礼:“殿下关爱!百姓福祉矣!” 接下来她草木皆兵,兢兢业业数日。 什么路遇成为锦衣卫还吊儿郎当的季小公子,双方友好交谈了一番,互相问候;什么宴客听闻贵妇们讨论陇西人礼数不周,竟由着家中未成亲的公子领着小妾在京中赴宴,侮辱门第,真是坠了她们的身份;什么京中又一风头正盛的第一美人魏家三姑娘宴客,叫宝知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雍容华贵、德才兼备、温良娴舒。 难道是她多想了? 宝知狐疑,不过还是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了,明日长泰郡主出阁宴定要把握机会,寻邵衍好好说道说道。 —— 理一下皇家的关系 首先,郡主娘娘是先帝(嘉盛帝)的父皇的堂妹(也就是太子祖父的堂妹),是嘉盛帝的堂姑母+岳母。 谢皇后是南安侯的嫡妹,是郡主娘娘的亲生女儿。 所以是太子的堂姑祖母+外祖母。 现任皇帝(年号懒得取,随便取个代号叔叔皇帝)是嘉盛帝的庶弟。他母亲本是江南名妓,被嘉盛帝的父皇(年号懒得取,随便取个代号祖父皇帝)微服私访宠幸后其怀孕,江南有风声说是祖父皇帝的孩子,礼部官员说不能让皇室血脉流露民间,没办法被迫接回宫,但是祖父皇帝是个反抗性很强的人,虽然没有中央集权,但是有一颗中央集权的心,所以叛逆地认为你既然逼我,我也要你不痛快,这种被迫当爹的感觉很不好,就把该女子关到冷宫,打算孩子生下来再验明身份。没想到叔叔皇帝没出生就驾崩了。实际上叔叔皇帝真的不是皇室之子,是名妓流落风尘前青梅竹马的孩子,因为名妓侍奉过贵人,老鸨看管就松了一些,二人偷偷再续前缘。 因为没办法验明身份,加上嘉盛帝当太子的时候,祖父皇帝因为这件事跟儿子抱怨好多次,多次言明等儿子上台后一定要加强集权,不能叫旁人玩弄了皇室。嘉盛帝没办法违背老爷子的意愿好好对待叔叔皇帝,只好让他先冷宫里住着,但也没有缺了东西,谢皇后也公允,比照着皇子(不能比照王爷,不然就是给公爹戴绿帽子)送份例,也默许他行动自由。 雍王爷是祖父皇帝的弟弟,雍王世子和南安侯是一辈的人。邵衍的父亲是雍王爷的庶子。邵衍是第三代。邵衍是太子的堂弟。 而这里设定邵家人凤目是比较强的遗传特征,男性一般能遗传到,叔叔皇帝是狗狗眼,懂得都懂。 有个小彩蛋:叔叔皇帝曾经见过梁礼,那时候叔叔皇帝还在冷宫,看见一个俊美青年在花园阴凉处,他以为是什么世家子弟,就上去跟他攀谈,梁礼问宫中美轮美奂,有什么景最是迷人。 叔叔皇帝说宫殿华美,但是最美的还是夜晚清冷白月光映照下殿顶琉璃瓦与飞龙雕印在地面的阴暗画面。 这个描述给梁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给他提供了一些事物灵感。 —— 哈哈哈哈哈更新了,本来应该还会再构思几天再动笔,结果我上了微博,一看竟然有朋友催更,爽的不行!动力驱使下噼里啪啦一阵更新哈哈哈哈哈效率快的可以哈哈哈哈哈哈! 下章开车的铺垫,或许有配角车,主角的车是边缘性行为的车哈哈哈哈请期待吧 第三十七章(微h)(内含配角h)蔷薇潜入夜 司女裙摆曳曳,往来宾客华冠丽服、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人人夸赞雍王爷大局为重、忠君爱国,为盛狄两国友好之盟毅然将掌上明珠嫁给年过六旬的可汗。 郡主大义! 郡主乃大盛女子之典范! 坐下不过一盏茶,这轱辘话在宝知耳边呼噜来呼噜去好几回。 长泰郡主的热度这些日子长居不下,仅次于桃色新闻中的宠妾狂魔封三爷。 不过众人只视宴中那一席淡黄华袍的袅夫人为无物,鉴于封家因起事而水涨船高,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道,流转于边缘化家族的夫人或姑娘还主动同其搭话。 不过,连带着宝知吃了不少同情的眼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巧…… 宝知无奈地拂了拂身上松花大袖衫的褶皱。 本来这个袅袅就同她有几分像,现下穿着相近的衣衫,连同那远山淡漠的妆容都相近。 也不是说不可以,也不是歧视她的身份。 宝知只是有些不自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个袅袅会给她带来什么未知的麻烦。 作为南安侯的嫡女,元曼或许是宴上仅次于长泰郡主的中心人物。 加之长泰郡主兴致不高,强颜欢笑一般,人人便转而奉承谢元曼。 自古表哥表妹配对,兼之郡主娘娘与南安侯对太子恩重如山,怎么的也该下太子妃的诏书于南安侯府吧。 宝知对上述二人不感兴趣,她只默默观察长泰郡主。 她再无初见以及五马山时的意气风发与明艳动人,好似枝头开得正艳的粉芍药,来不及再闻一闻秋日傍晚的冷冽,便从里边慢慢烂开,一层一层,残喘着,吞咽着,将周围染得糜烂不堪。 宝知有些难受。 说到底,长泰郡主为人娇纵了一些,霸道了一点,但没有触及底线。 她只不过是想要被人追捧,显得与众不同一些。 但她低估了古人的智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古代人不过是了解的技术少了些,心眼可不少。 有些古言在设定上为了配合剧情线而削弱了行为的合理性,这只会给看官形成错误的认知。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质,并不因时空而有所不同。 所有的感情不是无缘无故地形成。 所有的关系不是莫名其妙地维持。 长泰郡主是被遮住双眼的孩子。她太自大了,才忽略了她父亲不仅是她年长慈爱的爹爹,更是屹立雍王府的掌权人。 为什么当年宫变宗室死伤无数,留下的皇室众人逐渐衰败,仅雍王府只损失少许,靠的难不成是那不知人伦的世子? 可不是。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世子妃管着,难不成还真的管的了一个男人的裤腰带? 若是没有雍王的底线卡着,邵衍连同许多庶出的子孙早已夭折,甚至被不怀好意的人取了亵玩。 可他想做的也只有这些,默许弱肉强食,叫他们的童年皆是悲惨。 宝知说不上雍王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能心中默叹。 正如她自己本就是一颗棋子,享受了安稳富贵的生活,也要接受命运的安排。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一切的优待都是明码标价的。 长泰郡主因为雍王而享郡主之尊,受皇室待遇,被当作礼物一般送给狄人。 这不仅仅是因为雍王在她身上投入了大量成本,更是她受着的俸禄土地源于百姓纳税。 宝知不知道长泰郡主是否理解其中的因果环节,但希望她还是不要接着被不合现实的小说剧情蛊惑,做出逃婚或是出墙的行为。 至少刚到狄不要。 一旦事发,就会连累边防百姓。 诚然,论坛帖子,史家纷说,牺牲了一个女人的举动,葬送了这个女人的一生,皇帝是废物,提议者也是废物。 这女人真可怜。 但评说带来的愤慨更多是源于立场与带入视角。 倘若带入的边防的一户普通人家的姑娘呢? 女子本至年二八,同邻郎君长久伴,骑竹马,绕青梅,两家儿女定朱陈。虽乱城,狄人狂,喜逢女郎明大义,己定安,何崇敬。 夹道迎,庆大义,赞之美。 临大婚,佳人逸,与爱浪迹天涯,叫外邦人蒙羞。 此等大辱如何吞? 骑烈马,涂墨青,呼兄唤弟取勾刀。 夜入村,晚袭户。 夺彘羊,砍成男,奸红裙。 家已破,此恨如何休? 这个问题要解决就需要从根源处理。具体要怎么处理,不是宝知能够置喙了。 她能做的,就是处理好自己的事,把先机把握在自己手中,以防落入身不由己的局面。 身不由己。 唉。 现在就很身不由己呀。 她刚刚过花厅时,便见一行男子在合欢树下攀谈。 那时真恨不得自己便是喻台,可以同他说上一句。 倘若他冷冰冰的,视若无睹,宝知的心或许就冷下来。 可他不经意似地向她投来一眼。 饱含深意却夹杂着哀伤。 他不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让我心碎。 她捻着衣袖的边,心口一抽一抽。 真难受。 “……梁姑娘?” 宝知缓过神来,转身应道:“赵姐姐。” 原来是尔曼的好友赵四姑娘,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赵姑娘踌躇了一会,压低声音道:“可是因那如夫人不自在?” 宝知笑着摇摇头,赵姑娘却不认为这般,心想真是可怜,倘若有亲姐妹这会也可以去换下衣裳。 想到今日未来的尔曼的嘱托,她心中涌现一股正气,热心道:“姐姐今日还带有衣裳,若是不嫌,过会我们寻了由子换了就是。” 这般的事情,若是放在寻常,警惕的宝知是万般不会应下的。可是今日又像是被什么驱使着,犹如十岁时她被驱使着离开花厅奔赴假山般的外力,她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长泰郡主出阁本是小事,可前来祝贺接亲的有狄人的王室二王子,长得高大魁梧,故而太子也抽了间隙赴宴。 以前他是孤立无援的太子,现下他是炙手可热的储君。 真真是同人不同运,连是他修养再好也被酒肉熏香逼得额角抽疼,找了借口踱到别院里头透透气。 太子站在珙窗前,目光随着窗外嬉戏于石桥下的锦鲤。 一簇一簇,雄雌交尾,团团落籽。 真是简单而平淡的生活。 一切都顺其自然。 这一刻,他心中忽生出一丝羡慕。 若他是一团锦鲤,他只须循着法则,安然地护着他的妻儿,无需思索旁事。 只可惜他是邵闻璟。 忽而有女子轻声曼语,惊得一池鱼儿乱窜,也叫太子往窗边竹丛一躲。 有朝一日,他堂堂太子殿下也要这般做贼似的。 太子苦笑,却忍不住透过竹叶缝隙偷偷往石桥一觑。 来者行地倒快,只叫他看见一黄一粉的身影。 他有些贪婪地看了一会那淡黄的倩影。 是告诫过自己不能再念着她了。 他身为太子,自是可以随心所欲,只要他想,那夜叫她入宫侍奉便是了。 但真的要这般吗? 那时,他们埋伏于官道两侧,装成劫匪,扣下来往富商的一辆马车。 得手后看到那富商光着膀子,连滚带爬地同小妾一道登上前面太太的马车,一行人先是默然,随后她同周寄笑得在两道打滚。 他才发现听到旁人的笑是这般惬意。 少女的笑声清甜,黑鸦般的长睫弯弯,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不,她整个人都在春光下闪闪发光。 不管是春风,夏日,还是秋落,她都是这般,欣欣向荣,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他沉溺于那清爽的氛围。 不是那暗无天日的绝望同怨恨。 舍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生出主动的放弃。 以往是被迫地做出抉择,这次是他主动的想要放弃。 太子倚靠在珙窗旁的砖墙上,任由秋风将他的衣摆勾地凛凛作响。 胜邪静静伴在一侧。 周寄忍不住道:“殿下……下一步可是要?” 太子抬起头来,又是平时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盛朝皇太子。 “撤了,那条暗线。以后不必做了。” “是。” 错过了。 就错过了吧。 自古帝王皆是孤家寡人,他又何必暗自祈祷自己是特例? 太子回到房内,打算缓一会再回宴席。 外边天黑压压的,风越刮越大,吹得窗边海棠枝撞上窗框,一阵噼里啪啦。 太子猛然起身,往旁边一躲,避开窗外飞来的石子。 未等胜邪出去查看,一道亮光直冲其门面。 胜邪撑着椅面,往后一撑,避开了那下了死手的攻势。 门外亦是冲进来二人,举着大刀往周寄后背砍去。 太子当即取了佩剑,同其中一人私斗起。 刺客? 燕国公什么时候传了消息,竟勾结了狄人。 来人却不像是冲着他的性命而来,反而只为辖制住他。 太子心中暗叹不妙,正要脱身,就见那来人反手在他面前掐爆一个小球。 太子躲闪不及,吸入了少许。 他捂着口鼻翻身跃到几面。 现下室内只有他一人,胜邪同周寄皆被纠缠在庭院。 这是什么。 他警惕着,一面感受体内经脉。 什么都没有? 不对! 他腿一软,从几面上跌下。 经脉无碍,却浑身无力,最要命的是,他浑身开始发烫,热血好似得了指令,一股脑往下盘流去。 不过一息,已经硬的发疼,将合身地衣袍撑出褶皱。 这算什么? 太子勉强将佩剑插地,用最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撕扯衣领。 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眼前一片朦胧,只听见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可算是叫我得到了……” 一股香料味直冲鼻腔。 好想将下边埋入一个湿润狭窄的地方,然后抿进入。 可就算是在这样淫邪的思绪中他仅有的几丝理智叫他辨明了现下的处境。 好一个狄二王子。 胆敢觊觎盛朝储君。 不消说男子对男子的欲望,仅仅是一个蛮子竟有如此龌龊的思绪, 我要杀了你。 在恶心与厌恶的作用下,他竟生出一丝力气,劈向扶着自己进入内室的双手。 “竟还有力气?不错,我就爱这样!跟死鱼般有甚么意思!” 一只毛手眼看就要摸上那如玉的脖颈,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便听一声惨叫,太子只觉一阵热血喷上他的脸颊。 血竟是凉的。 也许是他的脸是烫的。 外边噼里啪啦,好似瓷器茶盏桌椅都被砸得粉碎。 可他的却越觉空虚。 多年的禁欲似乎都只待此刻。 他期盼着身下窝着一团雪,待他覆上,便是骨软筋酥。 他期盼着,在这团软玉中鏖战,深深地埋进去,在最深处喷出浓精,深到永远也清不出。 忽的,他听到一声娇呼。 啊。 啊。 他眼前好似看到了,他心中也念着呢。 梁宝知。 宝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会死在美丽的幻觉中时,他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扶起,头便顺势滑入一个带着蔷薇香的怀抱,后脑靠着的地方软软的。 他看不清,只觉自己处于淡黄的花丛。 “您……还好吧……” 女子软声一问,好似冲锋的号角。 刚刚还虚弱的男人不见迟缓,如同敏捷的豹子,翻身就将女子扣在身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 看不清,却朦胧知道,是她。 是她。 “又救了我。”他低头,将唇贴在她的耳垂上,几乎是用声息说道。 随后便急切地亲吻着她的耳后。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刚刚大义凛然地说要成全她,叫她幸福。 可他放不下。 他一直一直都在渴望着她。 “宝知……” “……宝知……” 他粗暴地撕去她的外衫,一面勾着她的舌,一面拧转着她胸前的红樱。 待身下女子发出动情的嘤声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深入那绯红的合裆裤。 那花核肿大,正在他的指尖颤抖。 女子都是这般吗? 他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触碰。 想来她也是。 她肯定很怕。 男人因为药力看不清身下人的神情。 她是厌恶? 是害怕? 还是不安? 可却没有反抗,刚刚还迎合着捧着双乳叫他吮吸,想来是喜欢的吧。 男人一鼓作气地将食指探入那肥厚的牝内,只觉开口处有些宽松,里头却紧致着无法向前。 可他等不了了。 只褪去自己的裹裤,随意撸弄了下冠头便将那粉色的,光滑如卵头的阳具塞进那粉色的狭口。 身下女子发出呻吟,夹杂着娇弱地疼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奴疼~” 他浑身的注意皆集中于二人相连之处,怎能注意她说了什么,满脑子皆是「操进去」、「狠狠地插她」。 待整根埋入,真是活像成仙。 他克制不住,只知道往外拔一些再狠狠撞更深。 柱身蹭过褶皱的内壁时带来了无上的快感。 在这个当口,他心中恍惚。 不怪君王不早朝,有这般神仙体验,真是叫人长长久久陷进去。 打外边小道匆匆赶来二人,前者华袍长裙,点翠头面在昏暗中显得尤为亮眼。 二人直奔院口,却被守门人阻挡。 即便是站在院口,也可窥见春光。 后头随着的青衣男子的脸“唰”地变白,将唇抿地紧紧的,无力地扶住门上的石雕。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内室的窗栏上挂着一件被撕破的看不清款式的淡黄衣衫。 窗内溢出男人的低声喘息与呻吟,更叫人在意的,是女子越加高亢的甜腻呻吟,想来已进佳境。 即便是几尺外,能闻见属于女子的熏香、男人的体液。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挂了彩的周寄只得装成处理手肘上的伤口,不敢抬头看堂弟的好友。 胜邪眼角被划出一道血痕,却勾起嘴角:“谢三姑娘怎么同衍公子一道呢?” 邵衍仍呆呆地往里望去,心在胸脯跳得像是一个小锤在使劲敲击鼓面,不但毫无规律,并且一次紧似一次。 珙窗外的竹林都似在嘲笑,在几滴落雨和秋风中哗啦作响。 元曼撑不住,瘫软下去。 为什么重来了一回,还是没有办法阻止。 难道命中注定吗? 胜邪却不肯放过他们,用最恭敬的口吻道:“殿下同梁姑娘当下不得空,不如二位过会……” “胜邪!”周寄看不过了,低声打断。 元曼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为了救梁宝知还是为了阻止二人而来。 她浑浑噩噩,等缓过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却发现邵衍转头就走上另一边。 元曼骂不出【懦夫】二字,因为她也承受不住这酸涩,一摸脸,皆是泪水,混着汗水,黏糊糊的。 她伪装自己的妆容都糊了。 回不去了。 众人心中各异,自是无人察觉那竹林里缱绻。 青衣公子抑制不住心中的后怕与庆幸,单膝跪下,死死将那迷迷糊糊的蓝裙姑娘搂在怀里。 刚刚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知道,即便是情事起,也定是意外。 可是站在最高的男人是不会就此放手。 他没有信心把自己放在同她的性命和她的亲人的天秤上。 女孩闻到那熟悉的草木味道,含含糊糊说道:“……邵衍?” 邵衍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是我……宝知……是我。” 女孩的右手这才松了握着的沾血匕首,软塌塌地埋进他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颈窝上。 炽热的喘息一团一团地喷在他的耳后。 “好难受……不舒服……” 邵衍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与后背,低声安慰她:“不怕,我在这里。” 他抬头,一眼就从珙窗里望见别院里的海棠树。 虽不知是什么情形,但多谢工部。 这珙窗也不过到腰,叫他的姑娘翻身逃了出来。 在这里待着也不是长久,他半抱半搂地将宝知挟起,二人跌跌撞撞出了竹林。 他是同人合住一个院子,自是不能回去。 该怎么办? 另边路上来了几个小厮,邵衍只得解了外衫披在女孩头上,将她罩了个结结实实。 小厮见是衣衫华贵的男子,也不敢抬头看,低头行礼就匆匆离去。 邵衍只好往偏僻的地方躲去,他一面行,一面警惕着防碰见人。 二人还未正式过定,若是被瞧见了,可真是出大事了。 他正全神贯注着,却险些软了手脚,整个人往前一扑,将怀里的人撑在自己同墙面之间。 原来是宝知一边嘬他的喉结,小手一面不老实地顺着交襟钻进,毫无保留地贴上那晶莹的胸膛,在上面胡乱地摸了好几把。 宝知等不了了。 “宝知乖,再等等好不好,再等等。”邵衍搓揉着她的后颈安慰道。 这如何能叫一个中了狄人合欢粉却未经事的内闺姑娘如意。 邵衍只见怀中女子眼下泛红,好似被胭脂晕开;双眼秋水涟涟,半开的桃花眼浑浊着,失了以往的清明,更叫人怜爱;那挺翘的鼻头都泛红,下边红艳艳的樱桃唇一张,拖着嗓子叫他的名字。 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只有他能解救她。 “邵衍……邵衍……想……” 这样的宝知,他无法拒绝。 他从来就没有办法拒绝她。 只要她一句话,他愿意把心都剖出来给她。 只要她要,他就给。 邵衍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宝知现下被药物控制,哪里有以往矜持的侯府姑娘的仪态,一味地遵循本能,带着哭腔央求道:“想亲亲……我想要亲亲。” 话音刚落,发烫的红唇便被一冰冷的薄唇含住。 他不再是以往那般克制地贴一贴就离开,而是含着软乎乎的下唇,像她嘬他一般,吮吸着,挑逗着。 这如同点燃的星火,把宝知身上的火拱到他身上。 他好像也中药了一般。 可他终究更清醒一些,当右手指尖被带着贴上一湿乎乎的锦布时及时回过神来。 宝知下面已经湿透了。 他透过裙摆神智可以摸到那软乎乎的花牝,那两瓣肥厚间的缝隙隔着锦布正依依不舍地吮吸着他被带到下边的食指。 邵衍轻轻挣开宝知的手:“不行……这里不行。” 是在这里不能行事,还是不能碰这里? 宝知不知道,但她很难受。 无法疏解的欲望叫她不安而脆弱,甚至被逼的啜泣起来。 “不舒服…害怕……” 雨开始淅淅沥沥落下,而心上人附在肩头的哭泣叫他心碎,更加重了他心口的阴暗。 他太弱小了,天下这么大,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他,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保护他的姑娘。 他能去哪? 他搂着女孩,有些茫然地站在一个院子外墙檐下。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邵衍迅速将宝知的脸埋到自己怀里,同时握紧宝知的匕首。 “……衍少爷?” 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邵衍扭头一看。 陌生的丫鬟。 他刚想摆出那惯常的温润笑容,糊弄过去,便见丫鬟一脸惊喜地往后跑去,便回边说:“夫人!是少爷!” 邵衍一面正抑着宝知胡乱扯衣衫的手,一面环着她防着她滑倒。 正当他手忙脚乱,那丫鬟领着一衣衫简单的妇人前来。 邵衍听见脚步,下意识转头看去,却直直愣住。 妇人一见他,眼眶便红了。 邵衍嘴一张,轻声吐出一字。 声音之低,被这雨声风声压得破碎。 “娘。” ———- 更新啦哈哈哈啊哈让大家久等了,我一直在构思怎么写剧情合理,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推翻了好几次的写法,终于显得有些合理了嘎嘎嘎 相信我,我说要开车就要开车,下章开车!边缘性行为哈哈哈哈,毕竟宝知还没有及笄呢! 这里配角车我描写的有点少,本来都不想写,不过为了画面感和反差,以及戏剧化冲突就写了,不过也能少就少,否则有点像牛头人,叫我这个纯爱战神感觉怪怪的哈哈哈哈 太子殿下这是第一次,因为他父皇母后死的时候他才5岁,而到有通房年龄因为政治斗争很谨慎,干脆就禁欲 第三十八章雨夜情缘,只道鸳鸯双依(1) 豆大的雨劈头盖脸地冲向天井,顺着屋檐滑落,形成一层水膜,呼溜溜地砸在台阶上,四溅的点沫子蹭过黄菊的长瓣,滑进粉菊的花心。 厢房里传出婉转而脆弱的抽泣,好似《山海经》中蛊惑船夫的赤鱬,只叫人恨不得飞身入室。 邵衍站在长廊,不顾湿答答滴水的乱发与衣摆,心不在焉地看着宛若龙王泼水的庭院。 “绞一绞头发吧,不要着凉了。”妇人从屋内走出,手中搭着块白棉布。 邵衍只得按下心中焦急,接过白布抹去脸上的雨珠,面上若无其事:“多谢九夫人。” 邵九夫人原本欣喜的神情即刻黯淡下来,胡乱应了几声后,郑重问道:“这姑娘是……” 邵衍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同宝知的关系,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在母亲面前自称。 母亲。 娘亲。 这个代称在邵衍心中的形象永远是模糊的。 堂兄弟曾经恶毒地指着他鼻子说他母亲勾引大伯父——母亲是不检点的。 书院里与他别角的同窗曾在一道随夫子游学时指着一个布料华贵却不伦不类的女子道那是你外祖母,你母亲为了嫁进王府而抛弃自己的爹娘,出嫁后便断了联系——母亲是不孝的。 自他记事起就没有受过母亲的关怀,她缺席了他的成长过程之中,叫他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母亲是生而不养的。 他怨恨她,又可怜她。 邵衍的手不自觉攥紧手中的白布。 如果没有宝知,他会不会像滩烂泥一般? 里头的小丫鬟走了出来,有些焦急道:“现下那姑娘经脉乱得厉害,浑身发烫,得赶紧叫大夫才是!” 在长廊扶着邵九夫人的丫鬟忿忿道:“平日里寻府医便是推三阻四,今日还有宴客呢!怕都去吃酒了!” 邵九夫人忙止住丫鬟的话茬。 邵衍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夫人可否让小辈进去?” 邵九夫人脸色一僵,讷讷了一下,转身让道,只是在儿子经过时低声说道:“……我也曾听闻你同梁姑娘的事,你莫要辜负了两个姑娘。” 邵衍心中不明不白的酸涩。 有时候家中宴客,他们这些猫猫狗狗也被准许入宴。他捧着长泰郡主,又有宝知的帮衬,自然是有拿得出手的礼仪,可他的堂兄弟皆是胡乱着,没有长辈教授,祖父听了底下人来报,气得禁足众人。 倘若有父亲母亲教导着社交中的事宜,又怎么落到这般境地? 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旁的孩子自小从爹娘处耳濡目染,可他却被迫要经历一遍才能懂得。 邵衍低声说道:“那……便是梁姑娘。我过些时日就会禀了祖父去提亲。” 话音刚落,伴随着就是木门“吱啦”关闭的缓声。 外头风雨大作,有些潮湿的室内弥漫着木屑的味道,但是愈是靠近内室,愈是能闻到一阵香甜。 好似封存于洞穴深处的果实,现下已经成熟,只待着耐心的猎人前来采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不是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周席玉塞来的画本书册早就被他翻烂,现下正皱巴巴地躺在箱箧的深处,正如地上乱成一团的蓝色外衫。 邵衍弯下腰捡起地上宛如蓝花般盛开的锦缎,胡乱地折了几折,搭放在床架上。 明明中药的不是他,却好似被那吻所染,叫那阵热潮统统席卷了他的手脚。 他的心上人正无力地伏趴于床沿,乌云斜歪,长发四散,金簪钗环落了一床,还有几缕轻落于光裸白净的脊背。 乌发白肌,实则是叫人移不开眼。 她犹如湖面上受伤的白鹄,在昏暗的内室里颤颤巍巍。 似是察觉来人,堆云砌墨中冒出一段藕臂,却瘦得骨节分明,勉强支撑着主人。 邵衍缓缓走近,心中很是纠结。 倘若是寻着一般话本的走向,要解这药便是要交合…… 可他若做出了这般举动,可不是趁人之危嘛。 但当宝知抬头望向他,伸手揪住他的衣摆时,心中那道阻碍早已烟消云散。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宝知。 脆弱,可怜,不安,惶恐。 双眼含水,杏腮含桃,嘴角轻抿。 “邵…衍….我…好些….难受” 这样的她,他如何拒绝? ———- 姐妹们更新了!久等了!哈哈哈哈我第一次开主角车好些不熟练!哈哈哈哈,看了好多晚清的艳情话本,替换了很多词汇,希望看起来活色活香一点哈哈哈哈! 就是收费的事情我说一下(会同步到简介)因为第一次在po写文不太懂收费的标准和方式,我就看了其他老师的方式,参照了一下,决定是这样的,千字/30po(好像不能再低了,最低的标准就是30),我看很多老师是都不是一章发完,我也打算1000字左右这样截开发,如果有朋友觉得某一车章不合口味,就可以在购买了(1)以后就及时止损( ?? ?) 因为收费了那章就不能修改了,所以打算正文完结后四周(就一个月吧我觉得我拖拉应该拖一个月可以完成….)把错字语病还有一些剧情bug修了以后转为收费,也仅车收费(不过看我更的好慢,估计收费也要任重道远啊) 总结一下 本文仅车章收费(标题会标注) 收费标准为千字30 在正文完结章发布4周后车章转为收费章 在正文更新期间全文免费 大家觉得怎么样,如果觉得不太OK尽管在评论区建议,因为我是第一次搞这个很不懂,希望大家多多建议! 第三十九章(h车章)菡萏两瓣凝花露,桃源一 她身上的热度似乎也通过相握的双手悄无声息地蔓延至他。 更不逞因他居高临下,不可避免地望见那被扯地几乎滑落的齐胸襦裙烘托出的好风光。 那两团高耸颤颤,如水磨的杏仁豆腐般,随着女孩艰难呼吸,上下起伏,如同牛乳中荡出的水波。 襦裙的带子半搭不搭地扣在乳中,兴许是药力,叫带子下不过一寸之处凸起两点,只要稍一扯下那带子,怕是让裙子直落腰间。 两团雪峦中鲜明地彰显着一道深深的幽径,如潮起潮落时暧昧的边缘。 寻常时所见的梁姑娘,即便是酷暑,亦然长衫霞帔裹挟着,严严实实,即便是京城寡居多年、最是古板守礼的孤孀也无从指摘。在旁人口中,只能听到容貌的转述,谁又知道那层层布料下掩藏的好风光? 她本是清冷的,遥不可及的,即便是他们曾经亲昵地依偎在一起,邵衍也只觉她遥远。 故而当被宝知扯着压在身下时,他仍在迷糊。 到底是她太急迫了,还是他本就阴暗地候着,半推半就地从了? 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邵衍无从比较。 他忽的意识到,眼前的宝知或许才是真正的她,直白炽热,浓郁而热烈。 邵衍的心在胸口狂跳。 她本就是一团自我焚烧的火焰,不过是出于自保,抑或本就不屑于,故而隐隐。 现下他已无所选择,因为她一旦决定展露出真正的自己,便不会放任他全身而退。 要么一道长长久久,否则便是轰轰烈烈的灭亡。 待那团花锦底的襦裙无声无息地堆砌在腰间,他高耸的鼻梁缓缓埋进如面粉团子般的白软里时,只觉得时刻就此停歇。 没有风雨大作的庭院,没有夹杂着霉味的昏暗,有的,只是通过脸颊传递而来的剧烈心跳。 宝知双臂吊着他,有些蛮横地将他紧紧扣于玉山峰顶,直到胸口感受到有些湿濡的吻嘬含了成一道,才卸了一些力气。 她低头看去,只见男人长睫颤颤,遮去半边凤目,叫她心中生出怜惜。 宝知顺应着心中所想,怜爱地吻着他的眉心同额角。 邵衍一手控着女孩的细腰,一手搓揉着尾椎骨鲜明的凸起,只觉怀里人一阵战栗。 没想到女孩柔柔地吻他,好似母燕哺子。 邵衍心中又软了几分,却不自觉笑出声。 无他,只是觉得宝知这般很是可爱。 男人低沉的笑声反叫女孩生出羞恼,她本直撑的腰往下一坐,腿心刚好隔着布料同那抬头的尘柄打了个照面。 二人被这神来之笔般的体验弄得一颤。 宝知羞红了脸,却装着生气,一手揪住邵衍的冠发,一手扣住他的下颌,气势汹汹地把小舌冲进他口中,强硬地勾住里头柔软宽厚的蚌肉,一下一下的,叫口津承不住地滑出。 在这般对待下,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往前一倾,反客为主。 冰凉的指腹“吱溜”就抚上粉艳艳的奶尖子,先是试探着用拇指指腹倒转着按了按,只觉手下一团绵软抖地更厉害了,雪腻香酥,触手生脂,便无所顾忌地用两指一夹。 第三十九章(h车章)菡萏两瓣凝花露,桃源一 果然,怀中人抖地更厉害了,相接的两唇中不住溢出黏腻的哼声。 那二指便往外轻轻一拉,叫那红樱紧张兮兮地立起,硬戳戳的,直直顶着男人的指腹。 宝知的腰抖地更厉害了,无力地往下一塌,便承不住似的,一滑,就把脸埋进邵衍的胸前。 他的衣衫也早乱了,现下一层有的没的贴着,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这些年的武艺没有白练,即便是这段时间寝食不定消瘦许多,也分布着薄薄一层肌肉,叫宝知的小手柔弱地摸进去,拧上了那平坦处的茱萸。 宝知许是无心,许是有意,调皮地用留了些许的指甲钻着那小孔。 邵衍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胸前带来的刺激如电流,冲向了下盘,下边便已经硬邦邦的,濡湿了里裤与外裤,直挺挺地抵在一处肉乎乎湿漉漉的润泽之处。 不行。 他心里是这么想着,可是腰却控制不住地开始研磨那里,强硬地箍了她的腰,叫她直起身来,唇也不住往下一探,含住另一边的红石榴,随后大口大口地吞含着那雪馍馍,时不时蹭到鼻尖与下巴,只觉丰盈滑腻,在口中四撞。 最娇嫩的地方被这样又怜惜又粗暴地对待,宝知猝不及防,呜咽出声,皓腕高抬勾住他的脖颈,往后一仰,只得颤抖着压在邵衍扶住她的手中,在微凉的黑暗中不住呻吟,往后抻长的长脖纤细脆弱,粘黏着寸缕青丝,不想未能唤起男人的怜爱,反而叫另一边的红樱被捻拧着,在长指间夹动。 “…不……行……”她双目含泪,失神着,口中断断续续吐着不成调的话,只可惜现下舒爽的,也不知是叫停还是叫行。 邵衍本就情迷意乱,感受到下边相连处即便是有布料相隔,也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两瓣滑腻,不等他反应,宝知便猛地前倾,口中不住咿呀,双膝扣在他腰侧,何其用力,只叫邵衍觉得她要嵌入自己体内。 宝知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发黑,上下牙紧合着,牙关却不住发抖,发出哒啦哒啦的声响,而喉中也沁出一声长长的哭声,同手上抖动的白晶串串一道,谱成一曲靡靡之音。 下头亦收亦缩亦吮吸,花心乱动,牝内自上下起落,股脑地一张一翕,一股股热液便喷上薄薄的外裤。 热度之烫,叫那底下的尘柄愣了一瞬,也马不停蹄地吐出一小段清液。 邵衍被这么一激,竟也失了王府公子的风度,有些失控地吻着攀附于他肩头喘气的女孩的耳垂。 “丢了?” 只不过二字,叫还一息一息深喘的宝知的腰又麻软,塌塌的。 但刚刚的触感实在叫初尝情欲又中了药的女孩食髓知味。 她歪着脑袋就将唇压在那淡粉的花瓣上,像是逗乐似的,从左碾到右。 邵衍即便是这种时候也宠她,叫她占上风。 宝知只凭借着本能扭动腰肢。动作间竟将腰间的襦裙褪下,浑身不过可怜兮兮地穿着罗袜。 男人顺着她的动作往下一探,滚烫带着薄茧的长手便在那滑腻的雪臀上下游走。 这一身雪腻柔媚的嫩肉,是那成安的山水一点点浇灌而成一个精魂,又叫京城里最为尊贵的家族一点点熔铸。 第四十章(h)玉蚌翕合翻红肉,狂蟒起落卷白 宝知眯着眼,如院里受了抚摸的狸奴,沉浸于这似梦非梦之中,下头的水倒也不停,潆潆汩汩地一道往外冒着,黏糊糊的,却也甜丝丝,混杂着男人的气息,将罗帐里烘得热腾腾,叫来人都脸红。 她霸道的很,一下将男人的长舌勾到自己口中,叫他主动一些来吮吸她的舌尖。 若是不如她意,便是哼哼唧唧,手也不住轻挠他的后背;若是攻得狠,她又承受不住,推三阻四的,叫他抽出来,细密地吻去她口中不住溢出的津液。 邵衍摸索着,正寻着一个让她舒适的模式,却觉一股电流般的麻意从底盘慢慢爬升,沿着酥麻的腰身,直冲后脑。柄首好似埋进腻凹凹的润滑柔软之中,黏滑滑的,宛若千张小口,不住吸吮,快将他的魂魄与精髓统统抽去,一时间险些精关失守。 他本迷迷糊糊的脑袋忽的恢复了几丝清明,才发现自己的外衫与长袍早已同团花月白襦裙一道在地上相互纠缠,而宝知胡乱间竟将他的下裤蹭地四散,露出周身浅粉顶端朱红的尘柄,那柄头直冲天,叫那迷了药的姑娘用股不知轻重地研研擦擦,一起一落套弄了着。 覆着些许仙草的白牝蓬松绵软,窄狭狭的长细红口趁人不备绽放少许,悄无声息地将头部吞进寸许,敏感的圆头被里头层层迭迭的蚌肉热情地招待着,每一层褶皱都被撑得发直,如绵密的繁花。 自低端生出的油黑耻毛硬戳戳地一道蹭着那最柔软红艳的花口。 玉沟有一下没一下夹着,叫邵衍爽得昏头转向。 但他敏感地察觉到下头愈加逼近一黏软的薄层,有几次甚至被宝知顶着在那薄层侧边研磨。 宝知正闭眼得趣呢。一首撑着男人的肩膀,一手抚慰着自己在秋风中瑟瑟拧拧的雪上红珠。腰肢前后摇摆,正一点一点适应着下头稀里糊涂埋对地方的粗棍,吞一些,又吐出一些,却骤然被拔出。 她不满地睁开眼,却见邵衍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的腰,将她抬起,叫她坐在那直翘翘的尘柄前头。 宝知有些不爽朗,用股缝磨蹭着。 邵衍猝不及防,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可他终归是二人中最为清醒的。 说实话,不管是地点还是时间,都不恰当。 不消说宝知还未及笄,这般小便破瓜定是损伤了身子。 而他也不是打着先斩后奏的念头而进来的。 不错,邵衍是有意放她自顾自一段时间,好叫这狠心人明白她所做的有多残忍。 可是他不能不关注她,故意同她家里的兄弟一道出游,暗暗关注着她。 他不是真的放弃。 只不过是装出一个幌子罢了。 而她真是关心则乱,连这点招数也未参破。 可更是这般,他更要克制住。 他要她爱他,要的是从心到欲,而非纯粹的欲带来的牵绊。 故而,无论宝知如何撒娇撒痴,如何磨蹭,他上头面带那如沐春风的笑意,下边严防死守,决不肯叫她趁乱塞进去。 药劲上来,又无法疏解,宝知自然是难受的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 女孩心中的委屈一阵一阵地往外冒,越想越难过,伴随着后知后觉女儿家的羞耻,长睫上就挂上晶莹的泪珠。 邵衍正要同她好好说道说道,低头便见怀中的女孩梨花带雨,好似有个小人举着把纺锤,一下一下凿着他的心口。 男人有些心慌,长臂一揽,便叫她毫无阻隔地贴靠于自己的胸前。 “都是我不好。所以你不再喜欢我了。”女孩抽抽噎噎道。 邵衍听到这话好似被敲了一棍子,似有千万条火苗在血液中奔腾,直冲心尖,心口滚烫,竟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是的。 梁宝知心里有他。 话本不都是这般预告着爱恋的前戏吗? 若是心中有人了,便是无限批判着自己,即便是十全十美的人在心上人面前也永远如路边的野草,总能挑出错处。 他的目的达到了,却毫无欣喜,凤目阴暗了一片。 挂于天涯的明月终于落入他的怀中,层层退去了骄纵,留下了最直白最浓烈的情感。 他愧于逼她,又感激于她的心。 在种种复杂的情绪下,逼得邵衍要落下泪来。 只是一瞬,男人便弃了心中千万道计策,紧紧抱着姑娘,直截了诉说自己的心境:“不是的!我爱你,宝知!” “我心中一直都有你!” “无论是在世间还是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姑娘!” “即便是数年后我们皆是白发苍苍,我心依然如故!” 叫一个内敛避谈爱意的古人如此炙热地陈述自己的心,可谓是惊世骇俗。 但这份直白叫宝知受用。 宝知眼中虽不可避免地染上情欲,却强使着恢复一丝清明。 女孩仰起头,毫不躲藏地盯着男人的双眼,一手覆上男人脖颈最脆弱之处。 “我告诉你……现下你已无所抉择,只许一直伴着我。”有些沙哑的声音犹如青盐,绵沙沙的:“若是负我……” 她说着,眼中带上一层一层的阴郁。 邵衍好似未察觉逐渐收紧的虎口,如温顺的羔羊,任由她动作。 也不知谁先动作,二人又纠缠成一团。 ——//———- 本来打算一天一章,发现还是一口气放上来好了,让大家看个爽哈哈哈哈哈 感谢评论区讨论人物和剧情的朋友!我真的太爱讨论剧情了,泰酷啦! 这里介绍下背景(虽然我不记得我有哪些介绍过了,温故而知新也可以啦! 我们现在看到的宝知所处的平行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也就是一个故事世界,这个袅袅是穿书的,宝知和长泰郡主是穿越的,元曼是重生的。 把元曼上一世的平行世界称为a,现在处的平行世界称为b的话,在袅袅视角里,她看到的书的世界是a,却不知道实际上她来到b。 而在a世界(前世)的宝知也是穿越的,也是这个现代穿来的宝知,但是按照平行宇宙理论,她不知道。 这一世因为元曼的重生,改变了很多情节,因为她的怪异,宝知的行为模式跟a世界发生很大的出入,人物的未来走向也变了,前世宝知和邵衍的感情因为元曼的一些举措提前发生了 所以为什么有些地方宝知好像被推动着,类似于十岁那年返回假山以及同意赵姑娘的换衣,这都是穿书的书作者进行设定的必须进行的情节。 而为了让剧情合理好发展,像是太子明明是储君还刚收了前朝的暗卫,怎么在别院里这么容易遭到偷袭,也没人来救,我全都用穿书的那个作者给的推动情节发展(哈哈哈哈毕竟功力不够,没办法圆回来) 在这里还是再次感谢所有评论投珠收藏和点击的朋友!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阿里嘎多! 第四十章(h)玉蚌翕合翻红肉,狂蟒起落卷白 邵衍覆于宝知身后,将她箍在自己身下。宝知虽已泄了一次,奈何药力旺盛,又没有尽兴,只叫手脚酥软,黏黏糊糊地跟邵衍抱怨:“一点力气都没有,撑不住。” “都怪你!”她颠倒黑白地嗔怪:“勾得我手脚发麻!只顾着糊弄我!” 邵衍的吻便细密地落于那纤细的雪背,虽是把控着力度,却因为口角沾着宝知的口脂,一路落下星点梅痕。 他一面吻着,一面好脾气地同她道歉,说是自己不好。 被心上人这般呵护着,宝知内心潜在的患得患失早已抛之脑后,正要大度地原谅他,不想后腰被身后的男人一捞,胸便软绵绵地塌下去,跪趴在被衾上,酡红的小脸往后偷偷一觑,印入眼帘的便是男人染上情欲的侧脸。 她不想,她是患得患失的,而他却把自己摔到尘埃,仰头在等待她的垂怜。 她太美好了。 他从未生出要操控她的念想,只不过是期盼着可以分的一丝的关切。 现下他犹如得到华服豪苑的乞丐,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知后觉的贪得无厌。 邵衍一寸一寸轻抚着这身柔媚的细肉,好似要印证般,压下胯来,用那彻底裸露在外的尘柄磨蹭着那幽谷。 微合的大腿缝隙细腻软滑,骤然挤进一段粗长,叫那淌水的一线花径不知所措地冒出一股热涌,女孩怎耐得住这般对待,不住低声呻吟,犹如夜莺婉转,时不时从鼻腔中挤出一声长哼。 邵衍察觉女孩现下舒爽了,才敢将自己深埋于心中的那丝缕欲与念想星点点地漏出。 男人坚硬的后背抵在少女肩上,右手往下一探,转手旋上一个如水滴般的坠坠,那团绵软如白兔,乖巧地落在他掌中,挺巧的乳尖儿被掌心的剑茧蹭过,不住抖动,快感顺应而生,沿着相贴的地方,直奔那肿胀地冒出尖头的玉核。 如藏于柳条中的小果,正期盼着一场怜惜地搓捻。 男人正忖度着,预备叫女孩在他手中再泄出一次便了了,一声冷不丁的敲门,叫两只小鸳鸯着实吓了一跳。 “小衍,外边打听消息的丫鬟回来报,长泰郡主现下四处寻梁姑娘呢!你们……” 这独居多年的妇人也耻于谈论这事,更不逞还是自己儿子与未来儿媳房中的事。 邵衍骤然一惊,右膝一滑,竟将尘柄顺着股缝挤进那两瓣花唇,柄首的开口大剌剌地同那前边的花核打了个照面。 这变故太过突然,敏感柔软的马眼触戳上一小巧如杨梅核般的肉粒,身体倒比脑子转得更快。 这是从古至今刻在世人骨子里的男欢女爱的本能。 可怜没有经验的人,在这般刺激下,腰椎颤抖着,喷出了浓稠的白精,滚烫地浇注在那可怜兮兮的肉粒上,严严实实地埋没住,甚至止不住地漫出来。 本就无比敏感的花核被这滚烫一激,叫宝知的小腹酸胀,好似要抽筋了,她初尝人事,那怕是上一世,也不过是在书中所闻“眼前一道白光便去了”,或是看小电影里的女主角哭喊了几声,抖动着就结束了。 理论同实践之间总是隔着千山万水。 她现下只能依靠着他。 女孩艰难地扭过头,双眼含泪,一张口,便是带着哭腔,含含糊糊道:“邵……邵衍……衍郎……我……” 邵衍好似被撬开了秘盒,变得不像是他。 那少许疲软的尘柄复变得坚挺。 他强硬地将那粗长埋在两瓣白牝,紧兮兮地贴着红艳的穴口,顶着高潮时头皮发麻的快感,有些控制不了力度地在肉牝里滑动,且越来越快,次次都不轻不重地点上前头的肉核。 男人一面蹭肏,一手碾捏着那团丰盈,一肘撑于女孩的耳边,有些失控地吸吮着她耳下。 “宝知……我的宝知,继续叫我,叫我衍郎。” 女孩的腿心被这般对待,自然是呆愣愣地吐出一阵又一阵清液,下头竟也娇憨憨承应住攻势,花口不再羞涩地抿着,大胆热烈地一吮一吸。察觉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快感,宝知的泪便抑不住,红着眼,抽噎着,在被衾上摸索着,寻上男人覆扣于被衾的左手,哆哆嗦嗦将手覆上,将纤细的手指扣进男人的指缝中。 “衍郎……你快…唔…你快救救我……我这是怎么了……” 邵衍被她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所刺,加之下头小口愈加快速地吸吮着柱身,叫男人的喘气声愈加沉重。 他被宝知覆住的手一抽,反翻同宝知的手紧紧相扣。往后一抽,用力一挤,竟将半个柄首顶进花穴。 只听宝知尖细细一声“衍郎”,一摊滚烫粘稠的热液就浇灌于那红嫩的顶端。 邵衍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一抽一抽,脑中似是千万铁树开花,一阵一阵炸开,浑身都在抖动,待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全身覆在宝知身上,将女孩压得严严实实。 宝知正懒洋洋地回味着那如同登入极乐世界的初体验,像是吸食男人精气后餍足的精怪,拿着脸颊蹭一下男人的侧脸,又啵啵亲了亲他的嘴角。 来来回回好几次。 “重吗?”他都快辨不出自己的声音了,何其沙哑,带着情事过后的慵懒。 体内药力解了七七八八,又与心上人心意相通,哪里介怀这个。 宝知只小幅度拧了拧腿,小声道:“黏糊糊的。” 邵衍轻笑着,用唇细细磨蹭着女孩细嫩的肩背,含糊不清地保证:“郎君帮你擦干净。” 宝知一听,笑嘻嘻道:“衍郎衍郎,好衍郎,便劳烦你啦。” 邵衍撑起身,将女孩翻过来,也不顾二人身下的狼藉,压着她一阵嬉戏。 他正想亲一亲那香口,却又一次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小衍!丫鬟道是长泰郡主和贵人领人一道向这院子来了!” 邵衍心中一凛,千万思绪飞过,是他远赴文州在对街与那男人隔街相望,是赴宴时那人似是而非的言语。 「倘若连自立门户都不成,那何谈成家立业」 他面上不显,往外道:“好的,劳烦打盆温水。” 语罢,伸手取了床架上的宝蓝外衫,披盖于一道坐起的宝知身上。 —————- 担心大家觉得怎么突然性格ooc了,还是解释一下,其实宝知本性是对亲近的人很顽皮,很爱撒娇的类型,她的感情实际上非常热烈,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情感,像是对乔氏、尔曼和郡主娘娘,她都是那种非常爱撒娇,爱开玩笑,很关心的态度,因为把她们圈进了自己的领域。 现在她就是把邵衍圈进自己的领域。 她发现自己中药的时候,不是傻子,是模模糊糊知道是什么类型的药,当时在她附近就是有三个男性,太子周寄和胜邪,她也摸不准会发生什么,用文字描述来看是什么帮忙解药性,救人一命,但是在宝知看来,如果发生了什么就是被强奸。 她是非常害怕和担心的,即便是运筹帷幄,但是这种突发情况实在是防不胜防,后来翻出去躺在窗外竹林里也是非常担心,因为外边那条小道谁都可以来,万一有小厮或者一个三四十岁年龄可以当宝知老爹的男人来了怎么办。 她躺在地上的时候是非常惶恐与绝望的,这时候邵衍出现了,而且很尊重她,不是什么色鬼一样当即撕衣服开干,而是把她带到干净的、相对安全的地方。且在欢好的时候邵衍一直是让她把握节奏和主权,大大降低了她的不安,让她觉得性不是很可怕的事情,二人都可以享受的。 可以说当第二辆车,邵衍覆在她身上的时候,那种被保护的感觉达到了极点,有说法是性和爱不可分离,这里宝知就从这种有些强势中得到了慰藉,好像她可以不必要无所不能,可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有惶恐的时候,邵衍会这样温柔地将她保护起来。 加上,虽然前文说过向家菊花宴到元宵节这段时间大概三四个月宝知与邵衍有持续密切的接触,笔墨不多,就是随口带过,实际上详略有当安排中在这三四个月两个人就是小情侣约会,吃东西,爬山,跑马,河堤绘画,逛庙会,逛书舍,宝知虽然不喜欢做菜,但是作为贵女的教育中也有教过(查资料发现好像是妇容还是什么都要求的必修课)。 宝知不喜欢作诗是因为很容易把自己在前世(就是现代)背的古诗给写出来,跟着邵衍她学会了很多浅显的作诗技巧,对于琴棋书画必备的操作,她虽然不是拔尖,但是都是拿得出手,所以邵衍在学习时她也可以教,所以还能在邵衍身上获得成就感。 邵衍就像是她一手引导出的,为自己创造的亚当的感觉。 这样种种量变结合,达到了质变,已经将邵衍纳入自己的世界里,她终于学会去依赖他。所以接下来不管是过定后还是婚后,大家会看到宝知黏黏糊糊的,好像不再是前文那样子冷艳、自私,是因为有了避风港,她不再需要那样子尖锐才能保护自己,但那本性还是存在的,她对旁人还是一如既往,只不过很多时候态度更软化了。 第四十一章白鹄交颈遇蜀魏 宝知跪坐于床沿,安静地看着邵衍。 男人不慌不忙地用里衣胡乱擦拭了胯下与腿间的黏腻,将就着穿上那有些发皱的衣衫。 门被犹犹豫豫地敲了三下,传来做贼似的尖声细语:“少爷,水来了。” 邵衍一头长发如瀑布,本在欢好时被汗打湿了鬓角,粘腻腻地贴在脖颈上,他也不顾,颇有些放浪形骸,转身见宝知乖巧地坐着,心中更是怜爱不已。 男人将襦裙抖了抖,搭放在女孩腿边,又将她身上的外衫拢紧些,蹲下身,与她额头相抵:“很难受吧?宝知乖,现下先用清水拭一拭。” 宝知似已成惯,皓腕顺势搭上男人宽肩,可谓雪躯宛转,盈盈双乳耸罗衣。 美人桃腮蹭了蹭男人的下颌,嘴里嘟囔:“烦死了。做贼似的,还要被逐来逐去。” 邵衍的心都要被她磨化了,但当下可不是黏腻的时候,只得狠下心来用那外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床幔放下,看外头瞧不出什么,才放心扯开门闩。 端水的小丫鬟低着头,叫人看不出一丝异样,只低声道:“少爷,怕是须快些。” 邵衍点点头,亲自端了水盆,道谢:“劳烦姑娘了。” 团团滩滩的黏液糊糊把姑娘的腿心打得狼藉,不过邵衍是最为细致耐心的仆役,只一下一下,便拭去那浊液。 当擦拭上那还不时抽搐的腿心时,邵衍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虽然已经心意相通,但宝知有些害羞,本是憋着声音,不想那棉布滑过花核尖端,不小心泄出一哼声,随即便扭开脸。 男人本是单膝跪着,见状便前倾了身子,在那腿心旁的大腿根处,有些用力地嘬下一朵红梅。 正如他所料,花心便颤抖着,湿漉漉的。 “好了,不许想了。”男人苦口婆心道。 宝知心想,不许我想还撩拨我。 邵衍估摸着伺候宝知穿上衣衫,却对散落在床上的首饰发愁。 他还不会挽发呢。 宝知被他伺候着穿上鞋后,意欲起身,不想使不上一点力,直直往前酥倒。 邵衍忙将拢在手中的什么钗啊环啊丢到一旁,把她抱到怀里。 “不想这药力这般强劲!”宝知心有余悸:“可杀的狄人,真真是下三滥!” “若是叫他落我手里,定是让他后头日日开张!” 邵衍觉得她这面上的义愤填膺很是可爱,本不想笑,可看一次心中就生出笑意,本是打横将女孩抱起,便微弓着腰,将头埋到女孩肩窝里,发出低沉的笑。 宝知将包着首饰的帕子放到小袋子里,有些恼怒地咬了咬他的耳垂。 “好了,好了。不闹了。”邵衍往上一托,叫女孩牢牢靠在他怀里。 “我带你走。” 宝知摇了摇头:“不成。” 她指了指正屋:“带我去那里,你先走。” 邵衍从不怀疑她的选择,边走边道:“这是什么缘由?” 这就是宝知所欣赏的品质。 凡是行事,皆有存在的目的,以及背后的缘由。 有些人只适合做士兵,因为他们不考究原理,只须执行便是。 宝知需要士兵部下,不需要士兵夫君。 宝知道:“我是去救太子才中了狄人的药。” “这大活人突然消失可就骇人了。” “想来是路上有人看见了,躲开反而叫人生疑。” 不过几句话的路程,在邵九夫人陈氏同丫鬟们惊异的目光中,邵衍轻轻地将宝知放下,叫她坐在左首的一把木交椅上。 古人寻常观念里,男子定是顶天立地,想来也是第一次见这般俯首帖耳的模样。 宝知不是那种从在旁人面前展示自己家庭地位行为中得到自尊和快感的人,她也不喜欢小丫鬟红着脸,躲躲闪闪窥视邵衍。 她伸手捏了捏站在她身前,正笨拙地给她挽发的男人的手:“你先走吧。保重自己,等我来找你。” 邵衍却难得地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我不喜欢这句话。” 旁人兴许一头雾水,但宝知便是敏锐地意识到邵衍所言。 她离京前同他说的最后一句便是【等我来找你】。 他惧于这空头的承诺。 宝知笑道:“后日。后日我们们去跑马。” 邵衍这才展颜,他转身,脸上虽仍挂着那温和的微笑,气质却拒人千里之外:“劳烦夫人照看我家姑娘了。” 陈氏暗淡着脸,低低道了句:“这是应该的。” 随着邵衍离开,室内静得落针可知。 宝知知道她的苦楚与艰辛,但是她无意介入。 往后,即便邵衍同陈氏和解,陈氏之于她只是邵衍的母亲,她的婆母。 她无意摆出心思,去装出一个儿媳如何贴心,将婆母当作自己的亲娘。 她们之间的链接只有一人,脱离了这人,二人毫无交集,何必做出自我牺牲叫自己感动呢。 故而宝知只自己软着手指,有些辛苦地将头发往上挽。 陈氏这些年虽是避居王府一角,可总归是见惯了人心,自是懂得宝知隐藏于“多谢夫人收留晚辈,真是感激不尽,他日定奉上厚礼,报答夫人之恩”的含义。 她不恼。 孩子……她缩于圭甲,便是摸乱去看上那孩子一眼,也只是匆匆忙忙。 他如今长得这般大,也有了自己的家。 她又如何仗着肚子上的纹路,对他来之不易的家指手画脚。 陈氏走近,低声道:“我虽已为人妇多年,仍会挽姑娘发。若是姑娘不嫌,便让我来帮姑娘吧。” 宝知摇头:“夫人说笑了。晚辈如何能叫长辈伺候着,这不合规矩。” 陈氏苦笑:“我本来便不是什么规矩人。” 如此直白,叫宝知不禁愣住。 若是旁人多多逼逼,唇枪舌战,她自是游刃有余,但遇上这样将苦楚坦陈的人,反叫她心中生出佩服。 宝知坦陈:“如夫人所见,晚辈不善挽发。但若是叫您来挽,传出去定是要诟病谢家的家教。” “这般,不如麻烦夫人的丫鬟罢。” 陈氏身边的丫鬟皆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小门小户的,哪里见过这样的贵女,本就诚惶诚恐的,刚靠近宝知就手脚发抖。 宝知叹了口气,这真是…… 陈氏笑着摇头:“还是让我来吧。旁人不知道的。” 未免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叫人看见,宝知纠结几回,便应下了。 陈氏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如绸缎般的长发,从怀中取出把桃木梳,一下一下通发。 宝知疲得很,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陈氏也心疼她,道:“不如姑娘,在边上几上趴着歇一歇吧。” 宝知的脸瞬间通红,这,她不是因为邵衍而累……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她把脸埋到手肘中,有些自暴自弃。 也不知这样昏昏欲睡了多久,只听一声破门的巨响,正对着正堂的院门被人踹开,随即便是众人的七嘴八舌。 人声鼎沸。 宝知睡眼惺忪抬起头,与站在人群之首的男人正对上眼。 好似被冷风席卷,人群渐渐静下来,明眼人都瞧出有些明堂,躲躲闪闪地偷觑。 宝知摸了摸头发,已经挽好了,只差珠钗,面上有些茫然道:“这……这是怎么了?” 胜邪冷笑着看向适才堵门的丫鬟:“梁姑娘不正好好的吗?” 那丫鬟挨了踹,心窝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一张口,吐了点点水红。 宝知余光瞥见一旁陈氏眼底的焦急,冷下脸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叫胜邪大人捉贼似地,要把我揪出来?” 胜邪不怒反笑,他脸上大剌剌摆着的巴掌印也耀武扬威的:“梁姑娘自是运筹帷幄,也……” “给梁姑娘赔罪。”那男人终于开口了,如冰霜般,开口就叫人提前入冬。 胜邪抿了抿唇,单膝跪地,双手拱前:“在下失礼了!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宽恕。” 一旁的雍王世子道:“梁姑娘莫怪,刚府里乱糟糟的,我等不过是担忧姑娘的安危。” 宝知冷冷看了他一眼:“世子殿下又何必摆出这般善解人意。适才遣人打杀臣女时,可不是这般好说话。” 这话可了不得,雍王世子被这丫头片子所惊,大声道:“休要胡说!” 宝知道:“是不是胡说,心中有数便是!好在臣女得太子殿下龙气庇护,虽是在别院门口被黑衣蒙面人所追杀,倒也拼死拣回了一条命。” 她慢吞吞从小兜里掏出一块牌子,众人一瞧,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是世子的令牌。 在这混乱中,最该开口谴责雍王府内守备不严的人,一声不响。 一双修长的凤目阴鸷地盯着几步外、有些无力地撑着几案的姑娘。 他经历了大喜大怒的脑袋中已将过程缕顺。 先不说那现下已被压入东宫地牢的女人。 他确定定是她出手了。 那狄人道那女子也中招。 可侍卫搜遍了别院,便是假山溶洞也翻得底朝天,竟都未寻到那软玉曼影。 现下她在一个废物的废物娘亲院子里。 面色潮红,骨子里的娇媚不住外溢,举手投足间,在少女的青涩里,竟隐隐流露妇人的甜腻。 更不逞扭头时,无意露出的耳后红痕。 他感觉喉咙里好似卡了东西,咽不下吐不出。 比那时清醒时发现被他抱在怀里,躺在身上的是一个纯邪、贪婪的陌生女人还痛楚。 他喜欢的姑娘被别的男人抱了。 他深藏在心底箱箧的宝物被玷污了。 这个认知像把大锤子,将太子锤得头晕目眩。 他的指尖麻得厉害,青筋缓缓爬上下颌。 “呵呵。”太子忽地笑了。 站在他身后的长泰郡主却毛骨悚然。 她作为女人,自是对两性更为敏感。 方才带着些许女子的幽香与男女欢好后暧昧气味的太子直接闯入她的庭院,犹如地府爬出的恶鬼。竟不顾女客在场,将她拎走,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搜查。 那样急切。 宝知却好似未见气氛的凝重,继续冷笑:“世子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敢狡辩!” 语罢,便直直看向太子。 他能说什么呢? 他该说什么呢? 她被牵连进来,第一反应却是冷静地扭转局面,一击毙命,扭转乾坤。 雍王府是他登基前最后的阻碍。 盘结多年的老狐狸离皇位的距离这般近,绝不肯叫他轻而易举地戴上冕冠。 梁宝知在旅途中教授他的所谓中央集权也因为这老毒蛇而受阻。 今日之事,他定有推手。 太子心中无限悲凉。 是的,她是对的。他刚刚被愤怒冲昏了脑袋,竟不管不顾做出冲动之举。 他应该利用这个送到口的把柄,乘机碾下雍王。 她是一个称职的臣民。 可他现在不是一个好的君王。 太子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没有想象中那么浅薄。 明明正式认识不过数月。 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挤进他冰冷的心腔。 多狠心。 书中不是说女子最为心软吗? 为什么她宁可便宜那条狗,也不肯怜惜他? 他一想到那个男人会如公狗般在她身上耸动,将硬物塞进她下边,用那卑贱的嘴不知死活地吻遍她的全身,他就恶心。 为何他总是不幸? 太子敛了神情,不悲不喜地看着大声喊冤的雍王世子。 雍王世子越说越心虚,满头大汗。 太子缓缓叹了口气,一副为难的模样:“王叔,不是侄儿有意为难,现下这么多眼睛都看着。孤若是轻拿轻放,岂不是有损皇家颜面。只好请王叔一道回东宫了。” 如果去了,还有可能回来吗? 东宫的侍卫铁面无私,齐齐将人群围住。 雍王世子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殿下,您一定要信臣!臣不过是跟封家那姨娘打过个照面罢了,没……” “孽障!要胡言乱语到何时!” 院口传来一威严地怒斥。 宝知暗自撇了撇嘴。 这老匹夫终于肯现身了。 年近七旬,放在大盛都是老态龙钟的长寿老人乍一看,只觉如五旬,腰板挺直,目光如炬。 周围的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圈,宝知可不管这些,笑意盈盈:“府里乱成这样,雍王殿下倒是舒舒服服的。” 本来担忧不已的赵姑娘更是心急如焚。 梁妹妹原本尖牙利齿的也就罢了,怎的还顶撞雍王。 雍王倒摆出和颜悦色:“这其中定是误会,叫姑娘受惊了。” 他拱手向太子道:“都是老臣教子无方,其中关节定是有小人作祟。不如殿下先行回宫,待老臣调查便是。” 太子却不退让,只平平淡淡道:“孤今日定是要请王叔一叙。” 气氛便僵持着。 按着规矩,东宫守卫不得入王府,现下竟叫殿下受刺,真真是失职了。 众侍卫面容冷峻,铁面无私,只忠心耿耿地听命于太子的命令,与雍王府的守卫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一道前来的宾客两股战战,心中不住叫苦:阎王打架怕是要叫我等小鬼吃苦头了! 雍王也不笑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陈氏本是怯懦地缩在一旁,抬头便见宝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去,咬了咬牙,上前扶住她。 宝知垂眸,摇了摇头,低声道:“夫人快避开罢。” 随即将手肘从陈氏手中抽出,一手拎着裙摆,一面将卡在衣服里的佩环翻出来。 太子似是察觉,微侧身,便见一未戴头饰,脸上未着妆容的少女婷婷而立。 少女未着粉黛,但素中烘托出远山芙蓉的眉目,在雨后打下的第一缕暖阳里闪闪发光。 “何必这般紧张?倘若世子无所指摘,又有何惧怕?”宝知边道,边将方章大小的小配饰勾在衣领上。 不过是黄玉料子的小方雕,却让瞥见的雍王脸色大变。 只见养尊处优的老者颤抖着唇,张合了几回,便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来客惊魂不定地让开一条道。 这……这是什么展开? 赵姑娘可不管这些,也不顾太子在跟前,紧张地挤过来,捧着宝知的脸上下检查,见她只不过是呼吸频率快了些,脖子与耳后红得厉害,没有什么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都怪我,若是我同你一道回去也不会碰到贼人。” 赵姑娘心有余悸:“我今日为你尔姐姐所托,若是破了一点油皮,也叫她念叨我呢。” 宝知有些心虚,下头好像是磨蹭地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破,只装作若无其事:“这如何怪姐姐,现下到处乱糟糟的,哪能料到还有这些眉眼官司。” 赵姑娘点点头,转身向太子行礼道谢:“多谢殿下!若非殿下相助,擒了贼人,臣女等定是叫贼人所害。” 宝知早就趁着说话的动作,悄无声息地躲到一旁,现下更是顺着人群,众人行礼她行礼,众人拜别她拜别,与太子竟再也未有过一丝接触。 这么一搅和,出阁宴便没滋没味地结束了。 宝知一下马车,就见小芸站在夏玉边上。 夏玉到了婚配年龄,被准了恩典放奴籍,定的是梁家布料庄掌柜的孙子,这段时间忙于绣嫁衣,又为了避开宝知、小花等人的揶揄,总是躲在屋里。 “咦,今日是什么日子,竟叫夏姐姐来接我。”她笑嘻嘻道。 夏玉无奈:“姑娘,老夫人唤姑娘呢。” 宝知心中一动,面上还是调笑着。 看来郡主娘娘可都清楚。 只不过,比宝知想的还要直截了当。 郡主娘娘一见她进来,直接劈头盖脸一句话:“心中可有太子?可想做太子妃?” 宝知反而松了口气,摇了摇头。 郡主娘娘皱了皱眉:“就这般喜欢那雍王府的小子?” 宝知大笑:“他哪里不好?” 郡主娘娘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自小就有主意,真是冤家。”便一脸疲乏地叫宝知回去。 后续如何处理便不是宝知考虑的事情了,针线房送来了这个季度的新衣,她正心心念念要如何配首饰,只待后日同邵衍一道出去。 ————- 说实在话,发现大家都好喜欢太子这个人设,果然美强惨真的好容易叫人喜欢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二章娇女诉心境,慈母爱女心 “是鹅黄的宽袖搭这浅云,还是品月的大袖衫更妥当?” 小花从垂花门处亲自捧着梨花木托,从外间入内,便见姑娘各手捻握着一外衫,站在铜镜前来回比划。 室内的小丫鬟们有的欣赏前者,有的支持后者,叫宝知更为纠结。 虽说明日相约,她提前一夜便开始思索服饰。 “姑娘,这是鈙满楼刚制成的一批首饰,侯夫人让姑娘先选。”小花笑嘻嘻地捧上前来。 宝知一望,便觉眼前亮敞得很。 她偏爱步摇,却不想叫旁人得知了喜好去,故常挑些簪啊钿啊来。 可明日要同衍郎一道出行。 她想叫他看看她戴步摇时的风采,即便跑马后一身汗一身灰,还需在庄子上更衣梳洗。 旁人看来不过是宝姑娘拨弄着托盘上浮光跃金般的珍宝,却不想那姑娘的心早已逡巡到雍王府,眼巴巴地钻进瘦瘦高高地公子衣领。 那场靡餍好似一场梦,叫宝知回去后不住忆起一遍又一遍。 没想着他穿着书院的学袍,看着清瘦,不想那青衣里头包裹着年轻男人的肉体是这般。 宝知被引导着攀附的肩背薄薄附上一层肌肉,线条利索,宽肩窄背,叫她现下想起忽地红了脸。 惠娘道:“姑娘,可是要如旧请了喻少爷一同?” 宝知回过神来,挑了只蝶伴花出云步摇,又随手拣了些金嵌珠花、玛瑙扭珠钗,便叫小花送回静心堂。 “不必了。” 她本不愿透露太多,可那少女期盼与心上人相约的愉悦同虚荣实在是控制不住。 “今时不同往日罢。” 敏娘还有些云里雾里,怎么过去姑娘与衍公子同游定要叫上喻少爷,当下与往日又有什么不同,皆是未过定的男女一道出行嘛。 小花回来了,听见这话,拖着嗓子道:“今非昔比!” 宝知红了脸,这会子倒生出些孩子气来:“好呀,想是我太纵容了,竟叫你寻我打趣!” 她将品月缂丝大袖衫放到小丫鬟手里,由着另一丫鬟将宽袖高高抻挂:“前些日子苗大夫送来的牛乳酥酪怕不是顺路带来的吧?” 苗大夫便是前头请来医治宝知的苗医女的养子,现下已经开始出诊。 小花娇俏的小脸即刻蹿上红绯,哼哼:“姑娘!” 小丫鬟们也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惠娘一如既往沉默着替宝知熏衣,不过她心思更为细腻,或许是姑娘有意为之。 总之,她感觉此次姑娘赴约不同往日。 不说不同以往回回携上喻少爷,便是这般拧着眉提前挑衣裳,搭着首饰且是头一回。 好似过往埋藏在泥土深处、逡巡已久的嫩芽终于在风雨后,勇敢破土,同默默守候许久的匠人相见。 这种感觉之于宝知实在是奇妙。 他们之间不再是一方居心叵测,一方浑然不知。 他知道她前头利用他,却不怀疑她对他的心境。 邵衍主动坦诚自己的失望的举动阴差阳错地正中宝知的心境。 她从未同旁人提起,实际她最不喜亲近之人没缘由变了态度。 死也好歹告知一声。 两世为人,总因自身的条件,只有她挑拣为先,故而她虽未显露,却也是最为心高气傲。 是的,是她做错在先,却恨恨他不肯轻易轻拿轻放。 她须承认,自己是羞成怒才先将他定为喜怒无常,定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中了这等下贱招数,心中便是冰冷一片。 俯趴于竹林小径时她已做好最糟的打算。 不错,受灯塔二十世纪的性运动影响,这股解放性观点或多或少地拓宽现代人对于性的保守程度。 宝知可以说出一堆大道理,可是听见愈来愈近、愈来愈焦急的脚步声,她还是惊恐不已。 可不可以与愿不愿意是两码事。 听到那声缱绻颤抖的“宝知”,即便她脑中开始混沌,却也忍不住热了眼眶。 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 等你过来,等你来找我。 她很冷,所以他紧紧搂着她。 宝知这几日将那个午后的情事翻来覆去嚼了好几回。 现下想想也觉得开心。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 乔氏有些担忧。 这孩子怎么一会发呆,一会笑呢。 宜曼尚且年幼,听闻姐姐后日要出去跑马,天真无邪地央求宝知带她一道。 宝知怎会同意,只得答应带些小玩意回来叫她开心。 饭后,宝知要去决明堂同郡主娘娘说话解闷,却叫坐在罗汉床上做针线的乔氏留下。 宝知不解,却也笑嘻嘻地替姨母分线。 “前城郊那垂花庄子的管事来府里秉事,说已按吩咐理好事宜,只待少爷姑娘来歇脚。” 乔氏仍是温温柔柔的,眼底却藏了丝揶揄:“这般,带上你兄弟姐妹,一道去跑马。” 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你五表弟明年便要下场,怕是被你大伯父同二伯父拘得紧,也带上他,也叫他松一松。” 这一来岂不是一串的人都来了,宝知手上动作一僵,有些讶异,抬头却见乔氏提起的嘴角。 原来是这么回事。 宝知将棉线置入针线篓内,低头便依进乔氏怀中。 因是一家人用膳,戴的只是些绒花,还在鬓边簪了朵白芙蓉的花骨朵。 乔氏只觉一阵幽香伴着草木清爽的气息赴入怀中,她忙放开手中针线,搂抱住怀中的女孩,口中道着“心肝”。 乔氏实实在在是将她视为亲女,即便是宜曼也靠后些。 一来宝知是胞妹唯一亲女,她更为怜惜;二则宝知聪慧,竟隐隐有乔尚书之风,叫乔氏不能不欢喜。 宝知一面受着乔氏温柔的摩挲,一面轻声道:“姨母可会同我这般心思?想快些同那人说话。” 她扬起的小脸微红,眼中含着期盼:“姨母,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衍公子。” 乔氏心中一酸。 这孩子自小就是一副大人模样,懂事谦让,没有特别喜好,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宝知的急切。 迫切希望位于母亲地位的姨母可以读懂她的心,许诺给她奔赴那份期盼已久的礼物。 好嘛,现下也不是开国那会的保守,喜欢便找人说合罢。 乔氏并未接触过雍王府的衍公子,倒是因为是长子、侄子外甥的师兄,故而谢四爷也被孩子们引着见过几次。 前会外头风言风语,叫谢四爷摩拳擦掌地候着这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摘下他们家这朵花的小子,可暗中探着心虚地发现好似是自家孩子正吊着对方玩耍着。 有些开放些的高门寡妇外头置屋放些清秀或是健壮的男子玩乐,谢四爷听过见过,他本是瞧不上这些男子,可这行径按到宝知身上,他反而踌躇。 姑娘家……许是快到了及笄之年,也是正常。 可这担忧与日俱增,恐宝知被骗了,恐宝知被欺,却见母亲同大哥毫无阻拦,只得私下打听。 过往乔氏不管他外头的事,只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处理四房事物,帮衬侯夫人接待侯府来客,自前年,也增了项任务——每夜睡前夫妻谈话听谢四爷嘟囔这个邵衍。 要乔氏看,她家的宝知自是哪里都好,可世上死角齐全的男人又如何寻得见。 宝知可不是傻乎乎的宜曼。 故而今夜夫妻敦伦两回后,她推了推有些贪得无厌的男人。 谢四爷粘粘乎乎地吮吸着妻的后颈,含糊不清地询问。 乔氏只慢条斯理道:“当初你替妹夫埋下的女儿红想来过些日子便可知道滋味了。” 谢四爷一僵,长吁短叹了一夜。 —- 久等了!哈哈哈哈更新了!抱歉让大家期盼了好久! 其实这章的主要情节不多,估计米娜桑三分钟就可以看完,但不是水了一章!绝对不是! 本来我是想把去庄子上玩合成到一起的,但是觉得这章拿来过渡吧,一来很久没有更新了,大家恐怕都忘了前面情节了,就点一点,二来解释一下一些前面没有细说的情节以及宝知的心境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接下来会细细说说宝知为什么会喜欢邵衍,过程中会将前面我用第三人视角叙述的情节翻出来用第二人称第一人称再重现,目的是更加细致地描述原因,但提前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宝知这个人真的不是真善美的好人,她甚至存在那种心理不健康的表现(?_?;,如果有朋友接受不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估计是我的人物设计太变态力,绝对不是米娜的问题! 也感谢投珠评论收藏点击的朋友们!非常感谢你们,我的能力得到了你们的正反馈,这给我带来很大的动力,预计下一章会尽快同大家见面! 第四十三章浓情两来伴,旧交觅归处 当下虽已近深秋,日头下却也热得慌。 垂花庄子上的婆子管事在庄头与他婆娘的指挥下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边上庄子的下人送来庄头借的木椅,拽着捧水路过的人问道:“早听你们这咋咋唬唬半月,到底是哪位贵人要来?” 这是梁家的庄子,可家主早仙去了。 垂花庄上上下下可被庄头敲打过,任凭旁人怎么问,都似锯了嘴的葫芦,只说“不知”,只叫来者心中暗骂:嘴里塞了茄子不成。 惠娘在马车内不紧不慢地斟着茶水,与之相比,敏娘时不时火急火燎地掀开帘子询问那前头戴着帷帽的身影。 “姑娘可晒着了?” “姑娘可口干?” 宝知晨起心口如揣雄兔,扑腾得厉害,在敏娘这般关心下,反倒不慌。 出城门不过二里,她便摘了帷帽,肆意地纵马奔腾,沿着大道,将后头那华丽的宝盖马车远远丢下。 山坡上做活的百姓听见呼啸的风声伴着马蹄的哒哒,把眼望去,只见那高鬓骑服的贵人一路扬尘。 过了一个岔路,便是禽云岭。 宝知却放慢了速度。 这是二人亲密后第一次相见,早上那窝白兔又一次在她心口乱蹦。 她既甜蜜又难为情。 马夫驾着马车跟上,见梁姑娘全手全脚,松了口气,便听从指示,驾车往梁家的垂花庄子去。 不待宝知多纠结,胯下的赤马便忠诚地来到湖边。 只一眼,她便认出那背影。 深秋红叶艳如红日,微风起,带起簇簇,可那马背上的公子却纹丝不动,端坐其上。 他素爱着青色,久而久之,宝知总爱当他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可他的骑服却是以黑灰为主,去了飘逸感,紧紧贴着,勾勒出起伏的线条,英姿楚楚。 就如现在,亦如正式场合,她便觉得邵衍好些陌生,远远望去,竟具有几分太子的风度。 也不怪,好歹是正经的王子皇孙,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 这般,她反而怯了手脚。 怎么了,以往不是大大落落得紧吗?怎的现下竟在心中生出自卑? 宝知躲在树后,正欲提缰上前,那人却先行察觉异样。 她更慌了,暗骂自己逡巡,反露了怯。 听着马蹄声逼近,宝知好似被这风一道裹起,飘飘乎,卷回那个风雨大作的午后,沉溺于男人的臂膀中。 她脸上涨起一层红晕,又怕被心上人发现,只得匆匆下马,却不想那处不平,又心烦意乱,险些跌了脚。 不过好在揪紧了缰绳,才勉强稳住身形。 邵衍见了姑娘,本就欢喜得不行,不想却是自己的行径唐突了佳人,不待行至跟前,忙急急喝停了马,利索跳下后几步便到宝知跟前,双手顺势扶上。 以往宝知衣衫厚重,而前头事起匆忙,邵衍未曾注意,现下才发现女孩单薄地厉害,比之去年他曾搀过的雪膀,摸着硌得他心酸。 “是我不是,吓着你了。” 宝知鼓起勇气看了那俊美的面容一眼,那红绯就一路爬上耳后。 秋风中,唯有他二人。男人一头墨发由着一条银绸束起,剑眉下凤目熠熠闪烁,温柔缱绻。 她低头,含含糊糊道:“可……可不要小瞧我了去。” 宝知也不知怎么的,以往见了邵衍,当他是友人、是任务、是可怜的狸奴,现下心中却明白着——他是一个男人。 她不想自己的笨拙让他觉得她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妹。 邵衍心中确是怜爱,只不过不是兄长之于幼妹,而是男子对心仪女子之情。 他现也瞧出几分,知她忆起风月,了然于她的腼腆,便收了双手。 原本温热的质感忽地消逝,叫宝知生出不舍。 她愈加怀念同他肢体交缠时的温暖。 哎呀,情人相见,这般生疏做什么? 宝知心中生出一丝不满,待她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然将邵衍按在一旁的树干上,有些霸道地勾着他的脖子,正热烈地同他唇舌交缠。 邵衍前息有些克制,也不知是不是被宝知直白而坦率地热情所引,他便强硬了许多。 唇齿间的交缠确实叫人沉浸其中。 待身下那团不可控地鼓起,他才艰难地将女孩撑开。 二人皆是双唇红润,饶是不谙世事的师太瞧上一眼便可知何事发生。 宝知不喜欢被推开的感觉。 这吻拂去了不安与羞涩。 她轻轻挣开男人的抵抗,倾身倚偎。 “衍郎,我好些想你。” 似是一团香云覆身,让邵衍如临梦境,那原始的旖旎便一丝一丝平复,留下的唯有温馨。 他一手搂上那细腰,一手缓缓抚着女孩的后背。 “你也狠心,那日就急急将我赶走。” 他伸手慢慢扶上怀中姑娘的脸,热乎乎,软绵绵的。 邵衍不敢用力,唯恐自己带有薄茧的手心划破女孩嫩豆腐似的脸颊。 那日…… 他一道,促得那紧贴男人结实胸膛的绵软不住颤抖。 饶是她两世为人,也羞赧不已。 青天白日,怎么提这个。 宝知通红了脸将男人推开,理了理有些皱乱的衣领,转身上马。 邵衍满心满眼都是那抹娇嗔,唯恐被抛弃的担忧早已被女孩前头的热情所消。 这便是闺房之乐,他可不是不解风情的傻子。 敏娘同惠娘领着庄子上的小丫鬟在厢房内忙碌着。 即便姑娘与未来姑爷待不过几个时辰,却不能马虎。 敏娘是第一次上梁家的庄子,也是第一次见梁家的家生婢子,却也为这庭院的精致与仆役的礼仪所惊。 难怪姑娘客居他府不卑不亢——梁家家底深蕴,侯府过犹不及。 几人刚将新鲜瓜果摆上,便听垂花门处小丫鬟们此起彼伏恭敬道:“姑娘安!” 敏惠二人忙出门迎接。 只见来人鬓发微湿,双颊红润——正是跑马儿归的宝知。 二人一面忙伺候姑娘沐浴,一面遣人通传厨房预备着将灶上热着的饭菜端来。 宝知方御马一场,正是酣畅淋漓得紧,还在邵衍的指导下纠正了些不当,现下手脚疲软,便鲜少让丫鬟侍奉沐浴。 她只惬意地坐于浴桶中,由着敏娘轻揉长发,忽地想到:“衍公子那可有人伺候?” 惠娘道:“庄头挑拣了几个伶俐些的小子,早便候在那处。” 宝知道:“过会便将膳食摆到花厅便是,再请了衍公子一道过来。” 二人皆是跟着宝知久矣,哪会说些礼不礼的扫气话,便挑了些话由叫宝知开心。 宝知心想正是风华的青年人,可不好误了饭点,总不能做了她的人,却腹中空空。 这般想着就有些急切。 待绞发半干时,用根细簪挽起,步履匆匆奔往隔壁小院。 女孩的衣摆被秋风挟带着,在空中划成一层一层。 忽而风止,她脚步停了下来,捋了捋鬓发,轻声唤退旁人,稳步向庭中那石椅的背影。 他披着半湿的发,正专心致志地摆弄被风刮落的小树枝与叶片,远远便可看见楼阁的雏型。 似是听见脚步,男人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只温声道:“怎的这般快?发可绞干了?” 宝知见他已经发觉,抿笑着上前,两手交叉着,从背后松松绞上男人的脖颈,下巴顺势轻搭于那散发着皂角幽香的墨发上。 她软着嗓子:“嗯?是新系列的木机小房?” 这本是机密,他却毫不遮掩:“正是。” 将小屋四周皆围上篱笆后,他左右打量一阵,满意极了。 日后有了宅子,便也如这垂花庄一般,隔出一园,栽些梨花树,夏日纳凉,冬日赏雪。 察觉到女孩身上的幽香中夹杂着几缕润润的水汽,邵衍抬头一瞧,有些无奈地转身将女孩抱到膝上:“本就畏寒,还敢湿着发。叫秋风一吹,过会便要头疼。” 宝知笑嘻嘻地将脸贴上男人的颈窝,刚落地的狸奴似地蹭着。 这是邵衍的味道。 是一阵清爽的草木气息,好似冬日里树林上空冰凉的味道,又似盛夏傍晚拂过湖面荷叶带来的清爽。 “我怕过了饭点,叫你饿得逃走。” 他本要带她去进屋去绞发,听到这俏皮话,忍俊不禁。 正想掐一掐那杏腮,思及刚刚摆弄了枝叶,沾了尘土,他便歇了那旖旎的心,却下意识地搓捻了下手指。 那沉沉的笑意透过胸膛,震得宝知心痒痒,她反倒硬气了:“你也未绞干!” 想到这,她便挣出男人的怀抱,轻巧地跃入厢房,将内室架子上搭着的白布取了出来。 见凤目含着的温柔,宝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着他,只得低着头走过来,学着丫鬟的手法给他绞着。 因是心上人的这抹风情,叫他不能不欢喜,但终归不舍她做这活,只伸手压着那柔荑:“我心里是欢喜,却舍不得你这般。快让我去寻了水盆拭去尘土,回来帮你绞干。” 宝知却反手同那骨节分明的左手十指相扣。 “因是你,我便是愿意的。更何况……做娘子的,房内给夫君绞发也是常有的……”说到后边声音却越轻。 那股子酸涩的甜蜜一阵一阵填满男人的胸膛。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阻着,极力控制着声息,唯恐那抖动的喉咙溢出的颤音吓着她。 宝知只觉他沉默,又想起家中表弟曾说长泰郡主出京,许是他从夫妻闺中乐想到离去的小姑母。 终归是处久了,即便是阿猫阿狗也混出感情。 她想了想,压着嗓子道:“你不必担心长泰郡主,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 邵衍正晕晕乎乎地沉浸于美人乡中,这会突然提到旁人,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迅速察觉出联系。 长泰郡主出阁宴牵扯了太多事物,致使王府局势大变。 想来那药,那变故,祖父定有参与,否则怎么当天深夜在书房大口大口呕血,不过一日就衰败了身子,王妃虽封锁了消息,下人们却闻了些风言风语——雍王急火攻心,中风瘫倒。 “……我本想待年前请祖父来提亲,”他学着她压低声音:“怕是得搁置一年了。” 宝知心中便明白,太子已经动手了。 当初同他探讨中央集权是否是益事? 她鲜少在心中燃起一丝忧虑,不过转瞬即逝。 邵衍将她视为一体,自是不会瞒他:“大伯父被押入东宫,怕是做了弃子,前院的幕僚门客各自奔前途,多数压在三伯父身上。” 雍王三子生母为侧妃,是晏非白的隔房的姑祖母,娶的是吏部侍郎的嫡女,在吏部稳扎稳打多年,在王府中深得人心。 宝知曾听郡主娘娘说起过那三公子,很是识时务。 不出意外,太子必然也中意那爵位落于三房。 上边神仙打架,其他猕猴只得茫然等着安排。 宝知怜他,在那发涡上落下一吻:“不怕,到时我带着弟妹上门。” 他知道她的心。 太子手段雷霆,便是为了讨好他,这王府旁支都得分出去。 若是寻常老爷少爷,外祖抑或妻族定是上门撑腰,可他亲舅舅与生母同外祖断了关系,相依为命,他只得孤身面对。 唉,为什么他还不能娶她呢? 同样忧愁的还有北上的长泰郡主。 车马奔波,道路崎岖,摇晃地她吐地头昏脑胀。 这些皆是小事,一想到这年轻饱满的肉体上要附上那松垮的带着老年人腐朽气息的皮肉,她就遏制不住的恐慌。 太可怕了,我该怎么办。 那修长的凤目饱含泪水。 侍女们劝了好久才叫郡主睡下,面面相觑,皆是苦瓜精上身。 入睡不过一晌,马车骤然停滞,车内众人猝不及防,往前猛倾。 只听外头护送和亲的将军大声道:“何人埋伏!我等奉命护送狄王妃和亲,休要坏了盛狄之交。” 随后便见两边山谷窜上数个络腮胡的绿林,皆是操着浓厚口音,想来混杂着狄人同大盛人的血脉:“放你娘的狗屁!老狄那没屁眼的刚死没多久,娶你奶奶的腿的王妃!” 一人狎笑:“老大!带回去肏肏软,她是王妃,你不就是王了吗?” 侍女们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都为着污言秽语吓得两股战战。 饶是长泰郡主这般泼辣,遇到这蛮不讲理的流氓,也惨白了脸,听到外边兵器交锋,箭羽呼啸,她哆哆嗦嗦地从垫子下掏出宝石柄匕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噼里啪啦打在长泰郡主的心上。 那带着口音的贼人们便在这马蹄声中发出死前最后一声哀嚎。 长泰郡主依靠在车壁上,眼泪一串一串落下。 “这是太子殿下所赠的贺礼,恭贺狄王双喜临门。” “啧。”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嗤笑,那人的声音富有磁性,像是醇香的美酒。 “确实是一份好礼,叫我这做哥哥的好生安心。” 忽然一把剑顺着马车门帘的缝隙插入,惊得侍女乱叫逃窜,长泰郡主却不知为何,呆呆地望着那剑。 门帘便被那剑挑开。 那人披着大氅,卷曲的碎发搭于前额,眉目深邃,高鼻薄唇,英姿焕发,歪着头,勾起嘴角,只不过,若是左手未拎着狄人二王子开始腐烂的头骨便更英俊了:“王妃,本王来接你了。” 长泰郡主瞳孔慢慢翕张。 是的,她曾幻想的,穿越女标配的,属于她的白马王子。 —— 哈哈哈哈更新啦,这里补充一下背景,其实在文州的时候太子就已经联系上狄人的大王子,狄人大王子是原老狄王妃生的,在这一年年初老王妃病死,二王子就是侍妾生的,因为老狄王偏宠侍妾,所以有想法让二王子当接班人,狄国内因此政治大乱斗。 大王子这样的人选,就是标准的古言英俊霸道王爷标配,和长泰郡主这样喜欢小说梦幻世界的人绝配。 所以太子支持大王子上位,做交易搞定二王子(本来打算送长泰郡主回去路上动手杀了二王子,没想到他作死,提前了),而老狄王死了的消息秘而不发。 所以宝知也表示支持这个决定,因为长泰郡主想要的感性因素肯定可以从狄王(大王子)那获取。 事实证明,狄王确实是标准的古言男主设定,各种娇宠长泰郡主,后宫除了长泰郡主外也没有别人,二人过生了幸福快乐的日子=v= 番外之现代篇人生若只如初见1 现下早已近酉时,晏六郎才将怀中的妻哄得入睡。 岳父大人的身子在这些年来时好时坏,虽说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般,却叫妻忧虑不已。 她是岳父岳母的老来女,比上最大的侄子都小上几岁,故而大家都宠她。 现下父亲的一直不好,叫小姑娘这一个月来常是背着他落泪。 他比她年长几岁,自是怜爱不已。 晏六郎想到这里,又将小姑娘往怀里拢了拢。 她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温柔地将自己萦绕,紧锁的眉头才稍稍放松。 也罢,托好友从狄寄来的红参概是明日会到,便一起带去探望岳父罢。 晏六郎吻了吻女孩轻抿的红唇,合上眼预备着入睡。 骤然,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们夫妻二人皆不喜入夜时旁人候在屋内,故而丫鬟们宿在旁的耳室内。 若非急事,怎么会扰了主君与夫人。 晏六郎心中忽地一沉。 果然,妻陪嫁的大丫鬟低低泣道:“禀姑爷、姑娘,邵府遣人来了,道是邵大人不好了!七老爷方才先行赶过去,夫人取了腰牌,叫姑娘安心去,其余事宜皆由夫人照料。” 妻早被敲门声惊醒,一听这话,掀了被子就要往外冲,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喊着:“爹爹……爹爹等我!” 晏六郎眼疾手快地搂住身体瘫软的妻,将妻打横抱起,轻放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对门口道:“来人,帮少奶奶换衣。” 他蹲下,扣着恨不得即刻奔出去的妻:“仪嘉莫慌,外头这般冷,你若是受寒了,岳母大人岂不是两头担忧。” 见妻一面落泪一面深呼吸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小姑娘终归成长了。 待二人一身素色,快马赶到邵府,恰好遇见济北伯。 邵仪嘉正由丈夫扶着下车,一见马背上的人,流着泪道:“舅舅!” 梁喻台看着外甥女哭红的双眼,心中酸涩不已:“仪嘉……多多劝慰你母亲。” 他不愿小辈看见自己的脆弱,径直下马后,直奔姐姐姐夫的院子。 姐姐姐夫婚后,常接了他来邵府久居。 他总担忧:“这会不会于理不合?” 师兄是如何回应的? 是笑眯眯地叫他不要担忧,还是一副正经地询问是否家中刁奴欺主? 一眨眼竟是三十多年过去。 外甥与外甥女们皆挤入内室,围在拔步床前。 喻台一入内,映入眼脸的,便是一头白发的女人。 他悚然不已——今日午时同姐姐姐夫一道用膳时,姐姐还是一头青丝。 “哦……喻弟来了。”女人虽是憔悴不堪,却难掩美貌,不像是已有孙辈的老妇。 喻台道:“姐夫……太医如何……”他说不下去了。 晏非白同周席玉沉着脸站在一旁,轻拍他的后背。 邵衍一直未说话,似是积累了些力气,一手握着宝知,一手伸向喻台。 喻台忙上前握住,眼泪便流了下来。 他其实是很感性的人,只是装出自己很强大。 跟他姐姐一样。邵衍心想。 “喻弟…师兄少是求你………你日后要同孩子们一道…一道…护着你姐姐……” 喻台哽咽道:“姐夫,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日后若有旁人要欺了姐姐,只得从我尸体上过去。” 邵衍勉强笑了笑,想替他拭去眼泪,却没有力气。 宝知知道他所想,拿着帕子细致地一点一点擦去喻台的眼泪。 很多年前,还没有孩子时,他们就是这样,把喻台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 相依为命多年。 屋内众人,有哭,有哀,有惜。 只有梁宝知不同。 好似这些都同她无关,好似今日只不过为一普通之夜,她同她夫君刚在园内散步归来,她只不过跪坐在床前同他说说话。 当他撑着,交代了所有事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时,她突然开口:“出去。” 孩子们知道母亲的性子,也知最后时刻母亲只想同父亲二人一道待着,只得哭着磕了头出去。 大少爷邵则定跪下道:“儿子不孝,叫爹爹受苦,现下只求娘多保重身体,底下孩子们离不开祖母。” 大少奶奶把孩子们往前推了推,最小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问父母:“祖父为什么不起来同我们一道玩。” 宝知没有回话,他们便不肯走。 许久,她幽幽道:“不过是弹指间罢了……” 同母亲处了多年,自是明白母亲弃了那厌世的念头,便都退了出去。 “你看你……吓了我一跳……”邵衍用了些力,堪堪挤出一丝笑。 宝知企图在那消瘦的脸找寻年轻时的影子。 唉,他还是这般爱笑。 她却不似从前那般美好。 她是满头白发的老妇了。 宝知没有回答,只脱了鞋上床:“来,到我怀里来。” 她将邵衍抱到怀中,叫他的头依靠在她的胸上,好似抱着孩子。 宝知想从背后将他抱紧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黑白无常不要把她的挚爱夺走,可她知道,他夜以继日难忍骨子里溢出的疼痛。 是的,上了年纪都会这般。 可是为什么要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她真恨。 邵衍同她十指相扣,心疼道:“瘦了……日后要……多……多吃一些……” 头顶上没有声音传来,他往后仰了仰,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无力落下。 那落下的手被宝知带着,抚上她的左颊。 她没有哭,脸上一丝悲痛也没有,只是很困惑,好像对发生的事情不理解。 不理解为什么他要抛下她先行而去。 “鐏鐏……”他顿了顿:“生老病死……是自然而然的……” 她低低道:“我知晓的,我日后也是要死的。” 他又笑了。 “以前……你没问……但我……还是想说……想……告诉你。” 他身体好像又充满了气,脸色也越加红润,似是回到年轻时:“即便你是精怪,霸道,胆小慎微,处事摇摆,怨恨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我也爱你。我永远爱你,护你,愿你开心。” 邵衍的双眼中绽放了最后一丝光芒,这般美,好似飞蛾扑火时融入焰心的那一刹那。 随后,这双凤目便暗淡下去,紧紧扣住的右手也松松散开。 女人轻轻地将男人的双目合上。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应该做什么? 她不爱吟诗,一来只觉奇怪,二来担忧下意识蹦出后世的诗句,无意做了那窃诗贼。 这个当口,宝知突然想起法医学老师上课时曾开玩笑说,人死后,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现下,她突然很想给他唱一次。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她慢慢弓下腰,在他干燥的唇上吻了吻。 还是温热的,带着草木的气息。 她的胸口似被刀绞,勉强着撑下去。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 她的声音渐低,最后,只用声息,梗着喉咙,颤抖地在他耳边道:“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邵衍死了。 邵衍不要她了。 树犹如此。 文人诚不欺我,她突然笑了,泪水无声无息地布满脸颊。 宝知一面笑,一面道:“等我吧。再等等我。我就来了。” 家里的少奶奶们一面协助大嫂处理丧葬事宜,一面守着婆母。 她越是这般安静,孩子们越是担忧。 后来出了孝期,母亲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饭后便去园子散步,回来后再父亲灵牌前说说话,便早早睡下。 她仍然那般美,不再憔悴。 除夕国宴,宫中如旧送了请柬。 孩子们说宫中安排了打铁花,央着母亲去看一看。 她已经许久未出府了,上一次出门还是邵衍带她去街上看灯花。 如果他在,他定是笑着说:“去看看吧,我们一道去。” 好,一道去吧。 宝知应下了。 儿媳与女儿们不约而同提前来她这,小蜜蜂似地给她打扮。 女子清脆的笑声与细细的讨论声溢出庭院。 她才恍然,是不是自己沉浸太久了,叫欢乐皆溺毙于哀伤之中。 不想,未央宫娘娘先行请她说话。 世人常说,景光帝未立后,就是因为未央宫娘娘不肯取那凤玺。 未央宫娘娘是谁,她父兄是谁,她的位份是什么? 谁都不知道,只称之为未央宫娘娘。 宝知宽慰了不安的儿媳女儿们,淡定坐上前来的轿辇。 未央宫主殿三层高阁,美轮美奂,实则是天上才有之宫阙。 宝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爬了几步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未央宫的女官们却毫不催促,只细心伺候。 番外之现代篇人生若只如初见2 一入内正殿,只觉香风袭来。 闻到这味,即便她涵养多年,也忍不住颤抖了鸦睫。 是那熟悉的草木气息。 一个修长的身影伫立于窗前,他没有回头,只静静赏雪。 宝知忍过心中那阵酸楚,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臣妇邵梁氏叩见陛下。” 那人似是无奈地轻叹:“起吧。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 宝知却循规蹈矩,即便殿内皆是景光帝的心腹。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熟悉的味道萦绕于周身,只觉安全。 可她心中也生出几丝嘲讽。 即便你好似搜罗了我的喜好,可终究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她失去所爱,浑浑噩噩,更是见不得他人如愿以偿。 邵闻璟一面请她坐于主位,一面叫人上茶:“身体可好些了,听闻你前些日子害了咳疾。太子很是担忧。” (这里为了防止大家误会,我提前剧透一下,邵闻璟大家都知道,就是正文里的太子,景光帝;这里的太子,就是正文里太子的长子,是袅袅生的,是全员be的前世里宝知的大儿子的重生到这个孩子身上;) 宝知视若无睹,只恭恭敬敬坐于客座,敛眉道:“臣妇惶恐。闻陛下同殿下关怀,实乃感激。天家心系臣民,乃大胜之福祉。” 宫女毕恭毕敬地端上茶盏,宝知只象征性地贴了贴下唇唇沿,作饮茶之态,实则连口齿都未沾湿。 若是邵衍在一旁,定是笑她谨慎。 他还会在旁人未注意时轻扶她的腰背,告诉她莫怕,她不必视所有人为洪水猛兽。 他会做她最坚强的后背。 邵闻璟看出了,也没有勉强。 室内只闻吹入的风声。 “一晃眼,我们都老了。”他突然开口。 宝知默然。 老的似乎只有我。 她抬眸望去,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看见熟悉的影子。 邵家的男子自是各有千秋。 即便当下五十余载,他好似三十出头,只不过眼下有一道细纹,谈话间,眼角浮现缕缕浅皱。 不怪宫内宫外的妙龄佳人前仆后继。 可他同邵衍气质迥然不同,故而宝知只能通过那凤目来追忆逝去的丈夫。 邵闻璟见她盯着自己的双眼失神,自是明白了。 三十多年了…… 更何况那人还死了。 活人终究斗不过死人。 他道:“我们再去一次成安罢,上一次只匆匆路过,没能好好赏一赏。待玩了痛快了便转去文州,尝一尝甜鱼,再去流花岭跑马。” 他又补充道:“作为好友。” 邵闻璟露出一抹笑:“我们是好友罢?” 邵衍也是这般笑的。 她眼底发热,却又抑制不住的厌恶。 何必画皮装虎。 平白叫她恶心。 宝知收回了眼,也不应,只说累了,儿媳女儿皆候着,旁的事再说便是。 邵闻璟心中只叹失策,也不敢逼她,叫身边的大太监恭敬送她出去。 今夜邵老夫人十分尽兴,叫儿媳们都松了口气。 自打公爹逝去后,婆母越发不喜同人说话,脸色也是常冷着,她们做女子的,多少感同身受,总希望婆母快活些。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伴在祖母身边的孩子突然说道,引得大人们一阵夸赞。 宝知的双眸中印着星星点点。 她突然问周围:“阿定呢?” 大少奶奶忙回答:“舅舅刚刚来寻夫君呢,想是在后头说话。”话毕,就要遣人去寻。 宝知的长女仪馨问道:“娘可是乏了?” 宝知摸了摸女儿的脸,笑着摇头。 邵则定跟着宫女来到母亲身边,笑着道:“娘怎么这般急寻儿子?可是要给儿子压岁钱?” 这般彩衣娱亲。 宝知心叹,即便儿子这般大了,娶妻生子,在她心里仍然是那个遭难时不过三岁,便会学着爹爹在院里砍柴木的好孩子。 她握着儿子的手,指着那漫天火花道:“你看这景,是不是很美。” 邵则定点了点头。 宝知接着道:“你爹爹在翰林院上值那年除夕,宫中也有打铁花,那时的景如现下这般好看。” 自打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也未主动提起父亲,连带小辈们也避开话头。 邵则定似乎感觉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慢慢在手中消逝,一股子哀伤攀升入后脑,他想紧握着母亲的手,却怕捏疼母亲,只得不动声色道:“是这般,爹爹也曾同我描述过。” 在他们思念娘的那两个月里,他年岁小,却也懂事,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爹爹发觉后便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娘没有抛弃他们,告诉他娘怀他时的期待,只要他乖乖的,就会同娘重逢。 后来,一日他乖乖早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的确确躺在娘的怀里,而爹爹则从后面抱着他们娘俩。 宝知忆起往昔,弯了弯眼角:“那时我们正赏着,我却突然恶心,你爹爹慌得不行,后来你尔姨母替娘号了把脉,才知道是害喜。” 她转头,看着儿子英俊的眉目。 这是她和衍郎的第一个孩子。 “后来也看过许多次打铁花,每每看见,就会想起那时,我同你爹爹一道看着,也沉浸于初为父母的喜悦之中。” 邵则定心中那酸涩怕是抑制不住,只得低下头。 他多想求上天不要带走自己的爹娘。 景光帝自节后便忙碌不已,有时忙着都误了饭点,若非太子恳请着,怕是直接延误至下一膳。 现下的班子要交接到太子手中,宫中的事宜也要预备着转给太子妃。 真是焦头烂额。 一日正午,他正预备着歇个一息,室内忽至一黑云骑。 来人跪下道:“属下禀主君。” 这是放入邵府的探子的接头。 景光帝的睡意便去了七分。 那人道:“邵夫人一盏茶前寿终内寝。” 帐幔里静默无声。 大太监恭敬地低着头,未发出一点声响。 “朕已知,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大太监以为今上已入眠时,里头传来男人有些喑哑的声音:“安排如旧,还有,去把桌边的箱箧取来。” 大太监忙捧了来,行动间抬头一觑,见那凤目红了眼角,忙低下头去。 男人从中取了那盘得无棱角的垂柳簪,仰面躺于被衾之上。 即便你不愿,还是陪我去看一次吧。 有什么方法可以斗转星移,只消许下次,定是提前一步。 —- (车震舔穴)番外之现代篇人生若只如初见3 “宝贝,你就再信我一回,这人可跟上回那个连联系方式都不肯加的玩意不同!” 一大波浪卷的美艳女人软趴趴地贴在一人身上,没骨头似得用脸磨蹭着她的肩背。 被蹭的那人视若无睹,只一心一意敲着键盘。 “亲爱的?美女?”女人越蹭越用力。 那人无奈放下笔记本:“卉姐啊,我最近真的没有想谈恋爱的想法。” 卉姐一听,有戏啊,连忙趁胜追击:“这个男的听说为人温和,父母感情也好!” 她想了想补充道:“他们家好像很早以前就迁出建怀了,跟本家联系很少,不过高考就是刚好考回来。” 她一锤子下结论:“肯定跟那些个乌烟瘴气的学弟们不同。” 卉姐见她沉默,也不逼她,只说:“鐏君,你都要读博了,还单着,你导师和师母总着急吧?我律所那主任的小孩才大二,她就安排相亲了。” 鐏君对一直照顾自己的合租姐姐总是没办法。 她只得顺从道:“好啦,我现在先把文件送我导家去,明后天就联系那个什么好人。” 卉姐很满意,一面帮她装东西,一面絮絮叨叨:“你可别说我封建迷信哦!我听说这个男的生辰八字是挺好的,又忠贞又顾家!前会你坐那飞机莫名迫降,给我吓得!嗨!真是的!还有,你那个大一的堂妹……唉,上回一起吃饭还好好的,突然就…啧!哄天!现在事故责任认定处理了,但是人没醒来,钱拿了一大笔有咩用?你讲,你哋家系唔系要去寺庙里拜一下?” 她越说越担忧,不自主带上了方言。 鐏君知道她关心,打了哈哈应付了。 安全带发出“啪”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望着昏暗的地下停车库。 黄粱一梦。 她伸出左手,放在眼前晃了晃。 五指纤细修长,白皙莹润。 是活着。 但她好似已死过两回。 鐏君把那些胡乱的念头丢开,启动了车,车载音响自动启动,歌女甜蜜蜜的嗓音顿时萦绕于周身。 “天涯呀” “海角” “觅呀觅知音” “……” 她想停到一旁将敞篷降下来,想了想,在道路上。 一路公放音乐,怕是明天就要被开箱了。 这一纠结,便到了小区门口。 车牌一过感应,纹栏便向两边散去。 啊,老师家今天来客人了。 她从后面绕过来,看见车库里停着一辆陌生的车。 应该是师母的朋友吧。 鐏君一面锁车门,一面将文件夹在腋下。 没想到她刚到门口,就见师母打开木门,看到她,眼睛一亮,开心道:“哟!刚好碰头!” 鐏君有些惊讶,她刚发了消息给老师,说是文件带来了,就不进来了,让保姆阿姨过来取一下好了。 怎么师母还亲自来了? “师母,晚上好。我来送文件。” 只见师母走过前院,开了雕刻精美的大门,搂着她的肩就往里头走。 “啊,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我就不打扰了。” 师母慈祥地笑道:“哎哟,这有什么好避开的。真是的!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客气。” 一进门,她就对保姆道:“老何他师弟从滇城带回来的那个金丝泡些来。” 从右边的客厅里传来老师的声音:“大晚上的,喝红茶睡不着啊!让小陆带点回去慢慢喝。” 鐏君忙摆手:“不用麻烦的,我坐一坐就走,等下还得写报告呢。” 师母一面宝知手里的文件取了,一面抱怨:“鐏鐏喜欢红茶嘛,趁新鲜才好!红茶养胃,又不会睡不着!” 何老师只得悻悻,他夫人说一,他从来不敢逆着,否则只等睡前被报以老拳。 往右一转,就是开阔的厅堂,一套胡桃木的沙发放置于落地窗前。 众人便见一高瘦女人被搂着进来。 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挂着笑,可虽是笑着,但眼下那颗红痣却平添一丝距离感,只觉空谷幽兰。 何老师面向来人,单坐在单人沙发上。 他没戴眼镜,远远打量她。 “几天不见你,瘦了这么多!怎么了,院里没有发补贴?”他奇道。 她笑道:“是吗?那我以后要多吃点!” 鐏君又冲另一边并坐着的三人点了点头,以作招呼。 因只是随意看了看,没有看清来者的脸,只知坐着的两中年人似是夫妻,双手还握着,站着的是个年轻的男人。 师母一面领着鐏君过来,一面给她介绍:“喏,这是我大学的室友,你就叫,陈老师,刚调到建大;这是你陈老师的爱人,叫邵叔叔就是了!” 鐏君边微躬腰,边道:“陈老师好!”“邵叔叔好!” 最后,师母带着长辈的揶揄,指了指那一直微笑着的男人道:“这是你邵叔叔和陈老师的小孩。比你大……诶……” 她想不起来,问那女人道:“小衍现在几岁来着,刚说呢!我这记性!” 陈老师是一个柔美的女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江南水乡的柔情:“博二了,二十八了。” 师母道:“比你大四五岁!” 这是做媒啦。 “呐,这是邵衍,建筑学的!” 说罢,又介绍鐏君:“我们老何的学生,陆鐏君。是建怀本地人。研二了,小姑娘厉害的,已经修满学分了,下学期转博。” 鐏君面色淡定,好似被狠夸的人不是她,笑说:“老师太夸奖我了。” 她见对方伸出手来,也握了上去,微仰着脸,大大方方道:“你好你好,我是陆鐏君。” 男人的凤目一弯,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手心:“你好,我是邵衍。” 他还是这般喜欢笑。 她面上不显,只淡定地将手抽回,由着师母将她按在沙发的另一边。 陈老师的爱人比较沉默,反而是陈老师更健谈:“鐏君一进来我就觉得,这小姑娘真俊!” 鐏君看着她的眼睛,作腼腆态:“谢谢陈老师。” 师母问:“你前天不是去集设计学院参加防诈讲座的学分吗,有没有看到小衍?” 鐏君笑着摇头:“我坐最后一排呢,还摸鱼刷题。” 随后,他们大人就越聊越开心。 鐏君也不看那人,只看老师们聊天,若是他们问她,就笑着回答。 何老师为人耿直,厌烦行政里头的弯弯绕绕,故而只一味在教学岗位上。 又不喜欢社交,朋友也少。 这样开心也是少时。 师母眼睛一转,道:“啊呀,聊了这么久也饿了!学院路那里胖叔烧烤应该摆摊了,你们年轻人体力好,去跑一趟呗!” 何老师道:“啊,这不是可以叫外唔啦……咕嘟……要憋唔死啦……” 师母眼疾手快捂上他的嘴。 安静坐于沙发上的男人点了点头,清俊的脸上不见一丝不喜,只温声道:“我好久没开车了,得麻烦陆小姐保驾护航了。” 陈老师越是了解鐏君越是喜欢,心想上辈子定也是给我家作儿媳妇,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喜欢这姑娘:“你头上的伤上个月才刚好,可要仔细点,不要给鐏鐏添麻烦。” 几人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鐏君只得从包里取了钥匙和手机:“不麻烦不麻烦,我开慢点。” 众人笑道:“你们路上慢慢聊天嘛,我们不着急吃点心!” 出门时男人很细心,控着门让她先走,上了车也是乖巧地坐在副驾驶位上。 鐏君好似未见边上若有若无的偷觑,只摆出跟第一次见面的人那般客气地寻话题。 正路过一个湿地公园,她无意道:“邵先生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男人沉默片刻,轻轻道:“我很喜欢诗词。” 她抿了抿唇:“那挺好的。” 男人似是未理会她不想接话的心,接着道:“最喜欢的是《长命女》,我每天都要看上几遍。” 她的心越跳越快,下意识将车停入空旷的公园停车场。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男人温润的声音萦绕于狭小的车厢之内,一字一字砸在她的心上砸在她的眼里,叫眼中不争气地充满水雾。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他停了停,头往后一靠,只往窗外望去,好似没有看见俯趴在方向盘上抖动的肩背,喃喃道:“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宝知。鐏鐏。你为何不肯认我呢?” 他找啊找,终于与她重逢,她却冷着脸同他擦肩而过。 鐏君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哑着嗓子,说出的话却在盛夏里叫人心肺都发寒:“因为不喜欢了。” “你说谎。”他转过头,盯着那颗红痣,黑眸中深藏冰霜。 在泪水的冲刷下,那点红越发鲜明。 “因为你不敢!你以为我不是我!你觉得这么做是为我好!” 邵衍接着道破:“因为你以为现在的你失去了所谓的特殊性!”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等了这么多年,守了你这么久,只等你回来。” 别等我了!我有什么好的!有我的地方只会让你痛苦! 她恨不得大声喊出,可苦涩的眼泪在喉咙一滚,连带着舌根都发苦。 鐏君擦了擦眼角,预备着发动车。 不想男人伸手就拔了钥匙,往后一丢。 鐏君下意识伸手往后探去,却见男人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便走。 这里黑压压的,虽说法治社会,但难保有什么情况。 她解了安全带就要追去。 没想到车门反而被拉开,她被男人拉了出来,扛在肩上。 “你!你放我下来!” 男人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剑眉微皱,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后,打开后车门,把女人推到后座上。 垫子软塌塌的,只把她包裹进去,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从后面压了上来。 他关了车门,又从地上捞起钥匙,将车门上锁。 “你……你这是做……唔!” 男人抓着她的手,控在耳朵两侧,低头就吻上玫瑰花瓣似的唇。 他狠狠地嘬着那圆润的唇珠,只吮得她发疼。 “放……别……唔嗯……” 男人的舌头顺势撬开贝齿,滑溜地钻进去,在她口中横冲直撞。 她红着眼,丁香小舌被迫与之共舞,口中的津液被男人霸道地吮吸。 邵衍在性事上总是温柔的,体贴的,很少这样开头就直白热烈。 这么浓烈的气势,最为她喜爱。 她总要勾着他,勾得他方寸大乱时,才会丢掉伪装的温柔,霸道又热烈。 鐏君被他吻得迷糊,下意识地搂抱他的脖子。 什么时候被他放开手脚都不知。 等回过神来,发现衬衫的纽扣已经被揭开,即便是黑暗里,也可见一片柔白。 邵衍是第一次接触前扣式内衣,摸来摸去也解不开,反叫她从情欲中清醒一些。 “别这样,我要……啊!”女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清甜的呻吟。 原是邵衍不耐了,直接将内衣上头扯下,不偏不倚拉到乳尖下边,蕾丝磨蹭到细嫩的红樱。 不待她推搡,男人就低头将那颤颤巍巍的红果含了进入,用虎牙轻轻研磨。 鐏君颤抖着,想合拢腿,却被男人卡着,好似舌尖上的糖果,一点一点融化。 另一边的红果也没被冷落,男人压低了手背,细长的食指直直戳上的红果的微陷的顶端,身下的女人便从鼻腔中发出似是痛苦似是欢愉的哼声。 那两指随即轻揪红果,有些粗暴地往外拉着,随后又放开,再抚上去时,便是酥雪丰腻,红果艳凸。 被咂巴吮吸的那边好似要将她吸出乳水来,叫鐏君酡红了脸,耳边也嗡嗡作响。 邵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那可怜的红樱桃,含糊不清地吻着她的脖颈。 在喉下留下浅红后,他一路向下,又左右安慰黑暗里那嫩乳,再往下,在平坦的小腹处留下一道暧昧的水痕。 “噼啪” 腰带被解开的声音在车厢内尤为突兀。 她是想阻止的,却被欺负的浑身无力,只能淌着泪,红着脸看着男人扯下西裤,随后将那蕾丝边的内裤拽下。 “不……不行……”她好像在阻止他,又像是说服自己。 她是愿意的。 但她觉得不好。 在这天人交战的当口,她却开始控制不住地游离。 他的手很好看,掌背宽大,纹路清晰,手指修长,修剪过的指甲圆润。 现在那漂亮的手正轻轻推开她发软的手。 将那本就无力张开的腿又掰开一些,直直贴上覆着些许卷毛的私处,慢条斯理地上下抚弄。 他……他……他…… 竟然学会折腾人! 鐏君心中叫苦,下头淅淅沥沥地流出些水来,腰也控制不住地去蹭那手。 “别,别这……” 邵衍倾身,含着那晶莹的耳垂问:“别怎么?” “是别这样?”他的手突然在蚌缝上急促滑动。 听见身下的女人的呼吸声越加沉重,他低低一笑,下一动作却叫女人失声叫出。 “还是别这样?” 那拇指与食指眼疾手快地捉住藏在树丛中的小珍珠,有些粘腻地拧着。 “嗯!别!衍郎!求你了!” 她终于服软了。 男人眼中的火却愈演愈烈,轰轰烈烈地燃烧着,引着他低下头去,罩上那最细嫩的地方一阵胡乱的逗弄。 鐏君的小腹越加酸胀,又抽搐不止。 原是这幅身子还未经人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敏感地拧出水来。 然后那颗肿起来的小花核就被男人精准地叼住。 邵衍本就存了一腔的赌气,在这浓郁的男欢女爱中自然而然转为欲望,当下就颇有技巧地嘬含起来。 鐏君早已控制不住,随着男人的吮吸发出“咕噜咕噜”的抽气声。 她不敢往下看,只伸了手臂横在眼前,挡去活色生香的画面。 可哪有这般简单呢? 男人的宽舌往下一沉,直直包裹上花核的小尖儿,两指借着甬道里流出的花蜜,悄无声息地滑进去,在那薄膜外按压捣鼓。 她后知后觉起来,有点惊慌地要去推他:“我要……我要泄出来了……唔嗯……快点……放……” 邵衍早将外套垫在她身下,只伸手捉了同那推脱的柔荑,同其十指相扣,反而咂巴地更快,当长舌刺入花径时,身下的女人两腿死死绞上男人的肩背,身子往后一抻,像是拉满的弓弦,连同脚背都绷紧。 果然,一股甜腻的热流喷涌而出。 邵衍毫不介意,全单照收。 鐏君沉溺于高潮之中,全身红粉,被触碰一下都颤抖不已。 男人却没有进行下一步,只解开裤子,释放出已经硬得流水的性器。 他看着眼前的美景,一面自渎,一面伸手去揉弄高耸的酥雪。 鐏君在他的手下发出他想要的声音。 在喷涌而出时,他俯下身,扣着她的后颈,逼着她伸出小舌同他交缠。 —— 番外之现代篇人生若只如初见(现代番外完结章 车厢内女人细细的抽气与男人沉重的喘息交织着,同欢爱后的体液气息一道,顺着排风的滤片往外溢。 男人一手撑在女人耳畔,一手抚顺着女人的腹部。 刚刚几股浓精不偏不倚地,统统喷在女人赤裸的肌肤上。 他就这样缓慢着,用几节指腹,上下推抹着。 她的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鐏君早已手脚发软,头脑发昏,哪里识得出东西南北,只觉得身下狼狈的粘腻被温柔地擦去,而敞开的衣服被细致地穿扣完整。 在被男人拥入怀中后,她鼻头没由来地一酸,头抵着男人的肩膀,眼睛压住的那块布料徐徐被濡湿。 她听着邵衍用遥控打开四面车窗通风,听着他不知道打电话给谁来开车,两手却一点一点从他腰背向上,缓缓抱住他。 邵衍声音一顿,随即像是没有察觉,只报了现在的位置,不过环着女人的腰的那手换了发力点,叫她在他怀里靠得更舒服。 就在鐏君被拂顺地要昏睡过去时,一个人在车外小声打了个招呼:“邵先生。” 邵衍将钥匙从车窗递出去,那人就开了车门,扣上安全带后将车开上环城路。 他要带她去哪? 鐏君不知道,周身萦绕在草木的气息中,只觉安全。 在邵衍离开的日子里,她日日夜夜在房内燃着调制的香。 即便一次又一次调整用量,终归不是他。 而她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思念他。不然她就太孤独,太可怜了。 “别哭了。”他轻轻吻过她的耳垂。 鐏君没应声,只将脸更用力地压在他肩头,无法被衣服汲取的泪水顺着肩头往颈窝流淌,刚好被锁骨汪住。 随着车身摇晃,那颗晶莹的泪珠也微颤。 邵衍又怜爱又心疼,一面捋着她一同被压住、被沾湿的鬓发,一面轻声哄她:“都是做过祖母的人了,还爱娇。” 又疑心自己刚刚是不是弄疼她了:“是不是我太急,弄得你不舒服?” 司机好似没有听见,一心一意地开车。 她小幅度摇摇头,只将他抱得更紧,就像是钥匙找到了自己的锁,只想天长地久地扣在一处。 今晚他肯定不会让她回去。 她也没想要离开他。 老师师母还在等他们,合租的姐姐也预备着给她留门,还有电脑里没有完成的报告。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管。 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忽然停了下来。 原来因是陌生车辆,一行人在小区门口被拦截下来。 司机是邵衍工作室的助理,经常送他回家,也算是跟门口的工作人员混了个眼熟。 他递了门禁卡后准备折返回去,却见新入职的实习探头探脑地往后座看去,便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来者视线,微笑着问:“怎么了?” 工作人员忙上前将实习拉开,陪笑道:“新来的小孩看什么都好奇,别跟他计较。” 鐏君只觉的自己像是躺在水面上,晃晃悠悠,被抱起被放下,只是一直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才一直松着心口那股子气。 可邵衍不会这样轻拿轻放。 刚才那阵怜爱与惆怅化作熊熊燃烧的欲火,只不过被暂时搁置了。 他跟准备离开的助理说了自己明天不去工作室后,慢慢上了二楼。 从敞开的卧室门往里望去,就见一团雪玉卧于灰色的床单之上。 这里是恶龙的洞穴。 她是他窃取的珍宝。 只待他饕餮一顿。 鐏君听到手机发出连续铃声,只低着头撑起身体。 她正要喊邵衍,下一秒忽被捧住了脸。 邵衍居高临下着,有些急促地吻了上来。 可当贴上后,他反而不迫切探进去,只慢条斯理地用舌尖顺着她的唇线游走。 不着急。夜还很长。 今晚,明晚,后天,大后天。 她只许与他连在一起。 鐏君被他一磨,反而清醒过来,伸手就勾住他的后颈,往下一压,男人便微微泄了唇齿的劲,叫她顺势溜了进去。 她很喜欢跟他接吻,这是邵衍打一开始就发现了。 女孩子就是这样,哪里都是软的。 他边将她滑嫩的小舌卷入口中,边将她轻轻压着身下。 邵衍吮吸着,搅弄着,逼得鐏君在他的攻势下发出有些惊慌的哼声。 他又有点自责,觉得自己孟浪,心想要不慢一些,总归逃不了。 不想女人的手在男人结实的腰背上滑抚着,使得一阵酥麻逐步攀升入他的后脑。 邵衍便放开了那檀香小口,顺着分明的下颌,含吻上天鹅似的玉颈。 是不是男人天生在这种事上就这么贪呢? 她张着艳红的小嘴,只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刚刚他吻得那样深,那样急,好似要将她吃了一般。 他确实想吃了她。 而她在情欲中向来坦诚得可爱。 下头的小口已经湿润,正一股一股张翕,往外吐着花蜜。 他隔着西裤,温柔地抚慰那张贪吃的花穴。 娇嫩的入口被绸缎的内裤磨蹭着,更是情不自禁地流水。 邵衍在鐏君的锁骨上留下几个靡艳的标记后,不出所料地摸到到外裤被濡湿带来的粘腻。叫着滑腻所染,他只觉浑身发热。 女人攀附着他的肩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吸他的下颌与耳后。 像只焦急的雌雀。 邵衍微微一笑,有些强势地将她按捯,慢条斯理地解开鐏君的衣服。 不过须臾,只在男人眼前毫无遮掩地玉体横陈。 即使做了很多次,并且对夫妻床笫之事较为热衷的女人在爱人这般炙热的目光下,实则无法抑制羞涩。 但她的目光也不敢看着男人的脸,只盯着他的胸膛,心中却有不服,酡红着小脸去扯他的衣服。 这正如了他的愿。 二人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热烈地接吻,好似这世间只有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鐏君用真正的自己面对他,邵衍显得又激动又强势,就像是第一次接触情事的毛头小子。 他重重地压着她,结实的胸膛压着绵软大团,只将雪乳压得惊慌失措往两下落去。 皮肉贴着,男人身上的汗顺着肌肉的纹理落到身下的白腻上,烫得叫人发颤。 邵衍打腰间往上探去,不偏不倚地握住左边那团,有些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被他吻堵的小嘴含含糊糊地发出低低地呻吟。 他的兴致被催得更为高涨。 随即,男人的腰身就挤入微敞的腿间,修长的手恋恋不舍地离开逗弄碾拧的红樱,稍加犹豫就抚上那细嫩的蚌缝。 应许之地抑不住地一张一合。 一小时前刚被嘬含过的入口早已柔软不已,男人的指节不过试探性地磨了磨,就迫不及待地自动吞进去小半指节。 邵衍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 鐏君红着耳朵,伸手就拧上男人胸前的淡红色的肉点。 邵衍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手指就不知轻重地往里头塞进些许,磨蹭过花径的肉壁,叫鐏君双膝开始微微颤抖。 “真是冤家,何苦来撩拨我。” 他四指摩挲着女人柔软的大腿内侧,指节分明的大拇指缓缓推进,只在指尖感觉到阻隔时才停下来。 可又没完全停下。 在里面按压着,往外抽出,又推进去,玩弄得汁水淋漓,濡了他一手。 鐏君在这一刻才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身上的男人确实是她成婚多年的丈夫。 这样磨人这样熟练,逼她腰眼发软,小腹发酸。 当两指探入时,鐏君已经临近高潮。 她微抬头,就看见男人额角绷起青筋。 他忍得太阳穴都发疼,一个劲地突突。 可他气势虽凶,却怕她疼。 鐏君心口又发酸了,也不胡乱在他腰背上摸挠,只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上,瓮声道:“可以了,快点……进来吧……” 他退出手指,又在那羞涩张开的蚌肉上揉了一下,一手绕过鐏君的腋下,往下扣住鐏君的肩膀,另一手扶着硬得吐粘液的肉棒,抵上刚刚被他温柔开发的花穴。 那肉圆头一贴上小口,就受到热烈欢迎。就这滑腻的水液,不费吹灰之力地被吞进了顶端。 前端好似被千张小口吸吮着,叫他头皮都炸开。 邵衍只得告诉自己想些别的来转移下边的舒爽。 不然他就要重演洞房花烛夜的尴尬。 恍惚间,他听见到妻子开始小口的深呼吸。 鐏君自然是又涨又慌,可她的身体却没有抵抗,反而将饱满的大腿分得更开,更是缠上男人精壮的腰身。 当圆头顶入那层阻隔时,邵衍顿了顿,低下头去寻鐏君的唇。 鐏君有些紧张,只双眼含泪地同他口舌相缠。 男人便不再迟疑,顶破了那膜,彻底肏了进去。 “嗯!”破处的疼痛叫鐏君蹙起那远山眉。 邵衍便温柔地吻着那皱起的眉头。 “鐏鐏乖……没事的,不要怕……” 明明以前都做了那么多次,他还是当她是洞房时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十六岁新妇。 等身体被捅穿的恐慌感过后,鐏君有些难耐地夹了夹花道里的阴茎。 “唔!你这…嗯…小精怪!”邵衍被一夹,险些失了理智,往外一抽,又狠狠地撞进去。 女人不管这些,只在男人的撞击下发出小声的抽气与呻吟。 男人就像是唯恐猎物脱逃的猛兽,一手扣着鐏君的肩膀,一手扣压着她的胯骨,好似想将她钉死在自己的肉棒上。 那热乎的硬棒磨磨蹭蹭地抽出来,却毫不留情面地顶进去,一路抚平花径里的褶皱,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重,直到最后撞上深处的花心。 那最后一下可好比最后一根稻草,叫女人的花穴抽搐频率加快,最后紧紧缠着邵衍的肉棍,叫那物艰难前行。 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鐏君都要叫他入昏了脑,也顾不上什么所谓羞不羞,用力搂着他,在男人的撞击下,发出他想要,也渴望听到的声音。 她的欢愉皆由着他来掌控。 下边被男人急速的撞击打出白沫子,不仅黏糊地粘在女人被翻带出的红肉上,也粘在男人卷曲的硬毛上。 那粗硬狠狠带过嫩肉,更是发抖。 有时疼痛往往比怜惜更刻苦铭心。 鐏君有些迷离地抬起头,就见男人流着汗的面孔。 他像原来的他,又不像。 刚成婚,乃至外放时,总有人说邵大人气运好,竟在先头乱臣贼子把政时得了济北伯的青眼,最终娶了梁县主,可谓是一生顺畅。 可旁人却不知他的忍耐。 他总是将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公差时总想着给妻儿携带些许玩意,好吃的、好玩的皆是由妻儿先择。 且不论先头他暗中为她所做。 在她懵懵于自己的悲惨奇遇而暗自迁怒于不相干的人时,他从不惧寒冬,只炽热地走向她,即便一次一次被她理所当然的伤害,他也从未变动过初心。 鐏君心口又酸了。 即便他现在气势凶得要命,她也欢喜,也想他快活。 每一次撞击都结结实实地顶上花心,马眼同皱乎的花心几次招呼,可下一秒正要一贴,劈头盖脸地浇下一阵热液,身下的女人从鼻腔里长长溢出一声呻吟,双眼只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小腹不自主地激烈抽搐,两腿不住打摆,连藏在丛林里的花核也热烈地冒出来。 邵衍沉闷一声,肉棒也吐出些许清液。 他支起身,往外一抽,欢好时的粘液带着浅红的处子血没了堵塞,一股脑顺着花穴往外头汩汩淌。 鐏君好似徜徉在温水里,浑身酥软,下头一抖一抖,泪水也抑不住往外冒。 邵衍怜爱地用湿润的薄唇蹭了蹭女人的眉眼,随即下了床。 鐏君被他打横抱起,因为高潮而黏糊的大脑里头冒出一个疑问:这就结束了? 他不是还没有到呢? 当她被男人放于立面的全身镜前,由着男人吮含着后颈,一腿被抬起才恍然。 可惜猎物太过尺度,意志也不坚定。 被逼着,半推半就着看着。 “鐏鐏,你看。”男人的肉棍在灯光下被水渍映射地闪闪,从后头抵上红艳艳的细口子:“你看你,多贪吃。” 鐏君好似被蛊惑着,睁大着桃花目,看着那本来嫩嫩小小的口子一点一点吞并水红的阴茎直到根部还些许留在外头。 那小口还不知休止地,妄想吃下更多。 “真贪。”男人在她耳边笑着,下边可不留情面地用力撞着。 “鐏鐏……鐏鐏……快点叫我名字,快点呀……”邵衍一面喘着,一面有些撒娇似地催促她。 她不敢看了,死死闭着眼,抓着他环住她肩的手臂,小声哭喊着:“衍郎……你不要……这么快……我站不住了!” 这时候的男人总可是披着画皮的饿狼,她越是哭,他硬得越厉害。 邵衍又拉着鐏君的手,引着女人纤细颤抖的指尖,摸着两人接连处:“鐏鐏……我妻……你感受到了吗,我在入你…”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死死盯着二人重迭的手。 腰眼的酸胀越是强烈,他撞击得就越厉害,在最后一股快感如浪潮般涌上后脑时,他不再抑着自己,狠命往里头一挤,好似两团丸球也要跟进去,在最里头射出几股浓精,一手用力抓上女人胸前乱跳的白鸽,那般用力,叫腻滑的乳肉从指缝里鼓了出去, 鐏君早已张着小口,失神不已,下头喷出水来。 这一夜翻来覆去,不知道做了多久,从衣帽间做回卧室,又到浴室,将里面浓满的白精清出来后,又射了进去。 鐏君在浴缸里被男人温柔地抚顺时迷迷糊糊想着:还好今天是安全期,不然按这个阵势,怕是要怀孕了。 第二天,她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忍着浑身酸痛,她一面将怀里的男人的耳朵捂上,一面取了手机接通。 是卉姐。 “鐏儿,你昨天发消息来说以前室友来找你玩,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哦,不过我跟你说,这事我是真的不吐为快!” 电话那头的合租姐姐声音里挡不住的兴奋:“之前我本来想给你介绍的男的,对了你也不知是谁,因为他当时连你名字啊什么的都不知道,我朋友就一提说是给他介绍个女生认识,他就直接回绝了,连联系方式都不加的那个!哼,虽然他也有这个傲的资本!可是!你猜怎么着!他昨晚疯了一样要我介绍你给他认识!” 鐏君听的云里雾里,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的气泡音非常严重,只哑着嗓子问:“你推了我联系方式给他了?” 卉姐觉得有些怪异,可刚发生这种偶像剧般的情节让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当然!虽然吧,我昨天说的那个什么八字好男是挺不错的,但这个可是邵家本家的,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人跟咱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这可是实实在在跨越阶级的!姐们有这皮囊可要用在刃上!” 她在这头絮絮叨叨,鐏君则退开通话界面,果然发现微信有好几个消息提示,除了老师友人的询问外,在new friends里跳出好几个加友申请。 都是一个人发送的,名字为【jace】。 头像是一片灰色,只随意画着无厘头的线条。 鐏君耐心地几条申请都左滑删除,对电话那头自说自话的卉姐道:“姐姐,我已经脱单了!” 卉姐大吃一惊:“这么快?!你是不是诓骗我!” 鐏君低头看了看男人有些微皱的眉头,快速说道:“到时候带给你见一下。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话毕,她将手机丢到一旁,重新躺了回去,像是这么做了已成了习惯,仍在睡梦中的男人将她搂入怀中,将下巴放到她的肩上。 疲倦又一次席卷而来,鐏君摸了摸左手中指上一夜之间忽然出现的银圈,将脸轻轻贴上男人的胸膛。 ———- 第四十四章群芳寻花落,旧友赴邀约 l a s 金秋十月,兰桂飘香。 父兄上值后,众女眷便相约前往静心堂,一同商讨着秋日群芳宴。 许是因为二姑娘预备着议亲,侯夫人便坐镇后方,明指着由元曼操持。 各房姑娘自然不敢将异议摆上台面,不过是在四夫人的提议下,一道学着。 当下,静心堂花厅两侧交椅上满当当地坐着花枝招展的女子,皆静默不语。 或是品茶,或者细细观察坐于上首的丽服佳人。 只见那女子连案几上的名册都未翻开,垂着眸子便娓娓道来。 “焦二家的卯时来画押,领了对牌去仓里取烛台,要年前刚打的那批。” “大哥房里头的舞风、舞霜……” …… 宝知坐于她斜下,一面品茶,一面暗暗称赞。 虽谢元曼有时古怪,可大家主妇该有的修养可一个不缺,又有如此容颜。本文首发站:po 1 8 .a sia 她放下茶盏,暗觑美人一眼。 果然,无论看了多少次,总须得承认,谢元曼是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里容貌最为出挑的。 美人如花,各有千秋。 可元曼的美击破了所有的束缚。 这样的花合该收入帝王侧。 可她何必屡屡犯浑? 宝知百思不得其解,也惫于推波助澜,趁着侯夫人翻看账册的间口,起身道:“禀大伯母,昨日东宫的宝林娘娘说是思念家乡吃食,殿下便命侄女今日去梁家点心铺子取了送去。” 侯夫人点了点头,问道:“可要让家中嬷嬷一道陪着?” 宝知控制着自己尽量忽视斜对美人抖动的鸦睫,只笑说同宝林娘娘说说话便回来。 梁家的马车一早便候于南安侯府西侧的角门,马夫见门内一精致小轿抬出,便朝着车内道:“姑娘来了。” 马车上钻出一个高瘦的丫鬟,上前便拜见,长长的鬓发掩去眉眼。 宝知便同小花等人道:“东宫森严,殿下只许我带一名身边的人,那点心又重,就由我梁家的丫鬟陪着我一道去。你们先回去罢。” 小花等不疑,只一道送着宝知上车。 马夫早在前日便得了管事的指令,闷头赶车,停于梁家糕点铺后门。 不过须臾,便见姑娘领着丫鬟回车,不过那丫鬟不似来时那般挺拔,抱着纸包,佝偻着随于姑娘身后。 这可不行,他心想,回去要同管事说道说道,这样的仪态,实则有失梁家脸面。 宝知将车窗掩实后,默默望向那丫鬟,开口打破车内的宁静:“公子终是来了。” 那拿着纸包挡脸的人预备着将点心随手一丢,又悻悻收了力度,只丢于案几上。 几上茶盏水波荡漾,溅出几滴茶点子,在蹭亮的紫檀木上颤抖。 “呵,亏得你想出的好点子!竟是叫我装成女人!” 那人双颊红艳,并着唇上的脂粉,一派雌雄莫辨。 宝知淡定往旁一挪:“没法子,若要【季公子】入东宫,要么先入净身房,要么先去午门。” 季律光一听,脸色又绿又紫,变幻莫测,最后从牙缝里挤出:“算是我看走眼,竟不知梁姑娘这般口齿伶俐!” 宝知只抿嘴一笑,不去搭腔。 若不是牵及太子的隐私,她真想安慰几句:“扮女人如何,我不也扮过男人?太子还扮过小妾呢!” 季律光过了这茬,想起此行的目的,脸上浮现阴郁。 “那逆贼为何非要见我一面?” 这是家事,亦为阴私,宝知无意沾染,只取了当初约见季律光时的说辞:“其中关节我倒不知,但季公子赴约,便是后悔一时;若是不来一趟,怕是后悔一世。” 季律光知道这人的怕麻烦秉性,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端了茶盏一阵牛饮,想故意咻她,却见那姑娘早已端了茶壶,待他刚放下便缓缓续上。 望着那双纤细晶莹的手,那些刺话也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本该用她的伤痛狠狠刺挠,叫她同他一般悲惨。 为什么他们都是过往的幸存者,她却如此幸运? 季家已无,梁家待起。 连同那野狗一般的邵衍,前些日子也在王府分出旁支时分得一处大宅。 她若嫁过去便是主母。 真是好命。 凭什么? 他正欲开口,宝知便道:“近五年,只能如此。” 他一怔。 “公子现下风口浪尖,待五年后,殿下定是要提用公子。” 这是她能说的所有,多说多错。 季律光冷笑,心道真是冷血,劝慰他踩着父亲尸体上位。 可又不得不承认,权力确是叫人爱不释手。 他恢复了以往的桀骜不驯,勾着唇要讥讽她,便听马夫道:“姑娘,东宫到了。” 宝知从怀中取了令牌,递给季律光:“让马夫给了内侍,叫马车直入二门”。 季律光凝视了她半晌:“还算有些姑娘家的规矩。” 嗯?宝知疑惑,他们接触次数只手可数,他如何比较? 却不待她深思,麻烦便找上门来。 “殿下宠爱宝林娘娘,特派我前来接应梁姑娘,但姑娘如何坏了规矩,竟要行车于甬道?” 宝知默然,随即指示季律光揭了车帘退让一旁。 车外来人身着东宫郎将官服,铜亮剑鞘在秋日中熠熠生辉。 “臣女梁氏得娘娘关怀,特许将车停至二门。” 宝知不是肯吃闷亏的人,那女人险些害了她,若不是那会突然一身黄衣直冲内室,宝知怎会分心中药。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各自求仁得仁不是吗? “封郎将大义,上为东宫安宁,下为义妹名誉,实为我大盛典范!” 封三爷听她一语,便知她面刺他房内人入东宫之事,脸上的笑意便去三分。 宝知可不咻他,封三爷亦已知情,现下离二门不过几步,下车便是。 可封三只身上前,挡在车凳前,压低声音道:“姑娘可知雍王府旁支里头有一支分府,新宅子可巧就在封家京城住府旁,那当家是哪位公子来着?” 他似是苦苦回忆,却死盯着宝知:“哦哦,是衍公子呢。那独门独户的,夜里冰凉,内宅外院都要人照看,不若由着封家送些调教好的人去,友邻之间也多走动走动。” 封三爷说着,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微笑:“衍公子真是招人疼。” 此言既出,即便是季律光也皱了眉,他同阴川侯等纨绔多年,一听就知其中意味,正要出声呵斥,便听宝知平和道:“旁的事岂是臣女这未出阁的姑娘可非议的?大人切莫同臣女说道旁人家事,若是叫人知道了,只怕道大人手长嘴偏。” 季律光只一声嗤笑。 “梁姑娘安!殿下见封郎将许久未归,便遣我前来接应姑娘。” 周寄如神兵天降,领着一精致小轿打南宣门而往,刺破现下的剑拔弩张。 宝知微微一笑,边口中恭敬称“殿下仁心”,边领着侍女上轿。 封三爷亦挂着笑,好似那犀利之语未曾出口,一路护送着宝知至黛宁殿。 ————- 第四十五章黛宁起伏事,地牢狠心人 宝知既无诰命,也无品级,不过一介遗孤,故而在外殿坐冷板凳。 她倒也自得,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由子,只心平气和地喝茶,任由思绪慢慢飘远。 她同燕国公,哦,现下是罪人季忠良,只见过数面。 多半是她过往调查时无意寻见,但双方打一照面只有一次。 彼时身份已变,乔家业已得圣旨平反,虽主家凋零,清贵之名犹然落于既存之人;而罪大恶极的季忠良既是孤家寡人,亦为阶下囚,昔日往来门生作鸟兽散,若是不搭理已是善心,更多为踩上一脚,自家做的,胁迫做的,皆扣于他之上。 那般狼狈,宝知心中痛快,却也复杂。 你做尽丧尽天良之事,赶尽杀绝之时,可有想到过今日? 她问。 那断了四肢,卧于腌臢之中、辨不出口鼻之人,静默半晌,嘶哑道:“我要见……季律光。” 匆匆的脚步声将宝知拉回当下。 “宝林娘娘身体不适,还请梁姑娘回吧!” 宫女有些不耐,眉目浮现焦急,像是赶人似地要将宝知逐出去。 宝知可以理解,毕竟往小了说梁宝林现下是东宫唯一的嫔妃,往大了说是太子唯一的女人,黛宁殿的人自然水涨船高。 瞧这吃穿用度,啧啧。 宝知放下菏窑兰花盏,不紧不慢抽出帕子,按了按唇角。 “这位姐姐说的是,不过殿下遣我侍女前去取物,命我候于此,我怎能违抗殿下之言?” 那宫女心中恨得牙痒痒:看来这个梁姑娘正如娘娘所想,心大得很!太子殿下便要临驾黛宁宫,怎想还赖在这! 她越看宝知越觉她如妖媚,想要分走她家娘娘的宠爱,耳尖听见隐隐约约的哨声,便知太子仪架已近,情急之下竟同几个小宫女一道拉拽宝知的衣袖,要将她推搡至侧边耳室,口中威胁:“梁姑娘可要审时度势!莫要惊扰了娘娘!” 宝知在南安侯府金枝玉叶地长大,何曾受过这般待遇,更是不敢相信东宫的宫婢这般无礼,一时间惊得未作出反应,叫人推得跌跌撞撞。 她可不是会任人欺负的娇花,反正现下无人。 正当宝知要动手,就听外头长声:“太子殿下临驾!” 太子一进门,便见外殿里头跪着五六个宫女,她们皆围着一身着鹅黄雨花锦长裙,外罩着青玉案外袍的女子。 美人黛眉微蹙,发簪歪斜,鬓边散落着几缕发丝,更衬着那眉眼如远山芙蓉。 太子还是除却在那船上与城墙,第一次见宝知略显狼狈的情态。 他心中却不合时宜想着,她着黄裙也好看。 太子身边的大内侍平云一眼就看出其中弯弯绕绕,心中咒骂:真是把自己当太子妃不成! 却也想太子实则该娶亲了,底下乱糟糟的,殿下一人如何既顾前又照后。 太子道:“梁姑娘请起。” 平云顺势道:“黛宁殿里宫女是刚采买的,规矩都未学到家,该是叫姑娘受了冷落。” 随于太子身后的侍卫闻言上前,堵上那面露惊恐的宫女之口,不过须臾便将人拖走。 这是他们自雍王府那闹剧后第一次见面,双方都有些踌躇。 宝知心中早已知太子对她的想法,现下见了太子有些尴尬。 太子是个骄傲的人,他知她无意,却怎么也做不得那等下贱的恶人。 遇到她这样的人,他意欲使出的手段实在无法自洽。 室内静默许久,还是太子先行打破沉默:“孤忙于政事,疏忽了东宫杂数,怠慢梁姑娘。” 宝知忙道:“殿下日理万机,这如何是殿下之过。”说罢自己扶正了歪斜的步摇。 太子心想你可不是好心的人,疑心她似是嘲讽,却见那木兰累丝垂下的珠玉摇晃。 徽州簪娘名扬大盛,谢皇后曾赏了一支上奉的钗环给老雍王妃,她如何取得,自然不言自明。 太子未语,微微侧头,掩去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的浓郁。 宝知却不知他那思绪,只试探性问:“臣女的婢女愚笨,可……”一语未毕,便见主殿里一女官面露喜色,匆匆而出:“奴婢叩见殿下,娘娘近日犯呕觉多,适才太医诊断,娘娘已有一月余身孕!” 宝知咋舌,太子效率惊人,刚纳一个多月,就有身孕。 不过太子早已是二十的人了,同年龄段的早儿女成双,也不足为奇。 于古人而言,子嗣自然是好事。 可太子却不如她所想,面上无喜,甚至叫人生寒。 宝知这才回想,这东宫还无太子妃! 这不是孽庶嘛! 庶长子在民间亦已造成家族紊乱,兄弟阋墙,更何况东宫。 像太子这般守礼的人,该是大怒。 太子周身随从皆下跪,只宝知坐于椅上,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心中叫苦:本就是带着一滩浑水来,没想又落入另一滩。 那女官这才想通关节,汗淋淋跪下,颤颤巍巍地请罪。 只听太子冷声道:“孤宫中有要事。平云,现下宫中晚金桂开得倒好,请梁姑娘至明光台赏景。” 平云忙起身,恭敬道:“叫姑娘受冷落了,姑娘请!” 相比被欺骗的生气,宝知想太子更是因为家中丑事为她这外人所知而难看,便体贴视作未曾知晓。 一路来,只在平云殷切介绍时做出惊喜与欣赏,好似已经沉溺于东宫美轮美奂的建筑景观。 这份体贴延续到季律光来寻她,宝知像一初入东宫的官家姑娘,只同「侍女」说道殿内装潢如何精美,侍奉之人如何守礼,用漂亮的场面话叫平云等人皆大欢喜,以至于众人都忽略了梁姑娘身边办事归来的侍女那泛红的眼尾还有衣摆与袖口的深褐点子。 幸福真是比较出来的。 宝知坐于马车正位,一面亲自沏茶,一面不住心中感慨。 季律光早无来时的轻松与玩笑,压得车厢内气氛发僵,叫宝知这般八面玲珑的人也没法子寻上好听俏皮的话。 这倒也不能怪她,他们是两块相负磁级,此起彼伏。 “你是不是很痛快?”男人开口道。 宝知没有搭腔。 男人冷笑一声,自顾自说下去:“别装了。自打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良善人!” “这也正合你这梁家大姑娘的心。” “报仇了不是吗?” 季律光再不如何厌恶他父亲,也须得承认,他的荣华富贵自打出生时起就是由他父亲赋予。 他父亲如何得权? 他们心里都知道。 季律光面上未显,实则内心深处兴许对邵闻璟,对梁宝知都有一丝怨恨。 这只是宝知的恶意揣度,但她不怪他。 这是人之常情。 父亲再如何陨落,短时间内还是会叫孩子产生畏惧。 宝知只一味的沉默,现下同他拌嘴只会火上浇油,万一季律光一怒之下要掐死她该怎么办? 她可不怕他,就是闹开了,事不算办成。 “你莫不是觉得你的好日子便要来了?” 季律光越说火气越大:“你随意挑了个身份上不辱没你的,难不成他会永远受你摆布?” 说到这,他指着宝知道:“嚯!我也是白操心!你跟挑狸奴似的,只是挑个男人逗趣罢了!” “你心中最要紧的只有你自己!任何人挨了你的利益自然叫你扫出去!” 宝知只淡定拨开眼前那修长瘦弱的指节,男人的关节红肿,掌心赤红,还不住颤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做错,你也没有做错。” 此言一出,本是张牙舞爪的季公子如被风吹破的孔明灯,一角轰然塌陷。 她这般直白,又诚恳。 他本想痛痛快快找她大吵一架,想借机寻由子,把身上的负罪与惶恐全都转嫁出去的念想都被她摆上台面。 是的,纵使如何掩盖,昔日的季小公爷是燕国公的亲儿子。 他们投机、审时度势、踩着旁人的尸首朝上头爬去,只为活下来的本性是一脉相承的。 季律光为了自己,为了新的季家,舍弃了季忠良。 他没有做错。 宝知抑下焦躁,只低下头抚平裙袍上的褶皱,装作未见那身着不合身侍女服的人颤抖的肩膀。 她不喜欢这样的局面。 季律光在她的心中该是玩世不恭,傲视旁人,视万事如游戏,一派子的懒散。 她以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有些死理地认定他就该何时何地都如此。 可现下他咄咄逼人,计较,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显露出来。 宝知不愿,也不忍见到旁人难堪。 她知道自己这方面的观点是不对的,可她真不愿看见这样的季律光。 若是她落于此境地,她所做的选择自然同季律光一般。 他做到了他能做的。 可正是因为他的选择没有错误,他没有做错,可后果自然而然便落在他身上。 千言万语,只能汇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 第四十五章书院少年不识愁滋味,准姨父小试 大盛的读书人自开国便在十月中旬有一旬节假,名曰「田假」。 开国元帝起事时曾访乡野,见贫苦学子早起晚睡苦读,午时又抽空归家做事,实在辛苦。 而正是这些贫苦学子,苦读成才,成为大盛初期不可缺少的官员。 这传承勤奋好学,吃苦耐劳的精神,随着礼部定下「田假」慢慢流传。 白缊书院学子盖是在这一旬随夫子出门游学。 邵衍预备着后年下场,今年并不着意游学,况且非人人皆有机会点伴于夫子之侧。 相比他的淡定,晏非白倒有些毛躁。 早读时,时不时回头瞥他一眼。 再在他回头时,右侧飞出一纸团,不偏不倚,恰好砸到他左额。 晏非白“啊”了一声,怒目而视,却见坐于其斜后的周席玉往窗外扬了扬头,顺势一瞧,就见夫子正领着书童不紧不慢地路过。 见晏非白悻悻,周席玉发出一声轻嗤。 什么德行。 他压低声音同一旁的邵衍道:“你乔迁那日兵荒马乱的,我都没同你说上几句话。” 邵衍笑道:“我是第一次当家作主,自然慌乱得很,生怕哪里不周到,恨不得分身落于府里各处盯着。” 周席玉调侃:“内宅之事自然由未来的主母做主,你倒心急,把里头打理好,待日后邵夫人过门了,可就轻松。” 邵衍知好友的性子,也不恼怒,反而请教道:“你可知现下姑娘们最喜欢什么玩意?” 周家未分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我听我堂妹道,现下她们小姐妹喜从滇州流传来的小花样,就是将鲜花晒干后在纸张上压实,制成花信笺。” “姑娘间就爱交换信笺。” 这确实一股子清爽文雅,可宝知不像是会喜欢这般花样的人。 邵衍想了想:“既是滇州传来的,商人重利,自然会运送滇州的花至京城贩卖,我不若寻这些新奇的花来制成花露。” 周席玉细想,不住鼓掌:“好你个衍公子,平日里温文尔雅,为人端正,却不想在风月事中有如此七窍玲珑心!” 好在早读时间恰好结束,这句调笑含含糊糊,却也没引起关注,倒叫前头的晏非白紧张不已。 他一结束就蹭然起身,疾步而至:“阿衍,我有话要同你说!” 周席玉奇道:“你怎么,发癔症了?” 整个白缊书院能在周公子口角中讨得便宜得不出三人,被人戏称小少爷的晏非白更是屡屡吃瘪。 他想及伯父的任务,忍气吞声道:“我不同你斗嘴,我有事呢!” 邵衍无奈,周席玉总爱逗晏非白,可巧小少爷总不禁逗,越是这幅忍辱负重,就越叫周席玉开心。 “来,我们到外头说话。” 避开出来透气的学子,二人立于一处小亭。 “阿衍,今日下学后你可有事?不如同我一道回去,我大伯父前几日刚从江都回来,带了好些有趣的玩意。” 邵衍道:“你都是定亲的人了,虽弟妹未过门,可难保今日会来做客,我若撞上了岂不尴尬?” 晏非白咬了咬牙,终究是兄弟为重,压过了大伯父的威严,压低声音道:“我伯父今日请谢指挥使来府中喝酒。” 邵衍转过弯来,原来是宝知的姨父要见他。 她自小客居侯府,受谢四爷庇护,自然视其为父。 邵衍凛然,感激行礼:“多谢非白提点!” 晏非白反而不好意思,红着耳朵摆了摆手:“那周席玉总欺我,你日后可要偏向我!” 邵衍当下只得搪塞过去。 现在心不在焉的人增加了。 周席玉被他们这氛围所惑,怎想如何旁敲侧击,二人皆如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下去发不出一声。 临到下学,看到他们竟一同乘马而归,心中疑惑,倒也未追上前询问。 邵衍看着温和,实则心中那道线清明着呢,即便周席玉同他亲近,也识趣地不曾触碰。 晏家不愧为百年世家,府宅便是占了一条街,「晏府」二字气势磅礴,由开国元帝亲手所写, 锋利的笔锋勾得来人心中不安。 晏非白也下了马,将手中的马绳一道递给小厮,二人并肩而行:“岚园里头的金桂正是开的时候,早读那会我模糊听到你同席玉说要什么花,我让院里的小厮采上六两送到你府上。” 邵衍道:“我昨日听喻台道,南安侯府要办群芳宴,你不如叫底下的人采了制成糕点与香包预备着。” 晏非白心中佩服他的妥帖,心想那冷冷清清的梁姑娘一腔柔肠皆绕于邵衍也不无道理。 他的知己这般好,配得上一个好姑娘。 邵衍前些年为长泰郡主做事,同三教九流皆有人情往来,对各类规矩耳濡目染,后更是在书院随着夫子学习礼节,不用晏非白提醒,就提出先去拜见晏老夫人。 晏老夫人已是做曾祖母的人,耳目不清,记事糊涂,看人模模糊糊,只觉眼前的青年如青松般挺拔,她问:“来人是谁?” 一旁的嬷嬷丫鬟忙提高声音:“老夫人忘了?这是雍王府的衍公子,是十九少爷的好友!” 晏老夫人道:“小十九?小十九怎么长高了!” 晏非白上前:“祖母,我才是小十九,那是我的好友。” 邵衍体贴道:“小辈今日拜访,特带了几支老参。” 丫鬟们垂首接过后,正要道谢,却见晏家家主身边的人入内:“见过老夫人,大人唤十九少爷去书房见客。” 邵衍起身道:“既然家中有外客,小辈就不打扰了。” 那人道:“大人已知公子拜访,要小人带话,说衍公子是十九少爷好友,大人自然视为侄辈,若公子得空,不若一道见客。” 晏非白在他大伯的人面前也要装出不知:“既然大伯父开口了,阿衍,不若就见一面吧。” 晏老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厅里人多了,依稀听到什么「见一面」,自然道:“见一面就见一面吧。” 邵衍便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谢,由随从引领去了晏大人的书房。 谢四爷见过邵衍几次。 第一次是因为他儿子坠马,恰好邵衍路过,救了松源一命。 那时邵衍瘦瘦小小,穿着宽松的长袍,风一吹好似要被刮倒。 第二次见时就是几年后,大儿子在院内举办诗词会,宴请好友,他恰好在家,出于礼节,儿子领着一众好友师兄师弟来拜见。 谢四爷无疑瞥见邵衍,只听说他前些日子也在五马山,同外甥女有所交集。 彼时的邵衍已无孩子的无措与青涩,意气风发。 皮囊倒也看得过去,为人也正直,可惜只落了个王府公子的名头,实则无权无势。 他当时心中只想少年郎成长至此也是自己的造化,作为好友的父亲,他对邵衍并未有所青睐。 后几次不过宴席打过照面,不想兜兜转转最终竟是成了自己的外甥女婿。 谢四爷心中思绪万千,化作面上,只见他木着脸品茶,不见喜怒。 邵衍本是自信满满,这会也忐忑不安,心中似有万鼓,正被随时落下的小锤击打,振得衍公子两耳嗡嗡。 可巧他也养成了宠辱不惊的表象。 晏非白一面一道行礼,一面偷觑邵衍,心中敬佩他的冷静。 他第一次见未来泰山大人时,里衣都湿了。 不等他看多久,晏大人就道:“非白,我前些日子听你父亲说你文章大有长进。不若我考校你一番。” 晏非白知道是要支开自己,给好友丢了安慰的眼神,便乖乖随伯父离开。 “听闻雍王府分府,公子现下已乔迁新居。” 邵衍起身道:“正是。学生惶恐,称不上一声公子,若是谢大人不嫌,便唤学生的字——容启便是。” 谢四爷想起他已是弱冠之年,顺势道:“君子从容自若,确实字如其人。” 邵衍敛下眼睑,复抬头,露出腼腆之情:“宝知亦如此言。” 此言一出,直白点出了自己心意。 谢四爷差点没绷住,手不自觉一颤。 现在的年轻人这般直白吗,亏得他还想绕个弯再洽谈。 不过既然说开了,也不必再说些面子话。 他单刀直入:“既然你我已心知肚明,不如坦率些。” “宝知是我的外甥女,亦是我至交好友唯一的女儿,自幼生长于我夫妻二人膝下。我视如己出。” “我为何要将女儿嫁给你,你如何护得住她?” “若是少年一晌贪欢,我也无须将此事放于心上,可我瞧你心中别有他想。” “你不过一介秀才,虽说放在平民百姓已是出类拔萃,可宝知乃京城梁家嫡脉唯一的姑娘,莫看现下梁家平反,待喻台大一些,从龙之功自然回落。” “你如何配得上她?” 谢四爷这番话毫不留情面,纵然邵衍心中早已准备,内心早已惴惴。 他深呼了一口气,诚实地点了点头:“大人所言极是,虽学生少年气盛,也须得承认,我现下一无所有。” “口头的保票多说无益,我只说一句,会立起来。”青年身上的稚气早已荡然无存,脊背挺拔,凤目若焰,明亮得叫人不敢直视:“谢大人心中所忧,左右不过担心容启为人知行相悖,面上正直,实则小人。” “岁月会证明一切,宝知信我,还请谢大人也信我。” 谢四爷未作答。 书房内静默无言,落针可闻,只有秋风拂过时窗外银杏枝叶发出的戚戚。 邵衍表面胸有成竹,可自觉这番言语实在是班门弄斧。 他曾经调查的事由有所记载,当年南安侯府四少爷迎娶乔尚书的女儿时确也有风波,听闻谢四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抱得美人归,他也是放手一搏,只觉后背冷飕飕。 不知僵持多久,只听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那青年一颗悬挂的心渐渐回落。 “啪”,似是什么书页落于案几,邵衍不敢抬头,只恭敬弯腰作揖。 却察觉谢四爷起身路过他:“听闻令堂现下住在庄子上?” 邵衍直身,恭敬敛首:“是,家母道是要为家父祈福,父亲何时归家她何时回府。” 谢四爷“嗯”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句“侯府的群芳宴怕是要劳烦令堂赴约,由长辈出面,尽快定下来”。 青年如何表态谢四爷不知,只觉自己这手威恩并施实在漂亮。 至于邵衍的承诺,他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他还有把子力气呢! 倘若日后要欺宝知,家中表兄弟可也是正经兄弟,还怕娘家无人? ———— 第四十六章书院少年不识愁滋味,准姨父小试 大盛的读书人自开国便在十月中旬有一旬节假,名曰「田假」。 开国元帝起事时曾访乡野,见贫苦学子早起晚睡苦读,午时又抽空归家做事,实在辛苦。 而正是这些贫苦学子,苦读成才,成为大盛初期不可缺少的官员。 这传承勤奋好学,吃苦耐劳的精神,随着礼部定下「田假」慢慢流传。 白缊书院学子盖是在这一旬随夫子出门游学。 邵衍预备着后年下场,今年并不着意游学,况且非人人皆有机会点伴于夫子之侧。 相比他的淡定,晏非白倒有些毛躁。 早读时,时不时回头瞥他一眼。 再在他回头时,右侧飞出一纸团,不偏不倚,恰好砸到他左额。 晏非白“啊”了一声,怒目而视,却见坐于其斜后的周席玉往窗外扬了扬头,顺势一瞧,就见夫子正领着书童不紧不慢地路过。 见晏非白悻悻,周席玉发出一声轻嗤。 什么德行。 他压低声音同一旁的邵衍道:“你乔迁那日兵荒马乱的,我都没同你说上几句话。” 邵衍笑道:“我是第一次当家作主,自然慌乱得很,生怕哪里不周到,恨不得分身落于府里各处盯着。” 周席玉调侃:“内宅之事自然由未来的主母做主,你倒心急,把里头打理好,待日后邵夫人过门了,可就轻松。” 邵衍知好友的性子,也不恼怒,反而请教道:“你可知现下姑娘们最喜欢什么玩意?” 周家未分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我听我堂妹道,现下她们小姐妹喜从滇州流传来的小花样,就是将鲜花晒干后在纸张上压实,制成花信笺。” “姑娘间就爱交换信笺。” 这确实一股子清爽文雅,可宝知不像是会喜欢这般花样的人。 邵衍想了想:“既是滇州传来的,商人重利,自然会运送滇州的花至京城贩卖,我不若寻这些新奇的花来制成花露。” 周席玉细想,不住鼓掌:“好你个衍公子,平日里温文尔雅,为人端正,却不想在风月事中有如此七窍玲珑心!” 好在早读时间恰好结束,这句调笑含含糊糊,却也没引起关注,倒叫前头的晏非白紧张不已。 他一结束就蹭然起身,疾步而至:“阿衍,我有话要同你说!” 周席玉奇道:“你怎么,发癔症了?” 整个白缊书院能在周公子口角中讨得便宜得不出三人,被人戏称小少爷的晏非白更是屡屡吃瘪。 他想及伯父的任务,忍气吞声道:“我不同你斗嘴,我有事呢!” 邵衍无奈,周席玉总爱逗晏非白,可巧小少爷总不禁逗,越是这幅忍辱负重,就越叫周席玉开心。 “来,我们到外头说话。” 避开出来透气的学子,二人立于一处小亭。 “阿衍,今日下学后你可有事?不如同我一道回去,我大伯父前几日刚从江都回来,带了好些有趣的玩意。” 邵衍道:“你都是定亲的人了,虽弟妹未过门,可难保今日会来做客,我若撞上了岂不尴尬?” 晏非白咬了咬牙,终究是兄弟为重,压过了大伯父的威严,压低声音道:“我伯父今日请谢指挥使来府中喝酒。” 邵衍转过弯来,原来是宝知的姨父要见他。 她自小客居侯府,受谢四爷庇护,自然视其为父。 邵衍凛然,感激行礼:“多谢非白提点!” 晏非白反而不好意思,红着耳朵摆了摆手:“那周席玉总欺我,你日后可要偏向我!” 邵衍当下只得搪塞过去。 现在心不在焉的人增加了。 周席玉被他们这氛围所惑,怎想如何旁敲侧击,二人皆如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下去发不出一声。 临到下学,看到他们竟一同乘马而归,心中疑惑,倒也未追上前询问。 邵衍看着温和,实则心中那道线清明着呢,即便周席玉同他亲近,也识趣地不曾触碰。 晏家不愧为百年世家,府宅便是占了一条街,「晏府」二字气势磅礴,由开国元帝亲手所写, 锋利的笔锋勾得来人心中不安。 晏非白也下了马,将手中的马绳一道递给小厮,二人并肩而行:“岚园里头的金桂正是开的时候,早读那会我模糊听到你同席玉说要什么花,我让院里的小厮采上六两送到你府上。” 邵衍道:“我昨日听喻台道,南安侯府要办群芳宴,你不如叫底下的人采了制成糕点与香包预备着。” 晏非白心中佩服他的妥帖,心想那冷冷清清的梁姑娘一腔柔肠皆绕于邵衍也不无道理。 他的知己这般好,配得上一个好姑娘。 邵衍前些年为长泰郡主做事,同三教九流皆有人情往来,对各类规矩耳濡目染,后更是在书院随着夫子学习礼节,不用晏非白提醒,就提出先去拜见晏老夫人。 晏老夫人已是做曾祖母的人,耳目不清,记事糊涂,看人模模糊糊,只觉眼前的青年如青松般挺拔,她问:“来人是谁?” 一旁的嬷嬷丫鬟忙提高声音:“老夫人忘了?这是雍王府的衍公子,是十九少爷的好友!” 晏老夫人道:“小十九?小十九怎么长高了!” 晏非白上前:“祖母,我才是小十九,那是我的好友。” 邵衍体贴道:“小辈今日拜访,特带了几支老参。” 丫鬟们垂首接过后,正要道谢,却见晏家家主身边的人入内:“见过老夫人,大人唤十九少爷去书房见客。” 邵衍起身道:“既然家中有外客,小辈就不打扰了。” 那人道:“大人已知公子拜访,要小人带话,说衍公子是十九少爷好友,大人自然视为侄辈,若公子得空,不若一道见客。” 晏非白在他大伯的人面前也要装出不知:“既然大伯父开口了,阿衍,不若就见一面吧。” 晏老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厅里人多了,依稀听到什么「见一面」,自然道:“见一面就见一面吧。” 邵衍便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谢,由随从引领去了晏大人的书房。 谢四爷见过邵衍几次。 第一次是因为他儿子坠马,恰好邵衍路过,救了松源一命。 那时邵衍瘦瘦小小,穿着宽松的长袍,风一吹好似要被刮倒。 第二次见时就是几年后,大儿子在院内举办诗词会,宴请好友,他恰好在家,出于礼节,儿子领着一众好友师兄师弟来拜见。 谢四爷无疑瞥见邵衍,只听说他前些日子也在五马山,同外甥女有所交集。 彼时的邵衍已无孩子的无措与青涩,意气风发。 皮囊倒也看得过去,为人也正直,可惜只落了个王府公子的名头,实则无权无势。 他当时心中只想少年郎成长至此也是自己的造化,作为好友的父亲,他对邵衍并未有所青睐。 后几次不过宴席打过照面,不想兜兜转转最终竟是成了自己的外甥女婿。 谢四爷心中思绪万千,化作面上,只见他木着脸品茶,不见喜怒。 邵衍本是自信满满,这会也忐忑不安,心中似有万鼓,正被随时落下的小锤击打,振得衍公子两耳嗡嗡。 可巧他也养成了宠辱不惊的表象。 晏非白一面一道行礼,一面偷觑邵衍,心中敬佩他的冷静。 他第一次见未来泰山大人时,里衣都湿了。 不等他看多久,晏大人就道:“非白,我前些日子听你父亲说你文章大有长进。不若我考校你一番。” 晏非白知道是要支开自己,给好友丢了安慰的眼神,便乖乖随伯父离开。 “听闻雍王府分府,公子现下已乔迁新居。” 邵衍起身道:“正是。学生惶恐,称不上一声公子,若是谢大人不嫌,便唤学生的字——容启便是。” 谢四爷想起他已是弱冠之年,顺势道:“君子从容自若,确实字如其人。” 邵衍敛下眼睑,复抬头,露出腼腆之情:“宝知亦如此言。” 此言一出,直白点出了自己心意。 谢四爷差点没绷住,手不自觉一颤。 现在的年轻人这般直白吗,亏得他还想绕个弯再洽谈。 不过既然说开了,也不必再说些面子话。 他单刀直入:“既然你我已心知肚明,不如坦率些。” “宝知是我的外甥女,亦是我至交好友唯一的女儿,自幼生长于我夫妻二人膝下。我视如己出。” “我为何要将女儿嫁给你,你如何护得住她?” “若是少年一晌贪欢,我也无须将此事放于心上,可我瞧你心中别有他想。” “你不过一介举人,虽说放在平民百姓已是出类拔萃,可宝知乃京城梁家嫡脉唯一的姑娘,莫看现下梁家平反,待喻台大一些,从龙之功自然回落。” “你如何配得上她?” 谢四爷这番话毫不留情面,纵然邵衍心中早已准备,内心早已惴惴。 他深呼了一口气,诚实地点了点头:“大人所言极是,虽学生少年气盛,也须得承认,我现下一无所有。” “口头的保票多说无益,我只说一句,会立起来。”青年身上的稚气早已荡然无存,脊背挺拔,凤目若焰,明亮得叫人不敢直视:“谢大人心中所忧,左右不过担心容启为人知行相悖,面上正直,实则小人。” “岁月会证明一切,宝知信我,还请谢大人也信我。” 谢四爷未作答。 书房内静默无言,落针可闻,只有秋风拂过时窗外银杏枝叶发出的戚戚。 邵衍表面胸有成竹,可自觉这番言语实在是班门弄斧。 他曾经调查的事由有所记载,当年南安侯府四少爷迎娶乔尚书的女儿时确也有风波,听闻谢四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抱得美人归,他也是放手一搏,只觉后背冷飕飕。 不知僵持多久,只听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那青年一颗悬挂的心渐渐回落。 “啪”,似是什么书页落于案几,邵衍不敢抬头,只恭敬弯腰作揖。 却察觉谢四爷起身路过他:“听闻令堂现下住在庄子上?” 邵衍直身,恭敬敛首:“是,家母道是要为家父祈福,父亲何时归家她何时回府。” 谢四爷“嗯”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句“侯府的群芳宴怕是要劳烦令堂赴约,由长辈出面,尽快定下来”。 青年如何表态谢四爷不知,只觉自己这手威恩并施实在漂亮。 至于邵衍的承诺,他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他还有把子力气呢! 倘若日后要欺宝知,家中表兄弟可也是正经兄弟,还怕娘家无人? ———— 连更结束(?o?;;大家看得怎么样,欢迎评论区大聊特聊! 改了一下,原来打算设定邵衍是秀才,但是故事情节就推不下去了,于是我改成举人,后面就可以考进士了(我设定去除贡生) 第四十七章台上仙门台下人间 he huan1 .co 王母娘娘办宴,众仙赴邀。 流光仙袍一层压着一层,钗环摇曳,在暖阳下熠熠生辉。 有小情儿趁乱共赴蟠桃园,羞红着脸,水光潋滟地对望。 我可亲的人儿啊,你为何不肯靠近我? 尊上这般猜想,叫奴好生伤心!娘娘不许座下仙子同外边仙君亲近。 哎呦呦!好狠心的娘娘! 一声玩笑叫两只小鸳鸯炸开羽翅。 颤颤巍巍一瞧。 啊!这不是大圣嘛! …… 戏台下的女眷随着戏子演绎,一会抿嘴笑一会用绣帕压一压眼角溢出的泪。夲伩首髮站:h ehu an4. 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郡主娘娘贯爱看这般风趣辛辣的戏,第一出正是她点的。 她是主家,辈分最大,又是当今太子的外祖母,身份最高,自然不拘小节,笑时还要幽默地点评一番。 “瞧!这小仙童苦恼作诗的模样!活脱脱像我家老四!” 坐于她左侧的姑娘一面压着红友绫袍的广袖,一面往前微探,娇憨一笑:“不想四叔还有这般神态!” 年纪大些婆子一瞧,果真如此。 郡主娘娘扑哧一声,对坐于她左侧的贵妇人道:“尔丫头自小就养在我跟前,说话贫得很!日后夫人可要好好教教她!” 那夫人微微一笑:“郡主娘娘谦逊了,三姑娘礼数周到,何须臣妇教导一说。姑娘家活泼些好,我家小十九在家里在外头都闷葫芦似的。问什么,吭哧半天不说话,三姑娘来时才肯多说几句。” 众人便知道那笑得明艳动人的姑娘是已同晏家十九少爷定亲的谢三姑娘,有心为家中适婚儿郎寻妻的人家便不再打听。 上头这一出唱完,郡主娘娘便叫晏六夫人夫人点戏,晏六夫人推脱不了,点了穆桂英挂帅里的一节。 郡主娘娘定睛一看,端起茶盏一抿:“这出倒是我家宝姑娘爱看的!” 晏六夫人侧过头,冲宝知微微一笑:“看来是我同梁姑娘投缘。” 后面的夫人便知那坐于郡主娘娘右后侧的姑娘正是是京城梁家大姑娘、客居南安侯府的表姑娘梁氏。 听闻东宫的宝林娘娘还是这表姑娘的出了五服的堂妹。 自打太子掌权后,朝廷内才知当年成安知府从于太子一脉,亦为大事而遭逆贼戕害,那从龙之功不是迟早的事? 乔家平反,梁家虽落末,家底却也实在。 梁姑娘又有兄弟,姨母又为南安侯府的四夫人,自小同那晏家未来少奶奶一道养于郡主娘娘膝下,容貌清丽,性情温顺,实在是儿媳的最佳人选。 宝知只觉后背炙热了不少,面上只弯了弯眉眼:“能投夫人的缘,是晚辈的福分。” 听了三出,便见媳妇来传话,道是午膳已备齐,请各位夫人姑娘移步花厅。 午膳不若傍晚的宴席,不过是群芳宴的习俗。 宝知同尔曼一左一右,正要搀扶郡主娘娘,却被她轻轻一推:“我这哪里需要小姑娘,快些同旁人说说话。” 尔曼笑嘻嘻道:“郡主娘娘定是嫌孙女聒噪!还要找由子来粉饰!”她忽而瞥见祖母脑后一缕白,那灰白本是被丫鬟藏于濡雨绢花之后,许是娘娘看戏看得高兴,散了出来。 尔曼笑着笑着,觉得有些鼻酸,鼻上肌肉压了压,喉间一咽,只作没看见。 她只听郡主娘娘笑骂“这女大圣”,一面疾步伴于嫡母一侧,挽上侯夫人的手臂。 那抹白如同银鱼,也在宝知心中荡出波澜,荡得她一震。 被外甥女挽住的四夫人却放慢了步伐,对着隔了两人距离的女子问好:“可是邵九夫人?” 邵衍的父亲在宗谱里行九。 宝知转头一瞧,正是陈氏。 那小妇人似是不适应身着华袍时裙摆的摇曳感,有些无措地僵在原地,尴尬道:“四夫人好。” 搀扶她的小丫鬟正是那日进来送水的丫鬟,她是陈家的家生婢,小时跟着父母在陈家做活,大了些便送到王府里头伺候陈氏,一道避居小院。 这丫鬟打头会见到这么多贵人,现下众人目光皆落于她主仆二人身上,止不住腿脚抖颤。 隔于中间的两位夫人原见四夫人同那不打眼的女人说话,落后几步,却瞥见那丫鬟抖动的裙摆。 魏夫人是良善人,只由魏三姑娘扶着,往一旁退让,而贾夫人则目中含着讥讽,用帕子压了压鼻翼上的浮粉。 可巧二夫人由着一个庶女搀扶着:“嗯?是四弟妹旧交?” 四夫人放开宝知的臂膀,将她往二夫人那轻轻一推,宝知顺势挽上二夫人空着那侧。 四夫人道:“前些日子长泰郡主出阁宴上,宝丫头被茶水淋湿了裙摆,还是邵九夫人碰见了,借了院子给宝丫头呢。” 周遭的夫人少奶奶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雍王府里头的邵九夫人,算了算便是那相华街邵府衍公子的生母。 纵使没有品级,好歹也是上了玉牒的宗室夫人。 众人卸了冷眼,有些客气地同陈氏招呼。 四夫人关切地问二夫人:“二嫂身子可还好,可要唤婆子抬轿?” 二夫人一直未孕,前些日子竟恶心干呕,府医一切,竟是老蚌生珠,有了两月身孕。 谢二爷喜不自胜,临到不惑早已放了念想,不想喜从天降,将有嫡子嫡女。 二夫人贯是泼辣的气质奇迹般柔和了不少,涨红着一张俏丽的脸:“哪有这般娇贵,还要宝知一道搀着。” 四夫人放了心,又支开了宝知,复同一旁的陈氏攀谈起来:“邵九夫人何时归京?我前些日子听王妃道邵九夫人中了暑气,在庄子上养着呢。” 现下新雍王已经册封,雍王妃自然是走马上任。 陈氏明白四夫人这是在众人面前给她圆名,抿嘴一笑:“我身子向来不大好,二嫂身边的医女诊疗后说是庄子上的温泉更养人。” 四夫人笑道:“可不是嘛。虽是深秋,可这忽冷忽热的,便是我跟着我家四爷锻炼,也常咳嗽。” 二人一来一回的,倒叫旁人咂摸出别的滋味。 衍公子可尚未娶亲,前些日子雍王府分府,可白得了一座大宅子与几间铺子,雍王不知怎的对这个侄子青睐有加,估摸着私底下必然有所补贴。 一抬高来,倒像个香饽饽。 衍公子业已中举,在那响当当的白缊书院读书,上头父亲失踪,母亲避居庄子,姑娘一嫁过去就是主母;且虽绕了一圈,好歹是皇亲国戚,宗室公子。 这一来,旁人瞧陈氏的眼光热烈了不少。 外院虽不比花厅里头热烈,却也暗潮汹涌。 邵衍等人同喻台、松源等表兄弟碰上了,正一道说话,一声懒散的声音插入师兄弟和谐的谈话之中。 “哟,这不是衍公子嘛!失敬失敬!” 邵衍面色未变,一派如沐春风:“季大人安好。” 季律光身着瑾瑜暗纹锦圆领袍,衣摆底侧一层朱湛缂丝,行动间一滚一滚,犹如鲜血溅起的波纹。 他不再是肆意妄为的季小公爷,却不改红衣时的风采。 季律光不耐地摆摆手:“叫什么季大人,把我托大了,不像个公子,活像我儿子似的!” 这口头上的便宜邵衍不在意,反是晏非白皱起剑眉:“季大人怎么能这般……” “哦哦,晏少爷啊,我刚给南安侯问安,看见晏大人也在呢!晏少爷该是去同未来岳丈亲香亲香。” 季律光向来猫憎狗嫌,众人皆有印象,只不过接触不多,这会如此直白面见季律光的恶,叫各个少年又气又厌。 周席玉伸手搭上涨红了脸的晏非白,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熟悉他的友人便知,周师爷要出马了。 不待他开口,季律光便用下巴点了点邵衍的方向:“这么多人倒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公子同我来,可敢?” 邵衍便用季律光最厌恶却也无可奈何的那副温和模样道:“学生不敢托大,大人请。” ————- 下章估摸男女主见面,再下章想开车(不忘初心了属实 但又担心会不会被喷啊,还没成亲就有边缘性行为(中药那次特殊情况 第四十八章庭院恶人借机发难,勾心受者无意 季律光最厌恶两类人,一类是他自己这般的人,一类是自己的反面。 阴川侯曾经敬佩地评价他为真正的知行合一,自我以上以下平等被他厌恶。 邵衍可不巧,正是他厌恶之人中的重中之重。 他本该是季律光这般的人,却阴差阳错成了季律光的反面。 多好命。 季律光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泰然自若的青年。 二人的随从站在园子门口,离此有数丈远,自然听不见交谈。 “我现下是赵家的养子,今日便由我母亲同谢四夫人商讨婚事。” 邵衍面不改色:“谢四姑娘是好姑娘,恭喜季大人。“ “哧!”男人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从喉中溢出一声嗤笑。 随即他越是琢磨,越是笑得大声,明明是清朗的笑声,却叫旁人毛骨悚然。 他莫不是失心疯了? 邵衍疑虑。 季律光骤然停止发笑,持着仰天的模样,却将头一歪斜,面无表情地斜凝着邵衍:“别装了,你懂我在说什么,兜着弯子有趣吗?” 他环抱着双臂,似是自言自语:“人要如何活下去呢?” “倘若找不到一个人来爱,那就恨一个人吧。” “恨驱使人走上巅峰。” 季律光终于舍得给邵衍一个正眼,却作几步逼近他,叫邵衍毫无戒备,下意识往后一躲。 已经显得疯魔的男人一把揪住邵衍后脑的束发,那般紧,那般用力。 “公子!”邵衍的小厮伏官忙要前来相助,却被季律光的随从按压于尘土之中。 小时他们主仆被欺,没想现下还要被欺。 邵衍如何能隐忍下去,右手举拳,直击季律光的面门。 季律光自小习武,哪是邵衍这般半路出家的小公子可以匹敌,即便他天赋异禀,也被挡了下来。 “这是梁宝知欠我的!是她对不起我的!她定是生生世世都要困在我身边!” 季律光往下抓着青年的束发,看他被迫顺势往后倾仰,明明疼得不行,青筋鼓起,还咬牙维护那人。 “她不是物件,也不是胜利者的奖赏。不是你凭心意就可以所谓得到不得到。” 装什么啊!攀龙附凤的人还一副情深意重。 看了真叫人恶心! 他居高临下睥睨被他揪着往后倾斜的青年,冥冥之中忽然同父亲心意相通。 姓邵又如何,皇亲贵胄又如何?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照样不是被他这个人人厌恶的不祥之人压制。 “你算什么玩意,也配同我争!这般弱小!孬种!自己都保全不了,还谈娶亲?也不怕夜夜外人访寝卧?” “你也就这般被人按压在一旁的椅上,瞧你女人被玩!” “若是来人怜惜你,也叫你一同入巷罢!” 青年鼻腔中发出沉重的呼吸。 邵衍脑中一片空白,只呼哧冒出一个问题:倘若现在被为难的人是宝知,她会如何应对,如何体面地处理? 是隐忍还是反击? 邵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季律光看够了这幅失败者的颓态,有些犹豫。 要不干脆现在便了结他罢? 可这念想被青年动作所打断。 只见邵衍往一侧弓身,脖颈一转,竟顺势用巧劲将束发从季律光手中解救出,手肘往前一压,硬骨重重撞上季律光的鼻梁。 “呃啊!”季律光发出一声痛哼,不自主蜷曲身体。 不过须臾,赤色的液滴从那低垂的鼻尖落下,溅上衣摆,恰如东宫地牢时随着沉闷敲击声落下的血点。 犹如嗜血红梅,悄无声息地将他吞没。 那红梅恰好也甩出几朵,落在邵衍的手背上,却诡异的瞬间消失。 可在这关节上,邵衍无暇顾及。 “你辱骂我,我不同你计较。可你不该这般折辱她!” 是的,一味地委曲求全,寻求所谓的大局,只会被当作弱者欺凌。 邵衍的眼眶发热,他浑身战栗不已。 这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他无意间完成了自我成长的一步,提前窥见了宝知所处高度的风景。 季律光头脑发胀,双耳嗡嗡,只听见青年冷酷的声音。 确实,他的目的达到了,撕下那人温和的嘴脸。 “况且你一点也不了解她!她是无须旁人守护的强大的人!你这般猜想她的脆弱,真是大错特错!” 好,很好。 动手吧。 也是,姓季的贯爱行逆天之事。 男人抬起头来,反而是一脸满足微笑,叫邵衍毛骨悚然。 他正欲开口,便听园口传来少年的怒斥:“放肆!竟敢在南安侯府闹事!” 少年身边的护院无需他嘱咐,便上前制止压着伏官的随从。 邵衍松了口气,却也警惕着对面这人暴起。 喻台疾步而至,正要搀扶邵衍。 季律光突然开口:“喂!梁喻台!” 他好似变回众人印象中混不吝的季小公爷:“你好好一个男子,同师兄弟拉拉扯扯!莫不是预备着无袖袍?” 喻台被如此羞辱,涨红了一张脸,忍无可忍,伸出食指哆哆嗦嗦指着他:“你……实在是放肆!出去!南安侯府不欢迎你!” 季律光大笑:“叫我戳中心事了?急跳脚了?你算哪门子主子,在「旁人家」逞威风!” 邵衍头发凌乱,上前一步挡住喻台:“季大人莫不是喝多了!胡言乱语!赵家是礼仪之家,想来赵五夫人现下正往来应酬。若是我们这头乱起来,怕叫长辈担心!” 赵五夫人虽早早同燕国公和离,终究在京中地位尴尬。 季律光不反驳,犹如做了什么决定般心满意足:“瞧你们!我不过开个玩笑。” “呐,衍公子。好好享受今日吧!”男人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不待邵衍发问,便转身:“取桢,扶你家爷去客院休息!” 季律光的随从长得高大,恭恭敬敬地搀扶着季律光离开,好似未曾看见自家主子肿胀的鼻梁。 “师兄!你可还好?” 待那讨厌鬼走后,喻台关切道。 邵衍一面理发,一面宽慰:“不过是口角上叫他占些便宜!” 季律光身上有太多违和之处,刚刚那股杀意叫邵衍一阵后怕。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压下心中疑虑:“喻弟怎的突然寻我?” 喻台压低声音:“是姐姐叫我过来的,道是这园子里头乱糟糟的。毕竟去花厅有条道经这园子,我以为姐姐被冲撞了。” 原来如此。 邵衍心中酸涩而又甜蜜,好似被温水净泡一般。 伏官正靠在园门的石墙上,发出“哎哟哎呦”的痛呼,刚刚他意欲呼救,却被季律光的随从堵上嘴吃了几记闷拳。 邵衍便请求喻台让人领着伏官诊疗。 可巧谢四爷遣人来寻喻台,邵衍顺势让他先去,自己在这园子里散散心。 季律光身上的气质相较今日以前实在是迥异,坏诈暴憎。 前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律光提及宝知,是否同东宫宝林娘娘召宝知入东宫这节有关? 不知不觉,邵衍踱步至假山旁。 他不喜欢假山群,这会叫他回想起那凄惨的童年。 只在这短短回忆间,一双柔荑从岩白砂灰中伸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他的袖摆,不待他反应,一手勾住他的臂弯,另一手搭上他的手背,将他拉入假山洞内。 被她触碰过的手背好似被火烧了一般,灼灼发烫。 少女俯身将他压在岩壁上,蹙着远山眉,朱唇轻抿,身上的幽香如同她一般霸道地将他萦绕。 邵衍泄下力气,环住少女细腰,将头抵在她的颈窝,有些怀念地轻轻一嗅。 “可有伤着?”宝知的声音通过两人相接处嗡嗡传来,随即邵衍感受到她温柔地触碰自己的后脑。 他抬起头来,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脸颊:“不当事,不过是拽了几下头发。” 其实是疼的,但他不愿她担心。 “这狗东西!给他脸了!”宝知咬牙切齿道:“不知他发的什么疯!要这般针对你!” 在邵衍的心中,宝知总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事讲究体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直接咒骂。 他心中生出不知名的甜蜜。 不是形象幻灭,而是她开始用真正的自己来接触他。 宝知可不知他这般心境。 她快要气疯了。 虽然她也曾有过一些比较出格的幻想,但是那床上的事情,不过是小情趣。 她是很霸道的人,在自己羽翼下的人绝不能被旁人欺负。 宝知抚上邵衍搭在他脸颊上的手,将脸压在他宽大温暖的手心,微眯着眼,安抚地蹭了蹭:“你不要担心,我定会帮你报仇的。” 邵衍哭笑不得。 掌心那杏腮温热,两人靠得这般近,呼吸相融,他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得酒香。 “怎么了?吃酒了?”他没接话,只另取了话由。 季律光今日挑衅,双方都吃了苦头,可他侮辱了她。 邵衍是不会放过他的。 宝知也不在意,爱娇地埋入他的怀中,瓮声瓮气道:“敬邵九夫人好几杯,还替我姨母挡了好几杯。” 邵衍便知事情通畅,在谢四夫人那里过了明路,可谓是春风得意。 客院可不如假山里头这般春暖花开。 那脸上带伤男人一入房,从袖中取出几根长发。 青丝柔软,倒不像男人的头发。 季律光讥讽一笑,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布袋中符纸上混着朱砂与金锡箔的墨迹在昏暗的房间内熠熠生辉。 季律光没有一丝停滞,行云流水,将符纸重新折好,将那长发缠绕在符纸之上,随即面不改色地将手腕划破,鲜血缓缓濡湿了布袋。 男人面无表情,将缠绕发丝的符纸塞入布袋,扎紧后将布袋直接丢入掐丝珐琅缠花鱼纹三足火炉。 刹那,火舌迫不及待地舔上布袋的一角,可令人惊恐的是,其中散发出银白的火焰。 阴暗的寝屋内只有男人被火焰照亮的侧脸,忽明忽暗。 这样的黑,叫人回想起一天夜晚。 太虚观厢房内只有案几上一盏烛台的光亮,融化的红蜡犹如美人泪,滴滴分明。 可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霄望散人静默地完成最后一步,缓缓将笔放下。 便在他放下一瞬,似是被抽去了魂魄般,那修剪得当的墨须自末端绽出玉色,向上延伸,不过须臾,竟白了半截,诡异无比。 季律光视若无睹,起身道:“如何?” 霄望散人抬头望向他,萦绕于男人周身的光晕本该如寻常凡人般浅淡如雾,现下只有一层浓郁的黝黑。 可霄望散人还是选择帮他。 即便这是逆天而行。 他低下头:“左边这张是魇困阵,所需三由。其一,将施者的鲜血粘于受者;其二需将受者的毛发缠于符纸;其三,将施者鲜血染于布袋,将处理得当的符纸放入布袋,随即燃烧。” “受者便会在梦中为内心深处欲望所困,魇迷其中,呼吸骤停。” 季律光轻声一笑:“好,很好,非常好。” 他正要伸手去取,却被一拂尘所挡:“你意欲施于蛟龙,可是逆天之举。” 男人面色不变,拂开便取:“那又如何,我亲手所杀的父亲毒杀龙子,还不是逍遥数十年。” 霄望散人默然,随即道:“因是蛟龙,自然效力有所减弱,若是受者沾血后触碰旁人,触碰的第一者也会一道被拉入阵中。” 季律光大笑:“这岂不是最好!”男人眼中的兴奋照着烛火,熠熠生辉。 “最好将谢四这个老匹夫带走!无论我如何托人求,就是咬死不肯将外甥女嫁与我!梁宝知同我,自然是不死不休!” 霄望散人别过脸,起身踱步至窗前,轻轻一推,温柔的月光便缓缓撒至周身。 他不愿再看昔日的忘年交:“另一张是勾心咒,需得取得受者毛发,同施者一缕毛发相缠,随后一道烧了。受者便会斩断旁情,情路勾于施者。” 季律光小心将勾心咒符纸折迭,藏于衣襟。 “多谢了,老道。”男人忽然出声。 霄望散人心中不忍,却听季律光继续道:“两符可有何禁忌?如何功效最大?” 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眉眼缓缓舒展,心中不可察觉地轻叹一口气:“两符效力相斥,入阵人不受勾心。” 不知过了多久,霄望散人才缓缓瘫坐竹椅。 季律光早已离开。 他提示过很多次,可终究是救不了季律光。 无论多少次。 霄望散人往后一仰。 本是寂静的夜空中闪过几丝银光,伴随着忽远忽近的轰隆声。 虽是逆天,可终是蛟龙,二人命中注定是要纠缠。 无需他再出手,那身上有奇遇之人便是破局之眼。 仙长早已推算这节,心满意足地放松身体。 罢了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也该走了。 只见霄望散人周身萦绕着一层透亮的浮光。 这光温柔地包裹着他,缓缓将其托起,逐渐发亮,待到光散去时,霄望散人竟凭空消失。 好似这世间从未有过此人。 群芳宴这日有人欢喜有人愁,宝知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等着那清俊的男人提请傧客上门。 现下,她同郡主娘娘一道用午膳,忽听一老妈妈道:“也不知怎么的,前头夜里忽的落雷,竟直冲太虚观!引得一场大火,直到方才火势才被禁军抑下去。可惜那太虚观被烧得一干二净,也不知……” “妈妈老糊涂了!”小芸忙打断:“这些事拿来说,只……” “啊!”一声尖叫惊得众人发颤,伴随着碗筷落地破碎时清脆声,只让人心中不安, 众人便见宝姑娘身边的敏娘往前一扑,恰好接住往一旁倾倒的宝知。 宝知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嘴唇发青,双手捂扣左胸。 不过一眨眼,七窍便缓缓淌出血来。 屋里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郡主娘娘猛然起身:“来人!传府医!绿苏,取我的令牌,去东宫寻太子!” ————— 第四十九章幻境旖旎,险象环生(1)(h,玩 阳春四月的夜晚温和而清爽,清风透过内室的珠链,缓缓拂过床帏。 博古架高大而古朴,摆设的瓷器装饰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显然这是女子的闺房,可是为什么他似是躺在地上? 邵衍伸出手来,却见一只雪白的爪子。 啊? “喵?” 他疑惑不已,看着高处的铜镜,不过身虽心动,竟纵身一跃,跳上了那如高山般的案几。 铜镜中的狸奴通体雪白,毛色油光蹭亮,一环沉甸甸的金项圈恰恰好套住脖颈。 这,这不是宝知养的狸奴吗? 邵衍惊惧不已,他明明记得自己为明日提请傧人登门拜访而养精蓄锐睡下,怎想一睁眼竟成了精怪。 可不容他细想,佳人已入内。 非礼勿视,邵衍下意识躲入玫瑰椅面后。 来人似是吃醉了酒,有些踉跄,一路摸扶着室内的摆设才勉强支撑。 短短几步路竟花了其不少力气,但终究磕磕绊绊地栽倒于绵软的被衾上,一时便没了声响。 邵衍屏住呼吸,过了几息后才小心翼翼探出猫头。 斜躺于黄花木架子床上的女孩只从垂柳绣花衾中微微露出半张酡红的小脸,将那人清冷疏离的眉目都染上风情。 邵衍大喜过望,跃下玫瑰椅,正要上前,却见本是昏睡的女孩突然坐起,红艳艳的小嘴不住嘟囔:“还……没有护理……可……可不能懈怠了!” 他身上狸奴的本能迫使他又一次下意识寻了个掩体躲起。 可这熏炉只能挡住小小狸奴,却也挡不住那活色生香。 只见临近及笄的女孩眯着桃花眼,软着手指往后一脱,那宽宽大大的外袍便悄无声息地落地,层层迭迭,似是千万层欲望。 紧接着,女孩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松开束于腰间的绸带。 一下一下,虽是松了些,却也如缠着花蕊的蜜蜂,就是不肯离开。 熏炉位于女孩左侧,打下头瞧去,交襟口朦朦胧胧显出的浑圆叫那偷香窃玉之徒下腹一热。 不行,就算他现下是狸奴,也不可唐突了佳人。 邵衍艰难地想出声制止,可内心有个声音呼呼啦啦地回荡。 「你其实很贪不是吗?」 「夜夜为那隐秘之事而折磨,又不肯寻旁人,现下有何不可?」 正纠结时,便听女孩拖着嗓子抱怨:“怎么……脱不开?真讨厌!” 像是她同他撒娇时那般,叫邵衍心中似是千万只手抓挠。 痒痒的,且隐隐作痛。 他抬头看去,却不想险些血脉贲张。 不耐的女孩直接扯着交襟,竟将上衣往两边扯去,轻快地将粉白的两臂从宽袖中挣出,露出晶莹的肩膀。 她比之出阁宴二人坦诚相见时丰腴了不少,在烛火的映照下,软腻得很。 女孩未留意到香炉后头,背过手去解小衣的扣结。 邵衍只觉心口突突。 不对,他现下只是一只狸奴啊,为何会发热? 可他目光一错不错,直勾勾地盯着。 如他所愿,被罗缎海棠绣紧紧箍住的两团绵软扑哧跃出,肉奶奶的,那尖端本是娇怯怯地陷下去,可被那穿堂风不留情面地扫过后,便有些大胆又羞涩地挺立,像是枝头刚结的红果,又如刚过水摆上案几的樱桃。 那葱枝似的玉手亲自从高盆里取出张热腾腾的帕子,有气无力地拧了拧。 邵衍不自觉地咽了咽喉中的津液,好似自己被握于那芊芊之中。 随后半湿不干的罗帕便服帖地敷在美人的左乳上,边沿恰搭靠着花骨朵,也不知是因她滑腻生脂而停滞还是被那水滴形似的乳儿勾住。 室内的美人粉颈低垂,蛾眉频蹙,小口微张,一面轻轻揉敷着乳儿,一面抑着身体的颤动,不过须臾,香汗便薄薄浮于美人的玉背。 随着那张帕子光荣完成使命后,依依不舍地抽离那团白鸽,香腻腻得很。 邵衍觉得自己的命也被抽了出来。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 熏炉后头的狸奴将两足相交,便埋头进去,可劲地蹭。 别想了,别想了。 却不想,下一秒竟凭空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后,面前美人弯起远山黛:“好孩子,你怎么在这玩?” 邵衍似是被揪住了,即便是张狸奴的大脸,却也红烫烫起来。 可这芯里头塞着一个及冠的青年。 他不能不想。 想捏一捏…… 很想。 这般扭捏下,他试探性伸出白爪子。 就在这身随心动下,在宝知的手心中发出一层白光,照得屋内如白昼。 待到一切过去时,就听高盆被打落时霹雳作响。 光裸着脊背少女被高大的男人环腰抱起,几近禁锢在男人的吻中。 邵衍闭着眼,也不去想象宝知的惊讶,只将她放在案几上,一手掐着女孩修长的脖颈,另一手一路沿经分明的脊柱,一寸一寸,揉搓得怀中人不住颤栗。 在这个亦真亦假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二人。 宝知再也不虚张声势,只坦白地流露出浓郁的依恋,任由男人擒住双唇,攻城略池,搅得美人湿滑香热的檀口发酸。 男人也从女孩的服从与纵容中获取深深的安全,不再有些警惕地包裹着她,好似担心会有什么人躲在暗处,只候着他不留神时夺走他的宝物。 宝知往前微微一倾,双手轻轻搭于邵衍前胸,他便顺势将左面那有些挑衅的白兔旋入手心。 比之上次,丰盈不少,一手握之还从指缝中溢出。 这样的绵软,这般的甜美,是当今太子望眼欲穿、深藏于内心却浮现于双眸无法遮掩的渴望,也是他为之而抽筋剥皮也要守护的。 “嗯啊!”一声婉转的轻哼从女孩喉中流出,她抖了抖,却没避开,甚至更努力打开肩背,由着乳尖子被邵衍用有些薄茧的两指指腹搓捻。 嫩软软的花尖逐渐发硬,像被嘬了果肉的梅子核,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邵衍便低下头去,随心而叼进去,用大舌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颌压,压得宝知小腹发酸。 她有些羞恼地伸手去揪男人从发缝中生出如狸奴般尖尖的双耳。 “我该是叫你妖精呢,还是唤你一声衍郎?” 邵衍一惊,下一瞬自腰椎长出的长尾末端更是被女孩先发制人地抓着,只一轻按,一阵酥痒自腰椎向上爬升,只在后脑炸出层层火花。 那滚热呼哧落入底盘,硬得彻彻底底,叫他止不吐出那被嘬得红艳的花骨朵,咬紧牙关,将前额凸起的青筋压在软腻腻上,梗着喉咙,不住颤抖下颌。 第四十九章幻境旖旎,险象环生(2) p o18 宝知哪想男人这般不经逗,一时间惊慌失措不已。 那团阳具直翘翘地顶着下裤,不过须臾就濡湿了一片,在浅色中戳出深色的欲望。 她两腿被邵衍箍在两侧,腿心便毫无遮掩地被那层黏腻的欲望抵上,有点没轻重地一碾一碾,碾得那花心迫不及待地吐出露来。 这下好了,外头那层布也被黏湿,分不清是男人肉具上的清液还是女孩流出的花水。 红豆子上水光潋滟,下头层层的花瓣也亮闪闪。 邵衍终是回过神来,红着耳朵,伸手便捉了滑腻的白峰于手心,旋着,掐晃着,叫那浮于顶端的小缀珊瑚在玩弄下不住摇摆。 上下攻势之凶猛,逼得女孩终于丢开那名门之后的矜持,紧紧攀附于男人。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 o18e s. c om 怀中心上人同他这般贴近,邵衍心中升起一阵深深的满足与感动。 自古话本皆言,床笫间谈笑不足道矣,可本能便是驱使着男人说出深藏于心底的话:“宝知!宝知!我是真的欢喜!” 邵衍有些急切地去寻她的双唇,含糊不清地恳求,甚至几近哀求:“我会对你好的,只请求你可怜我,莫要弃了我去!你是知道的,我不能离了你!” 他越是任由思绪延伸,便越恐慌:“倘若他日!你的心不在我这,我便,我便要……“剩下的发狠不待出口,便被宝知黏糊糊地堵上。 坦白说,她没办法给邵衍承诺。作为标准的悲观主义者,她从来不认为有谁离了谁活不了。 未来的事情太不确定了,她无法保证自己的感情会长长久久。 毕竟她贵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很容易厌倦的人。 可她用力咬了咬男人的薄唇,没有理性地同他分析他所提出请求的不合理性,而是动情不已地同他保证:“只要我们是一条心,我便一直陪着你,哪怕舍去荣华富贵,只要我们都好好的。“ 这样的话,按照往日她定是想不出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她是功利心很重的人,但却与之相伴,宝知的责任感很强。 即便日后她厌倦了,不喜欢了,可她还是会对他负责,对他们的婚姻和家庭负责。 在责任感的驱使下,甚至会压制住她个人对新鲜感的本能。 倘若邵衍也不爱了,他有同之责任,那便是再好不过;倘若他既要又要,破坏了她既定的和谐,她也不会太怪他,毕竟喜新厌旧是人类的本能。 她会这般抉择,自然是因为体验过了两种不一样的路途,只从心所欲地择了一条外界看来有些顽固如苦行僧的模式。 宝知并不歌颂自己这般理性压过本能的抉择,因为每个人的选择背后都埋藏着他们一路成长所见的风景,下意识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行为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从不苛责,也不怨怼。 宝知不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起两人结合时可以持续给她带来的荣誉与生活水平,她更关注自己的在不同处遇下是否幸福。 她早早在心中预想过最糟糕的境遇,故而有些从容,这是对未来尚未发生的遭遇的从容。 若士之耽兮,她尚且未腻歪,那便…… 梁宝知眯着眼,男人的猫耳正欢快地扑折,后尾也兴奋不已地摇摆,最后缱绻地绕上女孩勾于其腰间脚踝,那般霸道。 他该警惕一些的,她是很自私的人,若是他先抽离,她还未咂摸出滋味时,那只好委屈他被囚于无人知晓的金屋呢。 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同他说,兴许日后他会知道。 兴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男人只感觉女孩的热情,被这般殷切,这般依赖,他快些要落泪了。 邵衍真的迫不及待想要娶她。 他忽然抽离,心中回想着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将女孩放于软榻上,拂开她的裙摆,直直吻上还在不停收缩的花心。 “啊!”女孩猝不及防,往后一抻,发乱钗脱,犹如被欺负惨的白鹄,连那雪腻香酥的高耸也不住颤抖,盈酥酥的,如水豆腐似的,一阵一阵抖动着清波。 邵衍只专心致志地将那一层一层肉粉色的褶皱舔得发抖,他似成了世间最用心的乐师,只求得专属于自己的乐器在手中绽放出最美的声音。 他一面用指腹揉搓上头那颗小肉粒,直至它在他手指间挺立,一面轻抚她大腿内侧柔滑的嫩肉。 若是试探性地伸进去,就听见宝知压抑不住的呜咽,邵衍无意向上望去,便见女孩握拳抵于贝齿,可谓是漫眼而横波入鬓,梳低而半月临肩。 邵衍如被精怪迷住般,正眼错也不错,舌尖翻滚起伏,不愿错开女孩任何一个表情。 随着他愈加过分,那原本羞涩的花瓣开始勇敢地回应,并随之不断收紧。 她便是要丢了。 想到这节,他骤然起身,将不断淌水的坚挺释放出来。 当不断张合的马眼触及已开始抽搐的腿心时,男人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他没有塞进去,而是将圆润如禽卵的环头小心翼翼地埋入些许。 只不过是塞进一些,似是千张细嫩的小嘴不住吮吸,叫他脊背酥麻。 不行,不能强硬地肏进去。 邵衍额上滴落的汗珠不偏不倚落于女孩雪峰挤出的幽谷之中,有些阻碍,却细细下淌,看得他不住红眼。 宝知抵着他的锁骨,将滚烫的左腮紧紧贴上男人温热结实的胸膛,忍不住小口呼气,如团幽云,无声无息地笼罩住他。 身体里不断积累的快感逼得她不自觉流出泪来,濡湿了一片, 随着两人相连处的收缩频率加快,邵衍一手勾住怀中人的腰,一面咬紧牙关,用手快速搓套肉具,时不时照顾一下两边的阴囊,在此强烈的刺激下,很快感觉到鼠蹊部传来强烈的痉挛,他在最后的关卡中抽身而出,反柱身压上腿心。 宝知只觉眼前似是一阵亮光,下边便淋漓不已,可那人还坏心眼地去扣掐她的花核。 女孩只得颤抖着腰身,有气无力地捶打男人的肩膀:“坏人!欺负我!” 几股浓精喷洒于她股间,同女孩的花液混合在一起,黏黏糊糊。 二人一道躺于软榻上,皆喘着气,却无人起身收拾,只一同享受现下的余韵。 邵衍将女孩环于身上,让其伏趴于他胸膛,像是撸狸奴似的,大手在她光洁的肩背上一下一下抚顺。 他们便这样闲谈起来。 “衍郎,你可知鲜鱼馆?南河胡同那家酒楼,他家的炒面做的可好吃。” 男人吻了吻女孩的头顶:“我还未去过呢,如何,可是面的形状有所新奇?” 宝知兴奋的撑起身来,一对雪白的乳肉悬着,似是两团粉腻子,又似两颗饱满露珠,邵衍顺势伸手去揉了揉:“莫急,慢慢说。” “是放了醋,真的很好吃!待我们成亲后,闲暇时就去尝尝。” 别说下馆子,只要她一句话,他甚至愿意从城墙上落下。 只要她高兴。 “现在真好,真想永远都在这里,让时光停滞。” 女孩没有搭腔,她撒够娇了,跪坐于男人的腰间,伸手从一旁案几上倒了杯茶:“来。” 邵衍撑起身:“何苦让你来伺候我呢,你喝吧。” 宝知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她温顺地喝下,却不待男人反应,勾着他的脖颈,抬头就压上他的唇齿,将那盏白茶尽数渡给男人。 邵衍的下腹又开始发热了。 可不过须臾他又觉得犯困。 宝知似是感知到了,从激吻中脱离出来,环抱着他,哄小孩似的将他的头压于雪肩之上,揉按着他的后脑:“休息一下吧,等醒了我再来寻你。” 邵衍终是后知后觉,他正想问什么,却抑不住困乏,在爱人的怀中沉沉睡去。 又是一阵白光,塌上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姑娘与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 宝知自顾自缓了几息,才下榻休整一番。 只见穿戴整齐的女孩披散着头发,肩头伏趴着一只沉睡的狸奴。 女孩不做停顿,直入内室,打开了最近的黄花木衣柜。 里头装的可不是女儿家的裙袍,反而是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男人。 朱红的长袍有些委屈地堆积在一起。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唉,小公爷,你人还怪好的。” 那人却发出呜呜咽咽的喉音。 宝知一首扶着肩头的狸奴,一面蹲下身,有些温柔地将粘于他脸上的碎发拨开:“哎,怪我,我都忘了你听不到,看不见,害你吓了一跳呢。” 男人用力睁开双眼,可那本该有眼球的地方只卧着两汪血,随着男人的挣扎,血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他极力张口,却见一小段舌头不断扭动。 “算了算了,你啊,也别太怪我。”她笑道。 语罢,男人发出撕裂的呜声,随着女孩一下一下落槌,那哀嚎此起彼伏,最后慢慢消迹。 宝知丢开锤核桃的小金锤,却不理会满脸满身的鲜血,眼中流露满意,看着烂成一滩骨肉的脑袋,只轻飘飘丢下一句:“还是红色更适合你呢,季小公爷。” 庆风院里众人皆歇下,唯有守夜的婆子与丫鬟兢兢业业。 忽从甬道蹿出一个丫鬟,不住锤门:“我是宝姑娘身边的惠娘,我们家姑娘醒了!” 本是依靠着门的婆子一个激灵,控制不住声音道:“阿弥陀佛!两月了,姑娘终于醒了。” —————— 对于这个所谓婚前性行为,邵衍的底线比宝知还高,原因是他父母就是无媒苟合,所以他从小就受诟病,他不想宝知也受到这种伤害,也不想他们的孩子会被人耻笑,这是他的底线。(另一方面宝知还太小了) 第五十章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禀婕妤,”一宫装婢女疾步入内殿,向正在斟茶的女人道:“陛下今日在中正殿用膳。” 女人的手一滞,抬眸一瞧,贴身宫女便上前一步,恭敬地伸出手来。 她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手搭贴身宫女,远山黛轻拧,漫不经心地踱了几步:“本宫嘱咐你做的事呢?” 那禀报的宫女不过是洒扫宫女,被委以如此重任,定然竭尽所能:“奴婢不负娘娘期待,那南安侯府的人一听到京内所谓八字相合传闻,昨日刚由邵九夫人同傧人上门定下婚事,晚时那表姑娘便醒了。” 梁婕妤面露喜色,不过很快压抑下来,谨慎地追问:“做的可干净?莫要被捉了踪迹!” 宫女忙跪下:“那散布流言的说书人一家已被控制,他哪里敢反抗,只得乖乖吞了药丸。奴婢怕有诈,让人一道割下了他的脑袋。” “好,做的好。日后你便是本宫殿内三等宫女。” 待那人喜不自禁地退下去,贴身宫女豆蔻终是开口:“婕妤,恕奴婢不解,您为何如此忌惮梁姑娘?” 袅袅一面用膳,一面却道:“本宫如何忌惮妹妹?宝妹妹虽是本宫出了五服的堂妹,好歹都是一家人。妹妹临近及笄,又有心上人,我这个做姐姐定是要帮她一帮。” 豆蔻抿了抿嘴,只道:“婕妤大善!奴婢狭隘了。” 伺候完袅袅用膳后,豆蔻让另一贴身宫女香雯一道为皇帝缝制寝衣,自己交了差退了出去。 临别时,豆蔻回头瞧了一眼,却即刻转身离去。 等到宫女们休息的后厢,她才不再掩藏,浑身战栗。 好再她是一等宫女,自有一间寝间。 豆蔻倒水一阵牛饮后,才压住胸口的惴惴。 刚刚她不过随眼一瞧,竟险些把梁婕妤错认为南安侯府的梁姑娘。 她原不是梁婕妤的贴身宫女,只不过是在东宫明光台的伺花婢,近身为梁姑娘奉了杯茶。 随着陛下登基,竟被分入乐引宫做了贴身宫女。 自前月一日,陛下晚膳时来了,待了一夜后,梁婕妤便变了,先不说妆容与服饰喜好,便是言行也似另一个人。 豆蔻回想起自己亲自递出的梁姑娘的八字,骤然对上。 梁姑娘的生辰,正是那日。 陛下来乐引宫那日。 婕妤有五个月的身孕自然不能承宠,且饮食上必然有所禁忌。 可那日陛下亲自携了吃食,豆蔻一道摆放时可是瞧见许多菜肴时有孕妇人不得碰的,更不必说还有酒了。 她想起办差事时曾听离中正殿最近的未央宫宫人嘀咕,说是陛下尚且是太子时就亲临未央宫多次,对摆设墙面一阵修改。 又忆起每逢宫女休假出宫时,听东昌大街的商贩闲谈,道是见皇帝尊驾几次夜访南安侯府。 不能想了! 豆蔻模模糊糊猜到其中阴私,却狠狠压下入心底。 尚且卧病在床的宝知彼之更是知道了不少内情。 她软塌塌地躺了两月,骨头都酥软,还须丫鬟们喂些软嫩的食物。 在决明堂修养期间每日都有人来探望。 原先她无知无觉,也就罢了;现下醒了,总不得衣衫不整地见人,一日换三四回衣服也是寻常事。 怎想致使夜夜咳嗽。郡主娘娘下了禁令,在她能下地前不许无关人来扰。 好在敏娘活泼些,弥补了宝知有些寂寥的养病时光。 这丫头可被明日馆众人称为「百事通」,上至京城,下至南安侯府,没有她不清楚的情报。 “同世子定亲的便是隔壁魏尚书的嫡出姑娘,行三。” 宝知见过几次,按她心中所想,便是入中宫也是值当的。 侯夫人与郡主娘娘眼光着实是好。 “但不知怎么,我听三姑娘院里的丫鬟说,三姑娘很是激动,甚至有些疯癫。听到了哭着喊着要去寻侯夫人,说是魏三姑娘不行。可奴婢听说三姑娘的夫家则是建安的望族,可谓是书香世家,族中长辈子弟皆有功名,也不知三姑娘为何如此。” 元曼这人怪的很,宝知不喜欢同她多接触:“这话在我这说一嘴便过去了。” “奴婢省的。”想到这,敏娘脸上变幻莫测,纠结了许久,小声道:“在姑娘昏厥的二月里头还发生了些事。” 宝知笑道:“若是当今登基抑或我定亲事宜,姨母便是同我说过了。” 还记得她真正清醒时,发现正被乔氏紧紧搂在怀中 原是她不省人事时,那衍公子竟也是一夜睡下后再也未起,两厢连同大夫都说准备后事,绝望之际收到霄望散人仙游前留下的锦囊,里头装着她同邵衍八字的解卦。 说是稀奇,第二日陈氏便请了傧人上门,两家刚交换名帖,去应天府挂了名,晚上二人便有了意识,只道腹饿。 敏娘犹豫片刻,复轻声道:“原今上未入中正殿时,曾同侯爷道,要接了姑娘去东宫修养。” 宝知一怔,抿了抿唇:“后来呢?” “不说侯爷,便是四爷那关都过不了。可就在一日午时,大夫给姑娘切了脉,道是预备后事,那日夜里陛下的仪仗便临入侯府,陛下彼时已登基,逼到决明堂,要接了姑娘去宫中。” 饶是宝知向来冷静,也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骂:神经病啊!是不是疯了! 怪不得醒来后前来探望的众人关切中透着一丝怪异。 这不纯粹是来索她的命! 敏娘续道:“还是郡主娘娘拄着拐杖亲自出了垂花门,同陛下说了几句小话,陛下才离开。” 她没细说那日多凶险。 东昌大街被锦衣卫同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冷酷的侍卫打起一簇簇火折,把南安侯府照如白昼。 这一年来抄家事宜可如饮水用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过河拆桥。 宝知很快也察觉。 莫不是邵闻璟取她为由子,接机试探南安侯府的态度。 由此以来,宝知不能不感激郡主娘娘和南安侯。 宝知作为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这般入宫,便是家中刚满五岁的小堂弟都知什么境遇。 外头会如何看待她自然不必细说。 侯府作为今上母族,又有从龙之功,功盖海内。 可宝知只看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要想不被当作垫脚石,自然要巩固同新君的关系。 梁宝知就是很好的媒介,她自幼长于侯府,侯府对其有救命之恩,况且与尚是太子的新君一道秘宝,自然有所熟络。 宝知冷血地分析,倘若她是南安侯抑或郡主娘娘,无论如何,她定是会将「梁宝知」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保住侯府。 而「梁宝知」心中是否有人,是否对太子有情愫,这都不重要,入宫不就是享荣华富贵,况且邵闻璟又是这般俊美。 牺牲了一个,换取南安侯府至少十年的安宁,如何看都是稳赚不亏。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保护了她。 如此对照,让宝知心中的险恶无从逃脱。 她能猜想到那日的惊险,众人心中的惶恐,可是无人指责她。 郡主娘娘觉少,宝知醒来后命众人不得叨唠,可郡主娘娘醒来后便是来看她。 宝知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处世观。 一味地把所有人都当恶人想,是否是正确的? 是,诚然只要有了这般的假设,自然是有所预备着,不至于真遭了却乱了手脚。 可她心中酸涩,无人知道她的算计,可是这莫名产生的良心上的谴责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或许在内心深处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真正价值,所以才认为发生任何利益纠纷,自己会被理所当然地兑换出去。 可是相信人太难了。 宝知又愧又惧又叹,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逡巡许久,只叫守在碧纱橱的丫鬟们下去。 敏娘有些不安,却也随着候在门口的人一道离开。 那靠在迎枕上的女子向里别着脸,骨瘦如柴的手只细细摩挲金桂云锦衾上层层攀花折柳,不过须臾,一串亮晶晶的水滴便打落,湿了一片。 ————- 接下来会写下宫里的事宜,不过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写宫里的事,让我很不舒服,很压抑 第五十一章风雪夜里佳人访,神女有意,襄王 现下临近午膳,却不见景光帝从案几前动身。 平云提督踌躇半晌,可巧干儿子从殿外躬身入内,附耳轻语几句,便上前一步:“禀陛下,未央宫传了信,道是贵妃娘娘又是不肯用膳。” 男人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滞,复行云流水地落笔:“朕知道了。” 平云恭敬地退到一旁,只在心中默念,待念到「十五」时,就见俊美帝王面不改色地起身。 “去未央宫。” 邵闻璟由着太监服侍披上大氅,竟不要御辇,只一路步行。 便是平云也不敢劝慰。 未央宫是近宫殿中同中正殿挨的最近的,便是魏皇后所在的凤藻宫也要退避三舍。 平云几乎小步作跑才不落在仪仗之后,他一面维持着今上身边的大监仪态,一面偷觑。 男人身着的暗龙胆紫浮光鹤氅上的绒毛不可避免地沾上雪粒子,似是柳絮,被男人呼出的白气所融,湿漉漉地沾上。 不过须臾,便至殿前,未央宫的宫人早已候在门口,可君主直入内室,便见美人依靠在矮塌上,未闻来者,只一心一意地瞧着窗外。 外头白茫茫一片,有的只有梨园里光秃秃的枝干被压弯时画出的弧度。 “真懿。”他忽的在心中生出莫名的怯意,只呼唤她,却不敢上前。 她已好久没有同他说话了,以往他会命令,可是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回应只会一层一层激起他的怒。 便是太子,她也不理。 更何况她身子大不好了。 女人没有回头,露出的脖颈纤细得吓人,便是那肩背,也是由骨架子撑起衣袍。 外头的风一吹,他都唯恐她要随风而去。 他强硬地将花移入帝王侧,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凋零。 邵闻璟几步上前,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可低头想吻一吻美人的长发,却发觉怀中只有一架白骨。 “呼!”景光帝猛然睁开眼,眼前明黄的织锦床帐在昏暗中灿灿生辉,压得他眼窝一跳一跳。 他撑手起身,守夜的太监见桥机敏地察觉,恭敬道:“陛下安,现下丑时。” 原来是梦。 景光帝逐渐清醒,这些日子总是断断续续梦到些朦胧的事。 他知道那些是梦。 可是醒来后的心痛与若有所思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总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却觉得熟悉。 兴许是那人定亲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倘若你想逼死她,大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外祖母的话似是在耳边回响,既刺挠耳朵,也刺挠他的心。 景光帝强行压下心中的躁动。 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作息。 上朝,处理政事,用膳,休憩,处理政事,习武,用膳,处理政事,就寝。 他早已习惯,尚为太子时便是这般过来。 可是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在烛火摇曳时,叫他心神不宁。 只可惜霄望散人不在京中。 景光帝捏了捏紧锁的眉心,发觉自己竟盯着手中的钗子失了神,意欲唤人去寻钦天监来,却见刚办完差事的平云有些低眉臊眼的。 “怎么?” 平云道:“梁婕妤在外头呢。” 景光帝刚松开的眉宇又拧起:“朕不是叫她回去吗?” 平云有些尴尬,却硬着头皮道:“许是匆忙了些,梁婕妤穿的单薄,在外头站了好些久。” 他倒不是收了好处说话,只是刚刚从外边回来,看见风雪里隐约现出一个倩影,定睛一看,却见一小妇人身着贴身裙袍,大雪天里不着大氅披风,挺着个肚子,那般风情,扰得几个毛头侍卫不住偷觑。 平云被吓了一跳,不知这梁婕妤是不是鬼上身,也将那几个侍卫的名字样貌记在心中。 他并没有鄙夷的意思,在宫中想往上爬是理所当然,可惜他的身份只让他效忠于皇帝,自然是从皇帝的利益出发。 陛下在女人问题上不能使用放任主义,即便景光帝无法得到心中所爱,至少在未来中宫娘娘入内时不该是乌烟瘴气的。 邵闻璟想起那个女人怪异又大胆的行径,沉默半晌:“叫她进来。” 外头脸色有些发青的女人袅袅娜娜地入内,恭敬地行礼:“嫔妾问陛下安。” 女人果然穿的不多,缎制的裙袍摇曳,却湿了半边,濡得地毯深出一条痕迹。 “何事?”他头也没抬。 未央宫一日一日地修缮,袅袅不能不担忧。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被赶下台:“嫔妾宫中做了些补品,想着陛下……” “朕一开始就同你说过,这个孩子不想要就打掉便是。”男人骤然抬起头,冷冷打断她的话。 袅袅腿脚一软,跌跪下去:“陛下!” 女人顶着一张芙蓉面,这般惊慌失措,像她又不像她。 景光帝只看了一眼,心中涌出一股反胃,复低头落笔:“你要这个孩子,却利用他。打雍王府那事起,朕便给你许多选择,你却说什么都不要。” “你真的很会说谎。” “这就是你的安安分分吗?” 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吗,邵闻璟终究是软了心,不再视她为尘土,直白甚至有些坦诚:“你想要被宠爱,朕说过,若是入了东宫只能做了摆设,空有名头。与其没有滋味的老死,不如打了孩子,远远以宗室女的身份嫁出去,也算是报答你那时的救命之恩。你以死相逼,不肯吃落子药。若是要荣华富贵,朕填补你的私库,划拨了单独的宫殿。你到底所求何物?还是说你要为昔日旧主谋利?” 美人咬得嘴唇血肉模糊,本是在心中不断默默回应,听到最后一句,眼泪夺眶而出,一串串打得鹅绒毯上的毛湿得一块一块。 那股醋意,酸涩,羞辱给了她勇气,叫她口齿不清地答道:“爱我,我要你爱我。” 实在是语出惊人。 便是经历燕国公谋反,先帝亲手砸死已故齐太妃等宫中阴私的平云也咋舌。 原以为这梁袅袅只是投机取巧之徒,没想到心这般大。 平云都不敢抬头看景光帝的反应。 男人也惊得说不出话,许是那张脸描绘得太像她了,让他不自觉多了几分耐心。 邵闻璟放下笔来,向来面无表情的脸色出现了疑惑与不耐:“不是人人都可以既要又要。这是要有资本的,你有什么呢?” 这话讽刺得很。 袅袅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即便肚皮发紧也不敢抬头,听到这话,如被雷击中,一时忘了尊卑抬起头来。 男人很英俊,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英俊,有时她不清楚,那王府的公子在邵闻璟身边被比得一无是处,梁宝知如何会选那人。 是,她一开始贪图美色同荣华富贵。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她不过是慕强罢了。 可是她不能不爱他。 会爱上邵闻璟不是同饮水用食般自然吗? 他这般好。 更是那晚,他喝醉了来,无人时握着她的手,即便她知道是透过这张近似的脸去思念另一个人,可是他昏睡在她怀里,像个坏脾气的小孩,那般倔强,她的心塌然软了一片。 这是整本书最强的男人,是所有人都崇拜的人,这般脆弱。 她心中的怜惜不住的翻滚。 即使他早早的,且无时无刻地传递一个信息:他不可能给她爱,即便是宠也不可能。 可她还是有自信,日久生情定然能击败那飘渺的影子。 甚至,只要他再见上已为妇人的梁宝知,所谓的月光染上烟火,定然会回头。 “我爱你。我是爱你的。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会这样,按理来说男人不都是这样,送上门的肉为什么不吃? 一个全身心都爱着他的貌美女子,自然是一段佳话啊。 他可以不爱,但可以宠着她。 为何连宠都不愿意。 眼前模模糊糊,她伸手一摸发觉脸颊湿漉漉,却仍倔强地跪着,即便看不清他的脸。 “朕需要你的爱?是什么给你这个贱婢错觉,让你觉得朕是可以被你这般玩弄于鼓掌?”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即便是他留着她是为了堵住文武百官悠悠之口,为空白的后院寻一个塞子,但邵闻璟决不允许一个贱人这般看待他。 多恶心。她竟然顶着这张脸说爱他。 他需要的是一个心思不纯的冒牌货的爱? 他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 竟然沦落到被可怜。 平云与见桥便知今上盛怒,皆扑哧跪下。 袅袅被吓得打嗝,心中藏了句话,即便现下恼羞成怒,终是没敢说出口。 “滚出去。” 不等外殿侍卫婢女动身,两大监便爬起身来,亲自一左一右架住瘫软了身子的女人。 那冷面的男人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样的邵闻璟,没有情动时的偏执与温柔。 恍然间,袅袅忽的忆起往事,那时她不过是陇西将军府少爷的通房,花言巧语哄骗主子带自己入京,在雕梁画栋的南安侯府时第一次见到他与她。 那本是纸浆里头印下的黑色笔画涌现于眼前,看得见摸得着,她不能不惊艳而兴奋。 他站在桥上,微微低下头,好看的侧脸在摇晃的琉璃灯笼映照下忽明忽暗。 为什么不是别人被选中穿书,而是她被选中穿书? 因为她是主角,她是特殊的。 即便不是《锦城繁华记》的主角谢元曼,可她是自己世界的主角。 人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她问心无愧。 “传朕旨意,梁婕妤禁足乐引宫。份例照旧,永不得迈出乐引宫。” 她野心勃勃,自认为预先知道所有发展,有恃无恐。 可不得不承认,命运确实给所有选择明码标价。 没有规则设定穿书的人可以游走于每个环节,那未免也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及低估其他角色未被作者描绘的能力。 ————- 第五十二章万事不过情谊二字 临近春节,家家张灯结彩。 往日家中的桃符皆是由郡主娘娘所制,今年她直道头疼,一股脑全丢给侯夫人。 谢二夫人有孕,乔氏又在预备着宝知的嫁妆,叫本就忙于年底府中事宜的蒋氏更是焦头烂额。 好在谢三爷刚过门的继室在姑娘时曾帮持父兄料理家事,也算是差强人意。 新上任的谢三夫人纪氏母家是皇商,专供皇家宗室的花卉。 彼之谢二夫人的尖锐,纪氏的爽利显然更叫侯夫人放心。 她不过是因为家丧而延迟说亲,比起府中的姑娘们年长七八,家里头嫡出庶出的姑娘都爱寻她说话。 宝知自知身份的尴尬,只肯在尔曼邀她一道前往。 她们姐妹二人有时聚在一起做些针线,一道说着小话。 府里定亲的姑娘也多,但元曼因为言行过激被禁足,令曼不谈也罢,其他房的姑娘不过是面子活。 许是打定年后要搬出去,宝知显得有恃无恐,有时甚至省去了以往的应酬,被那些个姐姐妹妹拉住,便随口诌了个由子就躲开。 且恐夜长梦多,寻了个黄道吉日将小花同夏玉改了籍发嫁。 明日馆早早参照往年预备着,虽两位大丫鬟走马上任,但跟在前辈身边数年,也算是得心应手,宝知便更有理由隔三差五去寻尔堂。 宝知坐于后侧的长榻,捧着茶盏笑道:“去年年后玩得不爽朗,今年定是要补回来。” “好说好说。就怕啊,待我用攒了好久的月例订了席面,就有人丢下我自个逍遥……”尔曼俯身于案几,一面细细裁剪一面头也不回道。 “咳咳,不会的不会的。”宝知汗颜,去年好像尔曼也来约她一道出游,她还借机利用尔曼。 不过她随手放下茶盏,几步上前,搂上尔曼:“不过,今年姐姐就不要攒喽!去哪家酒楼,哪家还不是扫榻相迎少奶奶。” “好你个宝丫头!看我揪不揪你的嘴!” “好姐姐!快些饶了我!” …… 二人闹了一番,唤了丫鬟捧盆进来重新梳洗。 宝知由着惠娘将臂钏珠链卸下,自己取了白水晶珠串,放入荷包。 尔堂二等丫鬟取了长山矾织布拢住姑娘们的衣摆,另一洒水丫鬟捧着团锦八宝盆恭敬跪下,双手微举。 宝知的眉心不自觉抽动,不过一瞬就掩盖住,不动声色修整。 待丫鬟们下去后,尔曼道:“你生辰在十一月,那婚期莫不是要在下年十二月后?” 宝知摇头:“那霄望散人道婚期要在五月前。我模糊听姨母同邵夫人说是四月上旬。” 尔曼不禁脱口而出:“那你岂不是年后便要搬回去?” 宝知一怔:“还是姐姐聪慧。” “二伯母现下有了身孕,姨母身子冬来总犯乏。虽说三伯母是个能干人,总是初来乍到。我同喻台预备着在大表哥成亲后再搬出去,好歹也帮衬帮衬。” 年后大哥成婚,随即几位定亲的堂哥堂弟也会陆续成婚,家中会来新的嫂嫂弟妹,可是姐妹们也要出阁成亲。 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尔曼有些躁郁,将手中的针线胡乱缝了一会,便丢到一旁。 宝知好笑地将那块绸缎抽了出来,用指甲推了推那针脚,复低声道:“这般不欢喜做什么?我嫁妆里有个垂花庄子,就在五马山边上,很是漂亮。待到明年秋日,我便给你们下帖子,一道去跑马。衍郎前些日子在即云府边上买个庄子,若是再冷些,就去那泡泡温泉,尝尝绿苏酒,岂不更好?” “可不是人人都同你这般婆母去庄子上礼佛。”尔曼想着是欢喜,却又清醒地提醒道。 宝知早旁敲侧击过,那晏六夫人出身清河崔氏,再守礼不过,但底下的儿媳性情各异,矜持率真皆有,可见其守礼而不迂腐,尔曼这般机敏多才定叫她喜欢。 宝知煞有其事地叫她放宽心,尔曼不知她心中弯弯绕绕,另取了话茬:“唉。母亲也操心得很。三妹妹又是绝食,又是哭闹,怎么说也不可肯嫁。” 宝知不解:“不是说已经定下了吗,我昨日还见陆家送来几箱首饰脂粉。” 尔曼摇摇头,思索再三,还是告诉宝知:“她不肯。甚至有些……疯疯癫癫。”许是怕自己这般道有恶意中伤之嫌,又细细描述:“母亲身边的落馨这些天被派去她院子,发觉三妹妹有时自称本宫,有时刚用早膳就要沐浴,说是陛下要临幸她,她要先预备着。哎哟,真是骇人!母亲听到时惊得茶盏都摔了。我那时也在,发觉不过数月,她瘦得厉害。” 太诡异了! 宝知不可置信,几次张嘴,最终只能憋出一句:“这……大伯父同大表哥可知道?” “这如何叫父亲同大哥知道呢,还有丫鬟说看见花精钻进三妹妹的眼睛里头,真是唬得院里丫鬟婆子都不敢守夜。三妹妹的奶嬷嬷都从乡下赶来,去瞧她一瞧。陛下登基后还有些余事未了,父亲不是去成安就是去蜀城。而前些日子禁军里忽然死了人,陛下遣了大哥去处理,都是焦头烂额的事。” 尔曼说得心悸,止不住在屋内踱来踱去,忍不住将内心深处的话倒出:“唉,大姐姐……家中只当没她这个人,好在那阴川侯等厮在令月时死于战乱,不然……哎……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少有这般急躁不耐,近来家中的事压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才会直接甚至尖锐地将众人若无其事伪装下的不齿几近残忍地呈在好友面前。 按理说,尔曼和宝知应该心照不宣地装作二人未前往城外荒庙。 宝知下意识用虎牙轻咬下唇,伸手将尔曼拉到榻边。 大丫鬟们早守在外间,屏气凝神。 暖烘烘的熏炉拱得二姑娘双颊通红,唇齿间溢出一声“啧”,一面揉开晕红的杏腮,一面唇齿含糊地抱怨:“家里家外都认谢家姊妹我为最长,自然要担负起大姐姐的职责。母亲让我多劝慰三妹妹,可这叫我如何开这口。不说外人,那蒋家老太君做寿,外院里头的几个舅舅知道我来,遣了人,话里话外,说是寒暄,实则叫我莫要得意忘本。” 宝知轻轻拍了那娇憨美人的肩背,接口道:“我知晓的。打世俗而言,你虽是记名在南安侯夫人的名下,却不是大太太肚子里头出来的,难免轻挑了你去,却定给世家主君的嫡出侄子。你唯一的嫡妹却没缘由远远同建安的书香门第定亲。若是你去劝慰,恐是胜者的同情。” “胜者的怜惜最叫败者刺挠。” 尔曼这想在心中憋了许久,叫她心肝郁结,今日总算将委屈惶恐与愤怒抒发出来,五脏六腑都爽朗。 “旁人如何看我,我一介深闺女子如何左右。我……或许是大家都长大了吧,不再是侯府里头一门不出的姑娘。先头都是一样养活的,哪里细分出尊卑贵贱?现下才知,我们做姑娘的,地位还不是仰仗了父兄。待出阁,身家性命与脸面总归是寄托于外院的男人。这道理我哪里不懂,可我这心啊——”水艳艳的狐狸目里装着不安与落寞,她反手搭上宝知的手,留下嫣红的握痕。 宝知被掐得生疼,却也一动不动,只任她抓着。 “我还未出嫁呢,就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了,便是忖度间,也是站在自己的益处而非侯府的利益。”尔曼挣扎了许久,还是将心中深处的话语托出。 宝知并不讶异。 她开口:“姐姐,这再正常不过了。” 尔曼双眼微张,贝齿轻启,像是听到什么怪闻。 宝知微抬柔荑,一面娓娓道来:“这好比现下,姐姐握得我手生疼,我却不恼。若是三表姐这般,我定是要躲开。这是为何?” 尔曼忙将手松开,轻轻揉搓那道红痕,娇嗔:“我不过气堵了,手里头失了分寸,你竟也心平气和忍下!还不是我同你关系亲近!” 宝知笑道:“正是这理。” 尔曼养在郡主娘娘膝下,七岁前吃住皆在决明堂,尔后独宿尔堂。府里众人全垒起,兴许在她心中也差郡主娘娘三分。 这或许便是一个寻常古代的庶女境遇。 自小由着奶妈子照料,若是主母兴起,抱来逗了;若是生母惹恼了主母,一道吃了排挤。 待到出阁年纪,作为家中父兄交际的资源兑换出去。 这般主不主,仆不仆。 宝知是个普通人,知道这个原理,却也无改变之力。 万事不过情谊二字。 旁人这般想,她定是要远远躲开,可尔曼是她的好友,宝知自然有心偏她。 宝知意欲说些俏皮话来逗她,却闻丫鬟打帘,庆风院三等丫鬟琉璃在外头禀报:“乔家来人了,四夫人打发奴婢来寻宝姑娘来见客。” 宝知同尔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乔家?” ————— 春节算是给自己放了一个假期嘎嘎嘎,大家新的一年好啊! 第五十三章徽鸣表哥 宝知脑中轱辘一圈,也想不到乔家有什么亲戚值得乔氏特意遣人来唤她见客,却也顺势下了榻。 尔曼道:“我这也存了几件你的衣裙,直接在这换了就去便是。” 二人常互宿彼此院中,有几件裙袍也不足为奇。 从尔堂回明日馆再去庆风院南辕北辙的,宝知便点头由着丫鬟们打开紫檀浮雕顶箱,取出件藕粉裙衫,转入屏风后换衣。 “今上月前平反数家,流放者回京回籍,夺爵者尚在世返还爵位,若殒了便册封其子。可我只听闻乔家上下皆……” 这毕竟是宝知外祖,况且十分惨烈,尔曼也不好多说。 宝知倒无禁忌:“正是这理,当年我大舅还未入狱便被齐家先害死了。这些年来家里便是姓齐的丫鬟小厮都是不允的。” 尔曼坐在玫瑰椅上听着宝知略显轻描淡写的叙述,心中唏嘘不已,只得装作忙碌,将案几上的布料收起,发出呼啦的声音,好歹显得屋内不会这般冰冷。 “姐姐,我去去,晚些若得空再来寻你玩。”宝知倒一脸淡定,无知无觉地同她道别。 尔曼特地一路相送,站在院门口,看着那抹倩影,微蹙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咚咚忖度着,还是悄声道:“刚奴婢伺候宝姑娘更衣,宝姑娘回话时——脸色严肃得吓人。” 尔曼摇了摇头:“血海深仇,自然是刻骨铭心。” 另一厢的乔氏自是坐卧不安,她浅浅打了个盹,就听海棠来报,道是自称乔家人往门房递了帖子,已被引入决明堂先行拜见郡主娘娘。 当年家中除了她与小妹,无一幸免,后徒留她如此踽踽独行。 不! 乔氏忽地想到什么,骤然起身。 是的,过了太久,她竟然忘了当年的一些事宜。 当年事发前不过一旬,大哥在外同人喝酒,带回了个花娘。 大哥房里虽有妾室通房,好歹都是正经人家出身的清白人,大嫂嫂杨氏身为勋爵之女,又饱读诗书,自然劝慰,不想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哥像是被那花娘迷了眼,二人拌了几句,大哥竟嚷嚷着要以「无所出却善妒」休了大嫂嫂,不等下人去请父亲母亲,洋洋洒洒地写下和离书,硬是拽着大嫂嫂的手按押。 大半夜的闹开,父亲甚至匆忙地披了件外衣便一路奔来,见尘埃落定,仰面叹息,亲手持家法痛捶大哥。 大嫂嫂的亲兄弟定远侯刚承了爵,第二日就上门,二话未说打了大哥一顿,清点了大嫂嫂的嫁妆就离开。 大哥自此便同那花娘醉生梦死,日日饮酒, 随后,便是泼天灾祸降下。 乔氏似是撑不住,复无力坐下。 即便大仇已报,每每忆起,心如刀割。 春玉正要劝慰,便见一行清泪蜿蜒向下,意欲开口,便听外头丫鬟传报:“宝姑娘来了。” 随即从帘下现出一张美人面,许是行得快,杏腮晕红,口齿间微微溢出白雾。 “姨母?”宝知惊惧不已,不待丫鬟伺候着脱下披风,便疾步上榻,挨着乔氏坐下,抽出袖中软帕,轻轻压去乔氏脸上的泪痕。 乔氏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些什么。 外甥女有成算,冰雪聪明,自然能从细枝末节中领悟当年的事宜,可她终归未切实同乔家产生关联,自然无法同她感同身受。 太痛苦了。 乔氏的泪越流越凶,不过须臾就濡湿了帕子。 宝知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伸手搂住乔氏有些瘦弱的肩膀,由着她在自己肩头呜咽,旁的只好先劝慰着“仔细眼疼”。 这阵悲痛过后,乔氏抽噎着抬起头,勉强一笑:“唉,年纪大了,就是这般控制不了自己。瞧你这衣裳。冬玉去西厢取了前我刚做的衣服来。” 宝知联系前因后果,便知她为往事伤怀,也装作不知,自然不提前事,只俏皮道:“宜儿总说姨母最疼我,我虽嘴上客气,可想着确实如此,竟可比妹妹与弟弟多得件姨母亲手做的衣裳,想来姨父也比我靠后呢!” 这般伶俐话化解了乔氏心头的伤怀,终是笑出声。 宝知在屏风后换衣后,亲手侍奉乔氏洗脸匀面,绞尽脑汁想了些花招来逗乐乔氏。 屋内正其乐融融时,便听见乔氏身边的乔嬷嬷的哭声,同风雪夹杂着,割成一道一道钻入缝隙。 宝知便见乔氏浑身一震,身上似是无力,却也挣扎着起身。 宝知忙上前一道扶起乔氏,往正堂那去。 刚入内,便见乔嬷嬷亲自打了帘子,一张沟沟壑壑的老面布满泪水,双唇颤抖:“姑娘!”她太激动了,无意间用了乔氏尚在闺中的称呼:“大少奶奶来了!还……带了大哥儿!” 乔氏似被雷击中,颤抖着声音道:“快,快些带进来。” 这个消息叫她生出无限力气,险些拖拽着宝知一道出去,宝知忙道:“外头冷得很,快取了披风来。” 正乱成一团,便听从垂花门里一道一道传声:“杨夫人到。” 这是宝知第一次见到母亲娘家的人。 也是她第一次切实靠近当年。 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一个中年妇人缓缓入内,一见到乔氏,那张布满风霜却楚楚可怜的脸上骤然爬满泪水。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两位姑嫂遥遥相望。 从门口到上位不过丈许,宝知第一次觉得这里好远好空,隔开了当年风华正茂的乔家大少奶奶同乔四姑娘。 乔氏握着宝知的指尖深深嵌入女孩柔软的手心,尖锐而浓烈。 宝知未动,只恭敬地垂下眼眸。 终是杨夫人先开口:“一别数年,四妹妹……风采依旧。” “大嫂嫂!”乔氏失了分寸,竟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宝知被带得左右摇晃,却也紧紧搀着她。 杨夫人动容无比,亦往前来,已是做了母亲的二人在屋中间双手相握,千言万语,只作泪缓缓落下。 杨家来的人同昔日乔家旧仆更是哭不停。 这般的氛围,实在感伤,宝知心中都生出怅然。 酸涩得很。 可这样也不是事,宝知暗等一会,便笑道:“大舅母远道而来,自然疲乏得很,快些上坐。” 乔氏恍然,忙拭去脸上的泪,挽着杨夫人坐上正位。 杨夫人推脱一阵,只好坐下,宝知顺势亲手奉上茶水,由丫鬟们伺候着二位夫人用下。 杨夫人这才抽出空来打量宝知,双目尚且含着薄泪:“这,是霏娘的……” 乔氏笑着点头:“正是!宝知,快些见过你大舅母。” 宝知上前一步,正式拜见了杨夫人:“宝知问大舅母安!” 杨夫人看着女孩低垂时露出的眉目,好似回到在百花宴时骤见的乔霏时惊艳心境。 “好一个宝姑娘,我竟看呆了!真真是态浓意远淑且真!”她伸手拉住宝知,从手上褪下一个金镶青宝石釧,往宝知腕上一戴,宝知只得受下,笑眯眯地由着杨夫人在她脸上摩挲,余光瞥见杨夫人不自觉颤抖的脸颊,心中暗暗记下。 乔氏问旁人:“大公子呢?” 杨夫人才回过神来:“哎哟!看我高兴的!我们来时,遇到四妹夫的侍从,道是侯爷与四妹夫现下在书房,唤了徽鸣去。那孩子道自己面生,怕冲撞了府里的姑娘,便先去书房拜见侯爷同他姨父。” 乔氏抿嘴一笑:“一家子骨肉,哪里冲撞不冲撞。”扭头对冬玉道:“快去外院递口信,若是乔公子从书房出来,让他上庆风院来。” 冬玉笑着应下,打帘时恰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那姑娘踉跄一下,扑进冬玉怀中,口中嚷嚷:“娘!我听闻外祖家来人了!来者是谁!” 后头高瘦少年忙将她从冬玉怀中拉出:“妹妹!稳重些!” 不是别人,正是宜曼、松源与松清。 屋内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乔氏将孩子们一一介绍,看得杨夫人满心满眼欢喜。 宝知也忙个不停,乔氏早早发话,要留杨夫人同乔公子在院中用饭,她便细细询问杨夫人身边的人有关的偏好忌口,嘱咐小厨房时还取了对牌让人赶梁家的糕点铺一趟,取些大师傅的招牌点心。 她在外头叮嘱后,便见一着碧色翠竹暗纹长袍之人迈入正厅。 宝知心头一惊,仅仅一个背影颇有邵衍三分气度。 她低下头,未泄露心境,只前后脚相随。 乔氏瞳孔微张,目光正错不错地看着请安的青年。 在短暂的寂静后,她挥了挥手,让青年上前一步:“好孩子,上前来。” 那温润公子上前几步,却也礼仪地垂下眼眸。 宝知旁观这乔公子与乔氏在眉眼间有六分相像,下半张脸更似杨夫人,平添一丝清贵。 本是被孩子与伺候的人劝止的乔氏又忍不住发出轻轻抽泣,一面呜咽道:“这孩子……同……同大哥……”她说不下去了,只伸手附上杨夫人放在膝上的双手。 杨夫人莞尔一笑:“像吧!大家都说徽鸣肖父!”她笑着,眼中又薄薄含着一层泪,想努力提起唇角,却止不住向下,像是控制不住悲痛,将手抽出,反而紧紧握住乔氏的双手:“四妹妹!你大哥!你大哥是那样……那样风光霁月的人,为了保全我腹中的孩子,死后也不体面!我那日偷偷跑回来,想着……他突然发难定是有问题,不想……不想却见……” 女人说不下去了,长长的睫羽湿润润一层,娥眉轻蹙,本是激动涨红的双颊沁出青色,且开始急促喘气。 “大嫂嫂?这……”乔氏看出端倪,手心冒出冷汗,求救似地望向乔徽鸣。 乔徽鸣也不顾礼节,上前抑着杨夫人,却也镇定地嘱咐杨夫人的丫鬟:“母亲又犯心疾了,快些取了药丸用温水化开!” 宜曼自然被吓得不清,惴惴不安地把脸埋进宝知后背。 松清比之喻台更小些,被唬得脸色发白,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角。 松源没法,只得蹲下身去安慰弟弟。 宝知倒也未乱阵脚,一面嘱咐人去请府医,一面叫人端来温水。 真是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许是杨夫人经常犯疾,也许是乔公子的冷静感染,杨家丫鬟从贴身荷包里取了颗赤色药丸,放入温水中,由着乔徽鸣亲手服侍杨夫人服下。 杨夫人脸色的青色慢慢褪去,众人才放下心来。 候在一旁的宝知察觉大表弟的目光,不经意微微抬头,同松源交换了一个眼神。 确实,表弟也惊讶。 可人多眼杂,宝知也不好同他多说,适逢乔氏将男孩女孩一一介绍。 “这是你六姨妈家的梁表妹。” “梁表妹好。”乔徽鸣似一块无暇温润的羊脂玉,他便立于此,言语间不疾不徐,即便不着白衣,无端让人想到山间的松林,雨后的青竹。 一头墨发只用一支木簪挽起,身着寻常的棉袍,与侯府众人格格不入,却未流露丝毫不适。 乔徽鸣是真正的温润公子,历磨难而不弃,经尴尬而不愧,举止间竟叫宝知也不得不感叹。 古诗里所谓的谦谦君子,不过如此。 也有可能是十年磨一剑的伪装。 不管如何,宝知识趣收敛了冷漠,回礼道:“乔表哥。” 可巧外头传道:“梁少爷到!” 喻台披着落满银雪的大氅钻进屋内,望见那背对自己的青衣男子,脱口道:“师兄?” 乔氏笑道:“这孩子,怎么迷了眼?这是你乔家表哥!” 乔徽鸣笑着转过身来,大大方方道:“想来这便是梁表弟。” 喻台尴尬一笑,挠了挠头,恭敬行礼:“乔表哥好。” 早有丫鬟伺候着喻台脱下大氅与风帽,乔氏问:“今日同你姨父去武行司,怎么现在才回?” 喻台道:“本是打算午后就同姨父一道回来的,可周府的人在外头候着,道是席玉师兄有请,姨父便让我自便。” 松清听到了,嚷嚷道:“那周师兄总爱用话套了我去!喻哥却肯理他!是我这个作弟弟的同你亲近,还是他这个作师兄的同你亲近?” 这般霸道可爱,惹得大人兄姐拊手大笑。 喻台忙从怀中取了个小盒:“自然是你了。你瞧,哥哥知道你喜欢木机小房,特意绕到衍师兄那,取了最新的款式,师兄都给你留着呢。” 气氛正好,宝知一面关注着茶水,一面不留痕迹地观察乔徽鸣,只看他眉目带笑,姿态优雅。 因乔府尚在修缮,南安侯自然划了一处院宅给乔家母子暂居,只等年后再议。 不过是年间数日,乔徽鸣就得到全府上下众人一致欢心。 上至南安侯兄弟,下至马厩马夫,便是嘴上不饶人的二夫人,都叫乔徽鸣恭维地笑不拢嘴。 第五十四章元宵议事 邵衍现在很不安。 宝知一面假借同尔曼说笑,一面隔着团扇偷觑那厢男客。 旁人不知,可宝知同他亲近,自然可以窥见端倪。 她心中疑虑,却因好些远,故而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宝知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让邵衍少有泄露局促。 男人敏感地捕捉到宝知的关切,一个错手,案几上的折扇被慌乱地扫落。 伺候的侍从自然殷切跪下替宗室公子取扇。 男人自侍从高举过头的手中取了那跌断伞骨的折扇,只随意摆在一旁。 “啧啧,不愧是香奈楼的大东家!可惜一把银鎏金累丝山水院落折扇,蜀城只贡一把, 便是自取寻工匠,更是价值不菲。哎哟,衍师弟这般面不改色!”松澈调笑道。 他向来爱说笑,也无恶意。 邵衍为人温和,自然接了他的话:“自己开府了,哪里都精打细算,可在外头可不敢露怯。” 这一打岔,男人们的话头便从学识功课转为海城坊新到的品货。 乔家现下家底微薄,乔徽鸣孝顺,侯府发来的月例都留给母亲,用抄书的钱勉强应对日常吃住,跟着谢家兄弟们出去游玩,只看不买。 这里头他插不上话,却不自卑,只耐心地听,若是旁人问他,他便引着自己熟悉的事务评点一二。 邵衍虽不再不安,却为自己风度不如他而暗自神伤。 乔家表哥真真是君子如竹。 他这个仿书生在这个真君子面前相形见绌。 宝知会不会这么想呢? 她向来喜欢温润君子,现下出现了这般人物,她…… 邵衍知道她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可这深藏的惶恐犹如深藏黑暗的猛兽。 他害怕得都不像他了。 他们之间,一向是她主导的。 她决定开始,决定二人关系。 他会不会就这样被无知无觉地决定结束呢? 想到这,邵衍借饮茶,在晶莹透光的杯盖后,偷偷留了一斜,却见宝知似是松了一口气,笑容中微含狡黠。 他的心事好似被戳中,猝不及防呛进口清茶,咳得狼狈不堪。 也不知是咳嗽,还是喻台拍背拍得重,抑或是眼尖的周席玉的调侃,那清俊的面容染上红晕,似是白雪山丘上落下的红梅。 明艳艳得紧。 真好看。 宝知轻咬贝齿,扭过头不理会姐妹们的调侃,只把头埋进尔曼的衣袖里。 她明白邵衍的心境。 自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世上自然会有同自己在诸多方面相似的人。 人生在世,没有不可能的。 优秀的人诸多,哪有自己优秀而不许别人优秀的道理。 宝知善于代入旁人的视角,然后残忍地评价他们的行径。 可现下这个人是邵衍,叫她生出些许不忍。 感情都是这样的吗? 或许只是因为人的本质就是双标吧。 她会耻笑自己和旁人的自卑仪态。 只觉得丑陋而可笑,可若是邵衍这般,她只觉得心疼和怜爱。 ———— 虽说年间事宜诸多,大抵长辈们忙碌,作为小辈,只吃吃喝喝,出门赴宴。 元宵节家宴时,众人正各自祝酒,端坐于上头高位的郡主娘娘喝了南安侯的敬酒,却未叫他落座:“松淇的婚期可是在花朝节?” 南安侯虽不知母亲问之所向,只恭敬答应:“正是,魏氏叁女出阁日。” 郡主娘娘“唔”了一声,虚空指了指东边方向:“还有叁月余,这些日子在外头寻些家里干净,手脚利索的,由外院训个明白。待到叁月后,你侄子侄女搬回梁府,哪里都缺紧,好歹带些人把紧门户。” 这便是将梁家姐弟出府的事过了明路。 众人早尖着耳朵,捉这么一下,都不作声响,暗自里偷觑南安侯的神情,只各自心中思索。 南安侯虽早已听见风声,当下骤然听见,心中失落。 终究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是自家的,也是一种念想。 他勉强一笑:“事不难成。可宝丫头四月便要出嫁,喻台又这般小,倒不如再缓些年限。只将梁府的花台搭起备用,宝丫头出嫁那日用着。喻台这般年幼便要把掌府中事务,在侯府好歹松动松动。” “可是侯府里头乱糟糟,叫孩子们吃了编排不成?“多年身居高位的家主不怒而威,只轻轻发问便让几步外的侯夫人背后沁出冷汗。 多年夫妻,相敬如宾,只要不过线,她总是府中的女主人,面子里子都有。 蒋氏心中急转,轱辘几周,想不出自己的错处,倒也稳了下来。 宝知早早透了风声,她也劝阻。扶摇院里拨去的人行事皆干净清爽。 做姐姐的早就摸过底,没有说什么,她这个隔了层身份的名义大伯母何须再伸手。 “啧!”郡主娘娘伸手扶额:“疑神疑鬼!我都没糊涂,你倒瞎抓。当年文正也不过这个年纪,就操持家中事务,哪里不是井井有条?” 南安侯也不反驳,只笑道:“做长辈的,总想着庇护底下孩子。在儿子心里,宝知和喻台还是当年刚入府的模样,小小的一团。” 似是回忆过去,郡主娘娘的神情也温和不少,可还是坚定道:“还是预备着,难不成叫宝丫头叁回门时还要回侯府不成?往后她出去赴宴时可就难处了。” 话以至此,南安侯只得应下。 宝知悬着的心这才慢慢回落。 这事只需南安侯点头,便好办多了。 见场面尴尬,杨夫人道:“我记得梁府同乔府都在西市,宝丫头也可常来同我说话。” 宝知起身敬了杨夫人一杯酒:“正是,就怕舅母嫌我聒噪。” 郡主娘娘大笑:“那你可要多带些吃食,怕是叫你在门口多站些时许!” 杨夫人喝了酒,人面如桃,红着眼角,声音也响亮不少:“哎哟,还是郡主娘娘神机妙算,我还未使出来,就被戳破了!” 乔徽鸣笑道:“这又如何?宝妹妹莫怕,到时我引你,家中东门可偷溜进去。” 说说笑笑间,年便无声无息结束。 谢四爷的兴致很高,回院子时仍是双眼发光,絮絮叨叨的,侍从忠诚地保持沉默不语,只有乔氏耐心地一句一句回应。 “哎,家里整整齐齐的!连最爱酸人的二嫂也不说烦话!” 乔氏笑道:“又胡说,不许这般说二嫂。” 谢四爷“嘿嘿”一笑,又道:“徽鸣真是好孩子!大嫂教的好,想来岳父大人与大哥泉下有知,自然欣慰。” 这话让乔氏无言,她启唇许久,却吐露不出一句话。 元宵佳节,还是别落泪吧。 乔氏正要说些漂亮话,却见丈夫挥手推开侍从,摇摇晃晃地转身。 她意欲亲自搀扶,谢四爷却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 酒水与男人身上的木香强势热烈地裹挟着女人,叫她动弹不得。 “你且放宽心,不要担心。作为男人,我会守护好家。作为女婿、姑爷,我会看护乔府。” 若是寻常,在外头她定会将礼节看得比天还重,还要埋怨他不顾旁人在场这般黏腻。 兴许是天气太冷了,这个怀抱太温暖了。 兴许是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逼得她快落下泪来。 乔氏只将头贴在男人的心口,轻轻环住谢四爷的腰身,吐气幽兰:“夫君,自我嫁给你,一向信你,我也只信你。” ——- 第五十五章世子大婚 “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 即便谢松淇的韶光轩离静心堂许远,也影影约约听见孩子们的嬉闹。 宝知与谢家姐妹们作为陪姑,只需在这正堂的寝居内候着,伴着新妇直至时候到时。 谢叁爷娶继室时,女孩子们陪着母亲去新房伴过,自然有经验,可现下同辈里的第一次做接姑,或多或少心境有所不同。 满目的红色叫人眼睛生疼,宝知别开头,往外间站了站,轻声唤来院里的大丫鬟舞风:“小厨房灶台可还热着?待会表嫂来了便叫何嫂子热热地烫碗青菜肉丝面来,别加蒜末辣子。” 舞风将手中的绸缎交递给二等丫鬟杨柳,自阶梯下低头回话:“宝姑娘细心!打早起时世子就嘱咐过了。奴婢等不敢懈怠。” 宜曼听到了,嚷嚷道:“那有什么吃的,先端上来些!” 宝知一听,弯了眉眼,对上舞风含笑的双目,也撑不住了,二人相视一笑。 “想来世子自有成算,我们做妹妹的也不乱他的布局。边上便是扶摇院,遣人去寻院里的银心,取些绿豆糕来。这绿豆糕是盈果阁大师傅的新创,外头用炒熟的糯米混着绿豆粉,用薄荷水揉做的面子,里头塞了甜红豆沙,一日只做叁斤。喻台爱吃,我便提前递了信预备了,想来已经送来了。” 舞风笑道:“劳烦姑娘了。”说罢却使眼色让一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去取。 那丫鬟斜咬着唇角,面色忿忿,却因舞风眼神逐渐尖锐而怯了半边身,只得去取,腰肢摇摆如扶柳,只一个转身,眉眼间皆是风情。 宝知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吃过猪肉,哪里还看不懂。 可她不爱惹事,只装作不知,听里头尔曼娇滴滴地唤她,便笑眯眯告辞入内。 她一进来便被尔曼拉至身边,受她恨铁不成钢的一气:“小心又被当长矛使了。”她压低了声响,气息喷洒在宝知的耳廓上,暖烘烘,激出她后背一阵一阵,似是电流划过。 “大哥这院里,哎,也是腥风血雨的。” 宝知扑哧一笑。 腥风血雨哈哈哈哈!侯夫人这般铁血手段,而南安侯言传身教,难不成堂堂南安侯府世子还处理不了小小的院里事宜? 可很快,宝知不仅面上假笑,心里头也笑不成。 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妇由世子一路护送,彼时谢家姊妹皆脸上带笑,嘴上说着吉祥话。 真心还是假意,也只有各自有成算。 宝知小时便接触过魏叁姑娘,那时只是跟着乔氏去魏府赴宴。 也不知是不是因旧帝的荒淫,叫魏家女的名声都染上桃色,这一代的魏家姑娘各个端庄出挑,且定的人家不是满门忠烈便是书香世家。 所有魏姑娘里,唯推魏叁姑娘为首。 宝知曾听郡主娘娘同南安侯私下谈论,魏家曾有心举魏叁姑娘入主中宫。 虽然宝知现下已经同景光帝疏远,不复成安文州时那般亲近,好歹也同他共处几日,抛开她拒绝他的尴尬事宜,平心而论,景光帝是一个好皇帝,他自然会处理好同皇后之间的关系。 魏叁姑娘入宫,也不少为一个好去处。 另一层印证,他作为梁袅袅的主君,即便前些日子传了风声,道是婕妤娘娘惹恼了今上,也未闻黛宁宫缺碳少棉,他也会是一个好丈夫。 可宝知转念一想,也许也不是。 倘若他是好丈夫,他该是皇后一个人的丈夫,而是其他妃嫔的君主,那他应该尊重皇后,让皇后生下他第一个孩子。 这般行事,既不尊重皇后,也不顾及妃嫔。 两难之间,他自然不会在意后宫里各自的难处。 宝知又认为这也不能全然怪他,他刚登基,九月里秋闱,与狄外交,稳固朝廷,一样一样都需他来操心。 她好像越来越宽容了,愈是在这里处久了,愈是将所有人的难处都考虑。 好在,魏叁姑娘没有入宫,而是嫁给了谢松淇。 身材高挑的男人手执红木鎏金秤秆轻轻一挑,水华朱盖头便飘乎乎落在鸳鸯锦衾。 衣袍是红的,被衾是红的,床帐是红的。 满目红中,只有却扇背后隐隐现出的美人香腮如雪,眉目如画,犹如丛丛红芍药里长出的白牡丹,只一眼就是万年。 元曼没来,里头最为年长的便是尔曼同宝知,旁人不敢取笑世子,尔曼可不怕。 她笑道:“新娘子这般明艳动人,大哥哥可有福了。” 许是受这般热闹的影响,宝知都放开了不少,笑盈盈应和道:“不说世子,便是做妹妹的,我还以为自己早已醉美人家。” 宜曼摇头晃脑,亦步亦趋:“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被小姑这般调笑,魏氏微微低头,掩于青丝里的雪白耳根骤然蹿红,眸含秋水,更为动人。 宝知欣赏完美人,下意识望向新郎,心中揶揄:如花美眷,想来跟圣人一般正经的谢世子定不能免俗。 一向严肃的世子脸上带笑,可这笑意只浮于表面,未达眼底。 他非常周到,像是一个体贴的丈夫,嘱咐妹妹们不要欺负新妇,又唤来舞霜安顿魏氏的丫鬟婆子。 宝知忽地了然,谢松淇不愧是南安侯言传身教的产物。 真是如出一辙。 她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假设:即便是南安侯当皇帝,也定然是个好皇帝。 可惜他不姓邵。 尔曼作为世子的亲妹妹,笑着给魏氏一一介绍在场的姐妹。 “这是四婶家的表妹,大嫂嫂便同我们一道唤她宝妹妹便是。” 宝知按捺下心头的胡思乱想,眨了眨眼,温声上前:“表嫂好。”她面上装的无辜,实则心中暗想:也不知她是否同其他渴望成为世子夫人的女子一般,将她视为洪水猛兽,可会明里暗里寻由子试探? 可这确确实实是宝知错想了。 魏氏不愧被誉为“春来牡丹子”,雍容守礼,行使风度,仪态优雅。 “宝妹妹好,我少时曾听家父谈起过梁世叔,道是陌上君子无双,叫我们做小辈的好奇。今日见到妹妹,倒是了了多年的期愿。妹妹婉丽飘逸,真如画中之人。” 这般动听,即便宝知知道是恭维的客气话,也不住舒心。 魏氏没有刺挠,没有挑衅,只心平气和。 这般好的女子,嫁给一个尊重她的男子。 现下看来只有敬没有爱,是好事吗? 宝知不懂。 兴许是婚礼叫她生出许多忧思,她只弯着眼角,亲手奉上糕点叫这未来的侯府女主人多用些。 里头贵女们谈笑间时光如水,慢慢流过。 可这水对于贵人们而言,不过是打发时的消遣,于仆人而言,便是翻天覆地的洪流。 这厢那穿红着绿的丫鬟名为时雨,是好许年前因受燕国公派诬陷抄家成奴,本是那六品文官家的庶女,虽不是金银为屋,文石为础,也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好在分到韶光轩,只在外室沏茶倒水,比之沦落到花楼的姐妹不知好多少倍。 可她如何甘心? 本寻了个由子钻入世子爷帐中,却不想寻错了屋子,险些被书童坏了身。 可不说世子,便是底下的大丫鬟都是严防死守。 她也曾想过去寻旁人,但二少爷同世子一母同胞,虽爱说笑,亦然瞧不上她们这些「下等人」;隔房的叁少爷因孟氏而在府中不敢出头,更是因为其父娶新妻而躲了出去,常年居于白缊书院院舍。 四少爷倒也好,可听闻他在床上古怪。 听闻同四少爷通房同屋的丫鬟道,那通房刚承恩,下头血流不止,倒是花牝都撑破了。 这……多骇人! 下头的少爷都太小,若是被她勾引泄了身,不说人上人了,留着口气都是难事。 难不成她还要把手伸到今日来客身上不成? 嗯? 坐在绣凳上的女子不禁绞了绞手中的帕子。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晏家百年世家,家规森严,定然不许家中少爷不明不白地带了个丫鬟回来。在侯夫人房里动手,她未出府便要无声无息地消失。 赵家嫡出公子倒是好勾搭,可惜家中有了十几房姬妾,每日不是为了布匹就是为了钗环;庶出的又一心向学,莫说女人,男人都不得近身。 周家公子出了名的口舌伶俐,自视清高,且周尚书手段铁血,她如何讨巧。 乔公子倒没有掣肘,可惜太穷了。 两全相取,衍公子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家中无长辈,分家时得了个五进的大宅,房里又干净。 宝姑娘虽说长于郡主娘娘膝下,可府中中馈多年由侯夫人掌握,若是讨公道也是打鼠忌瓶。四爷四夫人难不成还要伸手到侄子院子要人。 更何况衍公子这般清俊,若是做夫君房里纳人,还未嫁进去的宝姑娘如何能干预。 搏一搏罢了,大不了被打到厨房。 里头魏姑娘这般被拥戴,哪有她这个小丫鬟的落脚。 想到这个,时雨登登跑到外院小道,在花丛里猫了一会,果然看见那个沉默的棕色身影。 时雨咽了咽口水,娇声叫唤:“喂!” 那小厮吃了她许久的冷落,哪见过她这般娇羞,受宠若惊地随了过去。 女人吐气幽兰,在他耳边附耳几句。 小厮越听心越冷,可他还是应下了。 只要是她一句话,便是要他的心,他也愿意。 今日好友大婚,做长辈的都不多少,底下的公子们自然趁着这个时段小小放纵一把。 周席玉喝得烂醉,还一个劲地灌晏非白。 邵衍一面要同谢家兄弟一道为谢松淇挡酒,一面又要看顾好友与妻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正胡乱用了些吃食垫垫肚子,忽的来个小厮,看模样是世子院子里,神神秘秘的,道是宝姑娘有请。 邵衍眯着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盯的那小厮后背发凉。 这人本心中有鬼,撑不住地垂下头,双腿颤颤巍巍。 是,他身份低微,在这些贵人面前出现都是僭越,可是他是一个男人。 能让心爱的女人展颜,就算是被打死又如何? “好。”邵衍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净唇角边沾上的浮油。 “啪”。 门被推开,魏氏虽稳重,这会也不住小鹿乱撞,娇怯怯地看着大步入室的男人。 世子温和一笑,只道自己一身酒水,先去沐浴。 魏氏含羞带怯,复坐回床沿,心中不住回想出嫁前一晚母亲的教诲。 都说第一回只得男人受用,女人便是痛得不行。 她既是期待,又恐惧。 可在她默默思索时,却听窗外几人谈论,复嘈杂起来,似是数人左右走动,叫人听的都心慌。 魏氏忙唤自己的大丫鬟:“外头怎么了?” 丫鬟忙进屋:“回少奶奶的话。”她压低了声音:“奴婢偷听着,似是世子院里有丫鬟不老实,冲撞了宾客。” 魏氏来不及细问,就见带着水汽的世子亲自打帘入内。 “世子爷。”魏氏用眼神示意丫鬟下去,亲自取了绸布。 世子脸上不复来时那般轻快,像是拢了层阴影。 魏氏心中打鼓,摸不准要不要上前,谢松淇便伸手取了绸布:“惊着你了吧?外头原是猫儿闹春,不打紧。” 魏氏也不拆穿。 她刚来,夫家哪会急吼吼地露了丑事出来。 她恭敬地从一边奉了一茶盏:“是,原先还有些不知所措,想来夫君回院子便也安了心。” 谢松淇很满意女人的识大体,将半湿的布往架子上一掷,上前一步搂住女人的腰身一道往拔步床去。 古人有诗云: 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 金枪鏖战叁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可怜那意欲攀金枝的小花,不知明日如何。 ——-今天起床起迟了,差点来不及更新 第五十六章争议前夕 满院的红似是洪水猛兽,一层压着一层,连最古朴的枝干也缠绕,即便宝知由披风紧紧裹挟,也感到寒气自脚底往上蔓延。 她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周遭的人明里暗里都偷觑着这袅袅婷婷的表姑娘。 各房除了被禁足不得来的,其余的姑娘,无论嫡出庶出皆在。 此外,有闻声而来的二夫人的丫鬟,也有被四夫人派来助阵的海棠。 他们中很多人企图从中抽出一丝脆弱,然后想方设法地吞噬了她。 所有人都身着红艳艳的外裳。 她身上的香色八宝璎珞折枝花卉披风倒叫她自顾自从中隔离出去。 宝知心中轻叹一口,她好像总是这样,从群体中出去,只做一个个体,与旁人格格不入。 倘若她露怯了,她便不是梁宝知。 “你可有亲眼看到?”今日随着宝知的大丫鬟是敏娘,她向来风风火火,直截了当问道。 宝知身形不动,只稳当当地看着问那来回话的丫鬟。 丫鬟心中佩服,只觉表姑娘这般风度,既不苦恼,也不发火:“奴婢并未亲眼看到,只是那头守着小院门的小厮递了话。道是那男客的衣裳啊声音很像……” 尔曼上前挽住宝知,柔软的身躯轻轻依偎,给了宝知不少安慰。 海棠也开口道:“那便是了。外头说风是风,什么话都递进来,也不怕脏了姑娘们的耳朵。更何况,这些事也没必要同梁姑娘说道,撑破天也是邵府要操心的事,如何将话问到未婚妻这头?你这小丫鬟也忒热心些!” 尔曼赞同地点了点头,摆出大姐姐的威严,对其他妹妹道:“且不说我们姑娘家去不得外院。便是去的,这也是来宾的阴私。谢家作为今上母族,外头更是多双眼睛盯着,身为谢家姑娘自然要谨言慎行。” 女孩子们受她这一记敲打,只低下头应诺。 因她将为晏家妇,更不敢同她争执,便是冒尖些的,也讷了几声带着丫鬟回院。 侯夫人身边的落馨已嫁给管事,现下被称作茂大家的,看其中弯弯绕绕,也驱散了众人,自向宝知与尔曼告退。 闹剧便这般没名堂地落下帷幕。 眼前的表姑娘细声细语,柔声如流水:“难为你跑一趟特地同我说一声。” 丫鬟僵了身子,双颊涨得通红。 也是,若是看不透其中关节,便不是宝姑娘。 谁怪那小厮是她同乡,二人一道卖身入府,相互扶持,她视其为大哥,便是能帮就帮。 她隐隐约约能猜出大哥的计谋。 若是宝姑娘闹起来,衍公子就算想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也不成。 可宝姑娘不是会被拿捏做文章的叁姑娘。 大哥是被美色冲昏了头,可她没有。 先头虽在扶摇院里安安稳稳,不必投身于泥泞纷争,可梁家姐弟要离府,只带走身边亲近的,她们这些远伺候的只等上头安排。 像头牲口,脖子上牵条绳,从这个院子被牵到那里。 她是被惶恐冲昏了脑袋,才应下了。 她不想离大哥那般远。 “姑娘,”银心从另一条道上过来:“喻少爷同衍公子一道,伴着侯爷送客呢。” 宝知虽猜中其中古怪,但知邵衍自能脱身,也不尝慌张。 只是有些倦了。 今天社交了一日,说了一天的吉祥话,陪了一天的笑脸。 兴许是太累了吧。 挤压的烦躁慢慢往上涌溢,她都快压不住脸色。 尔曼轻声一笑:“瞧瞧,咱们妹夫被捉壮丁了,还不知下头如何编排他呢!难不成他会分身,一身在小院狎昵,一身在外头应交?” 银心知道这丫鬟现下撞上宝姑娘难得的冷脸,不敢为其求情。 她知自己是同喻少爷一道回梁府,日后就是在宝姑娘手下做事,哪里还敢触她的霉头。 传话的小丫鬟后知后觉明白,他们叁人是被捉了现行,也不敢说话,颤颤巍巍地跪下。 宝知摇了摇头,只说:“起来吧。你胡乱传话,在场那么多人听到,我如何掩过去?” 小丫鬟听过侯夫人的手段,带着哭腔求道:“好姑娘!奴婢不求姑娘的庇护,只求姑娘说些好话,奴婢的大哥多年未娶……” “还不快住口。”银心眼疾手快塞帕子堵那小丫鬟的嘴:“什么胡言乱语都敢跟姑娘说!”一面恭敬跪下:“扶摇院的丫鬟失职,是奴婢管教不周,叫姑娘听这些不入流的。” 向来温和的宝姑娘却未顺势饶过,少有的微蹙着眼眉,似是不解。 尔曼努了努嘴,随她而来的尔堂二等丫鬟便上前扭住那小丫鬟,将她拖到后头。 丁丁笑着上前将银心扶起:“好姐姐快别跪了。喻少爷累了一天,快到房子寻点膏药预备着。” 银心悻悻行了礼,疾步离去。 尔曼偷觑着宝知的脸色,一双狐狸眼水光潋滟。 “怎么了,累的厉害吗?我唤人去取春轿来?” 宝知忙制止她:“哪有这般娇气。今日哪里都需要人,怕是大伯母那也腾不出人手,何苦去叨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无力维持出那副从容。 现在边上只有二人及心腹丫鬟,总不会出去说嘴。 宝知定定地看着前方,只由着尔曼扶着她,一路慢慢向前。 究竟去哪,往哪个方向。 她不问,只温顺地听从尔曼。 尔曼猜想是刚刚那宗事问到宝知脸上,众目睽睽之下叫宝知尴尬。 宝知客居侯府,明里暗里自然也受过刁难。 她明面上想法子处理,可是内心的委屈只会回到房内一个人默默消化。 尔曼不忍她这样烦躁的回去,更不忍明日有人用这话来问她时她还需装成落落大方毫不知情的模样。 “我思来想去,这事与大哥该是无关的。许是丫鬟们攀高枝,寻了个由头找到妹夫头上。” 宝知是不会让话落到地上的人,这会跟死人似得,一声不吭。 尔曼心中将邵衍骂了个狗血淋头,知道有诈还跟过去,还好没被波及,若是手段不够被绕了进去,看你还会不会一天到晚乐呵呵! 她也不敢再说些宽心话,只沉稳地扶着妹妹。 快望见明日馆门口的琉璃灯笼时,她听见一声叹息,又疑心仅是风声。 可手上感到一阵抓紧。 “为什么……我要受这种委屈……” 尔曼抿着唇,她以为会看到宝知满脸泪水,或是怒火冲天。 可是灯笼映照下的美人只是面露疑惑,疑惑自己的行为,疑惑自己的决定。 所有人都盯着她,期盼着她露出真实的心境,然后慢慢将她吞噬。 多可怕。 她为什么要因为邵衍而遭受这样的事情。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宝知疲乏地说不出话,刚刚这一句已经是很大程度泄露了她的可怜与脆弱。 即便尔曼是她关系最为亲近的好友,宝知也不想叫她看见自己真实的面容。 故而,她勉强着装出以往的模样,嘴角往上,弯着眼,一副好妹妹的贴心:“多谢姐姐送我回来,我现下实在是累的不行。” 尔曼笑道:“快歇息吧,明日新人敬茶又是要忙许久。” 她又细细嘱咐宝知莫忘了新人礼。 纵使这夜里事情繁多,也总要过去。 宝知面色如常,连眼下发青都不成有,旁人细看也不是脂粉掩盖,心中也高瞧了她一眼。 这才是贵女的风范,即便是被仆下冒犯了,也不该放在心上。 做奴才的同花瓶啊茶盏啊有何区别,只不过是会说话的物件。 高兴就拿来把玩,厌了丢了便是,也无需在意碎了脏了。 玩意罢了,谁当真呢。 昨夜各院早已得了最新的消息,也无心再探,且宝知仪态如常,便是二夫人也觉得无趣。 魏氏行动间有些不便,未出嫁的姑娘们懵里懵懂,可经历过成亲的长辈与有了通房的哥哥们自然清楚。 敬茶结束后,南安侯给世子放了一天的假,小夫妻便先行回院。 郡主娘娘也累,由着春凳架回去。 各房也预备着相继告退。 忽听侯夫人道:“昨夜前院里头闹起来,犯事那几位还捆在柴房。本不是什么大事,可牵扯到外头,妾身总要多问一句,侯爷看看,这用什么章法?” 众人一听,告退的话语含在嘴里,一骨碌就吞了下去,脸不红心不跳地收回脚,只看上首几人如何处理。 南安侯眼皮未动,只低头啜饮茶水。 茂大家的跟着侯夫人也伺候过南安侯,试探问道:“若不先将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侯爷身边的谢安领着几个侍卫拖拽着叁人入内。 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时雨也做了一夜的新娘,腿脚瘫软,裸露的肩背上布满红痕齿印,面色靡艳如窗边海棠,显然是药劲还未过。 二夫人看得犯呕,惨白着脸揪着帕子,可她的腿也软得不行,连伸手拽谢二爷的力气都没有。 谢二爷早就想走,奈何婆娘爱看热闹,现下也顾不得,同南安侯告辞后,半抱半搀扶着二夫人离开。 二房长辈走了,少爷姑娘们也匆匆告退。 叁夫人在纪家中做姑娘时也不是未听过京中各家丑闻,可面前的情形还是叫她腿脚打哆嗦。 见四弟四弟妹面色如常,心中更是惊恐,只觉他们像是怪物,那小厮的腿被打折,只一丝白皮与黄澄澄的脂肪贴着,勉强算得上人腿一身,这般惨象,乔氏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从案几上取了块绿豆糕,一点一点吞咽下去。 纪氏不敢再看另一如血人一般的丫鬟,只颤颤巍巍地将头埋进谢叁爷后背。 谢叁爷早见过前任亡妻在南安侯手下的模样,心中早已知这个大哥的毒辣,只轻拍纪氏微颤的肩头。 喻台小脸绷得紧紧的,却像松源松清护在宜曼跟前一般,挡在宝知面前。 宝知这才发现,弟弟竟然快同她一般高了。 年龄最大的松澈脸上没了笑,勉强道:“想来父亲母亲要料理事务,我们做小辈的先回去好了。” 南安侯终于开口:“着急忙慌什么?就是要让你们看见,这般见不得人的事情且险些闹到台上来的事情,既然发生了,都看看。”他扬了扬眉毛,谢安接了指意,从腰间取了水壶,将时雨从头到脚淋地昏头转向。 受冷水一激,本是迷迷糊糊的人也该醒来。 她感下头一阵撑痛,心中一喜,可定睛一看周身,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可才叫唤两叁声就被人用汗巾堵了嘴。 半边身子都是血的小厮与血人小丫鬟被尖叫所惊醒,哼哼唧唧起来。 南安侯将茶盏放下:“来人,去庆风院「请」衍公子。” 宝知一惊,手脚发凉,抬头看向上首,恰好对上南安侯的双眼。 他的眼神不悲不喜,像一阵清风,叫宝知的四肢逐渐回暖。 ——- 南安侯跟谢四爷两个人都算得上宝知(父亲)的角色,一个是严厉的父亲,一个是爱说笑的父亲,对宝知性格都有影响,邵衍在进步,宝知也会进步,下面几章两人会发生争执,我想是我最喜欢的几章。 第五十七章真心话 la s h uw u. co m 不过须臾,就见垂花门处跨进一青衣公子。 宝知扪心自问,或多或少有些恼他,可这会见他全手全脚,悬着的心也逐渐回落。 “大伯父安。”他入内后逐一行礼,只视地上叁人为无物,问候到宝知时,虽不明显,却也暗自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南安侯让他坐下后问道:“容启,你同宝丫头已定了亲,家里料理琐事也不避着你。依你看,这些人如何处理?” 邵衍面色未变,温和一笑:“回大伯父的话,自然是按照侯府的规矩来。” 俯趴于地上的叁人皆瑟瑟发抖,口中的哀求更是一声更比一声高。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u w an gko ngjian.co m 南安侯夫人蹙着眉细细道来:“赵公子只说侯府摆局害他,摆摆手就回去了。若是按规矩,叁人犯上,冲撞宾客,又叫姑娘受辱,自是打五十棍子,然后卖出去。” 邵衍一面心想侯府倒也治家严格,一面细细揣摩学习南安侯的风度。 也不是侍卫心有怜香惜玉之情,抑或人垂死挣扎,时雨只一个猛身,就扑到邵衍跟前,吐出嘴里的汗巾,哀哀切切地哭求:“奴婢自知残花败柳,不求进公子房内,只求在院子里扫地洒水。还请公子垂怜!” 这样小家碧玉,饶是最铁石心肠的男儿也难扛。 可邵衍却只笑着摇头,笑得这般温柔,嘴里吐出的话叫时雨浑身发冷:“你算计我,我若同你计较,倒是我失了风度。可你不该牵扯宝姑娘。” 他只静静看着时雨被侍卫拖走时在石砖上留下的十行血印,轻声道:“还是大伯母仁慈,若是在我府中发生此事,绝无叫人还有一口气出去的道理。” 谢家兄弟是第一次认识他这面,不复以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心中悚然:到底是皇室血脉,果然一脉子沿袭了邵家人的决绝与残忍。 其实邵衍是第一次这样运用自己的权力,若说不怯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他面上装的很好。 这是第一次显露自己的态度,自然是要立起来。 宝知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气氛僵了一息。 兴许是画面太过可怖,无人出来插科打诨。 南安侯轻咳一声:“没事就都散了吧。” 众人叁叁两两轻声告退。 邵衍也不去近宝知,同她保持些距离,却听谢四爷在后头唤他:“容启,你且站站。” 邵衍忙疾步过去:“姨父。”他倒是讨巧,还未成亲,就叫上姨父。 谢四爷大大咧咧也不拘泥称呼,只说书房里得了好茶,叫他过来同饮。 邵衍把眼往后一掖,见宝知温吞吞地扶着乔氏跟在不远处。 他收回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不过是谢四爷在众人面前的一个话口,故而在谢四爷略坐了坐出去后,外头却转进一蓝衣佳人时,邵衍也不足为奇。 他只噌地起身,迎着她落座。 “怎么不高兴?” “没有。”宝知脸上是带着笑,可笑意未及眼底。 嘴上说没有,却不肯正眼看他,低着头绕弄腰间玉佩上打的络子。 邵衍没有逼她,只静静饮茶。 宝知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世人说的有叁分道理,男人都是善变的。 她处得烦躁,起身也不告知一声,抬腿就要出去,可刚一转身形便滞住。 宝知往斜下看去。 邵衍还是那样,脸上带着温润的笑,眼里含满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他这样淡定,这样胸有成竹,倒衬得宝知急躁。 急躁?我? 宝知心里突然回过神来,她从昨夜起莫不是被他拿捏了心境? 想到这出,她更加急躁惶恐。 她应该永远不骄不躁,情绪稳定,不应该这样患得患失。 这样的失控着实让一向把握节奏的宝知担忧,故而她更急了,想把衣袖从邵衍手中拽出。 可男人手骨分明,瘦削而修长,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只甲床间微微泛白,任宝知如何用劲都拽不出。 她的声音不再带有伪装出的冷漠:“快松开!”又觉得口吻太尖锐,抿了抿唇加了句:“我衣裳都要皱了。” 邵衍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她的领域内又近了一步,这会也不放手,手上借力,竟将宝知拉到他两腿间,双手环上细腰,将脸轻轻贴上。 感受到腹部隔着衣裳传递的暖意,宝知忙推搡他的肩膀:“快放开!这是在姨父的书房,若是小厮丫鬟进来,我,我,哎!快放开呀!” “嗳!嗳。没事的。” 哪里会没事! 昨晚以身涉险,今天还装作没事人来讨甜头。 真讨厌! 宝知自暴自弃放弃挣扎,揪着邵衍在刚刚推搡间发冠散落下的碎发,心中不住埋怨,可她就是不开口。 邵衍见气氛到了,问道:“宝知,不要把话憋在心里。“ “我们已定了亲,这世间除了亲长,便是我们最为亲近,你不要把我当作外人。” 宝知手上的动作轻了,把脸转向另一边,只盯着墙上的书画,不肯看男人炙热的凤目。 邵衍不管她的逃避,只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生性如此,将什么都藏在心头,对旁人有自己的算盘,懒得改变别人。”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腰身轻轻颤抖,这么直白地剖析她实在残忍,可他必须要说出来。 他不同她离心。 “你就是害怕,害怕冲突,害怕争吵。你不知道争吵后如何相处。所以心里有谱,旁人的行径叫你不喜,你从不指出,只默默划去一横,等到划的横多了,你就弃了厌了,默默远离。” “你不要怕,也不要躲。我不是旁人。” 宝知被看穿了,只梗着脖子,由碎发挡去眉眼,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菩萨模样。 倔强地像叁哥家的小公子。 邵衍心中一叹,起身将宝知轻按到左手那把椅上,让浑身轻颤的姑娘自己平复心情。 宝知冷静了一会,先是羞愧自己的失态,心底又埋藏着埋怨:为何要逼她,大家体体面面的不好吗? 可她不得不承认,邵衍说的是对的。 有了他的戳破,她终于有勇气开口:“你…昨夜,昨夜那时知道有诈,为什么迎进去,避开不行吗,还引得后续争端。” 她终于说了心里话,剥去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像个凡人一样计较。 宝知从她不是宝知的时候,慢慢养成这种处事方法,拼了命多看书多收集信息,举一反叁推测各种意识,培养自己的危机意识,只希望不吃亏。 她堂妹跟她打游戏的时候就曾说过“姐,你为什么总希望无伤过关?这太吃力了吧”。 这次换邵衍低于她。他慢慢蹲于宝知两膝之间,仰着头,似是狸奴。 但可比宝知院里那没心肝的畜生多情多了,她只好放下恼人的内耗,微低着头同他对视。 “你总是这样,叫我心疼。” “我知道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总比男子更多,故而你步步谨慎,怕行错了步便落入万丈深渊。事情还未发生就想法子先避开,只求不吃亏。” “你是这么做的,也是这般教喻台。” “可是宝知,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处事不是只有这一种正解。你不能因为自己这样做,所以要我也这般做。这太强硬了。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也是,我也有自己处事的方法。”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停了下来,也留给宝知消化。 宝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邵衍既陌生又熟悉。 脸、身子还是那个他,可眼里却有了不一样的光芒。 这样耀眼,这样漂亮。 宝知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藏起来,想叫他不要让旁人也见到这样的光彩。 可她意识到自己的心里话,才后知后觉发觉他刚刚话语的毒辣。 一语命中她的阴鸷。 她像是模拟人生里操纵人物的玩家,把周围的人当作增加需求的属性,若是他们不按照她的指令,她就发火。 她讨厌别人不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思想的人对待,可是她自己就是这样对待邵衍的。 宝知突然很难过。 她总批评这里批评那里,自傲过头了,还会指责旁人不够谦逊。 其实不够谦逊的是她。 不行,不能哭出来,太丑了。 宝知将被邵衍压住的双手从膝头抽出,用衣袖胡乱抹了一下,红着眼皮不说话。 这样娇憨孤傲的神态,实在狠狠刺挠邵衍的心,他也不顾僭越不僭越,反正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伸直了腰身,探着去轻吻那微肿的桃花眼。 “宝知,我的乖乖,我没有怨你的意思。” “唔嗯。”她一开口,不得已露了哭腔。 邵衍心疼地不行,他印象里的宝知总是强大的,狡黠的,这样的脆弱少见而可怜。 可他心里也有隐秘的兴奋。 宝知愿意露出这样的自己,代表她进一步接受了他。 接受他进入名为梁宝知的世界,那个有狂风有细雨,有落花也有柳絮的人间仙境。 她像是一本书,终于肯叫他进一步翻下去。 “我这样做,一来是性格使然。我不怕困境,若是我有勇却无谋,踏入陷阱却无法脱身,那你自顾自弃我去便是了,因为我本质是个蠢人。但我有法脱身,自然不担忧。可为何我明知有诈还是赴约呢?” “因为我总要走这么一遭,才会明白其中关节。万事不是得了书上教诲就可以解决的,实践一回后才知其中的关节,体验了才知道细节,才会有更深的印象。这才是所谓的知行合一。” “这便是我的处事,我不回避风险,我需要风险来增加我的见识。可兴许因为我是男子,故而行错了,也不会有太大的代价。我,我有些有持无恐罢了。” “更是,大伯父这般替我造势,就是叫旁人知道,我不是只顾在前院读书的傻子,看得懂内宅的弯弯绕绕。你知道的,我从王府里成长起来,哪些手段没见过。京中那么多夫人少奶奶在家中辛苦,不是斗这个就是斗那个,她们男人都是死人不成?看不清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最后家宅不宁,更有甚者,家族覆灭。自诩读圣贤书,身居高位,被一个两个小小手段蒙蔽了双眼,连家里的氛围不对都读不懂,还敢宣扬自得圣心。” 邵衍捧着宝知的脸,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耳根:“快些嫁给我吧,你太苦了。嗯?日后痛快些,不要怕会吃亏,不要怕会得罪人,我陪着你呢!有喜欢的衣服就穿,新奇的玩意想弄就弄,不喜欢的人和事大大方方地甩脸子。你不要怕了。” “我要叫旁人知道我是你的「撒」手锏,即便你懒得抑或没有手段,只管把我撒出去,我定是出面为你解决你不便出手的事宜。” “我会护着你的,像是你保护我般。” 宝知听着,眼泪就淌下来。 她闭上眼不肯去看邵衍的神情,只微微抽动鼻翼。 她埋藏在光鲜亮丽背后的苦楚终究还是有人看到。 这么长时间的沉默能得到这丝理解已然是有意义的。 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谁不喜欢穿漂亮衣裳,可她总是瞻前顾后,怕惹了人眼,招揽麻烦,不肯穿那勾勒身形的裙袍,只宽宽松松,像是道观里清心寡欲的姑子。 也不肯穿艳色,怕盖了谢家姑娘的眼。 包括宜曼在内的,还小些的姑娘们都用凤仙花拌了明矾敷出红艳艳的指甲,她却不肯。 她不能在伺候的时候一伸手叫侯夫人看到妖精一样的柔荑。 谢家兄妹姐弟出去玩时邀他,若是少爷们在,即便喻台同去她也不肯一块相处。 这些事没人能帮了她,她也不说,只说自己不喜欢。 她已经很冒尖了,再跳些,也摸不准头顶上那几个能不能容得下她。 所以熬呀熬呀,兴许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现在有人同她说,轻快些,不要拘谨,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请求。 宝知对婚姻,有另一层的隔阂便是在于自己是从一个寄人篱下的地方,走入另一个寄人篱下的屋檐。 本质上她感觉自己和丫鬟没有区别,只不过她脖子上的不是麻绳而是金项圈。 宝知又清醒又悲哀。 她清醒认识到现在他们算得上蜜月期,少年人将事情想的好些轻快,所以爱人做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悲哀于日后士之耽兮,这些美好的回忆,令人幸福的话语就会如尖刀,每每回忆起只会一点一点往心口钻,让她痛苦得呼吸不过来。 她更恨自己。 她已经失去了期待未来和畅想美好的能力,幸福了一息后只会将万事先想到最糟的境地。 宝知甚至想求他别这么喜欢自己,以便以后不喜欢了让两个人都痛苦,都不体面。 体面体面。 她贯穿了一生,上辈子到这辈子都在维持。 只因为她曾经是粗鄙的,到慢慢参透规则。 不错,季律光做事群枉之门,她也半斤八两,行事暗里信奉逃避可耻但却有用。 可是邵衍呢,他是从最尴尬、最卑微的境地走来,不断进步,不否认过去,坦然面对自己的境界,遇到事情不躲避,不害怕,勇敢解决。 宝知终于肯从高台落下,同他平等地相处,发自内心地欣赏他,检讨自己。 —— 这一章非常难写,非常非常难,我安排说话的节奏,递进顺序,调整了好久,终于呈现了,不知道朋友们看到这里心情是什么样的呢,大家会不会很失望,觉得这样的宝知不是大家喜欢的宝知呢。 宝知因为穿越金手指,自己本身的性格比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肯定完整很多,但是不代表她固定住了,她还会自我进步,在邵衍的引导下,进一步认识自己,我想这就是恋爱的意义,恋爱在我看来本质上就是更加亲密的友谊,我认为我会跟某个人当朋友,是因为跟对方相处中我从能力认知上会变得更好,这种变好的感觉会让我觉得很幸福。 此外,这样写得我好想哭哈哈哈哈没有什么悲惨的话语,两个人有争吵,但是争吵没有带来互相伤害,而是相互进步,促进相互理解,是良性的,感觉起来很感动呜呜呜呜,真的有点幸福的难过,希望大家喜欢! 第五十八章春三月,上巳日(内含配角互动, 春叁月,上巳日。 青年男女相约逛夜市,赏花灯。 虽不是刻在礼部文卷里的休沐,但也为约定俗成的放松筋骨的消遣。 对于景光帝而言,他好似成为他叔叔手下的太子时起就没有过休沐。 授课、习武,深夜还有担忧在房梁屋顶是否有虎视眈眈的杀手,且祈祷着他那不分昼夜播种的叔叔不要留下任何孩子。 长久以来,竟也习惯。 对于他来说,没有一日是特殊的,连同自己的生辰。 以往如此,今日更是。 平云垂着眼眸轻声近前,递上一黑祥云鎏泥金的匣子。 景光帝一面随手放到案几上,一面问道:“近期如何?” 这圣心所向只有他与两位近臣所知,故而平云声不带感情,只做客观的转述:“二月初二,梁府已迎二主,箱箧连带仆役业已带归。初四,乔迁宴。中旬,府里整改,赶了二十名仆役,有家生五人,后买入的九人;还有六人为他府送往,身契不在梁府。” 景光帝听后,沉吟不语,复打开黑匣,将其中迭罗薄纸一一展读。 「二月甲子 卯时起 辰时至决明堂伺候郡主妆洗用食 巳时至尔堂与谢二同绣嫁衣 午时至庆风院 申时午寝毕同四夫人理嫁妆单 酉时谢四爷携源清喻衍归,一道用饭 戌时一刻至静心堂回话 戌时叁刻至明日馆休憩 」 「二月乙丑 …… 」 「二月丙寅 …… 」 景光帝翻看着,暗自想象各个时刻她的模样。 她是否还身着黄裙,笑时嘴角是否隐约若现笑涡? 可看着看着发觉有连续两张记载行程大差不差时,他心一沉。 果然下一张贴头,暗卫谨慎落笔「似被察觉,不得近身」 接下来就没必要看了,她已察觉,自然如惊弓之鸟。 可这恼怒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犹如深渊里爬出的恶鬼,自他膝下缱绻攀抓,逐渐攥紧他的心口。 连喜欢都不让,真狠心。 邵闻璟将小笺丢掷黑匣。 洋洋洒洒回落,未溢出,未填满,似他无法得到满足的躯壳,也是她无法回应的深潭。 他是很骄傲的人,即便是再亲近的内监,也不愿让其窥见到眼底的阴鸷,另取话茬:“今晚你轮休?” 平云伺候他多年,自然是明白君主现下心境不佳,小心答话:“回陛下,正是。今晚守夜的是见桥。” 景光帝似是自言自语:“春叁月,上巳日。” 他失神片刻,眼前心里冒出一幅画。 她不着任何首饰,只一身黑衣,婷婷立于在船舱内,迎着冲天的烈火,眉目沾血,明艳如画。 以往只低眉顺眼的梁宝知大仇报半,连声音都带着盎然的舒展,向他张开手,带他去如画江南。 这是独属于他最隐秘最珍贵的回忆。 旁人抢也抢不走。 “你先回去吧。” 平云躬身站着,后背都发汗,听到这,心口一松,期期艾艾地告退。 刚踏出殿门,早有小太监恭敬高举佩剑。 他被尊称为一句「平云提督」,自然同寻常内监不同,可佩剑护主,只那剑穗不同外头商卖抑或宫中赏赐,精巧漂亮。 周寄已至禁军统领,宫中各处管辖唯居他二人,他同平云开玩笑讨要,平云也打哈哈糊弄过去。 平云坐于马车,歪斜在小榻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用指腹磨蹭着铜镜上的雕花,脸上哪有在景光帝跟前的笑脸。 阴压着眼,外头瞧来,倒不像太监,只不过是个不爱说笑的唇红齿白少年郎。 兰园的侍从在门帘外轻声道:“提督,到了。” 平云也不要旁人打帘,翻身下马,管家早恭恭敬敬候在门口:“恭迎提督。” 平云一面往里快步走去,一面解了披风:“夫人呢?” 管家忙道:“夫人在馨园赏花。” 平云脚步一滞,心想自己不在家,那怯懦的女人倒是敢到东院来,以往就是请她都推叁阻四。 他脚步一转,领人往东边去。 “今日在东院花厅摆饭。” 兰园原先不叫兰园,只挂匾牌为云府。 他自七岁全家上下被害,身为嫡长子被季奸所害去势入宫时,便抛弃自己姓氏,只当以往那个小霸王已死。 所幸得尚为太子的邵闻璟赏识,纳入麾下,才得一息喘气。 那女人不过他同东宫尚处于战战兢兢时一个消遣。 年少时她就是这样胆小,嫡母难得发善心,邻里拜访带上这个姨娘病亡的庶女,也不知道讨他这个榴花胡同小霸王的欢心,呆呆地跟在他身后,叫她离远点就抹眼泪,绊一跤也抹眼泪。 冒险偷溜出府给净身房塞钱,求里头人放了他,不想钱被吞了,还被恶人用他刚割下新鲜的卵蛋丢置她脸上羞辱时抹眼泪。 后来她要被一台粉轿子抬去阴川侯府,也抹眼泪,将抠搜攒下的钱财都留给他。 这样胆怯的女人,被他火急火燎抢回来时娇怯怯地仰头看那匾牌,轻声细语道:“逛了府里一周,倒觉得叫兰园好。” 他嗤笑一声,半拉半拽她到东院,欺身上去,将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痛苦,还有无尽的自卑都宣泄在她身上。 她这样胆怯,这样爱哭,却在他用手指硬生生戳破花膜时不发出一声求饶,也不落泪,只将腿张得更开些,纤细的臂膀哆哆嗦嗦攀附在他有些瘦弱的肩头。 平云那暴戾的心被女人张翕的温柔与汩汩流出的处血给浇得里外冰冷。 也是,残缺身体里的魂魄即便心口再热,也只到腹部,不会向下。 女人不哭,他却淅淅沥沥地落下泪来。 第二天求了太子赠墨,不过数日,说到太子身边近监居所,无人称珞珈门云府,只知珞珈门兰园。 他盯着女人很久,只出神回忆往昔,却不知女人浸泡于他目光中,逐渐红了耳根。 她犹豫片刻,将揪得皱巴的帕子团在手心,上前道:“哥哥回来了。” 以前他不还不是提督,月芙曾不知道如何称呼,丫鬟说叫他公公便是,她呆呆傻傻,这么一叫,他登时拉下脸来,将撺掇的丫鬟打得半死丢出去,晚上用那些玩意弄得她死去活来,悬在空中,就是不肯给一个痛快。 她吟哦着,想了半天,像小时那样叫他,他像是以往那般嗤笑一声,也不应,也不骂,她就知道得他心,因为下头的速度加快,在她酥痒不得的点上发力,不过须臾便登上极乐。 日后就这般叫开。 “你是我妹妹吗,敢这么叫我!”他回过神来,恶声恶气地掐住她的下颌,将月芙掐得两颊肉往里一旋,唇珠有一下没一下蹭着下唇,欲色满满。 她的脸同他这般贴近,近到不敢看他,只颤抖着双睫,像是落难的蝴蝶,任由他为所欲为。 伺候的人都是东宫拨来的旧人,很懂规矩,自他入园时就背过身,他禁锢着月芙的腰,有些急切的唇就落在那肉乎乎的唇珠上,她在这上头倒不胆怯,檀口轻启,像是勾人的妖精,纵容着他贪婪地攫取。 平云也无需用手扣在她脑后,月芙自然而然地会勾住他的脖颈,似是攀附着桂枝的红绸带。 这个小娼妇,真是轻车熟路。 他一面心中暗骂,动作却缓和许多,只将吻慢慢延伸至耳际,霸道恣肆地在洁白的脖颈与耳根留下绯红的印记。 他不管满园满城的人作何猜想。 月芙心想他今日兴许是在宫中受了编排,可他这会只侍奉今上,连南安侯都要敬他叁分,还有谁会叫他不痛快呢? 平云被往事所刺激的疯劲逐渐平复,看着月芙面若桃李地依偎在他身上,心中又是自厌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最后粗声粗气道:“没样子,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体面。” 月芙还在小口小口喘气,没听到他的轻斥,只听到自己的砰砰的心口贴上他同样颤动的心。 两颗心贴在一起,竟奇迹般汇成一条频率。 她感觉又甜美又满足,晕晕乎乎地被牵去花厅,吃完后由丫鬟伺候着,才知道平云要带她出门。 若不是平云陪同,月芙是不敢出门的,姨娘在时就常说外头有拍花子要抓小孩,她便不敢出去,后来姨娘不能说话了,有妈妈说姨娘没人陪同独自出府被坏人揪走魂魄,她就更不敢出去了。 鼓起勇气偷跑出去的那次,却见平云如死人一般的脸色,心中骇然,外头有果然危险。 但若是平云陪她,她就不怕。 可平云在兰园里时一个样,在外头又是另一样。 不肯叫她近身,只许安生保持距离。 今日是上巳日,他却还是这般。 月芙泄了气,只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京中街巷的新奇玩意,便是千金难求的木机小屋的新样式,总是第一时间送至兰园,更不必谈宫内物品。 外头那些小玩意早失了吸引力。 可月芙却见前头熟悉的身影。 女子瘦瘦高高,身着珊瑚赫长袍,底下稍露玉色内裙,步摇曳曳,清风拂过,珠翠清响。 一边的男人小心护着她,不管青袍是否被擦肩而过的人群撞得发皱。 又是一群人路过,也不知是未站稳,女子不小心往前倾,恰好倒入男人怀中,二人红着脸又慢慢分开,可是男人抓着女子的手肘却分开,慢慢地变为女子挽着男人。 像是街上普通的夫妻,倒不像是未婚男女。 月芙见过梁姑娘。 南安侯世子大婚,兰园也收到请柬,平云带着景光帝的贺礼前往,月芙也去蹭了酒宴。 坐在她边上的妇人善谈善饮,不知道她身份,只叽里咕噜同她说小话,说外头还有人猜测这客居侯府的表姑娘莫不是要做了世子房里人,怎想却定给相华街邵府,又说青梅竹马哪想输给外头落下的命定之人。 月芙却心想平云既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又是自己的命定之人,心中开心又多喝了几杯,最后晕晕乎乎地被面色不善的提督带走。 这衍公子对梁姑娘真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平云会允许她在外头像这般挽他。 心中胡乱想着,手腕却一痛,月芙才发觉边上的人一脸阴霾。 “回去了。” 她一瑟缩,任由他拽拉着,有些踉跄地跟上。 府里仆役早习惯他阴晴不定,只恭敬低下头,听两股脚步声路过,才敢伸手擦脖子上的冷汗,心中为月芙担忧:提督今夜心情不好,夫人怕是不好过。 ———- 最近看了篇文,真太监,说实话对于我来说,真太监比假太监更带感,太香了!真的!我看的那本女主也好男主也好都不是我喜欢的性格人设,但是后劲太大了,就是没车,痛苦,但我发现我能写哈哈哈哈,我来做饭!大家快来吃啊!因为懒得另开一本,直接用这本的人物挑一个来写,本来打算一口放一章,但是开车和不开车还是分开吧,以免有朋友不吃真太监,那就真正爆雷了。 下章就是纯开车,看不看都不影响剧情 第五十九章春逗酥软绵雨膏(配角高h,真太监 平云一路走来也不开口,只到东院正房门口时,单手解了腰间的剑扣,自有内侍恭敬双手接过佩剑。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行径——平云要留宿东院。 月芙骤然红了脸,讷讷着任由他牵至架子床前。 入了寝居他便松了手,头也不回的解衣裳。 她低着头不敢看,像是被绿林抢来的良家妇女,惴惴不安地将广袖下沿抓得皱巴。 平云却无心欣赏这幅小女儿情态。 他的心口不复温柔,只有断断续续的悲哀与无法道明的愤懑。 他回忆起月芙看向那对未婚夫妻时眼中的艳羡,自卑犹如灶上刚煮沸的滚水,一层一层往外飞溅。 她是羡慕、还是爱慕呢? 羡慕梁姑娘嫁给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 爱慕那男子坚实的臂膀? 我可有选择吗? 我是自愿入了净身房去势吗? 平云想发狠,想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可究其根本,只不过是借助角先生狐假虎威罢了,入她房内四年,他都不肯脱下下裤,更不肯叫她触碰。 月芙从激烈急切的吻中挣扎脱身,第一次轻轻推开他的肩膀,如蚊虫般瓮声瓮气:“东……东西……都在……西院呢。” 平云的双眸沉得辨不出一丝情绪,只面无表情陈述:“不用旁的。” 不等月芙反应,他撑起腰,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腰带。 “今日我就要塞进去。” 这样直白,让月芙贴在他肩头的双手都发抖,可她鼓起勇气往他脸上一觑,却不见何狎昵,他笑着,却透着股悲凉。 像是他们的第一夜,明明是她痛得不行,却是他泪如雨下。 随着衣料沙沙落下,他孤注一掷的丑态终于完完全全显露在她面前。 大盛宫廷太监去势早年为半去,取了卵蛋留下茎身排水,可后宫曾发生嫔妃与太监公然厮混,惹恼圣人,便从全去,且周期复查,若是重新长出肉块,还要再割,美名其曰为去茬。 可到先帝时,他自个儿便是淫乱不堪,甚至命令内监与宫女公然缠绵逗趣,去茬这一环节自然而然耽搁。 而景光帝虽手段凌厉,但对后宫却淡了心,自然要求也不高。 平云下头的那半截拇指长的肉茬在这背景里安然地存活了数年,现下是第一次与除他以外的人见面。 这样病态恶心的景象,他原本是能藏就藏,能躲就躲,可已经无所谓了。 那肉团下头本该有卵球处留下两道深疤,深色的卵皮伤后蜷缩着,皮肉相贴,歪歪扭扭成一层增生的皮肉。 快来看啊,多么畸形,多么恐怖。 平云像是走街串巷卖皮肉的咸肉庄,袒胸露乳,竭尽全力地招揽自己唯一的恩客。 先头他是个清高的婊子,在她面前端着,卖弄着,待价而沽,现在他认清现实了。 他认清了,也要月芙认清。 她是一个阉人的女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月芙即便后悔了,想跑也不得,只需同他还有她亲手藏起的卵蛋茎身一起,埋藏在一处棺室内。 生生世世这般,多年后,有人谈起崔月芙,只知她为宦官平云之妻,不知其为崔家庶女。 他没有哭,眼泪已经在初夜时落尽。 可月芙哭了,像是初次见面她嫡姐用小拳头重重捶她背时那样呜咽着,伸出纤细漂亮的指尖,用冰冷的指腹轻轻贴住那道深疤。 平云没有躲,只仰着头,微不可见的喉结上下滑动,眯着眼感受女人的轻抚。 我多可怜,对不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月芙没有回答,平云也不逼她,羞辱她的刀子是把双刃剑,砍向她时不可避免地将自己划得满手鲜血。 原先的性事上遮遮掩掩,每次行事,都是一次若有若无的钝痛。 现在快刀子砍肉,带来直白热烈的痛才是真实的。 可很快,他就从无边寒冷被抛至阳春叁月。 女人颤抖着红唇,将那半截肉块包含进湿润滑软的口腔,用丁香小舌温柔抚慰。 一股难以言表的快感自后腰往上喷涌,又往下冲刷。 这次,没有停留在腹腔,而是毫无阻拦地冲进尾椎与鼠蹊。 何其痛快。 月芙月芙,胆怯的月芙,不离不弃的月芙,他的月芙。 月芙仿着风月册上的画卷,用下唇包着贝齿,轻搭着肉口,隔着皮肉,用牙齿轻刮着那晶亮的小口,听着平云加重的喘息,她再接再厉,吞地更为深些,用上颌与舌身来回轻撞。 平云心中细数,不过十个数就抽身而出。 月芙面染桃花,双眸如秋水,潋滟而动人,迷蒙不解地抬头看他。 只这一眼,就激出他无限怜爱,将她拥入怀中,千般柔情在心中激荡,叫他把她禁锢在怀中,禁锢在心中。 千言万语只能用行径来宣泄。 他将脸压入女人敞开的胸口里,顺势攥了一个在手心,那椒乳硕大绵软,便是他手指修长也无法全然掌控,雪腻香酥,只能又抓又揉,用两指搓捻着那嫩软的茱萸。 平云含含糊糊念叨:“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女人怕冷,兰园各处都点着熏炉,东院也不例外,屋内暖洋洋的,热气一阵一阵,不是东边压倒西边,就是西边压倒东边。 昂贵的香料大把大把撒进熏炉,可再香甜的味道,也抵不过她锁骨耳后慢慢延伸的幽香。 女人发钗皆落,黛发如乌云,一团一团堆在鬓边,小口微张,有一下每一下轻吟,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 下头早已雨露沾湿芳草,一股一股吐着花蜜。 平云用指尖旋着抠挖着,在花道里按压试探,待寻到一处微凸,就感女人浑身一颤,下边的小口有规律的吞吐着,噗嗤作响,淋漓的花蜜将叁根手指涂抹得水光潋滟。 月芙早已昏头转向,眼角沁出西子泪,可下一秒那汹涌的按压褪去,随机感觉一块软肉像是长了眼似的钻进下头,被花口一点一点抿进体内。 平云缓缓地将翘起头的肉块塞进花牝,待到凸显的盆骨贴上女人挺翘的臀时,才发觉自己的圆满。 长久以来,他的心口是残缺的,即便是堆积成山的珠宝抑或万人之上的权力都无法填足空虚。 现在同月芙真正的合为一体,他才发现心口的大洞被她填上。 他的欲念,他心口的火苗,他的月芙。 平云开始缓慢地抽出,再快快地撞进。 现在明明是幸福的,可他还是没有撑住,落下泪来,看着女人沉浸在欲念里的媚态,他哽咽着,任由泪水如雨水般落下,同香汗一道将女人的妆容晕染得模糊。 “月芙……月芙,求你了!我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了。” “拜托了,我只有你了,别把目光投向别人。” “我是个残废,我真的……呜!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那泪从眼窝里涌出,像是月下奔腾的银河,一淌一淌,何其凄惨。 他终于肯将深藏心底的话语托付而出。 月芙软着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只将他压向自己。 她没说话,只呻吟着,却已抵过千言万语。 一来一回的磨蹭逼的他下边失守,可阉人没有精囊,射不出精水,平云怕她嫌腌臢,忍得额角现出青筋,抬腰就要抽出来,可一向羞涩的女人却胆大的很,两腿绞着他腰,像贪恋唐僧肉的妖精,被软棒欺负得死去活来,也不肯泄里。 他急了,伸手去掰,却叫她缠得更紧,在他耳边哆哆嗦嗦道:“不许……不许你喷在外边……” 如黄鹂般的耳语自是叫他撑不出,转而死死扣着女人的细腰,往深处一冲,就一股喷射了热液,腥热滚烫。 他浑身战栗,抖动许久,最后抽出肉团,没有堵住穴口的,里头的水便欢脱地一阵一阵流出。 酣畅淋漓的性事过后自然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抬。 平云重重地压在月芙身上,任由她揉弄自己散下的头发。 在他以为她睡着时,听见月芙在耳边道:“下次出门,你要让我挽着你。“ 月芙怕他又拒绝,快速补了句:“我不管,反正我就要。“ 她以为平云会骂她,可许久后,平云却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 ———— 写完了!就是纯车,自己做饭自娱自乐,算是分支的分支的分支哈哈哈哈,接下来几天回归主线了ps我知道这章一些地方叁次元里看来脏不卫生恶心什么的,但纸片人嘛,满足和我这方面xp相同的朋友,就这样!希望大家看的喜欢 第六十章余温 郡主娘娘的身体愈发虚弱。 旁人说,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样。 莫名发呆,忽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手脚发颤。 此外,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醒着也有些懵懂,记忆错乱。 有时,她把宝知认成谢皇后,嘱咐她在宫中要谨言慎行,莫要同陛下离心。 有时,将宝知认作乔霏,叫她放宽心,梁礼是好孩子,定会护住她的。 宝知又是当国母又是扮母亲,每次来侯府请安,回去时总显得憔悴一圈。 可她还是时不时递了帖子,无论是向乔氏请教婚嫁礼仪,抑或治家之理,总先去决明堂瞧上一瞧。 现下郡主娘娘又陷入沉睡,宝知在床沿边绣凳略坐了坐,伸手轻握郡主娘娘的手。 不复十年前她牵着宝知去见女师傅时的紧绷与细腻。 松垮的皮肉像是蟒皮,只勾连着筋骨。 可她的腕子却骨架分明,弯曲时豌豆骨高高耸起,硌得宝知掌心发痒。 屋内除却月支香的余味还有一丝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宝知往床头架子上一看,一把铜锡嵌蓝宝石长烟枪跃然入她眼,她心中悚然,明白这味道来源。 她大叁暑假曾出去上过四周的夏课,学院租的别墅所在的社区都是合作大学的学生。 因都是同专业的,出来交换的学生与周围本校学生经常接触。 有天隔壁那栋开派对,给她发消息,可巧她在帮堂妹整理竞赛资料,找个理由推了。 第二日一早,发现一起上学的朋友没有在房间,发消息也不回,她纠结了许久,直接上隔壁敲门,就见房子主人一脸懒倦地迎接。 那时,整栋房子弥漫着这股味道。 最后,她是在某个房间的浴室找到昏睡过去的朋友,怎么拍打都不醒,她急得要打叁位号码,被参加派对的其他同学联合阻止。 她后知后觉,他们在派对上公然吸食一些打擦边球的东西。 好在朋友没有碰,只是喝烈酒喝得太醉断片。 现在郡主娘娘也开始循序渐进地吸这些东西。 宝知没有惊动她,只将她的手放回被衾,垂着头由绿苏送出决明堂。 惠娘等人看出宝知的心境起伏,不敢打扰,只屏息凝神随着。 宝知似是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都不由自己。 死亡。 这二字不难写,却难接受。 郡主娘娘离死亡不远了。 这个时代不同于她过去的时空,能活上50的,都是高寿。 在死亡面前,不管是王侯将相抑或平民百姓,都是一视同仁。 她怎么能衰败呢,她应该总是嬉笑怒骂,鲜活泼辣,肚子里有说不完的笑话与故事,抽屉里有收不完的香糖果子。 “姑娘!”惠娘疾步上前扶住她,她才发觉自己走得歪歪扭扭,都要丢入小池塘。 “没事,我不过是有些乏了。” 惠娘低低哎了一声。 可过了这条小道,宝知就逼着自己不能流露一丝内心的真意。 所有眼睛都盯着呢,她不能显出脆弱。 正是她择了条小道抒发心境,同那身着黑衣金丝衮底的男人隔着围墙错身而过。 宝知并未察觉,可那厢男人却停下脚步,问侍从:“似是一阵芍药花?” 周寄摇头:“臣并未嗅到。” 男人若有所思。 邵衍今日无事,却不想昨日回府收到谢四爷的传话。 故而一大早沐浴更衣,收拾得似是进宫面圣般。 他按惯例先要向府里老夫人请安,却听管事道郡主娘娘不得空。 邵衍心中一沉,面上不显,只温文一笑应诺。 但由小厮引路时心中不住胡思乱想。 可是那日书房僭越叫郡主娘娘或南安侯知晓,而不喜? 他无可辩驳。 一至庆风院,就见守门的婆子喜笑颜开:“大姑爷来了。” 邵衍顷刻红了耳垂。 自垂花门转入,就见院中央摆着张黄花梨长书案,两头摆着纸墨笔砚,还有两摞高高的红柬,案几两头各对放着把祥云雕花圈椅,边上还有几把玫瑰椅。 “啊,容启来了。” “师兄!” “姐夫!” “衍大哥!” 谢四爷、乔氏同喻台还有源清曼叁兄妹都在。 邵衍忙上前行礼。 谢四爷今日告假就是为了候着这位准侄女婿,他本懒得上心,可那日他在静心堂表现深得谢四爷心,更不说宝知同他洽谈后整个人的轻快。 “今日都是自家人,不谈避嫌不避嫌的。”谢四爷道。 宜曼拍着手道:“咦,姐夫到了,姐姐还没来。” “说曹操曹操到!”乔氏眼尖捉到院门那一闪的星郎裙落下的裙纱,刚调侃,就见宝知从垂花门外快步走入。 她瘦了一些,本就尖小的脸藏在发鬓里,衬得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樱唇轻抿,嗔怪:“哼!竟叫你拔得头筹!衬得我的迟到这般显眼。” 这一句黏黏糊糊的撒娇,若二人不熟定是叫邵衍诚惶诚恐许久,可交心后一听,那股甜意顺着脊柱攀爬,叫邵衍快要酥倒。 当着长辈面他不敢放肆,可一开口,就是不成句子的讷讷。 喻台见邵衍羞得快要掩面而逃,笑嘻嘻地和表哥表弟一道拥簇着邵衍在案几一头的圈椅坐下。 邵衍在谢四爷的示意下打开一看,内里空白,可他从印花就知用途。 宝知施施然在对面落座,举着笔对他道:“原先拖久了,今日才抽出一日大家都有闲暇来写请柬。” 这样热热闹闹一大家一道来讨论宴请情形,是邵衍第一次经历的。 以往长泰郡主宴客自有丫头婆子秉着册子请客,哪里要主人家来处理。 可这份亲近与温馨却是再精细的册子也无法比过的。 说是一起写,也就是宝知与邵衍二人动笔,弟弟妹妹在一边捣乱。 “这个张二公子以前同我斗过嘴,不要请他!”喻台说。 邵衍好脾气地应下,将写了一半的请柬丢到一边。 可松清道:“他弟弟张六跟我关系好,我们若是越过张二,请了张六,那张六就要吃编排了。” 邵衍又将那张写了一半的请柬捡回来,继续写。 松源道:“若是这样,何苦害得他们家里乱糟糟,不如都不请。” “不行!他是我好友,我说了我大姐姐成亲请他来玩,怎能言而无信?” …… 谢四爷只不过是一打头跟他盘点一些京内姻亲与内里正守孝的人家,余下任由孩子们胡闹。 宝知这头在写女客,只有一个宜曼在玩闹,压力倒是小。 乔氏坐在一旁,时不时饮口茶,指导宝知哪些人必然要请,哪些人可有可无。 她悠然自得,抬头一看,见邵衍被几个弟弟拉扯着评理,鬓边都落下碎发,忍不住低头咬唇一笑。 宝知心中却想,若是邵衍做了父亲,也会是这样,是个温柔的好父亲。 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 家庭的温暖抚慰了她对死亡与离世的恐惧。 庆风院里洋溢着春末夏初的向荣,只不过是几丈的距离,却将院外人隔绝在这片温馨之外。 今日还有些风,见桥伺候着邵闻璟多着了件外袍,可他仍然遍体生寒。 隐约可见的院中央风光美好得似一幅画,眉眼漂亮的男女相对而坐,长辈们带着慈爱任由孩子们打闹。 呵!多美! 敞开的院门却犹如无形的高墙。 墙这边是春,墙这头是冬。 他们是一类人。 他是一类人。孤家寡人。 外祖母内里已被病痛与忧虑掏空,整个人都衰败下去,只得用最好的药吊着。 他带着少有的茫然在侯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邵闻璟向来心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不能怪他,他亲眼看着父亲被最信任的人所害。 他不狠,就轮到他下一个被端上桌吃干抹尽。 故而他忠实地信奉等价交换。 胜邪是捡来的野狗,需要有口饭吃,有块干燥的地面睡,邵闻璟给予他所需,才能更得心应手地使这把剑。 周寄是被赶于偏房底下生出的嫡出好竹,渴望振兴大房,为被逼死的父母正名,邵闻璟给他东宫这块匾牌,叫他堂堂正正地从正门接受叔叔婶婶的请罪。 东宫所有人的把柄与痛点事无巨细记录在他心底。 他不写手札。只有藏在心底的才是秘密。 可是郡主娘娘不同。 他曾经一味认为自己是她的秘密武器,她拖着大病痊愈的身子大张旗鼓站在东宫门口,将被烟火熏得满脸黢黑的他勉强抱在怀中,用肉身一路护送。 她为他谋策,为他请老师,为他造势,甚至从他刚出生时就布局,从遥远的成安埋下一粒种子,等到时机成熟,再将培养许久的花奉上,过关斩将,一路芬芳,最后亲手恭送他登上最高的位置。 等到现在,他才肯承认,她对他的爱远远压过对权势的审时度势。 他那满足自身需求总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再展开的性格已经将他误了一次——子欲养而亲不待。 时不我待啊。 邵闻璟由此及彼,从偏执追寻的那毫无突破口暗恋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 他是皇帝,还需自洽?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有的是人替他描补。 多年后,即便他身负骂名,也要同她一道纠缠。 不死不休。 胜邪就见主上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笑意,似是洒脱,似是沉沦,随后就见邵闻璟往谢四爷所在院落投去深深一眼,他不知君主何意,只是无意瞥见其垂于身侧的右手无意识伸张再握紧,最后紧紧握住。 待到回宫,平云正纠结地候在殿口,一见今上仪仗,忙迎了上来:“陛下可算回来了。” 景光帝的心情显然不错,这叫平云松了口气,每每他从南安侯府归来总是叫人生寒,今日看来郡主娘娘有所好转,平云要说的话也好送出:“黛宁宫那位……” 他往上偷觑一眼,见景光帝并未流露不耐,反而兴致勃勃,放心大胆地复道:“婕妤娘娘道是抄写经文数月,已修身养性,太医号脉,约莫阴盛阳衰,故而龙子躁郁,所以想请……” 俊美的君王发出一声轻笑,平云即刻不语,似口中塞了茄子。 “阴盛阳衰,阴盛阳衰。”他听到主上轻声道:“婕妤幼年生于陇西,想来自然是思念家乡。” 邵闻璟站在高耸的阶梯上,承着落日洒下最后的温度,残留的斜阳似是把长刃,斜斜割过他的轮廓,仅一眼被黄河琉璃般的余光映照得熠熠生辉。 可余下的阴影逐渐攀升,将他吞噬。 在明暗交接时,他深深吸了口气。 落日终于落下,早已挂起的月亮力量微弱,只扭扭捏捏地洒下些许白光。 可太吝啬的施舍终究无法照亮紫宸殿的巍峨。 宫人们按照规矩点起蜡烛,重新照亮了黑暗中的男人。 可那光只能勉强点缀衮袍上的刺金,帝王仍然浸泡于黑暗。 好了,他沉默的时长已经足够。 “养了这么久的人,也该做些事了。” ——— 第六十一章烂漫娇蕊实堪怜(配角高h/孕妇/n 烛火摇曳,红纱飘逸。 台子已经搭起,就候郎君粉墨登场。 袅袅的心仍然飘忽不定,且时不时往珠链外瞥一眼。 诺大的黛宁宫主殿只有她一人,成败即在此一举。 她心一狠,先行将暖融香点上,怕弥散得不够快,还用细葱尖般的指尖捻起香身,在内寝来回走动,使得那一缕一缕幽灰色缠缠绵绵地往上攀升。 暖融暖融,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男女皆化于此中。 袅袅不是叁头六臂的仙人,又因持香,故而嗅进更多。 才走两个来回,腿心的腻汁就打湿了她特制的小裙。 孕期的妇人本就欲重,更何况她旷了近半年。 那冰冷的角先生哪有男人温热结实的肉体更叫她满足。 她伏倒在小案旁,埋入层层迭迭的红络纱,似是海湾边溶洞里勤勤恳恳编织鲛罗的鲛人,眼角还不住沁出无法控制的泪液。 纱裙下的双腿难以抑制地相互绞着。 “陛下……陛下……”她忍不住轻哼。 可下一秒她就被一阵浓郁霸道的气息包裹,只身一轻,就被人打横抱起。 那人隔着纱裙触碰到她隆起的腹部,动作一僵,仍还是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 这个拥抱很熟悉。 她早已被药倒,眼皮泛红,视线被水光冲刷地朦胧。 似是在梦里,又像是在仙境,连男人的声音都是忽远忽近。 他说:“屋内熏什么香?” 他说:“好你个梁袅袅,在受封仪式上装的端庄,原来内里这般不知羞耻。” 薄若蝉翼的外裙就被男人撕得四分五裂,凸起的黛青色青筋压在胭脂虫纱,蜜棕色揉上绵软,触手生脂。 男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宽阔的内寝内回荡。 “你这一身皮肉倒被养得好。” 可他触及女人身上自制的小衣,心头的火从眼里烧到鼠蹊。 他毫不留情面地往那本就高耸的白鸽上重重甩了一巴掌。 “小荡妇!” 女人孕期本就敏感的身体被这样粗暴狂野地对待,小口呜呜着,花心颤抖几下,一股一股吐着花蜜。 浓腻粘稠。 男人的手又附了上来,狎昵地用两指夹起茱萸,原是轻轻上下捻揉,突然用一指尖用力抠挖乳尖。 疼痛酥痒。 明明是疼痛的,可极致的快感却相伴而生。 袅袅似成了乐师手中最矜贵的琵琶,在一阵轻拢慢捻抹复挑下发出他想要的声音。 那水滴桃似的乳肉在男人宽厚的手掌揉搓晃动,只得乖巧被捏成他想要的形状。 他却不满足,手背一弓,似鹰捉肥鸽,抓上右边那布满指痕的雪乳,用力一捏,随即一松,下一刻复行。 那阵空虚诞自红花菡萏与绵乳,如攀附墙体的夕颜,往下延伸,逐渐在小腹堆积,积得她酸痛。 今日的陛下亦如初次交合时那般,急切而野蛮。 袅袅不禁将腿分得更开,用大腿细细磨蹭男人坚硬的膝盖。 果然应她所需,男人很是了解她那般,五指一张,重重打在花牝上。 女人大腿内侧一痉挛,感受到内穴猛然抽搐,犹如被禁锢的天鹅,长颈往后一抻,长吟一声,眼泪似雨淋花井,颗颗分明。 媚态一显,叫男人忆起往昔二人房内厮混的糜烂,阳具便直挺挺地抵出头,撑得下裤紧绷,连同裆部都濡湿一小块。 额角凸显青筋,一突一突,逼的男人眼中血丝浮现。 他叁下五除二将女人身上那块甚至不能称之为衣物的叁角布料往下撕扯,心急如焚之下,只扯至女人膝间,便火急火燎地去看刚被布料遮挡的小花。 肥厚松软的肉牝果然天赋异禀,又因长久未承宠,现下一刺激,即刻就丢了一回。 现下那原本羞涩的小嘴不甘示弱地一口一口吐露花蜜,里头层层迭迭的艳肉犹如盘丝洞里的妖精,只顾着勾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御弟哥哥。 他不是圣人,自然是要睁眼的。 袅袅喷了一回,神志清醒了许多,且敏感察觉男人逼近花牝的呼吸。 呵!男人骨子里都是贪的,便是作者极尽文学界所有好词堆积出来的男主也不例外。 她娇怯怯地半眯着眼,胆大地用那骨肉均匀的玉腿够在男人肩上。 迷蒙着往下一看,下一秒却猛然一惊,身形往后一抻,脚尖往男人肩头一抵:“怎,怎的是你!” 男人见她那双含情的眼中清明不少,刚刚种种异样都得以解释,也懒得耍个花胡哨,伸手捉住抵在肩头的玉足,情欲地去舔吻晶莹的小腿软肉。 “奉陛下旨意,抚慰孕期郁结的娘娘。” 他懒洋洋极了,可触及女人隆起的小腹,眼中掩不住的厌恶恶心。 袅袅像是没听懂,呆滞地重复:“陛下意旨?” 封亦捷知这女人尚存颗攀龙附凤的心,本无意同她解释,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竟有几分尚在陇西将军府小院里的耐心:“也是,你没读过几天书,礼仪之事知之甚少,君命难违呐。” “嗳。”封叁爷发出一声轻叹,伸手去颠了颠女人摇晃的丰盈,且故意重重擦过花尖突起,女人便如他熟悉那般,浑身一颤。 可袅袅即便吸入迷药,浑身绵软,也柔爬爬地将胸前的那手拍开。 封亦捷脸上的浅笑荡然无存。 婊子就是婊子,养了这么多年,说爬高枝就爬高枝。 男人彻底撕下小将军的仪态,犹如饿狼上身,狠狠将女人的大腿往两边一分,死死扣住她的腰身,对着那羞涩探出头来的花核就是猛烈吮吸。 袅袅拖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 “大胆!本宫……本宫是……求你了,别这么用力,啊!” 她无力地推着封亦捷的头,可是他像是种在花核上的,只将那小胡桃与包裹的牝肉吸吮得啧啧作响。 袅袅涨红了脸,可在极致的快感之下,那本是抗拒的手却只落在男人扣在她腰间的手上,也不知是鼓励还是排斥。 她像是被撕成两半。 一半的梁袅袅身着婕妤礼服,高贵冷艳地坐于黛宁宫高座,冷冷道:“你果然是下贱的通房,这等杀头的大事,这种折辱人的手段,竟然还能产生快感。” 另一半的梁袅袅身着薄纱,曼妙饱满的胴体若影若现,满脸泪痕哭诉:“长夜漫漫,宫中太冷了,黛宁宫太大了,大到孤枕难眠,若是有一个温热的肉体相伴也是好事。” 可下一息,她就无法维持她黛宁宫娘娘的风度。 男人的长舌好似把肉剑,直直插入已有六月空寂的花道。 他是不疾不徐的打仗好手,只戳得她眼前冒白光,底下花汁淋漓四溅。 她哭喊着,花道不自觉绞着那舌,只觉自家身家性命都要给他。 可他也坏,在这样狂嘬时,还用虎牙细戳那花核。 果然,她又哭又挣扎,好不可怜。 也不知是这模样叫男人心生怜悯,竟许久没有动作。 她又变回那个诚惶诚恐看他脸色的小通房,只敢掀开一只眼皮,下一息却被翻了个身。 一块坚硬光滑犹如卵壳大小的圆头就抵在花口,不等她反应,那毒蛇跟初次开荤似得直直捅了进去,一入到底,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她浑身一僵,小口小口地缓和体内的涨感。 “不行!不行!你,不可以!”袅袅后知后觉,被男人的手肘折压着,雪臀高高挂起,花汁浓液像是山崩,顺着鲜明凹陷的腰线一路向下,在后肩胛骨处留下蜿蜒的旖旎。 她的挣扎反抗哪里够看。 不等袅袅适应,封亦捷毫不留情面地前后耸腰,尖锐凸显的髋骨一下又一下猛烈冲击女人白腻弹软的雪臀,噼啪作响,周身充斥着公狗寻到母穴似的兴奋。 女人被肏得口中流涎,长久的寂寞与孕期的欲望得到舒缓,可仍记得自己的富贵口袋。 “慢点!慢点!求求你了,我,我肚里还有皇嗣呢。” 男人沉重的鼻息喷下,就见那美人肩背轻颤,他伸口就在她肩头狠狠一咬,小娘娘发出一声痛呼,下头也咬他。 里头嫩肉层层迭迭,快要把他五脏六腑都一道吸出。 看样子,景光帝真的对她无感,否则阴里还犹如雏子,可惜第一次的滋味与这情态不属于他。 想到这,封郎将眼中俱增阴鸷,只往前一挺腰,就听女人发出呻吟,随即伸手照着那雪臀重重一章,臀尖摇晃,臀波如浪,下头又是一绞。 美人香汗淋漓,男人汗如雨下。 热腾腾的,将一方床帐都烘得面红耳赤。 他得了趣,优哉游哉起来,并不急切用速来得胜,只一抽出,又是清脆一声,随即在绞紧的甬道里钻延,感受四面八方樱肉的包裹。 几个来回,叫封亦捷头皮发麻,后腰酥软。 “你真会吸,快把我吸出来了。”他伸手将女人的脸掰向自己,只草草夸赞一句,就野蛮地吻上那只会呻吟的小嘴。 袅袅口中的香津被掠夺着,香舌被迫与那大舌共舞,纠缠着。 真真是毫无休止。 男人就这附身的姿势,犹如野兽交合,附于她身开始啪啪而入。 “够了,够了,我要……”她的话从来都未入过他的耳,他只顾自己的心意去做,去肏,去入。 她忍不住了,只死死揪住绣枕,将头埋入,抽搐几下,底下淅淅沥沥落下腥臊的水。 袅袅被强烈的羞耻包裹着,呜咽地哭出声。 她惹恼过景光帝一次,故而再也不敢描绘一张假面,这会并不像那假模假样的表姑娘,嫣然面只叫人想起那被守在小院的菽发娘。 “哎哟哎呦,真可怜。”男人的手温柔地将她被汗与泪粘在脸上的碎发拂到耳后。 袅袅心中因这温柔生出一丝感激与心动,可惜她生这般大,还是没看清封亦捷的内里。 果然,男人那阳物可不怜香惜玉,一阵疾风骤雨,撞得袅袅猝不及防。 殿内都是她肆意的声音。 好在他还记得她怀的是今上的龙种,只几个重身后抽出些许,在花口往里一寸出将堆积几日的浓精统统喂入。 噗嗤噗嗤。 他抽出后,花径在抽动中不住往外吐着白沫与花液。 嗳啊,真可怜。 他这么一想,可动作不停,下头很快又硬了起来。 阳具跟长了眼似的,重新钻回那嫩滑生汁的花牝里。 袅袅浑身无力,只任由他肆意妄为。 “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男人笑着,像是商量,却不容她拒绝。 他一面肏弄,一面闲情逸致地同她调情:“人同兽并无区别。怎么安适,我自然怎么做。” 袅袅忽被抛至冰冷的地窖一般。 这句话,是她被关押在东宫地牢时同封亦捷所说的。 彼时她下头夹着邵闻璟的初精,带着刚被破身的懒散,傲慢地对那声称要带她走的叁爷丢下这句。 到哪里都是做小的,可这大家里的小少爷的妾与小家里的大少爷的妾真真是不同。 封亦捷是恨她的。 要恨就恨吧,反正九年前的梁家旁支那名为梁袅袅的姑娘就死了。 ———- 第六十二章县主爵位 宝知在梁府的小院名为雪中春信。 她居长,喻台又爱重长姐,自然由她先挑院子。 挑选不过是个形式,她早早在令月之乱前后就回府数次,第一眼就相中雪中春信。 先头,她原以为院子总是什么堂、院、台、馆等,第一次见有人化用古香典故。 这幽静精致的院落由湘妃竹斜钉,青砖堆砌,不同于野趣的木质,墙体高耸,固若金汤。 宝知对她父亲最贴切初相识,便是来自于梁礼亲自书写的牌匾。 梁府上下所有院落皆由他赐名,可除他同乔霏居住的主院,只有雪中春信为他亲自提笔。 笔锋潇洒流落,翰逸神飞。 叩开雕青绿蝴蝶门环,往里延伸一长径,径两侧皆栽植低丛栀子,小径中段分出两支,左侧砌了个小厨房,右侧则为姑娘们房里轮休丫鬟休憩小所。 径头挖空为海棠门。跨过后只觉豁然开朗,视野宽阔,则为内院。 天圆地方,井字小径,四通八达。 等到了内院,众人才恍然大悟。 梅枝犹如画师笔下浓墨重彩数笔,匆匆落下,在花匠打理下凌寒群生。 宝知对前来拜访的来客介绍:“现下都近四月,若是年初年末,真的配得上一句散作乾坤万里春之赞。” 左右两侧为厢房,宝知只粗粗带过,便邀众人一道进正房。 一入眼,便是一套成对的刺猬紫檀圈椅小案摆于中堂,两边用两层绸绫薄纱隔断,左圆月罩右花罩。 封姑娘啧啧称奇:“没想到你这别有天地,怨不得你不肯出来走动。” 宝知道:“倒不是我布置得好,全是先头留下来的,我不过把些细软箱箧搬过来,大体不变。” “梁世叔不愧师从大家,想来书画品字各处相通,在安置排放上也略见一斑。” 众人落座后,外间身着粉裙的丫鬟徐徐入内,训练有素,举手间动作齐整,便是放茶盏的声音都微不可见。 旁人暗自心惊梁府的深不可测,尔曼却见怪不怪。 晏府自是如此。 这些个从前朝延续而来的世家,哪家不是如此,只不过本朝建国不过一百年,时候尚早,兴起的权臣新贵不过叁代,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 她曾听父亲同祖母说道,当初文州起事军需充足,到如今国库一转颓废而盈余,便是宝知将前朝梁皇后的十里红妆奉上。 那密室只有京城嫡支后代才得启动。 可这远不及梁家家私。 一行人正说说笑笑,就见叁等丫鬟松萝站在阶下,她裙边微翻,声音却也沉稳。 “秉姑娘,门房来报,平云提督携圣旨至。” 此言一出,平地惊雷,姑娘们皆站起身,惊恐交加地望向宝知。 宝知镇定自若:“开正门,着梁安福备香案。玉佛速去破浪居请大爷。” 大爷便是喻台。 底下的丫鬟得了指令,马不停蹄地各奔东西。 尔曼看出她现下的忙乱,善解人意道:“既然圣意至,我们便先回去罢。” 其余姑娘纷纷附和,封姑娘虽好奇,可好友一拽她衣袖,只得不情不愿地告辞。 宝知安排侍女引她们去东门,便迅速换了套礼服。 惠娘一面给宝知上妆,一面叫小丫鬟端清口的花蕾饮子。 不过半盏茶,就见一盛装佳人带着贴身丫鬟,声势浩大地前往正门。 转过一个小园,宝知恰好同喻台相会,姐弟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道沉默前行。 平云已候多时,脸上却不显疲耐。 宝知有意锻炼喻台,行礼后隐秘地轻推喻台后腰。 小少爷就顺势而为,上前同平云寒暄起来,等对话叁两回后,平云脸色一变,接过天使托盘上的黄折,冷峻道:“梁喻台听旨。” 宝知与喻台并排着,恭敬俯身行跪拜礼,喻台垂头道:“学生梁喻台接旨。” 平云声线平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忠诚正直之臣,故成安知府之子梁喻台,承华虚位,畴咨文武,尔毕仲游,学贯经史,才通事务。兹以才行,特授尔济北伯,嘉尔冠荣,永锡天宠。” 喻台桃花眼一瞪,似是梦境,只迷迷糊糊谢旨。 这个从天而降的爵位将他砸得昏头转向,虽然有所成长,可终究是少年郎,这样天大的荣耀叫他不住咧嘴傻笑。他一面笑着,一面偷看向姐姐。 好在再傻也不忘叫小厮往平云袖口塞小荷包。 平云轻轻一颠,不动声色地往衣袖里塞了塞。 正当众人要恭送时,平云轻描淡写地从衣袖里取出另一黄布,眉眼一凝,高声道:“梁氏听旨。” 宝知脖颈一哽,将眼中流露的喜色收了回去,也不看弟弟的骤然发白的脸色,只俯身跪拜。 喻台颤抖着跪下,心中却想起这几日课上夫子所说典故。 古杨家有女初长成,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杨家兄弟平白得了爵位,自此鸡犬升天。 喻台这才后知后觉。 以往一些细枝末节犹如扑面蛛网,令人生寒。 东宫送来的红茶,尚为太子的今上往女眷所在院落那惊鸿一瞥,他佳节不请自来扶摇院。 甚至是身为近臣家小弟的同窗那没有缘由的恭维。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喻台汗如雨下。 他的心突突着,若不是他死咬牙关,怕是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平云不受影响,语调平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嘉盛十五年探花,故成安知府之长女梁氏,肃邕成性,柔婉成容……可封县主。主者施行。” 县主为六品,又无封号,即领食禄。 宝知听着,愈发沉稳,俯身行大礼道:“臣女梁氏谢主隆恩。” 她双手高举,正欲从平云手中接过圣旨,却被不动声色地牵制。 宝知一抬头,对上平云的笑眼,只是笑意浮于表面,带着疏远的恭维:“恭喜县主,陛下还特嘱咐咱家,请县主入宫谢旨。” 不等宝知反应,他往门口一站,就见隐匿在暗处的马车哒哒靠近。 喻台也听见了,不安地拽住宝知的裙角。 弟弟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怎么办。 宝知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头,平云又道:“陛下看重县主,早已安排了伺候的人,县主只管上车便是。” 这架势何其恐怖,似是硬生生将宝知送入宫中一般,她连同丫鬟们说句小话也不得。 只得同弟弟道:“姐姐去去就回,厨房热着杏仁粥,别忘了喝。” 即便驶离伽络门,仍能听见梁府门口冲天的鞭炮声。 一路上她不禁思索,景光帝这道圣旨到底是为什么? 要梁家的家财? 他已经得了梁皇后的嫁妆,便是真如此,也不该是给爵位。 要收拢喻台? 可喻台不过是个未弱冠的书生。 做样子补偿忠臣之后? 行吧。她终于找到勉强能圆过来的原因。 邵闻璟很忙,即便现下已近晚膳,却见紫宸殿口往外叁叁两两的朝臣。 此外,不时有太监捧着奏折文书进内进出。 宝知坐在殿外,也不饮茶水,只做做样子将唇贴一贴杯壁。 不过须臾,就见景光帝身边另一近侍见桥从祥云罩里转出。 “县主大喜。” 宝知起身回礼:“多谢掌印。” “陛下这厢稍得空,县主请。” 宝知亦步亦趋,垂着头,不去看满架的文书,一入内便跪下道:“臣女梁氏问陛下安。” 她今日未着鹅黄,想来是避讳今上,只着件青金石长袖礼袍,这样稳重的颜色,不像姑娘家,反而似是初次担任宗妇的新娘。 邵闻璟心里突然一痛,低声道:“起来吧,赐座。” 宝知只肯坐一小段,像个木讷的傻子,邵闻璟问话才肯说一句,旁的都憋在心里。 她太防备了。邵闻璟心中轻叹。 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不能逼太紧。他在心中告诉自己。 “你可还记得我们一道在文州时遇到那中山狼案?” 宝知如临大敌似的,起身回话:“臣女不敢。” 左一句不敢,右一句不知,听得邵闻璟心底翻腾起阵阵烦躁。 她把自己躲得这般远,连同他粘上一丝联系都不肯。 纵使邵闻璟想诱惑她,细水长流地培养些暧昧气氛也不成。 可他忍住了。 他心中无奈道:能叫当今天子包容的女子,除开她也没有旁人了。 景光帝耐着性子,只叫她坐下:“那富户之女嫁给城西秀才郎,不想却是个恶人,可父母病逝无人做主,底下弟弟妹妹又小,若不是那时你同朕恰好经过,救了她的丫鬟,这事自然无人知晓。” 宝知敷衍道:“陛下大善!心系百姓,实乃我大盛子民之福祉。” 邵闻璟看穿了她的心思,进一步挑开话头:“梁大人梁夫人早逝,便是南安侯府有时也鞭长莫及,若你们姐弟二人有爵位傍身,或多或少不叫人轻贱了去。” 他又道:“这几日,朕封爵赐封号的旨意下达众多,混杂其中,也不过引人注目。” 这般善解人意,叫宝知不住讶异地抬头看向案几背后的男人。 他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直面圣上为不敬,她回过神来即刻低头,喏喏应下,嘴里翻来覆去便都是那几句漂亮话。 只是低头速度太快,错过了男人眼中少有的缱绻。 那般不加掩饰。 他不可避免地用男人看心爱女人的目光来审视宝知。 觉得她太劳累了,身型都消瘦,若是在宫中便是叫太医院好好给她进补;又觉得她的首饰不够精巧,要尚服局去搜集现下京中贵女最喜爱的款式,去他私库里寻上几箱宝石珍珠打造。 思索来去,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做这些,转而眼神发冷。 她又跟个遇着闲汉的深闺寡妇似的,不肯多说一句,多行一步,避他如洪水猛兽。 “罢了,”他散散丢下一句,似是同她说,也是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保重。” ——— 很多强取豪夺的男性角色,使用得到女子的手段是想方设法下绊子,什么把人家父亲弄牢里装模作样去捞人,道貌岸然地出面邀功,最后被发现当初计谋,书面追妻火葬场一下。有的人直接把拿捏家人/情郎,这种逼迫下得到女子。 现在阶段的邵闻璟,还是有神志理性的人,他认为的爱,不是那种小孩一样的喜欢,要就直白地抢过来,被抢的布娃娃即便是被扯的破碎也无所谓,只有得到了,心里咽不下去的不甘心就得到满足。他认为爱是让为对方考虑,所以这个爵位他给宝知,是用来震慑邵衍,也是恶意想激发邵衍,如果邵衍是个孬种,久而久之就会自卑。有的人自卑会自伤,最后郁郁寡欢,有得人自卑就变刀,砍向让自己自卑的人,到时候可以让宝知提前看清,他就可以趁虚而入。 但后面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呢,欢迎大家接着看下去吧! 第六十三章邪火 jiz a i25.co m 兴许每个新娘在婚礼前都有逃跑的冲动,无论爱抑或不爱。 临近婚期,宝知几近是每天都清点一次嫁妆,再将家中的庶务事无巨细地同喻台说道。 跟一些观点不同,她并不排斥婚姻。 这得益于她父母之间的良好氛围,即便她同父母不亲近,也须得承认他们二人的婚姻确实给她提供了美好幻想。 可她终究不可避免的惶恐。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要从姑娘变成另一个身份,一个人的妻子,很快又是另一个人的母亲。 在宝知心里,对自己的画像描述还是一名学生。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丫鬟们见姑娘发呆的时候愈发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去请示喻台。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 iz ai13.c om 喻台心里也不得劲,可见姐姐吃得越来越少,思来想去,着人分别去袁家医馆与梁家绸布庄走一遭。 “县主,袁家少奶奶递了帖子给门房。” 宝知歪头一想,发出一轻声“啊”,放下手中的刺绣:“快请。” 她一面嘱咐丫鬟去请人,一面让松萝去小厨房取冰酥酪。 有小丫鬟是自小在梁府伺候,刚分到雪中春信伺候几日,没法子摸到里间,头回见宝知这般情绪外露的欣喜,忙拉住在侯府一道来的丫鬟:“好姐姐,这袁大奶奶是何来头,可有什么禁忌?” 见其面露警惕,忙道:“县主随和,可我们这些后来的总怕行事有偏差,叫姑娘受累。我这里先问问姐姐,只是想伺候的时候避免冲撞来客。” 对方松了口气,快速道:“这袁大奶奶原是县主刚至侯府时,谢四夫人拨去照料县主的,一道伺候的夏玉姐姐现下是绸布庄的李夫人。后来她们到了放出去的年纪,县主去求了侯夫人恩典,改了她们二人的籍,还分别许配出去。想来除开谢二姑娘,便是她们二人同我们姑娘相处最久。” 她说完后急着去取库房取阳献雪芽,只警告地丢下一句“伺候的时候别胡乱说嘴”就匆匆离去。 宝知刚坐在刺猬紫檀首椅上,就见叁等小丫鬟笑着道:“秉县主!袁大奶奶到了。” 她起身道:“快些请进来。” 众人便见中庭小径尽头走来一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的年轻少妇。 一张圆脸笑盈盈,五官小巧,远远望见交椅上宝知,那张圆脸就绽放成一朵小花。 “姑娘!”她快步跨过门槛,近身后下意识向宝知行旧礼。 宝知伸手就扶住她的双肘,叫她略有弯曲的膝盖伸直。 “九秋姐姐,你好吗?” “奴……我很好!姑娘近些日子可好?” 宝知郁结的心情在见到旧友时早便荡然无存,自然眉眼弯弯:“我最近有些入睡苦难,不过不打紧。” 小花放籍时求宝知赠她一名,宝知见窗外棵棵茉莉含苞怒放,心中冒出“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故而写下【九秋】二字。 宝知一面笑意盈盈携九秋坐于上首,一面让丫鬟去冰水里取了酥酪。 九秋推脱不得,只好挨着宝知落座,却不敢放肆,腰背挺直着同宝知说话。 寒暄话转了几圈,便听宝知问道:“姐姐在出嫁前几日是何种心境?” 九秋是过来人,知道宝知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对未来的担忧,只拣些好听的话来叫宝知舒心。 不愧是打小伺候宝知的旧人,几句话就叫宝知压在心头几日的惶恐消散了不少。 九秋跟着丈夫也学了不少浅显的药理,送宝知一个方子用于疏通肝气,宝知才喝了一碗,晚上上榻时眼皮就上下打架。 第二日一大早,她难得醒来时浑身暖洋洋,似是浸泡在热水之中,小幅度移动四肢都是惬意。 左右也无事,丫鬟们也不敢扰她,她便赖着到日上叁竿。 外头松萝扣了扣罩门:“县主,门房来报,李夫人递了帖子。” 宝知笑道:“昨天来,今天又来,倒是错开了。” 丫鬟们鱼贯而入,各司其职,不过半个时辰李夫人便被笑嘻嘻的丫鬟引入正堂。 二人许久未见,自是携手淌下泪来。 夏玉正怀有身孕,脸上带着母性的温柔,看宝知的眼神跟看自家长女一般。 “棠儿怎么没带来?” 夏玉轻轻摆了摆手:“小孩子正是爱玩闹的时候呢,我现下行动不便,也怕没个轻重。” 说说笑笑间,夏玉眉目流转,只一个眼神,由她多年照料的宝知自然心领神会,只装模作样地差遣房内的人去外头,连惠娘敏娘都打发了。 见屋内散得差不多,夏玉压低声音道:“县主这几日可回过决明堂?” 宝知讶异,只道:“还未,这几日我都呆在院里。” 夏玉轻咬下唇,思索再叁还是道:“郡主娘娘想来不大好了。” “我去那日,陪着夫人去决明堂请安,发觉宫中拨了太医长驻,用的都是狼虎药吊着。” 女人呼出的气温热,喷洒在宝知脸颊上,激起阵阵颤栗,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悄无声息的寒意自脊背向上爬升。 宝知不自然地挪开身子,一时间,长久养成的处事不惊的面具被击穿了一角。 夏玉像是小时那样,拖着笨重的身子,艰难地将宝知揽入怀中:“好姑娘别怕。“ 死亡太可怕了。 疾病也很可怕。 宝知勉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夏玉的肩膀。 送走李夫人后,丫鬟发觉姑娘并不如昨日那般,反而更为沉默。 她从里间走到外间,看看窗外的梅枝,又走回内间的长榻边,一膝压上榻,一撑一撑,另一足尖随着动作上下点地。 丫鬟们不敢乱觑,皆屏声静气。 宝知放纵脑中胡思乱想,终于下定决心,嘱咐丫鬟去同管家说道,套了马车要回南安侯府。 管家问:“可是用县主规制的马车?” 宝知听到丫鬟回话,也顾不上旁的,便道:“不拘泥,哪辆现下闲着便套上。” 珞珈门边上的人家就见一华盖精巧马车往东区行去。 “啧啧,好华贵的马车,足足占了半道。” “能用这规制的马车,可是公主府上的?” 嗑瓜子的小贩努了努嘴:“赵家可是最会夹着尾巴做人,哪敢用公主的马车。” 掌柜的低声道:“我刚从二楼偷瞧一眼,从济北伯府出来的。” 旁观磕牙的闲汉恍然大悟:“是梁县主!怪不得伯府里的小厮护院出来清道。” 外头熙攘宝知尚且不知,愈是接近东昌大道她的心跳得愈快。 她不敢面对,好似不去看,事情就不会发生。 心慌意乱间马车骤停,惠娘同敏娘皆东倒西歪,便是宝知也乱了钗发。 敏娘冲车门方向一问:“何东!怎么回事!” 外头车夫慌张回应:“雍王府的人迎面撞上了。” 宝知未开窗,在边上问道:“可有旁人伤着了?” 外头的侍卫应道:“回县主的话,并未有伤者。” 随后一顿,复道:“卑职认出来者,是雍王世子。” 这个世子表面端的清贵儒雅,可这侍卫曾听好友道,世子在太学里便是阴奉阳违,更不逞应天府被压下的状告。 偷鸡摸狗,淫邪他人妻女。 宝知听邵衍说过这个世子在幼时曾经给他送过些吃食棉服。 一码归一码,邵衍在外的营生想来也孝敬了他不少。 可昨日九秋来,一如既往发挥了她的侦查技能,叫宝知知晓了好些京中秘事。 宝知只嘱咐侍女,让车夫退到一旁让出道来。 可就听外头传来男人黏腻的声音:“修见过县主,县主近日可好?” 大庭广众下说得这般暧昧,宝知登时拉下脸来,给惠娘丢了一个眼神。 惠娘心领神会,对外头道:“县主身体不适,怠慢了世子,多请见谅。县主道世子年长,自是让道于世子。” 邵修却不着急,拽着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马车。 连丫鬟的声音都叫他酥了半边身,想来这主子更是天外飞仙。 可惜左右四位侍卫高头大马,叫他不得近身。 现下不能尝一尝,看一看也是好事啊。 正欲开口,却见围观百姓向两边散开一个缺口,一行飞鱼服、佩绣春刀之人缓缓走入圈内。 “封郎将。”来者他老子都要退避叁舍,邵修即刻换上那副装模作样。 封亦捷近日颇得圣心,难得做起好事:“这不是世子嘛!怎的在这?” 邵修道:“本世子同梁县主颇有缘,左右不过说几句小话。” 想来封亦捷也是男人,自然懂得,若是再上道些,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却不想那郎将面色一沉:“世子倒是放肆!今上倡礼仪,天下世家寒门子弟皆应。世子却当街堵拦女子,莫不是认定宗室便可逆反陛下?” 这顶大帽子将邵修砸得昏头转向,以往那些人不都是敢怒不敢言,他看上谁的女人,还不是送上门来,且择一赠一,连同女儿也乖乖奉上,便是不愿意,旁人还是想方设法帮他达成心愿。 这陇西蛮子装什么道貌岸然? 谁不知道他同这黛宁宫娘娘的不干净! 邵修做了世子,母亲又疼爱,自然无法无天,雍王又忙,哪里发觉这个儿子早已长歪。 被人这般不尊重,他装出来的模样裂得不成形,扭曲着脸,正要说些腌臢撕开眼前男人的脸面,不想小厮哆哆嗦嗦道:“世子,咱们还是走吧。” “狗东西!滚啊!” 邵修一马鞭甩了过去,将那小厮甩下大马,且嫌弃那小厮在尘土中捂脸哀叫模样上不得台面。 可指桑骂槐几句,便后知后觉氛围的古怪,抬头一看,宣德侯正在茶楼叁楼高高睥睨,边上景光帝的近臣周寄作陪。 人群外几群衣色不同的小厮扎堆着,正手持棍棒静候。 他骤然想起东昌大街上住的都是什么人,不住吞咽唾沫。 刑部侍郎夫人是将门之女,打从北府嫁入曾家,一面处理庶务,一面亲自操练府内护院,令月之乱时便是曾家这支“编外军”应援左邻右舍不少。 现下这等恶人竟敢在此嚣张,便见那大门一敞,里外叁层护院列阵,高阶上面若好女的曾公子探扇浅笑。 同京城梁家同时期扶植元帝而移入京城的卢家养的世袭武子弟也摩拳擦掌。 邵修冷汗如雨,一向嚣张的人惨白着脸,胡乱丢下不成句的话便落荒而逃。 宝知心平气和地坐好久,心中甚至有些惋惜,只得把剑合回剑鞘。 她还想机会来了,找个傻子揍一顿泄下心中邪火。 这人有邪火,宝知也有。 故而她并不责怪,只可惜了,这么名正言顺的阳谋。 人群散去,侍卫得了县主的指令,向边上人家表达感激。 旁观的人说笑着:“早就看那厮不爽了!” 跑堂的还模仿着那世子落荒而逃的模样,逗得茶客捧腹大笑。 宝知却听窗外传来阴阳怪气:“瞧瞧,县主多大的本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听到里头无响应,再接再厉道。 “都怪县主,若是旁人,自然忍一忍便事了了。陛下本就繁忙,平白得食禄的人倒爱添事。” 可窸窸窣窣一阵后,车窗边的侍卫打马靠近道:“县主让卑职给郎将传话:多谢郎将出手相助,但若是天上小鸟儿飞过,自然也不成波澜。” 封亦捷发出一声“啧”,调转马头而去。 第六十四章添妆 “快瞧瞧!谁来了!”决明堂的小丫鬟冬苗笑嘻嘻走近内室。 半倚靠在罗汉床上的妇人将目光缓缓移至珠链,便见一着羽扇豆蓝月白色织金湘裙的姑娘微颔首乖巧而入。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郡主娘娘形容枯槁,原本顺滑光亮的灰发干枯着,即便抹了头油,在窗外光源下根根分明。 宝知呆呆站在五步开外,绿苏忙笑着去牵她无措搭在腹部的手,将她拉至榻旁:“郡主娘娘太欢喜了,姑娘快近些说话。” 郡主娘娘的双眼一直盯着宝知,那瞳仁黑黢黢的,不见一丝光亮。 宝知心想,她认得出我吗,今日我又是谁? “郡主娘娘,您近来好吗?” 她没回话。 “我是宝知,您还记得我吗?” 可她还是没有回话。 宝知心中轻叹一声,泪便在眼底聚集,她半合着眼,将眼珠不住往上转,抑制着自己不要落下泪。 她憋得眼白发红,却倔强得别过脸,不想叫满屋的人看见她失态。 不过一息,一只手略带强硬地扣住她的下巴,带着帐香的手帕便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嗳嗳!都是要成亲的人,还哭。丢人!”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将她脸上擦得干净后又让小芸去箱箧取花露霜给宝知匀面。 郡主娘娘似是突然从沉睡中苏醒,活力四射,引经据典,犹如宝知幼年印象里那般,妙语连珠。 她愈是活泼,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宝知愈难受。 她故意这样透支着自己,叫宝知不要担忧。 宝知撑不住了,对于婚姻的恐惧,刚刚在街道上被堵拦的恼怒,对长辈离世的惊恐,统统在脑海中具像化,叫她越想越委屈。 郡主娘娘正说得口干舌燥时,便感受到女孩子犹如蝴蝶般伏倒在她膝上。 “别说了,歇歇吧。”宝知的声音闷闷的。 丫鬟们识趣地退到外间。 随即那盖在郡主娘娘膝上的绣绫衾被缓缓濡湿开。 “得,白给你擦脸了。” 她埋怨了一声。 就像以前那样。 宝知哭得更凶了。 古人赌书泼茶,回想当时只道是寻常,可万变不离其宗,世间万物之情也正是这个道理。 闺中读书,教授才艺,往日种种更似昨日。 她竟可笑偏执地认定郡主娘娘会永远这样强大、胜券在握。 她以为郡主娘娘会永远庇护她。 “能不生病吗?”宝知瓮声瓮气任性。 可郡主娘娘没有取笑她的傻气,那枯瘦干燥的手心缓缓拂过女孩的头发。 “尽说孩子话。” “我本来就是孩子。” “哦?你现在又要当孩子了?”她的温柔难得这么外露:“过来。” 她的手往两下一抻,抻进宝知的腋下,宝知便顺势抬起双臂,像小娃娃似的,被她扶起。 郡主娘娘力气便小,宝知便自己定着型,像被理发师洗头托举着脑袋时那般自顾自发力,唯恐叫她受累。 她便真真是对小娃娃一般,将宝知抱入怀中。 宝知有点无措,却没有挣扎。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跟旁人这般亲近。 郡主娘娘的心跳得微弱,胸骨凹陷如山峰,宝知将左耳贴近了她的心口,才听到噗通噗通。 似是被国王关在笼内的夜莺,正微弱向外求助。 宝知是想救她的,宝知是真的想救她。 可是她该怎么做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太虚弱了。”郡主娘娘开口。 “你成亲,我本定是要来的。可硬是勉强自己,怕是平白添了晦气。” 宝知忙道:“不是的,宝知从来就……” “嘘嘘。”她温柔地打断。 郡主娘娘一面轻拍宝知的肩背,眼神却没有定焦,定定望向前面的瓷瓶,只觉自己好似被撕扯成一片又一片。 “十七年前,我那狠心的女儿便……便丢下她母亲。那么一个温柔、懂事、漂亮的孩子。一把火,呼。” 她用声息道:“没了。” 郡主娘娘陷入了回忆,恢复清明的凤目染上阴霾。 “我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她死了也不得收殓。” “有时我会梦见她,狠狠打她一记耳光,问她为何不肯苟活,再熬一熬,起码活着看到大仇已报。” “这样……决绝。不要她的母亲,不要她的孩子。” “可她亲自点燃了复仇的火焰。若不是这把火,暗无天日的时光还要再久些。” “我幼时读话本,见恶人说道幼儿早逝,她在雨中捧着孩儿尸身,一步一步入阎罗殿,求满殿神佛,要索命便索她的命,莫索她儿子的命。” “我那时多年幼,只觉可笑,又觉痛快。” “可做了母亲后才发觉自己的狭隘。” 郡主娘娘的声音忽地响亮,情绪愈发激烈。 她吞咽着喉间的苦涩,将手拱托着,似是捧着谢皇后的焦尸,晶亮的泪痕自颧骨徐徐而下,逐渐爬满凹陷的脸颊。 “我曾一度命人寻觅高人,只求斗转星移,起死回生!尚且能走动时,跪倒在各神佛前:哪路神仙若是要以一命抵一命,尽管将我的命拿走,将我儿还来!” 一颗滚烫的水滴落在宝知脸颊,随即愈砸愈凶,颗颗砸在宝知的心上,激起一团又一团的灰烬。 那淌泪将宝知的肌肤烧出点点痕迹,宝知没有说话,可那沉甸甸的重量和小鸟一样微弱的呼吸喷洒在郡主娘娘的心口,实实在在地叫她得到宽慰。 其实郡主娘娘这般坦白剖析自己,并非是想从宝知这里得到一些口头上的宽慰。 这些话日日萦绕在她心头,已经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郡主娘娘是南安侯府的定海神针,所有人都可以脆弱,所有人都可以胆怯。 故而她必须符合众人心中的期待,永远风雨不动安如山,否则无须外头杀进来,内里就先死一大片。 可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长久的压力与惊慌连同疾病将她掏空。 她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即便是最昂贵的药材,同银子丢入水中无异,只声势浩大听见响声,却不见效。 这些话她藏得许久了,再不说,便永远无人知晓。 “你五岁时那般瘦瘦小小。碗里的饭盛来多少便硬是塞进肚子,也不敢说多,撑得路都走不动。我骂你,你总摸着肚子笑,下次还是不敢说。” 宝知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是怕生呀。” 郡主娘娘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知道的。” 她知道宝知的所有,知道她的小心翼翼,知道她的担忧。 可郡主娘娘不是仙子,月儿总要落下,她也不是万能的。 “在辈分上你算是我的孙辈,可在心里却是我老来得女。” 郡主娘娘将宝知从怀中轻轻推开,将床头左右按了数下,登时一暗箧缓缓滑出。 郡主娘娘便从中掏出一紫檀小木匣。 “你若不来寻我,我也是要遣人送来的。”她将木匣塞进宝知的广袖里。 “算是我的添妆。旁人都没有,只独你一份” 她耗尽了所有力气,疲乏倒回榻上,宝知忙取了床头的茶盏倒了点滚水,伺候她喝上一口。 郡主娘娘虚弱道:“回去吧。” 宝知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叁个响头:“宝知走了,待回门携姑爷来拜见您。郡主娘娘要保重身子,莫担心。” 郡主娘娘有气无力,已无法回应,只闭着眼挥了挥手。 宝知退到外间后便让丫鬟们进去照看,刚要踏出正堂,就听里间传来女人的呼喊。 “宝丫头!” 宝知刚抬起的脚即可收回,拎着裙摆匆匆返回。 “莫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决明堂的碧纱橱定是为你留着。” —— 算是过渡章,这一章是伏笔,郡主娘娘还会低电量待机一段时间,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平衡器,下章大婚!再下章开车,但我估计还不会开真正的车,要到书中月份十月,宝知真正的及笈开 第六十五章迎亲(梦境往事如云烟,小舅子巧 月牙儿弯弯,冰冷洒下些许光亮。 小轿子摇摇,晃悠着前行。 宝知眼前朦胧不清,手脚也疲软着,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努力睁眼,喘了口气,前后挪着牙床,勉强压痛下唇,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粉色的轿帘忽远忽近,随着轿身摆动。 我怎么会坐在粉轿子上? 她心中焦急。 不对不对,今日她要成亲,等的是大红花轿。 宝知咂摸出舌下苦涩,顾不得猜想被灌了什么汤药,只沉住身型,企图气运丹田。 很快,她讶异发觉自己似是被封住脉门,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不行。 不知怎么的,若是以往她定是先静观其变,可是现下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就算是爬也要逃开。 似是心中所想之偏执,她竟真恢复几分力气,挺起酸胀的腰身便要摸上轿帘。 她鼓励自己:就差一点点。 可忽而背后的座椅消失,她便被紧紧禁锢在一个怀抱之中。 龙涎香霸道而凛冽,似是从地府爬出的恶鬼,决绝缠绕着宝知。 环住女孩的臂膀不容抗拒,宝知无心去猜想,也无气力去抵抗。 她只用着自己仅存的力气,要去揭开那瘆人的出口。 一刹那,周围的木质轿身统统消失,只化作无尽的黑暗,徒留长长方方的轿门框出一番天地。 周围皆失了颜色,只有眼前不住飘逸的粉色锦布。 她被身后人连带着往下不住坠落,睫羽簌簌抖动,仍倔强地朝愈来愈远的轿门伸出右手。 快点逃走吧。 快点逃走吧。 可伴随着冰冷的温度,男人的手不徐不缓,带着胜券在握的淡然,自女孩肩背而下,一寸一寸。 男人的手臂内侧贴着女孩泛起鸡皮疙瘩的肩背,最终,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包裹住女孩向上延伸的希望。 紧紧的,不容拒绝地将她包裹。 宝知只能望见男人手背上黛青色的经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她最后一丝力气都被耗尽了。 “宝知!宝知!” “姑娘!” 周围的传来嘈嘈切切,床上满头冷汗的女孩猛地睁开双眼。 见其清醒,身着寝袍的妇人松了口气,忙命丫鬟端来安神汤。 可宝知白着一张小脸,撞翻了那汤药,踉跄着从床内侧爬出去,在众人的惊呼中从榻沿翻跌落地。 她等不及找到瓷瓶,捂住胸口便开始呕。 寝间兵荒马乱,有拍背的,有挽长发的,有寻帕子的,有重新去端汤的,有收拾被衾的,有去请府医的。 宝知呕了半晌,只一个劲干呕,伤得嗓子眼痛痒。 她浑身被汗打湿,似是刚从水中捞起,力竭后便往一旁歪倒,又引来众人一阵惊呼。 乔氏慌得不行,一面将宝知搂入怀中,一面在宝知面门虚空捉了几下,将抓在手中的空气往一边丢去。 宝知蜷缩在她的怀抱,满脸泪水,抖如筛糠。 姨母的怀抱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皂角,又有初夏栀子的幽香。 可梦境中如毒蛇般的气息令人心有余悸,那附着在皮肤上的感受叫她回忆起时又恶心又后怕。 太恐怖了。 也不知是在乔氏的安抚,还是乔氏从奶妈子那学来哄被梦魇住孩子的手法,宝知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这是在梁府,没人要害她,也没人敢害她。 冷静一点。 她终于清醒过来: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姨母陪着她;今日要成亲。 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宝知微微撑起身子,勉强笑道:“没事,不过是睡迷了眼。” 又命丫鬟去看时辰——不过子时过一刻。 外头有人传话:“府医来了。” 尽管宝知再叁承诺,乔氏还是强硬地叫她躺回换好的被衾中,由着匆匆挽发的医女诊疗。 那府医切脉后微微一笑,也道不过是心神不宁。 她看过安神汤的方子后,只再加了味甘草,着丫鬟烫烫煎一碗来。 宝知喝了汤后,重新躺会床上。 在床帐内,乔氏道:“出嫁便是这般,在外头恐得不行,进去就知道了。” 宝知道:“嗯嗯,正是这个理呢。” 乔氏轻声笑嗔:“糊弄你姨母。” “哪敢呀。” “快些睡吧,哪有在花轿上迷迷糊糊的新娘子呢。” 宝知干笑一声,也不作回应。 一早却是个顶顶好的艳阳天。 丫鬟婆子喜气洋洋,身着新衣,头戴金镶玉,清扫堂前,高高挂起玲珑的红灯笼,各处具贴红喜字。 不过须臾,雪中春信便染上了明艳的红脂。 惠娘在厅堂清点着:销金大袖黄罗作一箱、销金裙缎作一捆、红场裙缎一箱、珠翠特髻一箱、珠翠团冠两箱、四时冠花一箱、珠翠步摇叁箱、细杂彩缎匹帛九捆、花茶果物不论、团圆饼作四盒、羊酒……。 冗杂地算整八十台。 宝知耷拉着眼皮,被乔氏从被窝里挖出,在浴桶里一阵搓洗。 歇在客院的杨夫人早已候着喝茶,见宝知带着水汽出浴后便被安在铜镜前,她笑眯眯取出两条棉线。 全可人儿给新娘绞脸,此为开面。 宝知面上光洁,又睡迷眼,哪里感觉到疼,只觉得迷糊。 松萝伺候着宝知吃下碗莲子羹后,宝知才觉落在实处。 众人又是伺候梳洗上妆,又是伺候换衣挽发,也算乱中有序。 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喻台一夜未睡,昨夜本就因宝知梦魇而夜奔来一次,更无困意,一早便沐浴更衣,清清爽爽地坐镇正堂。 他见四处皆井井有条,心中一松。 复再次取了白缎将父母的牌位再次轻拭。 爹爹,阿娘。 喻台手握长香,心中默默祈祷。 请庇佑姐姐吧。 若是父母在天之灵,同嘉盛帝与谢皇后说道说道,请二位圣人夜里托梦,好叫上头那位早日歇了不该有之心。 笙箫鼓乐,灯笼摇晃。 小厮笑嘻嘻来报:“大姑爷来了!” 鞭炮冲天,敲锣打鼓。 邵衍想要接人可不是那般轻而易举。 他带着好友来客从正门而入,在第二道门处被堵拦了去路。 喻台同松清各持长枪,威风凛凛。 只挽一枪花便在空中划破出一声,众人一见忙喝彩叫好。 喻台的好友魏七公子是南安侯世子夫人的胞弟,手持一把长剑直指地砖。 他自告奋勇:“县主待我如亲弟,姐夫不如来陪我过上一招!” 喻台调兵遣将,邵衍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遣派好友郑公子上阵。 郑家亦居于相华大街,一家叁代男儿皆在禁军就职,先头谢四爷还未从指挥使调往刑部时便是郑大老爷的上峰。 刀光剑影,兵器相击,便是再温文尔雅的书生都被激起热血。 不过好在过招点到为止,更不论邵衍偷塞了好些许红布包。 众人拥着新郎嬉笑着哄冲过第一关。 可至复行数十步,却闻书声朗朗。 叁门长甬道两侧,乔徽鸣同松源二人身着长袍,犹太上老君座下仙君,虽温和却叫邵衍暗自捏汗。 晏非白见此阵势,撞了撞周席玉的肩背:“乔大公子出场,谁作头阵?” 周席玉反而用肩膀撞回去:“我准备了十首催妆诗,若是你要哥哥我救场,只需求我一声便是。” 晏非白瞠目结舌:“十首啊,你是要开诗会不成?若是今日全派上用场,十月我成亲时你该如何是好?” 周席玉啧啧道:“傻子!你席玉哥哥才华横溢,为你做二十首不在话下。” 晏非白后知后觉叫周席玉占了口舌上风。 邵衍落落大方,作了叁首,余下各郎君凑了十二首,便是过了这关。 转入正堂,便见上首两把交椅处放置着两块牌位,两边一溜坐着谢四爷与乔氏、杨夫人、连南安侯与侯夫人都至,更不论其他几房长辈。 “新娘来喽!” 邵衍一听,耳廓骤红,只敢用眼角掖了一眼,便低下头,只敢看姑娘来到他身畔时无意贴近的裙角。 层层金丝刺绣,美艳不可方。 二人对着牌位拜过,再拜别众亲长。 谢四爷代替父职说了些孝顺长辈,夫妻和顺的教诲,却几次哽咽,还是南安侯顺势补充,才算完整。 乔氏昨夜与今早很是镇定,可现下早已哭湿了两张帕子,泣不成声。 杨夫人忙说些好听的场面话,才叫宝知抑住了眼泪。 二人再拜别后便被簇拥着来到正堂门前。 出上正堂到上花轿,新娘都不得落地。 喻台换了件衣裳,上前曲膝弓腰,只轻轻一掂,宝知便稳稳靠在弟弟背上。 喻台已经有青年男子的宽阔与稳重了。 她很是欣慰。 邵衍不近不远地跟在一侧,喻台却不顾及开口:“姐姐你莫担忧,若是待得不爽朗,只管回来。” 宝知本来的泪意被逼了回去,嗔道:“尽说傻话。” “姐姐的院子我会派人看护的,日日打扫。” “好好好。” “别糊弄我。” 宝知轻轻捶了捶:“姐姐难敢啊。” 邵衍听到这姐弟的官司,不参合其中。 等到真跨过正门,将宝知送入花轿时,喻台抿着唇牵住邵衍的马绳:“衍公子,我姐姐便交给你了。我姐姐真的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女子,你莫负了她。” 邵衍则一把搂住喻台的脖子,搓揉男孩的头发:“连师兄都不叫了!还信不过师兄吗?” 那阵陌生和不安才在这亲密的打闹间消失,喻台叫道:“师兄师兄!好师兄!饶了我吧!” 吹吹打打,来时一高马、八台大轿并数箱箧问礼,走时带着一倩影。 这抹旖旎叫他魂牵梦萦,日日难眠。 少年期艾,总患得患失,现下终于把心中所爱迎娶回府,怎能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邵衍不似来时那般火急火燎领马而去,伴着花轿,似是最忠诚的将军守着珍贵珠宝。 宝知戴着盖头,乖巧地坐在轿椅上。 何其似曾相似的体验,她的心又噗噗直跳。 她不能自己揭开盖头,便挺直了腰身,用盖头底下露出的那片光亮去点燃前方的景色。 是红色的轿帘。 宝知再叁确认,甚至摸了好几次,这才放下心来。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衍郎。” 又嘲笑自己,他想来在前头,怎么可能听得见。 “咚咚。”轿身忽然被敲响,吓得宝知一激灵。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温柔缱绻,身上的气息钻过窗帘将她缓缓萦绕。 不是阴冷的龙涎香,是干燥温暖的草木清香。 是的,是邵衍。 男人轻声一笑:“是不是累了?” 宝知扭捏着,从鼻腔里轻声一应。 “快到家了,莫担心。” 是的,快到家了。 别担心。 ——- 梦境的描写致敬《逃出绝命镇》里的催眠,当时我看的时候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这里怕大家没看懂,点出来,宝知做的这个梦就是上一世她的经历,被一台粉轿子深夜抬到东宫,本来不会这么草率,但是宝知和邵闻璟大吵了很多次,邵闻璟以为她要逃,直接先斩后奏。 不过都是前世的事情了,我在番外会展开写写 第六十六章一朝花月夜,两枝别惊雀 洞房花烛夜在邵衍心中排演过无数次,本该是胸有成竹。 可真正落到实处时,握住红绸缠枝泥金秤秆的手却不受控地微颤。 太过于浓郁的欢喜总是来势汹汹,不是区区少年郎心中想个几回便可排解得了。 旁边的堂姐妹与陈家的表妹瞥见,不免心中偷笑。 “衍弟莫绣花了!快些叫我们瞧一瞧新娘子!”雍王长女前些日子刚封端雅郡主,是王府里头一份,自然比旁的姐妹更硬气。 周遭姑娘们有的怕叫邵衍难堪,捂下喉里笑声;年纪尚小的妹妹们则不管不顾,仗着端雅郡主戳破口子,嘻嘻哈哈地调侃起来。 连那盖头上的鸳鸯也不住轻颤。 这玉面郎君被姊妹打趣,又被妻发觉自己的窘态,脸颊迅速染上海棠,耳尖都蹿红。 他今日本就着艳色,两相呼应,旁人只觉漫天的红快将他吞噬。 邵衍只得僵硬着手指,颤抖着将那秤秆伸入盖头下缘。 本想轻轻一掀,避免唐突佳人,可不想没个轻重。 众人眼前一花,掠过一红影,便见那传说中侯府表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瑰姿玮态,不可胜赞。 屋里本闹腾着,只一眼,落得一晌寂静无声。 前来陪新妇的姑娘们不复刚刚放肆,在美人面前反而矜重起来,文雅地低声夸赞。 且不论俯凝新妇而呆呆不语的堂弟,一旁的端雅郡主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以往不是未见过梁姑娘,到底是隔了点距离,远远瞧上一眼,互相行礼拜别。 现下不知为何,端雅郡主忽忆起做了狄王妃的堂妹出阁宴时旧事。 尚为太子的景光帝失了储君的气度,在一众贵女的惊呼中闯入堂妹庭院,将其挟走。 披头散发,手提长剑,不管不顾,犹如厉鬼附身,将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搅得人仰马翻。 最后在一个避居婶娘的院落里大发雷霆。 众人讶异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便敢同雍王对峙,她隐匿在人群中,无意瞥见太子的侧颜。 她第一次见太子毫不遮拦将情绪外露。 这般谪仙一般的人将所有的爱恨皆系于一人身上。 多叫人嫉妒。 倒也无怪乎今上对她念念不忘。 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 若是得不到,便在脑中加以幻想,幻想中的那人自然十全十美。 执着的究竟是幻想出的魅力,抑或自己苦苦求怜时的付出。 也罢,就叫这桩秘事烂死在她的肚子里便是。 想到这,端雅郡主恢复了以往的活泼,调笑起弟弟与县主。 宝知只觉眉眼被上方那目光盯得快冒出火星子,娇憨往上一斜。 呆子。 他好像听见她拖着嗓音,在他心口磨磨蹭蹭一句。 配上那风情一嗔,邵衍叁魂六魄都要被摸走。 一阵酥麻犹如电击,自尾椎向上,涌得他耳鸣不已。 “小厨房什么都有,若是饿了,打发人去说一声。”他轻声道,唯恐大声一些,那团火就要从他身上烧过去。 “汤池也备着呢。” 邵衍有些不敢看她:“旁的缺什么只管同庭院里伺候的说。我……我去去就回。” 宝知本镇静自若,可听这一耳,反而不好意思。 远山芙蓉般的眉眼低垂着,双手拧着衣摆:“嗯。”她轻轻一应。 “快些回来……我等你呢。”她复快快加上一句。 一旁的陈表妹挨得近,听见这般闺房话,女儿家自己也红了脸,躲到姐姐身后,用手背贴着脸颊。 待邵衍去后,大家反而更拘谨,相互告知名字与家中排行后,端雅郡主便善解人意带着女孩们先行离开。 得到这个间口宝知才轻快些。 梁家早在叁日前按俗例遣了人来铺床。 松软的殷红雨花锦被衾上铺着朱湛缂丝鸳鸯,点缀着丛丛顺圣榴花,两团枕顶亦然同被衾出自同匹,边上缝上一溜红友花穗。 哪里都好。 哪里都舒适。 往上一瞧,床帐内一层萝绫,外一层红纱朦胧而梦幻。 一见红纱,宝知的脸不禁微微热起。 那烫手的小衣还躺在她的箱箧里呢。 前些日子尔曼煞有介事的将一块小包袱塞给她,还道宫中贵人都特别中意。 宝知心想,宫中贵人就两人,哪来的“都”。 连深闺中的尔曼都知道邵闻璟和梁袅袅的性癖。 这不粉饰的坦荡反而叫宝知高看他们二人一眼。 昨夜趁人不备,她偷偷打开一看,恨不得仰天长叹:这穿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秉县主,汤池热水已备好。” 门敞着,外头侍奉的丫鬟也不敢入内,只恭敬地在门口回话。 宝知耳尖,远远听了七七八八,内心激烈交锋许久,还是站起身来嘱咐惠娘。 “将上回尔姑娘带给我的包袱一道携去。” 惠娘从不问为什么,只一顾忠心耿耿听宝知指令。 从正堂抄廊往右便是汤池,邵府的丫鬟进退有度,只守礼候在门口。 县主才进去不久,就见其身边的丫鬟出来道:“县主道,让小厨房有什么汤食备两碗热在灶上,不要放葱、香菜、姜、大蒜。” 外头安排好事宜的陈嬷嬷一听,忙道:“我们家公子细心,早就准备了。” 那丫鬟顿了顿,只笑道:“有劳了。” 旁的陈嬷嬷便是一句也逼不出来,她也不敢跟进去,只得在门口跺脚。 金山银山,也不知道能不能从这里搂些回去。 这厢宝知披着湿发正盯着那包袱天人交战,忽闻外头传来交谈声。 “县主,公子回来了。”守门的丫鬟往里通传。 宝知一急,不得多想,胡乱拉开包袱便往身上穿。 另一厢邵衍更是煎熬。 刚回来就听丫鬟们道县主在汤池沐浴,他压制的酒意便肆无忌惮地上脸,有些口齿不清胡乱应几声。 目光所及榻上那块白绸时,体内那火便通达四肢。 他看门口也不是,看床也不是。 “衍郎?”男人一惊,慌张将拾起的裙摆放下。 那抹水红便飘飘忽忽垂地,鼻息间的馨香转瞬即逝。 邵衍语无伦次:“额……我,不是……这衣裳。” 她会不会觉得我不稳重,唐突了她。 他说不下去了,只抿唇看着门口女孩亮晶晶的双目。 “哈哈哈!”女孩却扑哧一笑。 笑得这般好看,犹如阳春叁月拂柳堤畔被微风卷起的细絮般清爽。 邵衍的不安逐渐融于在这笑声中,自己也撑不住弯了眉眼。 是的,他欢喜坏了,都忘了。 他们已经是夫妻,哪里唐突不唐突的道理。 穿着长袍的女孩就这般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我真想你!” 丫鬟们识趣地关上门。 邵衍知道自己婚袍撒了些酒水汤汁,若是以往本该叫她退开些,可现下他只想跟着心而行。 男人紧紧搂着女孩的腰,将她深深嵌入自己怀中 “我也想你。等了好久了吧?” 邵衍身上有那令人安心的草木清香,也有筵席特有的味道。 混杂着酒气,还有食物调料的味道。 寻常人定是不喜欢这种酒肉糜烂气味,可是这种应酬特有的味道与地下车库的冷冽感是她古怪的癖好。 这些气息总与她少时的回忆相挂钩。 那时她还在家所在的区读书,并未与父母分离。 家里的事业正在上升期,父母几乎夜夜都有应酬。 作为孩子,她很早就明白家里的一针一线全源于父母在外头的工作。 一个人守家本就是常态。 可对于一个尚在小学的孩子而言,她不能不怕。 有时是十一点,有时是一点。 父母总会拖着疲乏的身体而归,身上携带着气息深深烙印在她的五感之中。 那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刚刚可用了些吃食?”他揉着女孩披下的长发,只觉心中生出无限怜爱。 “没呢,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回来一起吃。 第一次有人等他一起吃饭。 诗集中隐藏于所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下对于圆满的渴望真真切切映照在他的心上。 他忽地融汇贯通。 温柔乡,英雄冢——原来背后有如此缘由。 邵衍心中清楚,自己其实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他小时希望自己能被爹娘疼爱。 等着,期待着,最后落空。 后来期盼能一日叁餐,此外,若不被堂哥殴打侮辱便更好。 等着,忍受着,最后换来一次彼之一次愈发恶劣的对待。 挨到十五,就在他快些自甘堕落间口,翩翩的飞蝶忽而停留于他的心口。 那轻压在唇上的柔荑白净绵软,同他生了冻疮流脓血的手自然不同。 第一次有人这般尊重他,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给他指引一条往外逃的正途。 业已足够。 那时隐约明白,要克制,再多念想就贪心了。 可,会贪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邵衍无时不刻不劝说自己,不能怪他;没人教授过他何为点到为止。 故而他仅遵循本能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的平凡,可她借他一阵风,扶着他直直通过厚重的云层,叫他见识过更高处的风景。 因着这点,他便显得不那般普通。 邵衍没有那么多野心,也明白不是人人都有这般好运。 所以他只将一腔夙愿,全系于这么一人身上。 他是真的欢喜,真的快活。 宝知只觉男人的唇胡乱落在自己的脸上,痒酥酥的。 她嬉笑着,也不管他一瞬间的失控。 原来成亲后邵衍这般放得开,早知如此,就该早早趁乱把人抢回府去。 “小厨房热着汤面,一道用些吧。”新夫人替他做决定,又叫人去端醒酒汤与滚水。 “文州来的那位梁伯父除了接亲时送了礼,刚在筵席上还在课业上点拨了我几句。” “二伯父还寻我说了小话,道是「世子糊涂人,不成大业,叫我莫同他计较」,也不知怎么回事。” “我给礼官塞了荷包,想来这旬便能上玉碟。” 男人絮絮叨叨着,宝知也一句一句回应。 可终于到邵衍去汤池时,宝知才泄露真正的心境。 其实刚刚她并非面上那般从容。 有事压于心上,实在山雨欲来风满楼。 过往的两次亲密接触,都是事出有因,存在正当理由可以让她放肆地呈现自己最真实的表现。 现在她可是清明得很。 也没有旁的说辞可以掩饰自己。 今夜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没有别的原因可以来用掩人耳目。 做就是做。没什么好描补的。 对于性,从个体出发,只针对自身情况进行率真剖析,无意于评论抑或批判旁人——她既好奇又恐惧。 好奇源于自己搜集的信息完成的自我性教育,恐惧于视频资料里丑陋的肉体器官。 沉沦在欲念的男女那般快活,那般肆意。 那快乐究竟从何而来,又如何消失? 因为她没体验过,故而好奇。 可仅仅停留于影音,便不敢往外。 在她观念里,性中的反应是最真实,最原始的。 正是因为真实,所以才觉得「丑陋」。 一个人要允许另一个的肌肤贴上自己的身体,另一个身上的体液淋漓至自己身上。 这让从小到大对于人际关系界限要求非常分明的人而言,是非常大的挑战。 她恐惧于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视频里被进入的女孩或抽搐或放肆尖叫,不得公共场所下的斯文体面。 自己不在人前展示的失控与放肆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另一人面前。 她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她害怕这种丧失理性的瞬间。 这种不安感是她恐惧的核心。 但她须得客观地承认,剥开一切人为包装的装饰,性本就是「不体面」的过程。 此处的不体面,并非是贬低性行为被人为赋予的社会含义与积极价值,而是从外观而真实评价。 社会变迁,让人类穿上文明的外衣,可原始的欲望并不会因为经济基础的塑造而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 正因为它的不体面,故而将两个体面的人在一个时段拉到统一战线,一道诚恳面对自己的失控。 两个赤裸的人环抱着,处于相同的境界,犹如牵手同行于吊桥之上。 一个人愿意将自己身体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肆无忌惮地向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展示,允许其用人类作为武器的双手抚摸,纵容其以人类作为撕咬工具的口齿吮吸轻咬。 原来性在生理上的不体面认知是从侧面印证人类比之其他动物的进化。 身体上的欢愉与对欲望的追求才是真实的。 会好奇性的感受与恐惧自己在性中的迷失本身就是性行为诞生时就附着美妙属性。 因为好奇,所以不自觉会有期待。 因为恐惧,所以体验时带来的美好才会叫人感激地落下泪来的。 当邵衍撑于她耳畔时,宝知即便不安,仍紧闭着双眼,哆嗦着,勇敢地向他张开身体。 她为自己的勇敢而骄傲。 ———- 第六十七章(高h)绿树带风翻翠浪,红花冒雨 老嬷嬷道,龙凤烛一彻夜都不许灭。 小夫妻便任其自顾自立于窗边的案几上。 寝间独有两盏烛火,又拉了床帐,将里头的风光全然遮挡。 邵衍知道宝知睡时不喜光亮,择床帐时特嘱咐了挑纹路细密的料子来。 现下放了帐子,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宝知只觉男人压下的胸膛结实而温暖,却不住微颤。 她悄悄睁开眼,适应了一会环境,才朦胧看到起伏的肩背上漂亮的肌肉曲线。 被压住的感觉叫人甚是羞涩,宝知不自觉挪动一下,不料小腿便蹭上一块硬物。 她一下就被擒住,后知后觉碰上了什么,酡红着一张芙蓉面,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邵衍撑起坐起来,只一巧劲,宝知便觉身子一轻,被邵衍掐着腰环到怀中。 下边裹裤上的红纱在动作间被扯到一旁,只短短一段的布料哪里挡得住花间风光,柔嫩的腿心便毫无遮拦地半贴上男人的寝裤。 浣花锦冰质藐姑仙,薄薄一层,犹如无物,那滚烫的麈柄滋溜就贴上羞涩的花牝。 两人俱一震。 那两块布料骤然濡湿一块。 宝知担忧他会不会将自己那处烫坏,却不好意思开口叫他放开。 邵衍则被花穴瑟缩一抿,只觉头皮发麻,坚粗的阳具便不住往外流涎液。 刚刚他拨乱了妻的寝袍,自己也自顾不暇,被她胡乱剥下,只赤条条露出上身,却也不冷。 他前些月病后深感体魄强健之重,每日定时抽出一个时辰研习武学,彼之过往,渐已褪去少年的青涩与书生的文弱,已然具备成熟男子的身形。 相较宝知的通体粉白,邵衍亦如邵家其他男子,肌肤冷白地要沁出冰粒。 可宝知怯怯着伸开手掌,贴上那黑暗中仍莹莹生辉的胸膛,只觉那块先是僵硬,随即他身上的火就顺着女孩的手心,源源不断地烧过来。 宽肩窄腰,肌肉分明,薄汗密布。 宝知的手无意识地上下抚摸,心底那不可名状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样美好漂亮的肉体是独属于她的。 既然已经是落到她嘴中的嫩肉,便是她不敢下口,旁人最好也莫生出喝汤的妄念。 想到这,她忽地心疼他。 觉得他好些可怜,竟然被她这种披着锦绣人皮的精怪缠身。 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细腻的长肘犹如雪蟒,柔若无骨地缠上男人的肩背,最后紧紧地扣住邵衍后颈。 她怜惜他,又想一股脑将他吞下。 似乎只有将这般修长清俊的人藏到腹中才能稍稍宽慰她未被满足的餍欲。 邵衍徒留些许理智,只得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慢些,再慢一些。切莫露了贪色! 即便这般默念,及冠的青年心中那团火又如何能抑住。 男人耳廓红艳艳得很,不敢往上偷觑一眼,只将脸贴上女孩锁骨,用那尖锐凸起的细骨薄皮去冰一冰滚烫的红晕。 奈何下头诚实得紧,也不知有意无意,男人的手不容拒绝地扣着女孩的胯,翘着麈柄,湿润润地研磨起那细长的腿心。 宝知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鼻腔中猝不及防发出一声轻哼,只将那张在欲念中惊慌失措的脸藏于长发之中。 “唔哇……衍郎……” 女孩发出的声音似是小狐狸被猎人捉起时惊慌的哀叫。 只可惜,何处山头的猎人会去怜惜自己的猎物。 邵衍略带强势地扣住她,不肯退让。 察觉到他的意图,宝知挣扎许久,没有抗拒,反而地起腰身,配合着爱人的节奏。 邵衍小小的心快要叫欢喜撑破了。 这是我的妻。 这是我的妻! 她只有我! 我也只有她! 这是我们二人的家! 便是做到天荒地老,只管缠绵至山崩地裂,也无人敢闯入庭院。 她不会被逐,他抑或不会寻当子翻墙避开。 真真叫他幸福地要落下泪来。 “为什么要藏起来?” 他拨开层层青丝,从中寻到含羞带怯的新娘。 “拜托……别看我……表情很丢人。”女孩诚实地回答,桃花眼水光潋滟,同时将脸向一侧不自然偏开。 邵衍抬首便去寻女孩微启的檀口。 “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寻常夫妻都是这般。”他说得这般坦荡,叫宝知不能不信。 只一接近,男人便迫不及待地伸舌而入,撬开羞涩的贝齿,在里头胡乱搅一通。 丁香小舌被来者的热情一惊,只怯生生地靠在一旁。 正犹豫不决间,就被敌军发觉,不由分说地勾扰着,吮吸着。 宝知惟恐自己叁魂六魄都要被男人贪婪吸走。 她不自主扭了扭腰,却叫那蜗牛首得了意,晕头转向地往上重重一戳,直直碾过凸起的花核。 挨靠柱身的花心便紧紧一吸,将狰狞的青筋脉络狠狠烙印进自己的纹路之中。 内里即刻喷洒出一团花水,将柱身连同不住翕张的马眼浇得颤抖不已。 饶是宝知用理智克制自己的言行的念想也不得,只得在欲海中无助地紧紧抱住邵衍。 女孩缠在男人腰间的小腿轻搐着,莹莹酥雪上下轻晃,牙关紧闭,不住格格作响,只得闻其喉中呜咽声不绝耳。 男人沉重的呼吸便喷在她面上。 好不可怜。 邵衍忍得脖显青筋,梗着喉咙,抖动着才将腰眼处那股快感勉强压制至自己能控制的范围。 这处他吞了下去,别处定是要讨回来。 那被好友塞来的抹胸、合裆裤上身还未足一时辰,随着帛锦撕裂声,哀亡落至被衾,随即被胡乱蹬到床帐沿。 两只雪兔没了纱笼,呆愣愣地蹦出来,随着女孩呼吸上下起伏。 在这种时候,纵使再昏暗也挡不住男人的敏锐——他觅着味便能找到猎物。 邵衍将女孩压到身下,低头就寻上一只,湿着唇角便将硬蜷的红珠吸入口中。 那股子邪火被精关驱除着,在男人体内乱窜,烧得他往外冒汗,一滴一滴,滚烫地打下来,险些将女孩的皮肉烫出一个又一个疮疤。 他发狠地吮吸咂摸,只觉哪里都是绵软,哪里都是幽香,他如何爱都不够。 两团高耸往两旁一斜,便被男人伸手捉住一团,只由他随心所想揉捏逗弄,只那乳肉盈盈,从男人的指缝中绵软地溢出。 宝知的手抻搭在邵衍的肩头,不知是拒绝还是邀请。 二人犹如新生的胎儿,赤条条地缠绕,心中不自主生出天长地久的错想。 现在她将选择全权委托给他,允许他在此时此刻支配她。 丧失安全感的瞬间令人惶恐不安,却因着这阵惶恐,刺激得女孩浑身战栗。 随即,男人的宽长的拇指指腹轻柔贴上吐露花液的细口,上下一磨碾着,下一息试探性地往里探入半甲。 宝知呼吸一滞,复急促吸了几口气,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戏肉来了。 邵衍即刻察觉。 事实上,他今夜并未打算做到最后一步。 听闻女子年幼身子承不住,过早破身只损无益。 他估摸着自己坚挺粗长,若是不叫她适应,只怕二人都要吃苦头,故而预备着循序渐进地开发罢了。 “不要了……不想做了。”她被吓到了,双睫抖如蝉翼,带着哭腔请求他。 话出口,她自己都不信这般的傻话会于此情此景而出。 从古至今,新婚夜都是这样。 大家都是这般过来。 不过是性交而已。 可她……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为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宝知真真是惊恐不已。 理论和实践之间隔了数百个战壕。 纵使她做了许久自我建设,至临门一脚,想逃跑的念想总是由不得她。 男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宝知开始慌张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不是讨厌……我……我没有……” “我……” 她“我”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描补,越想越委屈。 宝知讨厌这样的自己,厌弃自己的拿乔,又为扫了邵衍的兴致而沮丧。 患得患失,眼泪先行淌了下来。 邵衍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未将内心所想告诉妻。 邵衍懊恼不已,谁曾想刚入帐内就被美人寝袍襟口流露的风光所刺激,什么温言温语都不及出口,就一股脑钻进美人香中。 “宝知乖乖,我没有气恼。” 他刚刚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欲火,忍得太阳穴突突奔血。 邵衍吻去她下颌即将垂落的泪滴,动作却更加温柔,轻抚那如窗边海棠般明艳的杏腮,带着诱惑的意味抚慰着她,在雪腻香酥的皮肉上留下一朵又一朵红梅。 等到女孩冷静下来,身体重新投入欲望中时,他道:“莫担心。” 他总这样。 温柔的笑着,告诉她莫担心。 他越是这般,宝知越愧疚。 “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在十月叁日。” 宝知点点头。 邵衍一笑,勾着食指去羞她的脸:“现下还是十五的孩子,会害怕床笫之事自然是正常的。” “原先我便预备着,待到十月叁,为我们宝知预备着风风光光的出阁宴。” “破瓜之事,自然要等到那时。”这等事拿出来细说,便是邵衍年长她许多,也羞赧不已。 女孩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眶内的水光便顺着眼眶,从太阳穴而下,淹入发鬓。 他轻声细语:“凡事都要适应,急不得。” “一日一日适应着。” 他的手缓缓贴上女孩的小腹,一寸一寸向上:“先到这。” “再到这。” “最后到此。” “莫担心。” 宝知忍不住,捉住男人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侧,细密的吻便急切地落在干燥温热的掌心与指尖。 她心中是知晓,自己并非上头看来的强者。 她不够厉害,所以这种事都会怯。 可他没有对她期待——他知道她是一个普通的寻常人。 正是因为邵衍的不苛求,反而成全了宝知的成长。 他愿意给她时间,愿意陪伴她。 “谢谢你,衍郎,谢谢你。” “容启。”他道。 宝知眉眼一弯:“容启。” 男人突然激动起来:“再叫我一声。” “容启。” 刚刚压下的火如何都挡不住,邵衍俯身在女孩耳侧低语几句。 现在轮到她毫不犹豫,轻轻推开男人的胸膛,转过身,往胯骨处垫只软枕,背对他跪趴着,将腰高高挂起。 雪臀软得没有章法,偏偏往下细腰便收进去,似文州上贡的卵白釉。 她是无上的珍宝,他就要做这世间最坚固的密室容器,叫她无拘无束。 这世间的美人,少有安恙至终,无外乎年少差池就此堕入深渊;抑或招致恶人觊觎,羞耻辗转于一张又一张床榻。 旁人他无心管顾,他只管自家的。 邵衍颤抖着手指,握着麈柄,沿着股缝那一细溜嫣红顶磨,直到花口逐渐克服羞意,勇敢地缓缓绽放些许。 随后他侵身而上,将她牢牢箍于胸膛之中,麈柄便艰难地钻入女孩两腿之间的股隙,柱身贴着腿心。 这种滋味真是追魂夺魄。 在他的鼓励下,女孩香汗淋漓,用手肘挡着脸,渐渐放开自己,口中轻吟着。 他浅浅进送,一下一下,随即情动不已,愈发深入,一面吮吸着如红宝石般的耳垂,一面撞击着。 水声、耻骨冲击臀肉发出的啪啪声、女孩含糊不清的呻吟声与男人低低的喘息交杂着,纵使京中再端庄不过的孤孀听上一耳,必然承不住这火热的氛围。 邵衍只觉欲念累积至极点,便要喷射而出时,往里一戳,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登然接住钻入的蜗牛首。 掌心的纹路娇怯地贴上光滑的卵头,逼得他即刻溃不成军。 他发出一声重哼,一手往下一旋,捉住前后垂晃的玉峰,用力握掐着,肩头颤抖着,几股浓腥的乳液便通通交代出去。 麈柄敏感得不像话,偏偏此时女孩哭叫一声,花穴里淅淅沥沥喷出滚烫的水来,他才从快感的余韵中回过神,发觉自己的手指竟无意识探到花牝之下,将那松软如白馍的牝户藏起的花核逗弄不已。 邵衍终于放松对宝知的禁锢,将瘫趴于被衾之上的女孩翻过身来。 果不出其所然,她满脸泪水,双目失神,浑身微微抽搐。 “做的很好,乖乖。” 享受性所带来的快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 第六十八章春宵苦短日高起,新儿新妇拜高堂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赴宴的来客在花厅觥筹交错,司女们步履匆匆,往来间不是捧着酒壶便是托着冷碟,又有谁得出闲暇朝高低起伏的风门假山群瞧上一眼。 层层迭迭背后,只见瘦瘦矮矮的男孩被两侍卫反手一剪。 身着蓝袍的公子犹豫上前,持着玉钩就要撬开男孩的嘴。 啊,又是这个梦。 邵衍心中已然无初次梦回时的惊慌失措,只是身体并不受控,激烈挣扎着。 他往假石顶望去,等待着故人。 许久,许久。 久到一股子腥骚味业已逼近男孩面门,仍不见一丝步摇流苏。 阳光下,本该流露一角垂下的珠玉,只等熠熠生辉。 那是他希望,他的执念。 他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才沉默了十几年。 邵衍这才真切地惶恐起来,大声哀嚎着。 为什么这次不出现? 为什么要抛弃我! 邵衍哭喊地那般凄厉,便是猎奇行径的指使者都感到不安,惊怒吼叫着,催促狗腿去堵嘴。 被支使露出性器的不过是雍王米侧妃家旁支的一个表亲,为攀附珉公子罢了。 现下得了赦免似得,手忙脚乱扯了汗巾要堵上喊到干咳的男孩。 米少爷刚迈一步,顷刻间,天旋地转,只落得头脑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更多免费好文尽在:g b 84.c o m 其感脑门湿漉漉的,哆嗦着手指一摸,却见猩红浓稠的液体自指节徐徐下流,缓了许久才反应回来自己被重重推撞上假山壁,失去几秒意识。 少年们怪叫着,四处逃窜,哪有适才半分嚣张。 众人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型白鸽从天而降,傲然振翅,带风强劲,将辖制邵衍的侍卫震飞出去。 米少爷呆呆望着眼前的场景,伸手给了自己一耳光,疼得嘴角抽痛,才敢相信眼前景色。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白鸽,可有一间屋子这般大?抑或是他太小了,故而放大了它的体型? 纯洁而美丽,真是精怪再世,摄人心魄。 这人并不知晓,只能同战战兢兢躲藏的凡人一道,寂静无声地蜷缩着,偷觑着白鸽得意洋洋地带走自己的战利品,尽兴而归。 风重重抽打着邵衍的双颊,他沉默不语,只将脸更用力埋进白鸽背部柔软的羽毛中,将积攒的泪统统交代出去。 逐渐,男孩的哭声压不住,愈发高声,混杂着含糊的指控。 “为什……么是我?” “爹……爹,为什么不来救我!” “有没有人……求求……” 风都缓了厉色,暖阳刺过高层的丛云,温柔挥洒于男孩嶙峋的脊背。 这世间似乎只有希望的使者正恪尽职守地履约,不发表一句评论。 可惜可叹,他的悲伤永远也无法倾泻完毕。 头胀脸肿之时,邵衍突然浑身一轻,下一息就落入花香之中。 待抬起脸来,才发觉自己落于花心之中。 花瓣硕大,层层迭压,他舒展着四肢,连同屈辱与悲哀都被身下沁出的花蜜汲取。 梦中的男孩有些难为情:“谢谢你。” 白鸽拍打长翅,似是好奇似是不解,歪着头左右打量,随即发出快乐的咕咕声。 男孩意欲发问,却见白鸽调转身形,义无反顾地奔赴东君。 你要去哪里?他焦急不已,却无法发声。 “你要去哪里?”水朱华的广袖柔软无痕,从身后轻柔地将邵衍环绕。 十五岁的新妇凤冠璀璨,下颌紧贴男孩凸起的肩骨,抱怨似地在耳边呢喃。 “容启,你要去哪呢?” 下摆百花蝴蝶绣纹似钱塘江涨潮时冲击的江水,悄无声息将其淹没。 “叩叩” 邵衍满头冷汗,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是梦! 这一回,他并未如以往那般半夜惊醒,捂着欲裂的头枯坐至天明, 邵衍心底生出一丝怅然若失。 是梦啊。 他的意识逐渐回笼,鼻息间皆是席卷的甜香,同男人身上的草木气息纠缠着。 昨夜闹得太晚,邵衍抱着疲乏昏睡的妻一道在汤池擦洗一通后便胡乱睡下。 只不过,他记得,宝知该是躺在他怀中,枕着自己的长臂。 现在反而调转位置,二人侧对着,他的头挨在女孩心口上,犹如菟丝花般依附于妻。 他给宝知换上的寝袍不知被丢到何处。 故而,刚度过新婚夜的男人不可避免地对妻不着寸缕的胴体起反应。 女孩睡得沉,未从丫鬟的唤起中醒来,反而蜷着身,将怀中男人抱得更紧。 左边那只白兔被男人的脸颊挤压着,向侧拥雪成峰,偏偏红茱萸少不谙事,随着呼吸在男人唇下缘上下磨蹭。 一次 、两次、叁次…… 凤目逐渐染上欲念,似是浓稠的黑海,徒隐约显出点点珠光。 他启唇一卷,那雪上一点红自然而然被含入温热的口腔,咂摸着,还坏心眼地用虎牙尖去研磨顶上凹陷的小口。 女孩在半梦半醒中做出最真实的回应,嘤声颤抖。 晨勃带来的性欲将他冲得头昏脑胀,一面大口大口吞含着乳肉,一面将麈柄从寝裤中解脱出来。 那不住吐清液的阳具登然跃出,直直戳上女孩饱满的大腿,激得邵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谓叹。 他往下握住麈柄,随意套弄着,欲望累积,却无法释放。 无法,只得红着耳廓握着那处凭感觉去寻。 男人的腰不自觉一抻,被握住的阳具直接撞进白牝户瓣之中,同莲花花苞道了声早后便激动不已地前后相碰。 单单是蜗牛首被包含住便足以敏感喷射出粘稠的白乳液。 邵衍兴致越发高涨,终于舍得放开被嘬得红艳挺立的乳尖,抚顺着女孩的脊背,摸黑寻到那不住咿咿呀呀的檀口。 一入内便是龙归故里,如鱼得水,搅得水声大作,闻者耳赤。 这般强烈,宝知便是迷迷糊糊都得叁分清明。 可一醒来又被抛至欲望的深渊,她的心未作反应,身体就先得了趣,绞着腿,用腿心附近的嫩肉不住磨蹭。 真真是天赋异禀。 男人前后捣鼓着,递送数十下,撑不住地丢了,手上却照例去寻羞涩的花核,搓捻掐揉。 宝知颤抖着,尖叫一声便共赴巫山。 二人皆大汗淋漓,不住喘气。 从身上冒出的热气与体液的味道你推我攘。 邵衍将女孩紧紧抱在怀中,深深吸上一口,只觉下边复而坚硬。 已经够了。 “感觉如何?”对于床笫之欢,他业已坦荡许多,反而要去逗弄宝知,在她耳边询问。 宝知红着脸,讷讷几声,只在最后才吐露:“……很舒服。” 即便声如蚊蚋,却是极大进步。 邵衍报之温柔的热情以作嘉奖,宝知不好意思极了,只得躲过脸上的吻,瓮声瓮气道:“该去给娘敬茶了。” 邵衍心口的怜爱不住外溢,复胡乱落下些许吻才退开,探手去拽帐外垂下罗布。 几声沉闷的铃声后,便有丫鬟婆子通传送水。 直到被衾换好,宝知的脸仍滚烫不降温度。 真是太尴尬了,她心中的性羞耻快要将自己吞没了。 她觉得自己甚至不能直视所有成家的人。 这种莫名的尴尬感啊。宝知抿了抿唇,垂眸微微摇头。 惠娘正要给宝知画眉,却被新晋姑爷轻声叫停。 “我来。” 众人皆讶异望向邵衍。 他本是抱臂静坐在一旁看丫鬟给妻上妆,现下起身从奁箱中翻找。 读书人本该执笔的长指握住画眉石,便是脸上再坦荡也不免染上缱绻的意味。 丫鬟们见状红着脸退到正堂。 宝知笑道:“我竟不知,容启也会画眉?” “嘘!” 她说笑着,却也双眼一合,乖巧扬起脸。 不过,男人趁人不备,又偷偷吻她。 宝知只庆幸,好在未抹口脂。 男主人红着唇角叫丫鬟小厮看见,实在是了不得。 她揽镜左右一瞧,朝他嫣然一笑:“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女孩惊喜万分,眉梢间难得流露娇憨的情态,邵衍只觉若是能叫她永远一展欢颜,便是要他将挂于天梢的星辰细数摘下,他邵容启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们住的院子我还未取名,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若是觉得别处好,挑个日子搬过去便是。” 他们并未乘轿,带着丫鬟婆子沿游廊小道一路往陈氏暂居院落而去。 “挺好的,我挺喜欢的。” 此话虽是敷衍,却不作假。 这样一幢宅子的主院自然得天独厚。 相华街邵府原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府邸,改朝换代后被新贵低价收入囊中,随即辗转各家,最终印上雍王府的盖章。 雍王分家时愿将此宅划到一个远到不能再远的侄子名下,自然少不了南安侯与谢四爷的运作。 宝知安安生生地同他说话,又觉遗憾,在她原先所处的平行世界,哪对新人新婚第二日不是牵手一齐行呢。 只是她刚至邵府,还未摸透各处,自然蛰伏为主。 并非他有过,只是宝知本色便是以疑为主。 他说任她挑选,是口上说说,过后就抛之脑后? 抑或借此刺探她的底线,若是她真的驳了他的抉择,他会不会面上不说,心里不满? 故而她仅将此当作客套话。 宝知并非是冷心肠的动物,只是在她看来,人们对待恋人和对待伴侣的标准不同。 有些行径在婚前可行,婚后对方的心境转化,对待同一举动的态度便发生转换。 但这种认知因为新婚之夜的描抹不可避免地存在滞后性。 当不满来临时,任何一方都会下意识用“我们刚水乳交融,现下我竟不喜ta某种举动,我做得太不厚道”的说辞来说服自己接受。 所以宝知需要时间进一步认识邵衍。 季律光死得不体面,但对宝知的评价倒中肯——她最关心的还是她自己。 有些言语上的承诺,能叫闻者听时感动落泪,宝知会在这种感性的情景中生出感激,只不过她心底的反省机制过于强大。 不用多久,她就跳出当下,甚至可以尖锐地批判自身处于特定情景时过于柔情的反应。 衡量当时的反应带来的利处与失态存在的弊后,若是利大于弊,下回碰到类似情形,无需抑制自身,甚至会加上夸张成分,只求得行径导向的最大利益。 诚然,邵衍承诺愿她活得自在幸福,可言语比不得现实——她是活在当下的人,无法仅凭过去的回忆就能幸福一生。 听到女孩的答复,邵衍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表情,转瞬即逝,复温润笑着,一一介绍沿路风景。 宝知眉梢一挑,也未询问,只夸赞花匠花婢。 “县主、公子到!” 守门的婆子满脸笑容望里通传,宝知微微一笑,自然有丫鬟上前递上红封。 那婆子暗自一捏,脸上的笑顿时真心实意起来,嘴里不住道吉祥话。 “县主安,公子安。”陈氏身边的贴身丫鬟亲自来到院门迎接。 “小倩姐姐好,母亲可起了?” 那丫鬟原以为会见到一个高傲冷艳的县主,谁曾想宝知这般客气,霎时涨红了脸,嘴里嚅嗫着,偏偏说不出自家想要的场面话,只得含含糊糊道了声“嗯”,便领人而入。 她转眼偷觑,发觉家主对着新妇如沐春风,可抬头望向她的凤目只含冰冷。 小倩浑身一激灵,知道邵衍烦她怠慢宝知,腿一软,就要在正堂前跪下。 松萝眼疾手快抻住其手肘,不住怀疑地看向这丫鬟。 难不成这是邵夫人安排的第一重为难? 要说这邵府略有古怪,自是存在渊源。 陈氏身边的丫鬟有些是原就伴在她身边,还有些是从庄子里被挑去伺候的。 陈氏宽厚,纵得底下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下人间攀高枝的想法倒也不是没有,可回府候新妇时,那般手段还未使出来就被吓回去。 盖是源于前不久发生的「小事」。 彼时陈氏提前回府,耐不住陈嬷嬷软磨硬泡,一心软将陈嬷嬷的外甥女从陈家讨来。 母亲身边多一个丫鬟而已,邵衍对此等小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可不知怎的那女子摸到书房,左右翻找,翻出案上小匣里的垂柳步摇,比着博古架上白瓷盘佩戴。 好巧不巧,公子恰好进门,一见此情景,勃然大怒。 伏官与邵衍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从未见到公子这般失态,见公子竟要亲自上前捶打,他真是拼了一身气力才将公子拖住。 随后府里不复迎新主时的和风细雨,只得承接雷霆手段。 陈氏见儿子冷脸竟与丈夫有六分相似,求情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府里所有下人目睹陈氏奶嬷嬷的外甥女受刑,回去吓倒一片,告假了不少。 有人趁此想拿捏年轻的公子,不想前脚撺掇旁人罢工后脚人伢子进府检查刁奴牙口。 明眼人就知道,主君经此事一激,弃了先头徐徐图之的手段,只管快刀斩乱麻。 小倩想到受刑女子腿上的烂肉,不住哆嗦。 宝知奇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衣衫单薄冻着了?” 婆母身边的丫鬟在新妇来时无缘由下跪,这是要塞人还是要伸冤? 邵衍只一个眼神,就有婆子上前扶人下去:“母亲向来温和,底下丫鬟散漫了些。” 宝知不评价,避重就轻:“庄子那自由些,气候也好。” 邵衍又流露出难以言表的表情,欲言又止。 这是干嘛呀! 他不说,宝知就不问。 正堂门前的丫鬟大气不敢出,只推出了小丫鬟迎上前来。 “县主安!公子安!夫人正念着县主呢,可巧县主就到了。” 宝知喜欢伶俐人,敏娘就知道她投了自己姑娘的好,上前塞了个荷包:“多谢这位妹妹通传。” 谁成想,一见儿子新妇入内,作为长辈的陈氏竟起身迎接。 哪有婆母迎儿媳这般的道理,敏娘心中一撇,面上未露。 众人便见县主面色未变,微笑着上前拜见。 所有人中,邵衍最为坦然,毫无避讳道:“母亲,您该坐在上首由儿子和宝知请安拜见。” 他的温言纠正自然而然将自己同宝知划到统一战线。 相较而言,作为长辈的陈氏反而要听命于他。 “啊,娘又忘了。”陈氏自己都稀里糊涂。 “没事。” 宝知冷眼旁观许久,发现陈氏确无坏心思。 她没想到在王府多年,陈氏竟真真做到避世而居,小国寡民地过了二十多年,一如平民百姓间往来行事。 啧,这好,也不好。 若陈氏仍为陈秀才之妹,则足以。 可陈氏是上了宗室玉碟的邵九夫人,进入了另一层领域,便是再惶恐也要遵循这个圈层的规矩。 由此观来,邵衍由她择居垂花庄真是两全的选择。 宝知思来想去,发觉没有比这更优的选择,心中不由对邵衍生出进一步的欣赏。 敬茶后,陈氏交了宝知一块羊脂玉佩:“这是小衍祖母传给我的,该是传给县主。” 宝知接过玉佩,郑重其事地亲手放到托盘之上。 邵衍的祖母是老雍王妃身边的婢女,生产时失血过多走了。 若她还在世,邵衍幼时日子定会好过些。 即便宝知早早从乔氏那知晓邵衍同谢四爷的谈话,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母亲不若留在府中罢。” 刚刚还笑着拉宝知在身边就坐一道用饭的陈氏忽情绪低落。 “他会回来的。” 这话题跳得太快,宝知下意识看向邵衍,嘴里只嗯嗯回应。 邵衍一面换公筷,一面慢条斯理理清前因后果:“原是王府住不得了,母亲便要在庄子等父亲。这垂花庄子是父亲的私产,父亲离府时交予母亲道若是出了事端,便可避于庄子,他回来后会来寻母亲。” 邵九老爷就是在当年奉命寻老南安侯时失踪,却能未雨绸缪,先行一步预见雍王府的倒坍,早早为妻留下退路。 宝知对这素未谋面的公爹生出一丝敬佩,胡想间稀里糊涂吃了好多丈夫夹来的虾饺,撑得胃疼。 陈氏恨不得饭后就收拾行李回庄子去,宝知与邵衍左右劝说才让其决定待新妇叁回门后再归。 ———- 更了5k,不知道大家对字数满意吗!叁天一小车两天一大车启动启动哈哈哈哈哈! 邵衍属于自我攻略,把宝知当作救命稻草,在宝知不知道时候偷偷关注,越是关注越喜欢。 但我得说,宝知是很自私的人,她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到第一位,其实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她需要细水长流来打开心扉,关于她爱不爱邵衍,我想每个朋友都有自己的看法!(但她不喜欢邵衍以外的男性(就是两性感情的那种喜欢)我想应该是显而易见吧…… 第六十九章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县主,厨房的花婆子问话,问是今日午膳在何处摆饭。” 三等丫鬟灵越寻了由子,抢在其他三等丫鬟之前奔往后罩房露脸。 只可惜近不得身,只得在门口回话。 整理嫁妆的女子坐于交椅之上,漫不经心地翻阅单册:“以往的规矩如何?” 灵越只顾冒尖,这下一问,涨红了脸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与她同屋的芹雅本被支使去前院送东西,恰好回院,听了这一耳朵,替其圆场:“秉县主,公子去书院时,太夫人便是在自己院落中用膳。公子在家时,三段膳时皆摆于镜园花厅。” 屋外的人无法知晓县主的神情,只听其和颜悦色道:“那便按公子的意思来。” 花婆子在垂花门那得了话,自家却拿不定主意,心中逡巡了一阵,自作主张去磨芹雅:“好姑娘再通传一回罢!倒不是我老婆子凑脸去寻县主的不快。适才公子身边的小幺儿过来传话,道是日后府里事宜不必递话到公子面前,拿不准的全然去请县主。” 她犹豫道:“我瞧着县主……顾虑居多。” 芹雅笑道:“不过是小事,妈妈且站站,我这就去说一声。” 话又递进来,宝知一听,心中意动两分,面上不显,只说难为她这般思虑,又遣松萝出去回话。 只是手上的事反而不得劲,宝知心中胡思乱想,将册子交给惠娘由她处理,自己先回正堂换衣。 翻找立柜时,邵衍回来了。 屋内仍同晨起离院时一般布置,邵衍有些失落,可他将这丝委屈掩饰下来。 “公子回来了。”宝知未露惊讶,笑盈盈地起身迎接。 房内除开她的丫鬟,还有邵府后拨来的人,宝知想到这层,在外人只唤他公子。 他一听“公子”二字,更加委屈,脸上的笑意变淡。 这是怎么了? 宝知不解。 “你们先下去,我同……县主说几句话。” 丫鬟们面面相觑,瞥见宝知默许的手势,纷纷行礼告退。 “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宝知上前一步,关切问道。 可男人却将她拦腰抱起,引得佳人一声惊呼,下意识箍住男人的脖颈。 他在一旁长榻上坐定,却不肯放开她。 宝知不羞,却担心他遇到棘手之事:“到底怎么了,容启?” 邵衍温润一笑,只是声音中蕴含苦涩:“没什么……唉……就是……唉,我有些伤心。” 啊? 她善解人意得很,绞尽脑汁地安慰他:“若是不想说就别逼自己,当下觉得烦躁,过些时日再看让自己不畅意的事由,定会有新的认知。” 话毕,还补充道:“若是我能帮得上,只管同我一道拿主意。” 邵衍傻眼了,这下才意识到——妻在男女情谊上还未开窍。 他寻求情感宣泄,而她竟给予问题解决途径。 若是旁的人,大概心中落差巨大,失落地丢开手,可是邵衍得此启发,反而抓住机会加紧表现。 “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多了!多谢多谢!宝知对我真好!” 这就叫好吗……宝知赧颜,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邵衍这般容易满足。 也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去摸了摸男人的下颌,反手就被捉住。 居心叵测的丈夫一面在妻葱尖般的长指上落下细吻,一面半开玩笑半抱怨道:“现在就是容启了,刚刚还是公子呢。” 宝知只觉指尖湿润酥软,自己都飘忽忽的。 氛围太好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再说些客气话都是对他的伤害,心一软,无加修饰的解释脱口而出:“在房内无事,在外边……若是旁人知晓了,我只担心这是个话柄。” “这会伤害到你我。” 我逼得太急了。 邵衍心中一叹。 他搬来不足一年,自家尚且不适应,更不必说刚至一日的宝知。 邵衍为自己理所当然认定妻能够快速适应新环境的念想而惭愧,又因为没能及时给予她安全感而自责。 他竟然还一心想着自己的委屈,自晨起汲汲期盼她可以快些同自己交心。 该罚。 该罚! 宝知见他脸上无笑,忖度着刚刚那番解释。 也没有什么不妥呀? “是我之过。”邵衍沉重道。 “晨时,我只恐你不喜这院子,故而眼巴巴盼你嫁进来后再择,你只说随我;母亲身边的丫鬟松懈,你不放在心上;家私和府里的印章房契送来,你只推说不打紧。” “先前见你同喻台相处,只惬意自然,毫无拘束,我又嫉又羡,希望我也能同师弟那般厉害,能教叫你自在些,同我亲近。” “你总是淡淡的。我只觉我同你是最亲的,你却离我好远。” 他苦笑一声:“是我太贪心了,只顾着自己,不考虑你的处境。” 男人的侧脸脆弱而倔强,在宝知眼里充满了神秘,只诱使她去探索去触碰。 他又这般真诚。 能不能不要被理智禁锢呀!心底的小人呐喊着,掐住另一个冷脸小人,使劲摇晃。 被掐住的小人在这样真心的坦白面前溃不成军。 “不是的,只是我,唉,我摸不准你。”她艰难开口。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突破口,她既然能说出第一句,接下来的语句大珠小珠,顺理成章地落玉盘。 “我这人就是这个臭毛病,郡主娘娘也骂过我。” “我总是心中把所有人都设想为坏人,防备着,若是对方真做出我不喜之事,我对其的防备就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而对方的行为叫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过于猝不及防,感到被背叛。” “旁人说什么,我总是下意识去怀疑。在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说话只说一半留一半;做事更是,旁人不说我不做,便是说了,我也将其想念打半折,只掖着藏着。” 邵衍呆呆地看着她,只觉她既可亲又可爱,自己的小心思在这样一个受难者面前根本不足一提。 她扭捏着说回他们之间的事宜:“我只担心你说的只不过是嘴上一带,可心底在审判我。若我真的插手,日后你会以此为话柄,指责我越界。先头你也指出来,我总是逃避。唉……我……我就是太害怕被伤害了。” 她的声音低下来:“这也许是找借口——我寄人篱下多年,行事间少不得受此影响。” 宝知说了件旧事。 “我记得六岁那年,海城舫舶来点甜饮子,蒋家送了些给大伯母。大伯母疼爱小辈,全然留给我们这些孩子。有一日大家相邀去大伯母院里尝鲜。” “大伯母只道除开饮子,还要什么点心抑或什么忌口只管同丫鬟说。” 她停了下来,耸肩一笑,装出一副轻快的模样。 邵衍了解这种面临尴尬回忆的前兆,从一旁小几上取过茶盏叫妻润润喉,轻声道:“然后呢。” 宝知鼓起勇气回忆道:“我提了要求。”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是再想起这事,她都为自己的不懂事而尴尬:“我提了。我说我不喜欢碎花生,也不喜欢红豆泥,还有我那份咸点心不要加葱末。” “等到丫鬟端上来时,我才发现,除开三表姐的那份,其他孩子的皆是一样规制。” 宝知冲他一笑:“我没声张,都吃下去了。” 邵衍的瞳孔骤然聚焦为一点,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只将怀里的女孩紧紧抱住。 傻丫头。 有些事落到他身上,邵衍自然无多所谓,可是若是她受委屈,他定是不肯依。 他竟没有比此刻更希望能回到过去,让二十一岁的邵衍抱住六岁的梁宝知。 他现在有自己的府邸,仓库里有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每月有比肩其他天潢贵胄的进项。 六岁的梁宝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都不得叫她看脸色。 宝知反而安慰他:“大伯母是公道人,但在下人看来,我便是身为客居的孩子,怎能得寸进尺。” “侯府为了庇护我与喻台,同燕国公齐太妃公然打擂台,若不是侯府,想来我们能否留有一条性命都是未知数。更不逞还为我们请西宾,吃穿用度上皆是比肩府里正儿八经的少爷姑娘。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境遇而已,我若计较便真是猪油闷了心。” “不过,从这件事我明白,旁人可以客气,但我不可以当真。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总是步步谨慎些,难免行事上显得拘泥。” “你担心我也是这样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人。”邵衍一语道破。 宝知深藏的话被他说出,不禁脸红。 邵衍只去寻她的手,缓缓相扣。 “你会知道的。你会知道的。” 这些话她藏于心中多年,终于有个口子发泄出去,只觉浑身轻快不少,可见邵衍眼里满含心疼怜爱,她却觉得他好单纯。 他都忘了自家如何成长起来。 一些暗里的不平等,宝知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人人趋利避害,讨好掌权人,轻待旁人,这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泰然自若得很,不喜欢葱末,强忍着吃下去就过去了,只消得下回推说不喜欢点心。 反正梁家有的是糕点铺子,想吃什么叫外头送就是。 宝知对物品的厌倦感产生的太快,以至于还未到燃起兴趣就已经索然无味。 故而衣裳首饰对于她而言也是身外物——穿哪件不是穿。 只是喻台那里都要是最好的,府里有的喻台也得有,便是没有,她氪金都要补上,更不必谈外头的新鲜玩意。 并非是她所谓节省自己来补贴弟弟,那未免也太高看宝知的道德了。 宝知自居为京城梁家家主,家中仅有她与喻台,添上另一平行宇宙的时光,她超出喻台足足三十余年的岁数,自是视其为子辈。 父母之爱其子,为其计深远。 她只希望喻台可以成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人,想来到此境界,也算无愧于「梁宝知」。 思绪飘回,见男人难掩满目痛心,宝知心中啧啧。 可怜的邵衍。 真可爱。 ——- 陈氏:不是说开饭了吗,怎么还没有来人呀 更新啦!大家久等了!这一章大家会不会更了解宝知呢,她的谨慎防备都是有缘由的。作为创作者,有时候我都有点害怕宝知,她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可以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袒露出来,当作拉近距离的工具,很多事情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秘密,她认为一旦说出口,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别人不能知道的,这种极快的转换思想的模式有点阔诶不是吗(?_?;,但正是这种有点疯子的角色我真的被她迷得不行,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七十章夏日回府相逢,原是故人来 谢二夫人孙氏足月诞下男婴。 无论何时,新生人口代表着家族的昌盛,且不知是否源于此,一直缠绵病榻的郡主娘娘身上都爽朗了不少。 借此缘由,南安侯府少有如此大张旗鼓张罗宴席。 孩子洗三请柬如漫天雪花,纷纷飞落权贵王孙府邸。 宝知打了只膘肥体壮憨厚可爱的金猪,随了其他夫人一道放入彩釉金丝围盆中。 丫鬟皆笑盈盈,边说喜庆话便将温度调试得当的香汤倒入其中,一阵咕嘟嘟,冒出的清泡都芬芳扑鼻。 众人跟随着孙氏的奶嬷嬷拜完豆娘娘和榻婆榻公后,就见小小一团的孩子蜷缩着手脚躺入温汤之中。 这样小,比我的手还小。 宜曼被母亲困在身畔,只用动作跟宝知交流。 那团幼兽在水中先是茫然,随后哇哇大哭,哭声愈是高亢,周遭大人的笑声愈是嘈杂。 好呀,哭的多响,是个体魄强健的好孩子。 上了年纪的妇人眼中的满是疼爱,未生养的小媳妇们也艳羡不已。 似是舞台剧里最安分的树木扮演者,宝知站在人群最边缘,脸上带着笑,可思绪早就不知跃至十万八千里。 她原是想着宜曼说的不错,新生儿就是这般小,又想生育时想来更小;转而恍然大悟,原来生理课上说青春期男女发育女性的盆骨比男性更大,身上的脂肪分布云云;这遭后又想到邵衍的腰身,精壮而结实,没有一丝软肉;思绪至此,又察觉自己的进步——翻红帐时夜夜习惯,竟也能拉开厚重的床帐,在烛火的映照下用口舌手指相互慰藉。 “咳咳。”她忽然浑身发热,重新回归当前场景,才意识到洗三礼的吉时已过,现下该去临水厅阁赴宴。 “可是着风了?”尔曼浅笑着同周遭夫人少奶奶中穿梭着,招呼了一圈落到她身边。 “被自己呛到了。” 尔曼咧嘴一笑,两边各抿出一个梨涡,还伸手去戳宝知的左颊:“都是成家的人,还会被呛住?” 宝知反问:“我竟不知有成亲竟有这般奇效,还能化解自身体质。” 女孩歪了歪头,淅沥落下的珍珠垂链左右相击,玎珰作响,拇指大小的绾碎邪金高高缀于飞蝶金钿,左右便引来浮光,势必要同底下那双狡黠的桃花目一争高下。 只可惜,那双招子含月点星,纵是最上乘的金刚石也要逊色三分:“想来十月下旬起,姐姐便是金刚不坏之躯。” “要死了!你竟反过头来寻我开心!”尔曼怎想到一向只有自己调笑旁人,谁成想只会涨红脸也憋不出一句反驳的宝知成婚后也「学坏了」。 “好姐姐!快饶了我!”在美人的粉拳攻势下,宝知只得汲汲求饶。 本是幅温馨柔情的姐妹夏旬戏图,偏有人歪着眼要盖戳。 贾夫人在外是贵妇中的捧哏人,在内是佛面蛇心的花胡哨,一众儿媳在其蹉跎下不成人形,只因她平生最见不得千娇百态之情。 女孩间的嬉戏声只有边上的人听见,她耳尖倒捉了一耳朵,喜如虎符在握,几步就挤开魏夫人:“哎唷哎哟!李姐姐,现在跟咱们那会真是不一样!要下场的公子,身边都没沉稳的人看顾些。” 晏六夫人本同乔氏说道儿女经,猝不及防吃了这一记阴状,面上笑问:“怎么了这是?底下六个儿媳各个如花似玉,每日请安都要看花眼了。还怕六中无一?” 不等贾夫人继续挑口子,乔氏顺势接过话,嘱咐丫鬟:“快些去后面寻贾家少奶奶们来。今日宾客也多,孩子们也松散些,竟叫她们的婆母累着了。” 贾夫人家中是山头的母大虫,外头却是撒痴卖娇的丑狸奴。 她自然不敢怨夫家位高权重的女子,只恨儿媳迎上来间口撞见自己的卑微,讪讪笑着,往后丢下冰冷一瞪。 只叹家中娇滴滴的女孩,竟落到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窟窿里,成为唇齿交锋下的牺牲品。 儿媳们苦不堪言,晓得她在外头失去威风,接下来几日定不好受。 前头的官司不延及后头,宝知只狐疑怎么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 不过这也好,散开后,闺中亲近的孩子们便可一同赴宴。 在赵姑娘、向姑娘等人的笑劝下,尔曼饶了宝知,只紧紧挽住她的肘,引经据典来羞她。 宝知不作乾坤大挪移,只四两拨千斤。 姐妹二人说说笑笑间,赵姑娘调侃:“世人皆说成婚便是摘除女子身上魂魄,可我瞧着咱们县主倒反转头,颇有鱼入江、虎入林之迹。” “赵姐姐这句话该是推己及人罢!我记得姐姐不喜鱼羹,可前些日子我们在樊楼相遇时,我怎么记得姐姐捧着姐夫挑了鱼刺的羹……” 赵姑娘蓦然红了耳根,好在小道上除开她们几人便是各自的丫鬟:“好啊!枉费我刚刚把你从尔丫头底下救出,真真是黄泥堵了心,你这疯丫头该打!” 尔曼大笑:“我就说了!刚刚你最是好人,还将她搂入怀中,平白吃我几记捶打!瞧瞧!肉身菩萨也会恼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尔曼还是从细枝末节中肯定了邵衍:“想来妹夫的确是个良善人,先头我总觉你过于紧绷,行事间战战兢兢。可不过一月,瞧瞧!” 她摸了摸宝知红润饱满的脸:“冷心冷脸的宝姑娘也开始热乎了!” 姐姐妹妹的关注点皆转移至自己身上,轮到宝知面上一烫,还嘴硬:“哪有……我一直都是这样。” 偏偏宜曼补充:“姐姐对我都温柔了许多。” 众人撑不住,笑成一片。 说笑了一遭,恐误了入席,一行人加快脚程。 可巧转过一园,边上便是明日馆,门口洒水的婆子远远瞧见旧主,喜笑颜开:“宝姑娘安好!” 宝知受礼后问她可好,婆子点了点头,只说自己情况,直待身边丫鬟催促,宝知等人才离开。 “我在你婚宴时才第一次去邵府,不过那院子确实不错。”赵姑娘回忆。 适才神情淡漠的尔曼恢复了活泼:“我昨日才去呢!外头未变,里边可别有洞天!宝儿在梁府的院子你是去过的,她在邵府的院落竟处处有雪中春信的陈影。院门口那牌匾赫然为【二苏旧居】,迈步往里,转过月门迎面皆是茉莉!还在路径左侧辟了块砖地,摆张圆鎏铜桌,边上立着青面绾纱巨伞,底下还有几把铺绢绣凳,宝儿主家点茶。一起烫浮上的白茉莉以及桌上的柰酥酪皆是刚带着晨起的冷露。” 这般吹拉弹唱,把女孩们说得心旷神怡,纷纷闹着要宝知下帖子。 邵衍在外头读书营生,宝知自然要做好女主人的职责:“好好好,待我回府后拟个章程来。” 大家这才丢开这遭,捡起旁的话茬。 宜曼问:“姐姐刚刚送给二伯母的是什么娃娃,怎么像猪又像竹婆子,头大大又长长?” 宝知淡定道:“前些日子婕妤娘娘知道今日松溶洗三,亲手所制,借我之手赐给松溶。” “也不知这是什么缘由,她隔三差五诏你入宫说话。” 对着大家担忧的目光,宝知安慰道:“一开始我也自骇一阵,发觉盖是娘娘有孕在身,思念亲人。” 可担心的不仅来自同辈,宴会散后,宝知也寻不到空隙同邵衍近身说上一句,二人远远相望几眼就被各自拉走。 宝知随着乔氏回庆风院后,果不出其然,乔氏也提起此事。 “可是发生了什么?你姨父查了宫门载册,不过一月,「梁县主」竟占有七八位名框。” 宝知道:“我次次皆是去黛宁宫里陪婕妤娘娘说话。” 乔氏如西子美人,捂脸担忧不已:“若是旁人也好,可偏偏是她。她身怀龙裔,却几次冷落又得宠,想来性情古怪得很。” 宝知拍了拍姨母温热的手背,自信满满道:“只是说话罢了,便是真有局请我入阵,我也不怕。” 乔氏愣住,似是第一次认识她,复温婉一笑:“果然,尔丫头说得不错,你果然转变些许。”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自然是好!”乔氏将她拉近身畔,犹如宝知尚为幼儿时那般摩梭她的额头。 “你向来心思重,在侯府时刻绷紧,步履薄冰。做长辈的哪里不知道?可不知怎么能叫你快活些。你姨父急,若我也急,岂不是叫你更紧张。” “当初小衍同你亲近,我本是不同意的。可那时家里出了好多事,多日不见你一丝笑。后来你竟也愿出门,底下还有人嘀嘀咕咕,每嘀咕一次,我就知道你在外边偷见他一回,每每从外头回来,便是不说,姨母也能看出你心底的轻快。只可惜那放松总是一阵一阵的。” “三回门时,我们候在梁府正堂,我提心吊胆,怕你蹙眉,更怕你装出一副快活的模样。” 她轻拍胸膛,宛若苦难下咽:“好在你没错眼,你姨父也未蒙骗我。” “现在看来,便是心底里有七分阴鸷都被融去六分。” 我变了? 宝知自己也问自己。 这是好事吗? 她不再阴测测地站在最高处冷眼打量局内众人,不再先行一步避开来人来事,不再先行一步将自己从人际关系中剥离出来冷静判断交往过程中的得失。 好事吗? 是吧…… 也许吧…… 宝知在厢房辗转反侧,不得一丝睡意。 短短一月,她尖锐的警惕竟有些许温情的味道,且是她心甘情愿地沾染。 没人逼她,也没人能逼她。 她就这样有意识地倾入温柔的海藻之中,放纵自己清醒沉沦。 半梦半醒中被唤醒,几分恍惚是否入梦。 谢四爷与乔氏早坐于正堂上首,和颜悦色地同人说话,见外甥女晕红着脸颊慢吞吞走来,同下首男子道:“不是你来早了,是宝丫头睡迷了。” 宝知满目含春水,只往前一觑,邵衍便被女孩潋滟一眼看得脊背发酥。 男人起身笑应:“是容启来早了,与其候到下晌戏台相遇,不若先来接县主。” 谢四爷道:“自家人里还唤宝丫头县主,忒见外些。” 丫鬟早早端上消暑的荔枝绿豆汤,宝知灌了口清汤,黏糊的思绪逐渐落入实地。 乔氏知晓新婚时夫妻粘乎劲,所谓「接」不过是借口同妻一道处着。 她见宝知耳廓红云未退,便道:“扶摇院左处的驻春园花开得正好,你们少年人腿脚好些,替姨母摘剪几枝,刚好配上房里新得的葵口瓶。” 谈话间,宝知早从午后懒散中苏醒,击掌道:“这不是巧了嘛,摘花种花容启最是得心应手!” 乔氏故意逗她:“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莫要落的雷声大雨点小!” 宝知似是种得绝世昙花的农匠,受不得旁人有半分怀疑自家花种:“姨母也知我自小便「辣手摧花」,可现下邵府半数为王府移植而来的花树藤蔓,皆是容启亲手培育。” 「辣手摧花」一语双关,叫房内丫鬟捂嘴直笑,谢四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只唤邵衍将这文曲星带去熏陶熏陶。 目送小夫妻离去,谢四爷道:“这下放心了吧。若是在外人面前,宝丫头定不会这般开朗风趣,可见容启表里如一,才得她青眼。” 乔氏笑道:“我竟不知,向来不拘小节的夫君有朝一日会从细节中推测内情。可谓士别三日,早非吴下阿蒙!” 谢四爷想起当年在寺庙寻由子同妻说话,他看着妻欲语还休的姿态,愣头愣脑问道:“乔姑娘可是眼睛不舒服,怎么扑朔扑朔的。” 看到妻用茶盏挡住的笑,谢四爷红着脖子,打横就抱起妻,趁小辈未归,也要“熏陶熏陶”。 另一厢小径,左右无人,后头又都是心腹,宝知磨蹭过去,倾身一贴:“容启不老实!” 邵衍浑身一震,被她挽住的手肘顿时生出火星,喑哑道:“我如何不老实?” 宝知道:“赶我来之前,定是在姨父姨母面前告我的状。否则怎的来得这般早!” 邵衍被女孩柔柔的撒娇搅得一池春水漫溢,可巧进了驻春园,往后示意随从丫鬟守在园口,只手就将女孩搂入怀中。 丫鬟小厮恭敬背对园内,只听见女主人一声惊呼,那般娇怯,闻者皆红了耳垂。 “嗯?倒打一耙?明明心里头欢喜得要命,却不肯承认。”男人搂着女孩的细腰,唇便贴上白净的脖颈,在耳鬓厮磨中闹她。 宝知被耳后的碾磨亲吻所欺,三魂七魄都要被外瞧清俊的公子夺走,亦如闺中那般求饶:“好衍郎!好衍郎!快些饶了我。” 邵衍不依不饶,将女孩侧手抱起,如此高度反转,宝知只得居高临下地倾向男人,如他所愿地唇齿依偎。 午后的园林长廊檐垂下条条紫藤萝,被灿阳拉出长长的阴影,似是墨色的冰锥,直凛凛地贴在脚边,可清风徐过,便是最坚挺的花穗也柔软三分,一簇依偎着一簇,随风而西。 只不过根茎不许闺中的女儿未撒下种子就离家,紧紧捉住抽长的脉络,紫衣佳人无法,只得恨恨同东君春风一度后,落寞撒下几瓣青蛤壳。 这般美景作伴,宝知生出几分天为被地为榻的错想,便是房里闹得再欢到外头也不好。 她酡红着小脸想把唇解救出来,突敏锐察觉身后的异样,眼中春意散去。 邵衍同她日夜相处,潜移默化间触类旁通,习得宝知三分谨慎,动作更快,转身放下女孩,宽袖一拦将宝知护在身后,冲抄手长廊拐角处冷声道:“何人窥探!” 宝知一愣,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心中复杂。 以前向来是她充当保护者的身份,旁人也习以为常。 邵衍知道她的强大,可在未知事由显露之时,他却不将她的挺身而出视作理所当然。 “是我之过,惊扰了公子与县主。” 温柔似水,礼仪周到。 可宝知一听女子声音,怔了一息。 邵衍终见窥探之人,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同从身后上前的宝知交换眼神。 二人动作之快,叫来者并未察觉。 宝知看着她微垂的面容,心中震惊仍不减,可面上温和道:“见过大表姐!都是自家人,表姐何必这般客气。” 令曼褪去少女的青涩,肤白胜雪,便是今日穿着素雅也难掩风情,凑近时一阵暗香徐徐扑面。 邵衍除却行礼后便退到一旁,只盯着妻的裙摆,守礼地不往女客处张望,却觉一阵哀怨的目光若有若无落下,叫人毛骨悚然。 令曼道:“本该早些来同妹妹说话,可最近昼夜温差,我身子也不爽朗。” 当初城外破庙的当事人都在此,宝知恐言语间不经意冲撞她,便想早早结束话题,可令曼浑然不知。 “守门的婆子道妹妹路过,怎么不进来喝茶?” “那会怕是有要事,才匆匆而过,我回想起来也怪自己,竟不知来拜见表姐。” 令曼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笑道:“这如何怨你,姐姐要感谢你还不及呢。” 宝知心中一沉,也不知令曼此等言语所谓何事。 当年那事知晓之人寥寥无几,那会令曼又神智不清,辨不得周遭的人。 “明日馆的人被妹妹调教得这般好,无一处不尽善尽美。” 宝知笑道:“能得表姐认可,宝知最是欣喜。” 令曼又道:“怕是我扰了妹妹与公子的雅兴罢!我原在园里喂鱼,暖阳一晒,也晕乎,竟不知来人了。” 她侧身微微告罪,轻含螓首,一截粉白的脖颈便暴露于游廊阴影之下。 “是我之过,还须向妹妹和公子告罪。” 可她还未屈膝,便被一双柔荑有力止住,耳边应语飞泉鸣玉:“正如县主所言,皆是自家人,大表姐不必放在心上。” 令曼面色未变,乖巧回应,又和宝知说了几回场面话,便告辞离去。 时不时黏腻在脸上的目光散去,邵衍浑身的不自在去了三分。 他心中藏事,期期艾艾一阵,纠结是否要同妻说道,又恐她觉他小家子气。 宝知不知其心中官司,她只凭直觉便埋下预感——谢令曼如何回府她尚且不知,若是在府中常居,长久以往会掀起轩然大波。 不是她轻视鄙夷谢令曼,只是宝知原以为遭变故令曼会有所长进。 可今日一瞧,竟无增反退。 不应该呀,她怎么还是拎不清。 可是从外观而言,令曼实在是无可指摘。 令曼受过最悲惨的遭遇,便是性情大变终究情有可原,故而她立于道德的制高点,宝知仅凭直觉的预感显得尖酸刻薄。 偏偏只有宝知心里头清楚,若是她提前提防,外人看来便是没理欺人。 畅意洒脱的县主被塞回小心谨慎的表姑娘躯壳之中,开始回味长年累月相伴的焦虑与烦躁。 忽而,一阵草木香落于美人轻蹙的眉心,宝知下意识闭眼,隆起的褶皱便被男人温柔抚平。 是的,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宝知抬眸望向男人含情的凤目,心中轻问。 我能相信你吗? 她问自己,也是问他。 邵衍却将搂着女孩细腰,在外看来便是新婚夫妻亲密相依一同散步于游园长廊。 “许是我多心,若是……若非要紧事宜,我们还是少同谢大姑娘来往罢。” 女孩眉毛一挑,似是听见天方夜谭,邵衍不想妻错想自己,低声道:“可还记得,昨日非白护送谢二姑娘来府里寻你赏花。” 宝知点头。 “我们在书房说话时,非白同我谈起一件往事,花朝节他来侯府送礼,巧遇谢大姑娘,言语间叫他觉得不庄重,可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初我们答应姨父将此事烂于心底,绝不与不知情人说道,都说当作没发生。可我觉得,雁过尚且留痕,更何况对女子而言是如此之大劫难。” “我推测当初事宜并不如表面那般,背后恶人想来都已伏法,便这样结束了,可谢大姑娘遭受的伤害短期内甚至一生都要消磨。” “可现在侯府大剌剌将她接回,叫一个遭了难的人瞧见日常中的平淡幸福,何尝不是杀人诛心。” “我们并非其嫡亲兄弟姐妹,撑破天也无法越过侯府干涉。” “可今日同谢大姑娘相处,我只怕招致无端之灾。” 宝知心底一酸,伸手就紧紧搂住邵衍的腰。 她又让邵衍先向自己迈出第一步。 他是全心全意待她,她自然也要对他好。 “我也是这般想的。” 徽州簪娘亲手打造的步摇巧夺天工,可再是耀眼夺目的宝石落在小县主眼中的光芒旁,只得相形见绌。 第七十一章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我变了吗? 宝知问自己。 她不再阴测测地站在最高处冷眼打量局内众人,不再避开来人来事,不再将从人际关系中剥离出来冷静判断交往过程得失。 这是好事吗? 也许吧…… 宝知辗转反侧,不得一丝睡意。 短短一月,她尖锐的警惕竟有些许温情的味道,且是她心甘情愿地沾染。 没人逼她,也没人能逼她。 她就这样有意识地倾入温柔的海藻之中,放纵自己清醒沉沦。 半梦半醒中被唤醒,几分恍惚是否入梦。 谢四爷与乔氏早坐于正堂上首,和颜悦色地同人说话。 乔氏见外甥女晕红着脸颊慢吞吞走来,同下首男子道:“不是你来早了,是宝丫头睡迷了。” 宝知满目含春水,只往前一觑,邵衍便被女孩潋滟一眼看得脊背发酥,起身笑应:“是容启来早了,与其候到下晌戏台相遇,不若先来接县主。” 谢四爷道:“自家人里还唤宝丫头县主,忒见外些。” 丫鬟早早端上消暑的荔枝绿豆汤,宝知灌了口清汤,黏糊的思绪逐渐落入实地。 乔氏知晓新婚时夫妻粘乎劲,所谓「接」不过是借口同妻一道处着。 她见宝知耳廓红云未退,便道:“扶摇院左处的驻春园花开得正好,你们少年人腿脚好些,替姨母摘剪几枝,刚好配上房里新得的葵口瓶。” 谈话间,宝知早从午后懒散中苏醒,击掌道:“这不是巧了嘛,摘花种花容启最是得心应手!” 乔氏故意逗她:“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莫要落的雷声大雨点小!” 宝知似是种得绝世昙花的农匠,受不得旁人有半分怀疑自家花种:“姨母也知我自小便「辣手摧花」,可现下邵府半数为王府移植而来的花树藤蔓,皆是容启亲手培育。” 「辣手摧花」一语双关,叫房内丫鬟捂嘴直笑,谢四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只唤邵衍将这文曲星带去熏陶熏陶。 目送小夫妻离去,谢四爷道:“这下放心了吧。若是在外人面前,宝丫头定不会这般开朗风趣,可见容启表里如一,才得她青眼。” 乔氏笑道:“我竟不知,向来不拘小节的夫君有朝一日会从细节中推测内情。可谓士别三日,早非吴下阿蒙!” 谢四爷想起当年在寺庙寻由子同妻说话,他看着妻欲语还休的姿态,愣头愣脑问道:“乔姑娘可是眼睛不舒服,怎么扑朔扑朔的。” 看到妻用茶盏挡住的笑,谢四爷红着脖子,打横就抱起妻,趁小辈未归,也要“熏陶熏陶”。 另一厢小径,左右无人,后头又都是心腹,宝知磨蹭过去,倾身一贴:“容启不老实!” 邵衍浑身一震,被她挽住的手肘顿时生出火星,喑哑道:“我如何不老实?” 宝知道:“赶我来之前,定是在姨父姨母面前告我的状。否则怎的来得这般早!” 邵衍被女孩柔柔的撒娇搅得一池春水漫溢,可巧进了驻春园,往后示意随从丫鬟守在园口,只手就将女孩搂入怀中。 丫鬟小厮恭敬背对园内,只听见女主人一声惊呼,那般娇怯,闻者皆红了耳垂。 “嗯?倒打一耙?明明心里头欢喜得要命,却不肯承认。”男人搂着女孩的细腰,唇便贴上白净的脖颈,在耳鬓厮磨中闹她。 宝知被耳后的碾磨亲吻所欺,三魂七魄都要被外瞧清俊的公子夺走,亦如闺中那般求饶:“好衍郎!好衍郎!快些饶了我。” 邵衍不依不饶,将女孩侧手抱起,如此高度反转,宝知只得居高临下地倾向男人,如他所愿地唇齿依偎。 午后的园林长廊檐垂下条条紫藤萝,被灿阳拉出长长的阴影,似是墨色的冰锥,直凛凛地贴在脚边,可清风徐过,便是最坚挺的花穗也柔软三分,一簇依偎着一簇,随风而西。 只不过根茎不许闺中的女儿未撒下种子就离家,紧紧捉住抽长的脉络,紫衣佳人无法,只得恨恨同东君春风一度后,落寞撒下几瓣青蛤壳。 这般美景作伴,宝知生出几分天为被地为榻的错想,便是房里闹得再欢到外头也不好。 她酡红着小脸想把唇解救出来,突敏锐察觉身后的异样,眼中春意散去。 邵衍同她日夜相处,潜移默化间触类旁通,习得宝知三分谨慎,动作更快,转身放下女孩,宽袖一拦将宝知护在身后,冲抄手长廊拐角处冷声道:“何人窥探!” 宝知一愣,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心中复杂。 以前向来是她充当保护者的身份,旁人也习以为常。 邵衍知道她的强大,可在未知事由显露之时,他却不将她的挺身而出视作理所当然。 “是我之过,惊扰了公子与县主。” 温柔似水,礼仪周到。 可宝知一听女子声音,怔了一息。 邵衍终见窥探之人,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同从身后上前的宝知交换眼神。 二人动作之快,叫来者并未察觉。 宝知看着她微垂的面容,心中震惊仍不减,可面上温和道:“见过大表姐!都是自家人,表姐何必这般客气。” 令曼褪去少女的青涩,肤白胜雪,便是今日穿着素雅也难掩风情,凑近时一阵暗香徐徐扑面。 邵衍除却行礼后便退到一旁,只盯着妻的裙摆,守礼地不往女客处张望,却觉一阵哀怨的目光若有若无落下,叫人毛骨悚然。 令曼道:“本该早些来同妹妹说话,可最近昼夜温差,我身子也不爽朗。” 当初城外破庙的当事人都在此,宝知恐言语间不经意冲撞她,便想早早结束话题,可令曼浑然不知。 “守门的婆子道妹妹路过,怎么不进来喝茶?” “那会怕是有要事,才匆匆而过,我回想起来也怪自己,竟不知来拜见表姐。” 令曼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笑道:“这如何怨你,姐姐要感谢你还不及呢。” 宝知心中一沉,也不知令曼此等言语所谓何事。 当年那事知晓之人寥寥无几,那会令曼又神智不清,辨不得周遭的人。 “明日馆的人被妹妹调教得这般好,无一处不尽善尽美。” 宝知笑道:“能得表姐认可,宝知最是欣喜。” 令曼又道:“怕是我扰了妹妹与公子的雅兴罢!我原在园里喂鱼,暖阳一晒,也晕乎,竟不知来人了。” 她侧身微微告罪,轻含螓首,一截粉白的脖颈便暴露于游廊阴影之下。 “是我之过,还须向妹妹和公子告罪。” 可她还未屈膝,便被一双柔荑有力止住,耳边应语飞泉鸣玉:“正如县主所言,皆是自家人,大表姐不必放在心上。” 令曼面色未变,乖巧回应,又和宝知说了几回场面话,便告辞离去。 时不时黏腻在脸上的目光散去,邵衍浑身的不自在去了三分。 他心中藏事,期期艾艾一阵,纠结是否要同妻说道,又恐她觉他小家子气。 宝知不知其心中官司,她只凭直觉便埋下预感——谢令曼如何回府她尚且不知,若是在府中常居,长久以往会掀起轩然大波。 不是她轻视鄙夷谢令曼,只是宝知原以为遭变故令曼会有所长进。 可今日一瞧,竟无增反退。 不应该呀,她怎么还是拎不清。 可是从外观而言,令曼实在是无可指摘。 令曼受过最悲惨的遭遇,便是性情大变终究情有可原,故而她立于道德的制高点,宝知仅凭直觉的预感显得尖酸刻薄。 偏偏只有宝知心里头清楚,若是她提前提防,外人看来便是没理欺人。 畅意洒脱的县主被塞回小心谨慎的表姑娘躯壳之中,开始回味长年累月相伴的焦虑与烦躁。 忽而,一阵草木香落于美人轻蹙的眉心,宝知下意识闭眼,隆起的褶皱便被男人温柔抚平。 是的,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宝知抬眸望向男人含情的凤目,心中轻问。 我能相信你吗? 她问自己,也是问他。 邵衍却将搂着女孩细腰,在外看来便是新婚夫妻亲密相依一同散步于游园长廊。 “许是我多心,若是……若非要紧事宜,我们还是少同谢大姑娘来往罢。” 女孩眉毛一挑,似是听见天方夜谭,邵衍不想妻错想自己,低声道:“可还记得,昨日非白护送谢二姑娘来府里寻你赏花。” 宝知点头。 “我们在书房说话时,非白同我谈起一件往事,花朝节他来侯府送礼,巧遇谢大姑娘,言语间叫他觉得不庄重,可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初我们答应姨父将此事烂于心底,绝不与不知情人说道,都说当作没发生。可我觉得,雁过尚且留痕,更何况对女子而言是如此之大劫难。” “我推测当初事宜并不如表面那般,背后恶人想来都已伏法,便这样结束了,可谢大姑娘遭受的伤害短期内甚至一生都要消磨。” “可现在侯府大剌剌将她接回,叫一个遭了难的人瞧见日常中的平淡幸福,何尝不是杀人诛心。” “我们并非其嫡亲兄弟姐妹,撑破天也无法越过侯府干涉。” “可今日同谢大姑娘相处,我只怕招致无端之灾。” 宝知心底一酸,伸手就紧紧搂住邵衍的腰。 她又让邵衍先向自己迈出第一步。 他是全心全意待她,她自然也要对他好。 “我也是这般想的。” 徽州簪娘亲手打造的步摇巧夺天工,可再是耀眼夺目的宝石在小县主眼中的光芒下,只得相形见绌。 ————— 今天修文,纠结了半天还是把上一章6k拆开好了…… 感谢朋友们的喜欢与支持!真的非常感激大家的点击收藏和珠珠评论!新来的朋友们如果感兴趣可以点击收藏评论,进行互动! 大家的评论和建议我都有看,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七十二章被酒莫惊春睡重 la yuzha iwu.xy “县主可在府中?” “掌柜的来得不巧,婕妤娘娘又召我家县主入宫哩。” 邵府的人面上谦逊得很,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掩藏的心境。 怀了龙裔的娘娘同我们府里的女主人最亲近!嗐!多大的脸面! 被众人寄托富贵的女孩如何不知,只心中冷笑。 她不是米店的大善人,本是做不得佛口慈心的好事。 不过她实在不喜欢欠人情。 封亦捷曾帮过她的事实排山倒海而来,纵使宝知想要装作不知,也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 他确实聪慧,知晓宝知的秉性。 “臣妇瞧着,娘娘腹尖,定是个小皇子!”今日进宫问安的命妇讨好道。 高高坐于雀椅的宫妃一面抚顺腹部衣衫的褶皱,一面流露出羞赧的微笑。 可另一随母亲进宫的贵女忍了几息,终于发作:“正是!都说外甥似舅,要臣女说,若是同娘娘的义兄一般威猛才好呢!” 少女娇柔的声音似是壁画上翠亮的一笔,本该不谙世事,旁人一闻,蹭得满手脓疮:“家父昨儿来信,道是封郎将英勇善战,虽折了左臂,却在头阵里俘虏匪帮二当家!” 宝知本安生坐在一旁,一听其语,心头一紧。 把眼望上一瞧,果不出其然,袅袅毫不掩饰地流露紧张。 宝知心中无奈。 这招隔山打牛,你用,她也用。 回回不同人不同话术,梁袅袅回回上钩。 纵使宝知明里暗里提点多次,只要一抛出,即刻将婕妤娘娘打得溃不成军。 “封郎将真无愧于陛下所称拥去病之才。”宝知抿嘴一笑:“有这般兄长,笼统叫底下的妹妹沾光。” 她一脸羡慕:“只可惜我是家中长女,底下小弟又这般年幼。” 崔姑娘一听,登时面红耳赤,活似被人踩了尾巴。 崔家的女眷也不自在起来,勉强说了几个轱辘场面话,便悻悻告退。更多类似文章:r iriwen.c om 知晓抑或不知晓梁县主厉害的,哪里敢来放肆,只心中恨恨一个不守妇道的通房竟投了梁县主的缘。 也罢也罢,一个婕妤,还能翻天不成? 随着最后一户女眷告退,袅袅才轻快起来,由着宫婢搀扶入内殿。 宝知忖度着,行礼道:“臣妇便不扰……” 不等她说完客套话,那厢有孕的妇人叫道:“你老是这样客气!快过来同我说话!” 宝知无言,前头欠了封亦捷人情,后头就要做牛做马,真是强买强卖。 但她能理解为什么封亦捷离京前要寻一个可靠的人来庇护袅袅——预防着在他没有看顾的情况下,柔弱的小鸟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宝知以前只在长泰郡主出阁宴时同袅袅正式接触过。 宝知不喜欢同她相处。 因为她总能说出同宝知相似的心境,就像是住在宝知起伏的心口,捧着宝知的心一字一顿地陈述。 多诡异,有些想法宝知甚至从未诉诸纸笔,只论心迹。 可当袅袅同她说话时,她才领悟封亦捷上门的请求。 这真是一个被宠得天真烂漫的孩子。 宝知只装作无知的几句,就将她的内里骗得一干二净。 即便袅袅用所谓「我一个朋友」作为掩饰,宝知也抽丝剥茧,下定结论:二人来自同一时空,且袅袅穿越前还是高中生。 她无意同其相认。 现在袅袅能被简单的话术骗光自己的底牌,明日就会为同套甚至更加低端的勾当将宝知推出,且懵懂地不知所措,还要为自己描抹:我以为ta是好人。 看着榻尾散落出带有护心镜的衣袍,宝知心中一叹。 稀里糊涂的人,稀里糊涂的事。 当初,敏娘打听到封三爷特地将房内人从陇西千里迢迢带到身边时,她原以为这是小将军和通房的爱情故事。 可随后东宫封了个梁宝林的消息直直冲击京城,她又以为是人为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套路。 现在还有风声指向那鼓起的腹里躺着封家子孙,宝知早已见怪不怪。 是年龄上来吗,她在心中嘲笑自己,若是放在两年前,她可苛刻多了。 与其宝知自疑是否束手束脚,倒不如说是结合具体情况,对袅袅宽容一些。 人的一生总是在追寻答案:我是谁?我为什么是我?我喜欢什么?我不喜欢什么?我在社会中的定位是什么?社会对我的期待是什么? 很多人有时甚至连问题都没有发现,只是模糊感觉自己要了解一些事物,可是落实到言语上如何都无法归纳出最准确的指向。 所以在教化驯服本能之前,跟随着公立教育机构的大方向走,总归大差不差。 偏偏沿袭了五千年的模式被现代科技冲击——科技使人进步,足不出户就能接触天涯海角的信息。 这好,也不好。 开拓视野,拓宽思绪。 可大片大片无标准衡量的信息摆到尚不具备辨认能力的群体面前,如何期盼他们能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在宝知看来,袅袅会选择邵闻璟,是在多元观念中,凭借模糊本能下对权力进行追逐。 即便宝知回避提及,也须得承认,邵闻璟确实是世俗意义上的优秀之人,就算是放到她原先的时空,也是天之骄子。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有一个机会能够得到最好的,人类本能就会遵循无需动脑,仅凭本能就可达到的路径。 惰性使然罢了。 可最好的事物并非能给选择之人带来最好的后果。 所以旁人能做,为何袅袅不能做,只不过指向的战利品价值不同罢了。 故而无论有多少好事者私底下写出数册娘娘爬墙记,宝知也绝不在宴席时应和哪怕半句有关此事的言论。 罢了,真是欠她的。 面对小妇人天真地提问,她无可奈何,还是耐心把原理掰碎了告诉她。 “上月崔公子因放印子钱逼死人,被应天府关押牢中,前些天刚吃了五十棍,现下要流放去北府服役。” “那崔姑娘提及娘娘与封大人兄妹情谊,臣妇也顺势接口,将具体个人的情谊扩展成宽泛意义上的情谊,再联系至臣妇。” “崔家姑娘的名声因崔大公子受刑而尴尬,自然不敢再提。” 袅袅呆愣愣地看着宝知,许久憋出一句:“若你是男子就好了。” 宝知一怔。 袅袅愈是幻想愈是兴奋,捧着脸道:“三爷离京前同我道,凡事拿不准就问县主。我那会还不服气哩!可现在才晓得你的好。” 她掰着手指头回忆:“你虽总是被动,要我多说多问几句才肯说,但更耐心能全面。” “又谦逊又博学。” “你真的很好很厉害很负责任。” 袅袅笑道:“若你是男子就好了,我就能喜欢喜欢你。若是能做你的妻子,定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宝知扯开嘴角一笑,闻此言,心中有很多言语,可至嘴边,只恭敬道:“娘娘说笑了。” “你又来了!”婕妤娘娘尖叫一声:“你要说什么就说啊,把话埋心里干嘛!我是孕妇,你还要让我猜你的心思!” 说罢就要下榻来闹她。 宝知头皮发麻,却不厌烦。 抛开封亦捷的请托,她有时会享受同袅袅相处的时光,好像回到了高中时同班里同学相处。 袅袅一个人也可以叽叽喳喳,说这个人的坏,又说那个东西的好,生机勃勃。 她是这般鲜活,又是这般坦白,受到了伤害后还能全心全意去信任下一个人。 多天真。 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脸,半晌后,她道:“若你喜欢我,无论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会喜欢我。” 随后她就岔开话题,纵是袅袅撒娇卖痴也是逼不出半句前言。 不是宝知瞧不起袅袅,只是她无力去解释。 有意义吗? 她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何必一本正经去倾斜自己的看法,冠冕堂皇地说些所谓要学会抛弃性别框架,聚焦于个体特征的视角进行看待与评价。 太累了。 宝知想到这里,只默默摇头。 袅袅快言快语:“瞧瞧!就是这个摇头!一模一样!怪不得大家都说你和陛下是一类人!” 宝知倒吸一口冷气:“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随口说的。” 袅袅嘟着嘴:“内殿就你我二人。” 黛宁宫漏得跟渔网似的,谁都能往里塞人,不能保证现下就有七八只耳朵正贴在屏风上。 便是袅袅问宝知的事,宝知只肯真假参半胡乱说上一些。 这终究是袅袅的一个心病,今日借机问出口。 “你心里可曾有过陛下?哪怕只有一息?” 袅袅面上一副八卦调侃的表情,实则双眼紧紧盯着宝知的双唇。 宝知嘴里正嚼着糕点,慢吞吞得紧。 落到袅袅眼中,真是斯文漂亮的礼节,可她的心突突直跳。 明知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可她就是害怕,紧张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在黛宁宫吃东西,若是喜欢都给你带回去。” “听说陛下也喜欢这种糕点。” “这个好像是梁家糕点铺最先兴起的吧。” 真可笑,也真无趣。 不知不觉,倒白白浪费了些许真情实意。 嗳嗳,我真是不称职的演员。 县主只动了半块,便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时候不早了,臣妇便不叨扰娘娘歇息。” “啊,不是……你……” 县主认真行了一个拜别礼,充耳不闻黛宁宫宫主的挽留,施施然起身离去。 袅袅忽然心中慌乱,似乎她原本要得到的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去。 只是那事物无形无色,无法捕捉,只得感受其于指缝间流逝的无助。 “宝知!可是吃坏东西了?” 邵衍刚下学回府,就听管事道府医开了一剂健脾疏肝的药方,连马鞭都不成放下就先行回房。 宝知刚烫烫喝下一剂,正满口苦涩,可看见男人一路带风,手中握着她早上曾说过要吃的糖葫芦,本冰冷的眼眸渐起波澜。 “容启容启,及时雨!我正满口苦药,糖葫芦来得正是时候。” “不行!”邵衍仔细一打量,见妻面色红润,放下心来,正义凛然地拒绝:“空腹吃山楂烧胃!先摆饭吧!” 宝知不是怕苦的孩子,不过是随口宽慰他几句,意欲起身换衣,却见周遭丫鬟退到一旁。 下一刻,琉璃薄片似的糖衣便贴上玫瑰瓣。 甜丝丝,沁人心脾。 邵衍笑道:“糖不打紧的。” 第七十三章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 秋收赋税,边防征丁,秋闱考核…… 一桩一桩事宜化作层层迭迭奏折,一摞一摞堆积于太和殿书案。 刚下朝的皇帝不得片刻歇息,换了一身衮袍便埋头进政务之中。 不知换了几次茶,景光帝唤人将议事的刑部侍郎送出宫,也算是暂时得一息喘气。 真累。 邵闻璟揉了揉右手拇指的指腹,那里因为握笔过久,落下了一条深深的凹陷。 见桥打外殿而入,凑近在景光帝耳畔低语数句。 男人浑身的紧绷徐徐回落,带着不自知的放松道:“宣。” 片刻,身着宦官靛袍的内监恭敬入内,行礼问安,见今上懒懒撑靠于交椅扶手,提着心复述。 “婕妤道:为何崔姑娘害怕?” “县主道:上月崔公子因放印子钱逼死人……” 内监鹦鹉学舌,一字一顿,复述犹如场景再现。 疲乏的男人合着眼,在一片黑暗中,伴着细嫩的嗓音,畅想着当时场景。 她昨日穿的又是何色,御赐的步摇可有佩戴在身上,同那蠢女人解释时脸上时无奈还是鄙夷? 借由内监的叙述,犹如虚空的媒介,这一边是太和殿,另一边是黛宁宫。 她说她的,他只细心听着,可心里耐心地一句一句评述回应。 “婕妤道:可惜我有孕不得多吃冰碗。” “县主道:冰碗吃多了我便会着凉,一着凉就头疼得紧。” 真话。这不好,贪嘴不是坏事,可伤了身体就是自个难受,还是少吃为妙。 膳司局来了个新掌勺,做得一手好建安菜,一道茶粉羹百吃不厌,既是温热又为甜口,想来比之冰碗好上不知何几许。 “婕妤道:听闻五珍楼的簪娘善钗,我不爱旁的,就爱带朱玉的金钗,亮闪闪的一把上缀着红石,太好看了。我记的你最爱臂钏。这样,我出银钱,你帮我打上两支红宝石金钗,我送你一套臂钏。” “县主道:好,你这里想个图案,下次来时给我,臂钏便免了,不过顺手的事。” 假话。她不爱臂钏,喜欢步摇。 每旬尚服局皆递呈簪婢所绘样式,他只留下步摇的图样,又命人加紧打制,一年不到,竟堆积了五六个小箱箧。 “婕妤道:……” “县主道:……” 他紧绷的神经在幻想的领域中逐渐疲软,周身犹如浸泡于汤池之中,叫温烫的硫磺气味包裹的密不透风;纵是懒散地活动指尖,在半空中划过时只觉被那丝隐秘的禁忌感激得酸痒。 “婕妤道:若你是男子就好了……” 内监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汗流浃背得很,下一息便见帝王轻轻扬了扬下颌,自有低眉顺眼的宫婢上前递上温茶。 御前不敢失仪,内监即便口干舌燥还是斯文地小啜一口,便识趣地放下茶盏:“县主道:若你喜欢我,无论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会喜欢我。” 本是慵懒合眼的君主骤然睁开双眼,内监心头一跳,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虽逻辑诡异,如何看都为玩笑话,无迹象表明那梁县主觊觎宫妃呀。 可他这七八回的汇报来看,今上独独青眼于县主而非婕妤,若非担忧婕妤无宠寂寞勾引了县主磨镜? 不应该啊,封郎将几乎夜夜留宿……啊,该打! 内监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等惊世骇俗事宜前朝还有更出格的,什么父欺儿妇,伯占弟媳,有何见怪的。 等等。 内监忽而汗如雨下,后知后觉其中关节。 严格而言,梁县主便是今上远方堂弟媳…… “继续。” 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小内监大逆不道的畅想。 都是在宫中摸爬滚打过来,还被今上钉入黛宁宫的棋子,自然面上若无其事:“婕妤道:瞧瞧!就是这个摇头!一模一样!怪不得大家都说你和陛下是一类人。” “县主道: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随口说的。” 男人眼前便出现她一副无奈又为难的模样。 他想着,轻笑一声。 忽而察觉,便是在方才,他笑着也摇了摇头。 精致漂亮的小人儿该是往一侧微低着头,闻那幼稚可笑之言,尴尬地左右摇了摇,头顶的发旋也可爱地一道转着。 母后曾说过他头顶有个左旋,故而爱闹左性。 她也有,所以倔得气人。 他恨她的疏离,恨她的倔强,却也对避开眼时褶皱的眼睑无法掩去的星光日思夜想。 不可否认,他是欢喜的。 他是真的欢喜。 只要是有一丝牵连,都值得他在心底翻来覆去咂摸。 即便是通过外人之口评述,他原也是同她划到一块天地。 须臾间,他不再孤独,甚至猜想着她的目光掠过自己脊背时留下的痕迹。 “婕妤道,道,道……” 小内监忽磕磕巴巴,目光闪烁,畏惧而怯懦,仿佛要他造反一般。 他很是耐心:“婕妤复言何事?” 关于她的事,是急不得的。 小内监干咽了口唾沫,心一横,哆嗦跪下道:“婕妤道:你心里可曾有过陛下?哪怕只有一息?” 内殿寂静无声,便是打扇的宫婢都敛了声息,似是物件一般立在原地。 男人指腹轻搭于木兰面,垂眸不知作何思绪。 许久,那伏倒在地的内监得到来自头顶上赦免:“说便是。” 挨了一刀做这一行的,若是不争便一跌再跌,最后成为顶包的倒霉鬼;若是上进,便是将脑袋别在腰上,生死荣辱皆系于一人。 内监低声道:“县主道:时候不早了,臣妇便不叨扰娘娘歇息。” 邵闻璟呼出藏于喉间的那口闷气。 指腹移开,徒留下四团濡白,犹如红梅落雪,惹人回顾。 小内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殊不知他的君主也刚从谪仙台上身着血衣而下。 仆役被赦免了,而他的主人又一次受刑。 景光帝面色如常道:“好。看赏。” 自有太和殿的内监捧着手托上前,小内监双手高举过头,接下这沉甸甸的富贵,耗费全身的气力不叫自家失了分寸,只不过开口谢恩时如何也掩饰不了。 “叩……叩谢陛下。” “下回不必来秉。” 他知道的,她再也不会来了。 唉,愚蠢的妇人想来现在还在榻上抱腹神伤。 蠢驴一样的人只知道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真是叫人嫉妒的愚蠢。 而你呢,终于体会到真心呈递后的苦楚了吧。 善良的孩子,竟耐着性子做了这么久的好娃娃,还生出妄念。 瞧瞧,既耗费脑袋又伤了心,临头来还被刺了个对穿。 邵闻璟从她的痛苦中抽丝出残忍的畅意。 日后,但凡她重味那日半分苦楚,都永远绕不开他邵闻璟。 她每回想一次自己少有的挫败,【邵闻璟】三个字就在她的心口加深一层。 一次一次。 即便梁袅袅消失在这个世间,他也同这份惨痛的教训一齐被梁宝知整齐理成包袱埋入邵衍永不知晓的深处。 他忽然发觉,自己竟从未问过她。 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即便现在没有,以前可有过? 有过吗? 俊美的帝王面无表情,可心口却扑通扑通。 我要去问她。 正午的烈阳劈头而下,削过琉璃瓦,割出一道鲜明的边界。 景光帝本是疾步而出,可面对热烈的光亮,心中竟生出一丝怯懦。 缂金丝的鞋面恰好抵在屋檐阴影的交界线上,可他如何都迈不出那步。 好似那腔情谊是见不得人的,只要敢暴露于金光下,即刻无处遁形,只消得灰飞烟灭。 他转而怨恨起她。 是,第一面时他是高高在上了些,可随着后事发展,难道她感受不到他的改变? 为什么不肯再主动向他走一步? “陛下,赵太傅请见。” 他压下心烦意乱,冷静道:“宣。” 待到事毕,竟至烈阳落幕之时。 见桥哭丧着脸:“陛下又未用午膳,只用几块糕点应对,若是郡主娘娘知晓了,定要担心。” 可巧谢四爷前来秉事,一听便皱着一双剑眉:“陛下莫怪臣僭越,伤了脾胃可是了不得的。” 面对这个舅舅,景光帝软了几分厉色:“多谢四舅关心。” 见谢四爷三言两语说完,一副急不可耐归家之情,景光帝难的流露笑意:“可是舅母嘱咐,怎么舅舅这般急切回府?” 谢四爷爽朗一笑:“今日宝丫头侍疾,臣早些回去,一家人热热闹闹一道用膳。” 想到这个外甥尚且孑然一身,他总是怜惜一些:“莫怪舅舅啰嗦。” 他苦口婆心劝道:“同陛下年龄相仿的寻常男子,哪个不是有妻有子。中宫悬而未决,朝廷政务离不开陛下,那内务庶务也要陛下过问。” “偏生唯一的嫔妃尚且有孕,陛下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臣托大,做长辈的,总是希望陛下过得舒心些。” 邵闻璟抬眼望去,便见谢四爷目中的关切。 他心底的磐石骤然轰塌,嘴唇颤抖几下,含在心间的恳请险些脱口而出。 舅舅可否愿意做主,把梁宝知送进宫来? 可他还是道:“缘分天注定,急不得。” 心底的妄念畸形而丑陋,他如何敢摆到视己如亲子的四舅面前。 君王继续扮演着守礼懂事的好外甥,亲自将舅舅送至阶梯前。 “若是无事,陛下不若一道回侯府?”谢四爷忽而开口。 景光帝难得不知所措。 谢四爷道:“郡主娘娘大好,已然能认人,心中自是惦记陛下。” 外祖母。梁宝知。 他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嘴上客气着,心都要飞去。 谢四爷直率:“陛下欢喜时总爱弓指蹭鼻尖。” 不等邵闻璟干巴巴掩饰,谢四爷自大笑而拾阶而下:“臣在宫门候陛下。” 第七十四章大愚不量能,品藻辄己出 外甥一个人很孤独,谢四爷不是不知道,与其一个人冷汤冷羹,不若陪他外祖母一道用膳。 只不过,他如何都联想不到外甥另一层心境。 回府远远见外甥女候在二门,他且乐呵呵对景光帝道:“宝丫头也真是的,不过数日不见姨父,竟亲自来接!” 一身便服的景光帝掩去眼中的贪婪,只道:“县主孝顺。” 众人正要上前,却见前头一人勒马而止,一个漂亮的下马,飘忽落至女孩身畔。 佳儿佳妇,言笑晏晏。 邵闻璟骤然拉紧马绳,停于原地。 谢四爷不知所以然,跑出几步,见外甥未落于身后,打马而返。 “怎么了?” 他顺着邵闻璟的目光而去:“不认得了?容启啊。” 谢四爷想起什么,轻拍额头:“这么想来,竟不成引见容启给陛下认识!” 正要介绍邵衍,却见景光帝面无表情道:“朕忽想起奏折尚未批复,改日再来看望郡主娘娘。” 话间男人便拖拽缰绳,不等谢四爷回应,似有洪水猛兽追逐,策马扬鞭。 凭什么。 凭什么! 无人的小道上数匹高马呼啸而过,景光帝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放纵。 好像所有的勇气和放肆积攒着,为着此刻兑换。 她该是眉宇间阴郁,惆怅满腹,冷眼旁观众人悲欢离合。 抑或戴着恰到其分的笑,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礼貌疏离,随即同他隔着人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该是这般,轻松惬意,好似从未经受过劫难。 梁宝知忘记了吗? 她竟敢忘记! 她忘了梁大人和梁夫人的死,忘了十年的寄人篱下,忘了厮杀的血云风雨,忘记悬梁的利刃。 傍晚的微风被快马劈成两股,只落于哒哒的马蹄之后。 近臣沉默不语,只忠诚地同帝王一道追逐残阳。 心口的大洞被暖风凛冽穿过,愈是发寒,邵闻璟愈是快马加鞭,竭尽全力不去倾听风穿堂而过发出的悲鸣。 他失策了。 错想了! 邵闻璟多希望邵衍是个恶人,希望他滥赌,希望他狎妓,希望他捶打新妇。 这样而来的缘由,他才能顺理成章化作济世之主,一脸体贴地拯救她。 这样而来的缘由,梁宝知才会伏趴于青砖,痛哭流涕自己错托非人。 她才能知晓,向下兼容时自身所要付出的惨痛代价。 她才能知晓,仅有旗鼓相当与势均力敌适为天长地久。 可邵衍不是。 他竟不是! 梁宝知被这人间烟火渲染,变成了一个俗人,一个只知晨起晚休的俗人! 顶顶大的俗人! 她的惶恐决绝看似早已烟消云散!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梁宝知怎么能心安理得抛弃沉重的过往,欢喜地迎接未来? 又怎么敢放心大胆地把身价性命交付给一个寻常人? 南宫门的守卫见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举戟便要怒斥,却有一眼尖侍卫望见为首之人。 “是陛下!” 众侍卫呼啦啦退出一条长道。 “叩见陛下!” 直到马蹄扬起的尘灰落尽,灰头土脸的侍卫才缓慢起身,心有余悸。 虽只是一瞬,但帝王之怒,可见一斑。 景光帝策马至甬道尽头,冷脸翻身下马,将马鞭掷于胜邪。 平云早得了信候于此,一见此阵势,心底发怵。 离宫时陛下可是兴致高涨,甚至让人找出不常穿的蓝底明黄暗纹的衣袍。 可是郡主娘娘不好了? 侍奉多年,平云自是不在此间口寻霉头,只恭敬跟随其后。 至紫宸殿时,平云觑见高处来者,心中叫苦。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下来! 景光帝面无表情,只领人拾阶而上。 “问陛下安。” 女人的声音柔媚入骨,声声勾人魂魄。 “陛下这是从何而归,可是用过晚膳?” 景光帝置若罔闻。 “见到她了吧?”女人抱着大得惊人的肚子,不顾宫婢内监的阻拦,娇笑着挑衅。 邵闻璟抬头望向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庞。 已然不像她了。 他生出一丝庆幸。 女人仍得意洋洋地说着,炫耀自己同梁县主的亲近,炫耀自己更胜一筹。 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帝现下居低,垂眸而立。 周身萦绕的贵气在此视角下消磨些许,徒徒生出几分脆弱。 人们总是对那些身含隐秘的人怀揣着不一样的感情,为他们的神秘而倾倒,也因为他们的神秘而嫉妒。 进而,把一个站在高处之人身畔的云雾扯下来,露出他自己掩掩藏藏的躯体。 这是一种何其具有快感的事情。 梁袅袅长久以来的受挫在此刻得到了圆满,下一息男人骤然扬眼,惊得她浑身一抖。 邵闻璟直凌凌地看着那张花朵一般的面容,心中哂笑。 小瞧她了,谁说她愚蠢。 也不知封亦捷推得他邵闻璟的心魔时是出于何等心境才会放心大胆告诉梁袅袅。 在他们心里,他竟是个良善人呢。 她捧着他的秘密,开始作威作福,幻想令诸侯的种种。 秘密。 即便景光帝如何联想,吸入鼻腔,绕过咽喉,滑落进柔软肠胃的气息总是无法跟秘密挂勾。 可是旖旎的脂粉,苦涩的尘土,还是浓猩血水夹着失禁的味道? 都不是。 秘密是没有味道的。 他因为因为没有味道的秘密坠落泥地,也没有味道的秘密而登上顶峰。 竟不知,在这对鸳侣眼里,他是透明雾气裹挟的蔷薇,化作散发着甜美气息的磐石。 在此瞬息,他闲情逸致喟叹:真真是可爱可笑。 禁宫风水养人,再蠢钝不过的人沾染了一年半载的灵气,竟懂得沉淀着,再将计就计。 低眉顺眼的梁袅袅也懂得引君入瓮。 好啊。 很好。 梁宝知教得好。 “叫婕妤忧心,是朕之过。本想嘉奖婕妤一番,思来想去,与其赐些身外之物,不如落到亲长之上,以馈婕妤拳拳思乡念亲之情。” 男人仰头看向高处的小妇人,少有持温柔似水的腔调同她交谈。 袅袅睥睨着那俊美绝世的脸庞,早已飘飘然不知所以。 下一刻,犹如坠入冰窖。 景光帝吐字清晰,犹如西域美酒,偏偏声线冰冷,在紫霞晚夜里不急不缓。 袅袅愣在原地,打了一个冷颤,僵着腿脚迎接来者。 一字一顿,只消得钿头银篦击节碎。 “前方来报,封郎将剿匪推为头功。啧啧。不愧是将门之后,英雄出少年。” “这般好的儿郎,却无正妻照料。朕如何愿看爱将负伤而归,家中唯有冷灶头。” 他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事不宜迟,朕今夜就下旨赐婚于端雅郡主与封郎将。” “兜兜转转,还是一家人。” 周全的帝王甚至嘱咐自己的提督亲自走一趟:“平云,速去礼部朝房寻石大人。” 景光帝愈是冷静,平云愈是惊惧,自是半句好话也不敢提,低头应诺便转身下阶。 纵使上首传来急促的脚步,连带着女人带着哭腔的命令,他只视若无物。 “不许!我不要!” “我不允许!” 女人挣脱宫婢与内监的阻拦,抱着肚子就要冲下同景光帝论理。 这不是平云需要担忧的事宜,他只需领着几个徒弟逆流穿过顺阶而上阻拦发疯女人的冷峻禁军。 “啊!” 平云骤然停下脚步,下颌颤抖几下。 还是婕妤娘娘有本事,原是他先下场,竟叫她快人一步夺得头次。 黛宁宫的宫婢内监呼啦啦从高台上奔下,涕泗横流地围绕着那团隆起哭天抢地。 可帝王未开口,谁也不敢碰她。 暧暧,她怎么这般。 在他要高看她一眼时,又回归原处。 邵闻璟缓缓吐了口气。 现在,终于各自归位。 伫立于最高点的景光帝耐心将所有人的神态收入眼底,宛若情人缱绻的抱怨:“婕妤便是欢喜,也得看顾些孩子。” 一阵风绕过墙根,钻进衣领,带来一股混杂椒料黄泥的酸涩气息,过后只徒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天空昏沉沉的,霞光早已被厚云盖得满满当当,正是白昼与黑夜的交替时刻。 鸭子们成群结对从河里窜出,一面竭尽全力地大声呼喊,一面忌惮道路旁露出牙龈、呼哧呼哧落涎的黄狗,只在小径留下麻黄中夹米白的鸭毛,伴着膻味一路绝尘。 大黄狗蹲在路边看了一会,只惋惜摇了摇尾巴转身离开。 此刻黑暗战胜了光明,将京城笼上一层绍衣,连带着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一阵风刮过,吹倒了一片底端已经硬化而顶处鲜嫩发白的茎杆。 迎面送来了植物特有的清爽气息,一把把人扯回点满烛台的正堂。 谢四爷劝邵衍:“上半年事宜颇多,你又大病痊愈,不若等到明年春闱?” 邵衍笑道:“姨父莫担心。” 他用公筷匣了一块爊鹌鹑,还未落至妻碗中,就见南安侯身边的谢文未经禀告,从垂花门径直而入。 “怎么了?”谢四爷放下筷子。 谢文抬头一觑,低声传言。 许久,谢四爷道:“好,我先去寻大哥。” 说罢用帕子胡乱抹了抹嘴,便同谢文一道而行。 正堂里众人沉默不语。 有的花是在花圃主人手中明艳动人的珍宝,有的花却是山间烂漫的点缀,做不得暖房里端庄优雅的芙蓉,只野蛮地向上伸长。 宝知木然嚼着口中的白梗米。 太干了。 咽喉处被堵得水泄不通,她用力吞咽几下,反逼得眼冒水光。 邵衍给她续了碗汤,亲自服侍她喝下。 “不要着急。” 宝知摸着起伏的胸口,朝丈夫虚弱一笑。 第七十五章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 宝知病了。 晨起还好好的,咕嘟咕嘟就吃了一笼虾饺。 邵衍在一旁看着,对伏官道:“县主用得香甜,是郑嫂子的造化。” 伏官跟着管事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心领神会,招了小幺儿去送赏。 男主人疼爱女主人,自然是好事。 宝知送他出门时还笑眯眯,左右嘱咐,叫他莫要中暑气。 可回房不过一盏茶,敏娘就见自家姑娘两颊绯红。 “县主这是怎么了?” 宝知只觉眼眶突突涨,伸手一摸,了不得,左眼球硬如额头。 她身边没有奶妈子嬷嬷之流,没法凭经验判断。 口齿黏腻,她忖度着兴许是昨日回府时未披外裳,被晚风刮了面。 敏娘是灶台上的沸水,登时噌噌叫一个小丫鬟去南角门边的小院寻医女,一面利索伺候宝知拆发脱钗,叫她换了寝服先往拔步床上歪歪。 宝知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加之夏日燥热,慢吞吞地揭了绸衾躺了进去。 灵越、芹雅等人慌得不行,不敢往上凑,惴惴不安地立于外间,若是有人路过,便眼巴巴地看着。 松萝同她们一齐拨来伺候县主,业已入了内寝帮衬敏娘,早摸清在县主身边做事的规矩,被瞅着,只作不知晓,嘴里叨“滚水烫得很,我先送进去。” 可巧惠娘刚从家里回来,在小道上远远瞥见医女领着小童匆匆往二苏旧局转去,便将带来的小包袋塞给小丫鬟。 在明日馆时,她就是带头领底下人练军体拳的首头,腿脚哪里是小丫鬟能比得过,三五下就被追上。 “这是怎么了?” 领路的小丫鬟一见惠娘,哭道:“惠姐姐可算回来哩!县主突然发热了,敏姐姐遣我去寻府医。” 宝知的病根明日馆近身的几个丫鬟都知晓,惠娘不敢大意,亲自从踉跄勉强跟上的小童手里提过黑漆药箱,嘴里催促道:“好姑姑,快些来。” 府医是陈家另一宗的亲戚,自幼跟着祖父学医,到了婚配年纪也不肯丢手,一来二去,竟耽误成了小巷里闻名的老姑娘。 陈舅舅回乡里时遇见远亲家明火执仗,忙去劝阻,一看做爹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叹息不已,想起外甥开府另住,宴席间谈起预备寻个医女,他一拍脑袋。 真是瞌睡来枕头。 把人送过去之际,却见陈舅妈欲言又止。 她道,外甥媳妇是天家的尊贵人,也不知道泥巴土里种出的胡兰草能不能入得了金玉窟窿。 一边大吃特吃的陈表妹抬起脸来,天真道:“不打紧,表嫂是顶顶贴心的好人!每每我去时都笑着同我说话,我前头说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后头来时表嫂还记得,为我预备着。” 女儿这么一说,陈舅舅咬了咬牙,撕开信封又在后页贴了几句酸腐话。 乔大人是进太庙的尚书,天下学子皆以之为师长之尊,这样绕来绕去,总归是攀扯上关系,期盼县主莫要以为他这个秀才舅舅是故意臊皮外甥媳妇。 医女一入府,只觉同过去天差地别,不说是进购管理的药材,便是随手记药方的小笺材质都是外头买不到的,透着股蔷薇香。 更喜人的是,有关药理的书册满满塞满三四列书柜,书阁的小丫鬟还偷偷告诉她县主嫁妆里还有满满几箱医书孤本,那都是前朝梁家一路流出下来,不给唯一的姑娘给谁? 她心中生出雄心壮志,本就没有的情爱进一步被进取之心抹灭,上头有兄姐,下头有弟妹,哪有比她更幸运的人,只让旁人日后唤她陈姑姑,卯足了劲回馈县主的知遇之恩。 那仙人一般的县主坐于黄花木的交椅之上,慢条斯理地剖开一个鲜橙:“想法总会变的。先这么来吧,日后若是有旁的打算便遣人同我说道。” 现下一瞧,陈姑姑使出十八般武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给县主瞧瞧。 宝知双眼紧闭,一双远山黛眉簇拥成小丘陵,把惠娘心疼得不行。 “惠娘回来了?” 宝知闻到一阵栀子花香。 “县主除却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惠娘从金盆里取出浸满冷水的白布,拧干后替换下宝知额头上的帕子。 宝知勉强睁开眼:“老毛病。”说罢无力指了指窗边。 惠娘有些担忧。 宝知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即又合眼,忍受脑周袭来的阵痛。 “县主莫要伤神了。”惠娘即刻起身从小轩窗旁的奁匣内取出几张药方,又从暗格里取出一张泛黄的脉案。 陈姑姑望闻问切后心中本有成算,一见县主脉案,默了半晌,又接过药方一瞧,便择了一张,就着窗边案几奋笔疾书。 敏娘接过一看,改了几个药材的剂量,又增添剔除几味。 宝知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她的谨慎,敏娘不敢直接给出去,又不愿叫县主起身查看,只把眼觑惠娘。 惠娘咬了咬牙,捏着药方去了外间:“芹雅来,跟着白芷去小厨房煎一服来。” 芹雅“哎”了一声,忙跟上小童的脚步。 等钻入半月罩内才发觉宝知的脑袋被扎成刺猬。 陈姑姑面无表情地下针,几个搓捻针末,宝知本蹙紧的眉心就缓缓平复。 宝知从小到大经历过数次病根发作,只要喝了药,把自己捂得热乎乎,第二日起床就无事,故而强撑着力气嘱咐了府里事由,转头就在床帐里睡得昏天暗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蒙地睁开眼,稍歪了歪脑袋,还是觉得昏涨。 她心想,看来还要再休息一天。 随着五感回落躯干,宝知才发觉有人一同待在床帐之中,就跪坐在床榻前,握着自己的手。 “容启?”她适应了黑暗,勉强分辨出来人的五官,却惊讶地发觉男人在黑暗中默默落泪。 “我不是嘱咐了丫鬟把旁院收拾出来,你怎么还在这?若是过了病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不是伤寒,不会感染,不过是生病的人找的理由独处。 “宝知!” 邵衍未料到她在这会醒来,惊喜万分地摸了摸宝知的脸,发觉还是滚热一片,钻出帐子拧了帕子。 床帐一掀一合间,透出寝居里微弱的烛火,将男人的脸打得光亮。 宝知精神缓了许多,眼压也降了不少,只微微揭开眼皮去瞧。 他身着寝服寝鞋,一直很用力地抿嘴。 宝知心口一酥软,得意得很:瞧瞧,没有我,他就无人庇佑,真是可怜见的!我可是要快些好起来。 亮闪的泪光在凤目下侧卧居,低头拧帕子时,肿胀的卧蚕承不住泪泡,啪嗒就打下一滴,将金盆池砸出圈圈涟漪。 邵衍吸了吸鼻子,小心抬眼望拔步床一瞧,在床帐的缝隙里瞧见妻安生闭着眼,便自己杵起手肘,歪着脸将泪痕胡乱擦干净。 平复了些许精神,他才敢钻回帐内。 “怎么是你在这里,丫鬟呢?”宝知轻声问道。 邵衍驴头不对马嘴,温声道:“头还疼吗,饿不饿?” 生病的人最是不耐,平时就要戴着面具,身体不舒服时哪里伪装的过来。 “这里不扰你,快去歇息吧。” “我不去。” 总是进退有度,温柔可欺的公子忽然变得固执强硬,怎么说也不肯离开。 宝知叹了口气,往床内侧躲了躲,拉开被衾:“快上来吧。” 温热的躯体靠近,纵使六月,也不叫宝知燥热。 看来她真的是病了。 邵衍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为她揉按太阳穴。 宝知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 “明日还要去书院,还是自己看顾自己好了。” “可我是你的丈夫,你若不舒服,我怎能安然入睡。” “嗯,话虽如此,但各司其职。我们各自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那我们和同僚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你病痛不已,我就该冷酷地听从指挥,然后等你病好后再来洋洋洒洒?” 宝知听见他声音都快压不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现在的任务……” 她忽然闭嘴,悚然发觉脱口而出的话语下埋藏的熟悉。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家里的事情不要你担心。 这句话贯穿于她的学生时期。 父母很忙,关心她的方式就是夯实家庭经济基础,保证无论何时她的卡里至少有一万的活期。 即便是研究生,在奖学金覆盖学费的前提下,父母还是将学费打入她的卡,连同生活费都提高一倍。 虚弱的病人开始自卑自叹,她想念父母,也憎恨自己。 她不是邵衍的母亲,他不是梁宝知的儿子。 她也不是贝姨,更不要邵衍做文塞斯拉。 宝知惊悚地后知后觉,无拘泥于男女的地位,只要是所处在特定的位置,就会将人的思想转变。 此并非男凝女凝,而是无意间她早已沦落为权力的走狗,顺其自然地将邵衍安置在被她把控的位置,道貌岸然地说些场面话,实则拾人牙慧。 这是不可控的,因为权力天然附带的属性值回顺理成章地将人推到高处,若是抗拒这个过程,那得到的权力必然也要旁落。 她须得承认,自己心中是有他,可有时又不太尊重他。 不尊重的态度并非单指向邵衍,而是针对世间大部分的人,只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他们都不够强大,所以理所当然地应该被她照顾。 现在他没有按照她的心意,反而跳出了框架。 这一跳,将宝知从深渊中惊醒。 邵衍便感受到臂弯里妻少有的迷惘:“我……唉,我是不是太强势了?” 第七十六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没有!绝没有!” 他慌张起来。 “我在旁院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不是床榻不好,而是我思虑过多。我……我有点害怕,想守着你,所以就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嗯……你看到了吧……” 宝知未应,只将自己往邵衍那里挨了挨。 “我知道,男人自小接受的教诲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实际上,我其实……其实有些爱落泪。” “眼泪是无法解决我的困顿。我不愿拿无关的人出气,可伤害自己后就没有力量来解决面对的问题。故而背地里总会偷偷哭一场,只发泄一下,等过后就有勇气接着处理事宜。” 宝知懂他的意思:“无外乎男女,只是理性与感性作怪。” “什么是理性,什么是感性?” 她尽量说得通俗易懂:“昂,理性就是……冷静克制自己的情绪,快速分析现状提出数个解决问题的方案。感性就是更关注自己的感受,抒发心境,遵从意愿。” 亚里士多德绝想不到,在平行的东方古国里还有自己的弟子正勤勤恳恳传授理论。 邵衍理解了,笑道:“那一个人定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只看不同情景下是西风压东风抑或东风压西风。” 正是如此! 没想到丈夫举一反三,甚至有了进一步的批判思维,没有一棍子认定一个人身上皆是理性或感性的因子。 真好,真是太好了。 她顿时神清气爽,甚至觉得头痛都减轻不少。 “有困意吗?” “不困。”邵衍通达了一个新世界,也是兴奋得紧:“是不是我扰你了?” “没有,我想说说话,可又怕你困乏,白日里读书就要犯困。” “不碍事。我明日,不对,今日,预备着跟席玉一道去拜码头。” 他们又嘟嘟囔囔了一阵拜师要带的礼品。 “你那时睡不着,是在想什么?”宝知随意挑拣了一个话题。 邵衍未如常那般顺其应答。 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答案吗? 她开了个玩笑:“怎么了,难不成想旁人没有想我吗?” “又瞎说。”他爱娇地揉了揉她鬓边的青丝。 许久,久到宝知以为他睡过去时,邵衍开口了:“我想起一些往事。” “我父亲被大伯父遣去寻老南安侯,提出交换条件便是将他同我母亲写入玉牒。” “雍王后院里那么多的庶出叔伯,不是人人都能上玉牒被称作雍王的儿子,更不逞儿子生儿子。偌大的府邸,兴许小径上一着破布嚼草根的便是某个王孙。” “我未记事时便被抱离母亲,同一群堂兄弟住在一个院子,四五个孩子配两个奶妈子。我很小就学会讨好人。并不夸张地去评述,在那个境遇下,没有所谓主仆之分,所有孩子都要讨奶妈子的欢心。” “我记得我十岁以前,若是送饭来,就跟同屋的兄弟们一起跪在一个嬷嬷面前,一个挨着一个磕响头,嘴里还要感激嬷嬷赐饭,磕了后就去案几领一盘吃食。” “那时年幼,无人教导礼仪,懵懵懂懂得很,哪里懂得礼仪尊卑。偶然其他房下人撞见,并不阻止,反而助纣为虐。况且能进王府做事,还是被称作一声嬷嬷妈妈,要么是主子的陪嫁,要么跟管事沾亲带故。贵人们之间亲亲相隐,下人也是人,怎么不会呢。” “更何况我们和孤儿有何区别——爹娘疼爱的怎么挪到这种公用的院子。” “我算是顶顶幸运的,大伯父厌恶我,可总归是上了玉牒,狐假虎威能冠以公子之称,故而有月例,可作为王孙按份例分来最多只有一两,连世子夫人院里洒水丫鬟月例都有一两。” “这点钱也被那两个嬷嬷收入囊中。” 说到这里,他忽然轻轻喘了口气。 宝知伸手去摸他的脸,干燥一片,面皮子滑腻却冰冷无比。 邵衍骤然侧身,将她紧紧禁锢进怀中。 “先头……先头与我同屋的,一个是十九伯父的庶子,一个是廿八叔的庶子。” “我们是被排挤到一个屋。邵珉见我一次定是要捶打一次,久而久之,无人敢同我说话,反而会通过欺凌我来讨好邵珉。” “十九伯父的庶子比我们都年长,我唤他伊哥。他是十九伯父出公差时带回的姑娘生下的。他娘亲是客栈掌柜的独女,被所谓京城而来的贵人气度折服,被花言巧语骗了身子,在那偏远小镇走了一遭三书六礼,回京才知道上当受骗,被关进不见天日的后宅,被七八个姨娘欺负。” “结果生产的时候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身子大伤不说,伊哥自娘胎出来就带有病根,浑身乏力,且要温补。待到伊哥十岁时便走了。她前脚刚被抬出去,伊哥后脚就被送到我们院里来。” “伊哥很好。是我有记忆来,第一个对我很好的人。他娘没法请夫子,便亲自教他读书认字。” “就是伊哥教我打的算盘,也是他为我开蒙。” “他教我礼义廉耻,我才知晓以前一直被老嬷嬷折辱。” 宝知往上钻了钻,将自己的脸贴上丈夫的脸:“如此看来,确实是好兄长。” 邵衍却没有继续赞美,冷静道:“正是因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那样善良天真,所以才会在一个蛊虫盅里被吃得连一点私房都没有。所有人摆出一张可怜脸,他没有上玉牒,没有月例,就温柔地将包袱里东西送出去,左送一点,右送一点。等到荷包里倒出的都是落叶与尘土,才在嬉笑中明白自己被耍弄了,将母亲辛苦攒下的薄本散了个精光,被赶到最差的屋子。” 宝知能理解,邵伊被保护得太好了,而他母亲只教会他善良,还未教会他自保便撒手而去。 她无意评价,邵衍便自顾自说起另一人。 “廿……八叔的庶子……”他说得艰难,宝知即可察觉邵衍所说的往事可能便是与此人有关。 “他叫邵伶。他父亲排行廿八,是侧妃陪嫁丫鬟的孩子。” 这算是背后评议长辈,邵衍也有些不知如何正确措辞:“廿八叔……面……若好女,京中人称……小潘安。他在世时,我曾经见过一次……惊为天人并不为过。所幸他是被养在侧妃膝下,故而小时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 漂亮的男人。 宝知抿了抿唇。 不怪她乱想,毕竟在她原先的时空,耽美小说曾经贯穿了她的青春期。 “廿八叔并不像其他叔伯那般,后院里莺莺燕燕。邵伶说过他爹爹很爱笑,还会使长剑。” “等廿八叔及冠时,侧妃为他定下一门亲事,是侧妃的亲外甥女。本原定好廿八叔出去游学回来后就成亲,可半年过去后,廿八叔回府却带回一个抱着肚子的大同女人” “侧妃气坏了,将廿八叔打得下不了床。现雍王伯父同廿八叔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劝他将孩子打了,再把人送走。毕竟他的未婚妻是侍郎的掌上明珠。结果廿八叔不肯,还同二伯父大吵一架。就此被厌弃。廿八叔只当自己已经成婚,在王府外租了个二进小院。” “比起我们,邵伶幸福好许。只是在七岁那年……廿八叔母外出时遇见旧友……一夜未归,廿八叔出去寻她,亦然未归……然后……嗯……反正后来邵伶就被送回王府。”他说得含糊,宝知却听得心惊。 脑子里一会是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一会是香奇疑是窃,憨稚总成聪。 “邵伶集他爹娘容貌之长,老雍王妃看得喜人,想养在膝下,可他嘴巴不饶人得很。” 说到这里,他轻快得一笑:“他说话真真是堵死人不偿命,便是席玉都要退避三舍。“ 可很快,他的声音又低下去了:“他拜见老雍王妃,是机会,也是劫数。“ “世子伯父也在。” 宝知的呼吸一停,随后轻轻呼出。 “邵伶在我们院落的是猫憎狗恶。伊哥是骨子里的大善人,对他这个新来的尽心照顾。” “还不如不要对他好。”邵衍道。 宝知道:“邵伊对邵伶的好变成了邵伶的软肋?” “正是。” 这样不堪回首的旧事在心中翻腾了六七年,邵衍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告知了事发知情者以外的人。 “院里的人都知道,伊哥是小伶儿的绳索。每每小伶儿拿佩剑揍人,总有孩子溜去找伊哥求情。” “小伶儿的容貌之盛,为人之嚣张,现在想来,我本该多阻拦他出门。可那时我们都太年幼了,哪里懂得躲避锋芒。更何况匹夫怀璧,何罪之有。” “那日……”他的语速变得愈来愈快:“那日,屋外冲进一伙小厮,不由分说将伊哥打了一顿。我与小伶儿去刺绣房领春衣,回来发现奄奄一息的伊哥。” “他不知被灌了什么东西,口不能言,双目血红,一双手被砸烂。” “没有药,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被伊哥保护着,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有他顶着。可天真的塌下来了。” “我一路跑,一路滚。求他们。求丫鬟,求小厮,求嬷嬷,求贵人们,谁都行,谁都好,求求大家给我止血药给我金疮药,我愿意做牛做马,即便要我跪下去舔他们鞋边的春泥都行。” “可是没人帮我。没人。没人帮我。没人帮我。没人……”邵衍以为自己又落泪,可摸了摸,只干燥得发冷,触手滑腻腻,像是邵伊嘴边涌出的血沫,无论他洗了几张帕子都擦不净,又像傍晚的月牙下小伶儿冰冷的微笑,只叫他遍体生寒。 “小伶儿站在门边等我,看到我回来,把佩剑交给我,随后出了院门。他以往随身携带佩剑,是不肯离身的。” “我永远记得他的背影。” “天明的时候,小伶儿回来了。” “是被世子伯父的小厮抬回房。” “我想着,回来了就好,我们兄弟只要一直在一起就好了,一直在一起。”他反而笑了,愈是带笑意,宝知的心口就酸涩得发紧,一股麻意在锁骨聚集,随即冲刷入四周。 她想叫他别说了,可张了张口,干燥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穿着被撕得不成样子的旧衣,哆哆嗦嗦地走到伊哥床前。” “可死死抱着的大匣子里只躺着一管金疮药。” 邵衍怔怔道:“我们真是孩子。” “老嬷嬷早被惊醒,冲进来一看,哪里不知道,开口就骂‘白被玩了一夜,打发叫花子呢’。” “他们不是孩子,我才是。” “伊哥该是早知晓了那些腌臢,他说不出话,呜呜几声。走了。” “我只会哭。” “等抹了脸,发现小伶儿倒伏在榻头,我才发现血已经将他的裤子全染透,地上一汪一汪,后来怎么洗,那块裂砖都比别处暗一层。” “我磕头,求他们别将我的哥哥和弟弟带走,可是没有用。没有用!什么避世而居!都是假的!什么等到长大了就没事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那间屋子就被封了。” “那我该怎么办?没有伊哥,我要往哪里走,谁能领我?” “只是从这事里,我明白,我要反抗,我没有做错,只要闹起来才不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是越是反抗,就被打得越凶。” “不反抗就要被吃,被反抗还是要被吃。我不想被吃,我想当人啊。” 宝知侧躺在他的手臂上,无知无觉,眼泪就淌下来,从左眼内侧徐徐爬过鼻梁,再滑过凹陷的眼窝,最后安静沁入男人的寝服。 “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不错,我是贱命一条,身上也流着邵家的血,纵使是死,我也不能了无声息地死去。” “长泰郡主生辰宴。” “我本打算带走邵珉。” “但我太弱了。” “还以为就要这样不体面地去见伊哥和小伶儿。” “可是……” 宝知猛然将他的头揽入怀中,压断了他的话语。 她说不上那时为何选择从花厅前离开,为何多管闲事,为何救他。 也许冥冥之中,鬼怪神力所趋。 “我很害怕你生病。”他闷闷地说。 “我回来时,你就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我想同你说话,可府医说要让你静养。” “我真的很害怕。” 宝知目睹过死亡,也亲手杀过人。 可她没有接受过正确的死亡教育。 这太重要了。 邵衍因为兄弟而扭曲了对于死亡的认知;她因为年幼的身体目睹过死亡,故而脑部的组织病变。 “不要怕。我保护你,你保护我。” 邵衍轻轻挣脱出来,坐起身,将宝知抱入怀中。 “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永远保护你的,若是有人要伤害你,只得从我尸体上过去。” 第七十七章小轩窗,正梳妆 刚浇过几场雨,潮得愁人。 一日银索一日霈,跳珠铛铛乱入船。 屋内又闷又热,换下的衣裳即刻便要端入浣衣房洗涤,不若一夜,落得黑花点了一片,徒徒费了块好料子。 京中哪户人家的冰窖不是日夜往外送冰? 偏偏县主不能受凉。 宝知很久没有体味贪凉的苦楚,拈起那昏头转向的头痛便心有余悸,只得捂得更严实。 纵使仆妇皆灌冷茶冰碗消暑,也不见县主往厨房递话,反倒是茶房灶上日夜不歇,咕嘟嘟的滚水一壶一壶往正堂捧去。 好不容易讨得龙王巧,化作一片天波遮日,喻台便顶着碧烟上门。 谁曾想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竟是济北伯,门房唬了一阵,忙遣小徒弟去二门。 层层上报后,坐在门房厢屋内喝花饮子的伯爷才被小厮领去甬道。 “好姐姐,这么燥的天你竟然喝热茶!” 被惠娘从二门接来的小少爷一进正堂,惊呼出声。 宝知放下茶盏,将喻台迎至身畔交椅,一面为他打扇一面嗔怪:“这么燥的天还上门,有什么好耍的?” 喻台接过一盅温水,只抿了几口就放下:“本预备着早几日就来,谁曾想这雨一连下了一旬!嗐!入夏前的梅雨!” 看姐姐弯弯的眉眼,他有些羞赧道:“不是我不愿来,是有事绊了身。” 喻台封了伯爵后,便从白缊书院转入国子监的太学,不再与邵衍一道读书。 宝知成婚快有两月,他才上门。 女孩把骨柄左右摇摆,调侃弟弟道:“门房换了两茬你才来,瞧瞧,坐冷板凳了吧!” 喻台听到这,只眼角捎带一条残存的笑意。 宝知摇扇的手不可察觉地一滞,随后若无其事地说起其他家常。 说到兴头上,差遣这个去库房取折扇,差遣那个去小厨房催一催,几下屋内就去了大半人,留下的皆为南安侯府的旧仆。 喻台接收到宝知的信号,踌躇一阵后启齿:“前段日子我没有去太学,反而被陛下带在身边,由陛下亲自教授我课业。” 他细细解释了自己对姐姐姐夫失了礼数的缘由:“这事,除开今上与御前伺候的人,还有议事的朝臣,无人知晓。又值改革草案评议,想来陛下也是提防泄露便让弟弟住在宫中,故而长久不得空。” 宝知心一惊:“这是何故?” 没理由啊。 喻台同景光帝非亲非故,当初在南安侯府也不见他如何疼爱这个忠臣之子。 “我曾问过陛下,”喻台犹豫片刻,还是告知姐姐:“陛下道,纵天下皆为天子门生,他亲自教授自己的学生有何故。” 啊? 宝知黛眉浅蹙,将团扇放到案几上,螓首微含,心口不一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莫要怪姐姐呶呶,既然陛下授此殊荣,你须得更加小心谨慎,切莫叫人揪了错处。” 喻台笑嘻嘻道:“我省得!” 宝知面上摆出一个微笑:“嗳!了不得!竟学了一口陇西腔!” “跟着璟大哥学得!”喻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话未过脑便落出来,忙捂嘴喝茶。 宝知心中之惊俨然再加一层,只做未听清,扭头若无其事道:“去问问,怎么……” 可巧,灵越恰好端来冰果甜水,在外间恭敬探问,只心中好奇,南安侯府竟藏得这般严实——没想到梁家姐弟容貌气度不凡,可京中便是奁闻都不曾晕染分毫。 “几日前刚分来的荔枝,挑了些个头大的浸泡在卤梅水里,在冰窖结结实实冻了一旬,就等你来。” 宝知复抽起扇子,只如周郎坐镇版气定神闲。 惠娘从月罩门处接来托盘,唇角含笑着将缠枝高足碗摆上案几:“县主早盼着伯爷呢!便是公子问了几回‘打头泡下的冰果水可能尝上一尝’,县主都不肯,只道:‘不成,哪有做姐夫的同小舅子争甜嘴的道理?’” 喻台高高兴兴地谢过姐姐,痛快大吃起来。 只是在这嘴甜之中,暗藏了一丝隐秘的窃喜:纵使姐姐出嫁,最疼的还是他。 宝知一面叫他莫要吃太快,小心冻木了胸腔,一面笑意晏晏。 她不动声色地将提问埋藏于寻常话之下。 “这么说来,陛下总携着你,恐怕不免冲撞了宫中的娘娘?” “婕妤娘娘的殓礼刚毕,而天枢院卜出宫位犯冲,平日里陛下起居皆在紫宸殿,便不往后宫去,我便居于偏殿。” …… 她愈是发问,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就愈加堆积。 待到喻台兴致勃勃同宝知讲述每日晚膳后景光帝都要校考他今日所见所闻,宝知恍然:这哪是培养臣子,分明是养儿子! 此观念现,一荒谬却可靠的猜想跃然纸上:难不成邵闻璟对喻台是爱屋及乌? 宝知不能不多想。 如此,过去寥寥几次同景光帝的相处细节逐渐在宝知心中清晰。 南安侯府的高桥上,闽江上火冲天的客船上,成安官道颠簸的马车上…… 更是他面上一本正经,嘴上却软了声,说是顺手,实则怕是想了好久的小字。 呼。 帝王之爱,只万里江山可争旖旎。 你争我抢,明争暗斗。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简单,竟叫她斯文攫入怀中。 坦白而言,宝知很喜欢此种收割成果的途径。 一层,结果指向的主体并不坠她的位。 说破天,抛开所有外部的社会属性,单单提出邵闻璟三个大字,哪家公子能艳过那张玉质金相的香皮? 便是另辟蹊径,可往跟前一站,斯人如圭如璋,只独一份。 二层来附着,在封建阶级社会,没有人能越过一个有实权的帝王。 更何况权力带来的参照落差感便是禁宫外一圈护城河里的虾米都能磕牙三天三夜。 没想到,竟叫她得到了。 她无须怒目圆睁,无须面目狰狞,只对来事,便得到了。 轻轻松松。 她得的倒体面! 这么容易就叫她得到,看来,他也不过是寻常男人罢了。 她亦然成婚,更是弟媳。 如此想来,真是下作而卑劣。 宝知脑中翻来覆去一阵,将他的行径连同他这个人又咂摸吮吸过一阵,随后索然无味。 只如咬去果肉的梅子核,只在脉络里留下甜丝丝,可种子的脑袋尖得得,稍有不慎,便将丁香舌侧划出一个小口。 血争先恐后往外冒,垂下的牙尖一戳,阻断了一端,呆愣愣一阵后,流得更凶。 屋内丫鬟敛声屏气,只听见县主姐弟二人有说有笑。 大丫鬟时刻用余光掖着案几上滚茶的水位,垂首上前斟水,无意瞥见女孩黛发间嫣红。 喻台便见姐姐凝视着探入窗前的的檀褐枝,随后露出一排细白的糯米牙,鼻腔中溢出几声轻笑。 他只觉姐姐这个神情既是轻蔑又包藏几重得意。 “姐?” 宝知骤然从思绪中抽离,发觉心境泄露几分,用扇掩面,另取话茬。 “不大选,宫中人少,倒也安静。” “非也,”喻台竖起食指,煞有其事地摇晃:“小殿下爱笑,我同陛下每去时,站在未央宫外殿都能听到。” 急转直下,蓦然而生的畅意只在此话间落得稀碎。 她才真切落实了一个事实——邵闻璟不仅是一个男人,他更是一个父亲。 父亲这个身份在心念电转之间将邵闻璟推到另一块领域。 好似这个身份是一个免死金牌,摆出来,当仁不让地为持有者斩断了世俗的情欲,只将他钉死在此角色之上。 宝知生出的轻视顷刻间烟消云散,甚至为适才心底这般亵渎他而不安。 她端起茶,抹去浮沫,看清茶面迭迭的倒影,忽然清明几分。 是她想太多了。 他从未正面将心意付出口舌。 兴许是她的情感经历太少,一入异性亲密关系的联结便是成婚,故而只将无亲属关系的男性往伴侣的定位猜想。 既然是帝王,玩弄人心定是比她高深不知多少倍。 景光帝每一步定是预备着日后连本带利,哪里是这般浅显? 坐到那般的高度,已然是全国上下大事小事都挂于心,区区男女之情! 她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如此想来,宝知为自己适才的自作多情而尴尬一阵。 除开此,她冷静地喝了口茶水,心中默默纠正自己的一处错误观念。 父亲身份客观上指向社会责任的属性,且律法上并未明文剥去其七情六欲。 她一时间乌托邦化了这个身份,默认其一旦拥有孩子,便自划成圈,将满腔浓郁的男欢女爱禁锢在圈内,此后一心一意为血脉而活。 太可笑了。 宝知被得意冲昏了头脑,天真得不像话。 “哈哈。” 她吃吃一笑。 喻台道:“我打马来时,看挨着的那府人进认出,是哪家人要搬来?” “也对,你同你师兄们有些时日未走动,也错了那家乔迁宴。” “县主,”取了布匹回来的芹雅在堂外禀报:“周夫人身边的丫鬟往门房递帖子。” 宝知笑道:“你说巧不巧。” 喻台“啊”了一声:“难不成是周尚书?” 宝知用扇尖点了点:“正是。这几日苦夏,乏于应酬,赴宴后不曾单递请柬,叫周夫人先行拜访,倒是我之过。” 她提高了声音:“将周夫人请入鹿园水榭,只道我同伯爷就来。” 窗外并未传来丫鬟的脚步声,只一息后,就听芹雅微弱一节的声响:“回县主的话,奴婢打听着周夫人并非独身而来,还携了位姑娘,约莫是可以相见的年岁。” 喻台忙道:“那我便不去了。” 宝知点了点头,却不肯放他走:“你姐夫好久没见你。” 她指了人送喻台去书房。 芹雅也不知自己是否做错,刚躲于廊下,就闻珠串帘子叮叮当当,堂内钻出一个小丫鬟,甜甜笑道:“惠姐姐让姐姐去西厢房左首第二个方角漆柜取出炉银珍珠缀宽袍裳。” 芹雅一愣,随即一股惊喜劈头盖脸落下。 “哎……我这就去!” 第七十八章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x u n h 周夫人对传话的丫鬟抿出一个浅笑,心里七上八下。 细细想来,她同梁县主只见过几面,相互得个眼熟。 倒不是有龃龉,彼时尚为侯府表姑娘的梁县主便孤僻得很,京中贵女常聚着赏花作诗跑马,也不曾听过梁县主赴宴几次。 若是别家的夫人,定不会如她这般“上赶”——做长辈的哪有主动的道理,周夫人却很是理解。 她同梁县主有相似的经历,自幼丧父丧母,寄居于亲戚家中,所幸养父养母仁善,而自己本身就出挑,哪里好扯着庇护四处张扬? 单就这层,她对梁县主天然有归属感,好似她们都是腰间晃荡的铜板,终日提心吊胆着归路。 正是推己及人,周夫人才决定下这一步棋,想到这里,她轻声唤坐于身后的女孩。 “婵儿,嬢嬢控你功格唔还记得伐(注1)?” 女孩听话地起身,慢吞吞地绕至周夫人跟前:“记得。” 周夫人再次仔细打量女孩的钗环发髻,又将女孩腰间的系玉葫芦的红络线扯了扯,这才放下心来。 不能怪她,熏香灰每小殒出一段燕羽,周夫人的心口就乱跳一阵,皆下来每一个环节,每一句话都是她与夫君、席玉细细探讨过,不得有一丝马虎。 还是再说一遍吧。 周夫人正要开口,就听一阵珠玉相交,恭敬低头的司女撩开纱帘道:“县主到。”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 iz ai8.c om 晴山软烟纱垂下的流苏微滑过步摇熠熠生辉的翠顶,还未窥见庐山真面,便先捉住山泉过石的清爽。 “婶婶久等了,我该是先告罪。” 京中交际多年,周夫人也耳濡目染了番察言观色的本领,本忐忑的心去了三四分。 情况比她想象得好不知多少许,难怪席玉虽一副不愿与梁县主同席奈何好友入了贼窝的放心模样,还笑话她小题大做。 周夫人带笑起身,却未迎上前去:“县主说的是什么话?本便是臣妇失了礼,冒失上门,哪能归罪于县主。” 宝知进了水榭,一眼就看见周夫人身后的女孩,她并未先发制人,只温和地邀周夫人一同坐于上首。 周夫人推脱几回,才由宝知挽着送至右首的玫瑰椅。 司女提着脚跟,从四面而入,端上两盏政和赤茶,又有另置托盘,里头的水釉杯盖半合,露出各色的茶水,有绿汤轻曳,有酥酪乱撞,有花浆沿壁徐落。 宝知并未落座,亲自从丫鬟托盘里捧了赤茶奉给周夫人:“前儿梁家本家来人,送了些茶果。我知晓婶婶爱红茶,本预备着过几日往婶婶那递帖子,却不想贪凉,只得在屋里躲了几日,倒是叫婶婶来关怀,这是我一处错;周世叔原同家父同科,曾一道在翰林院做事,如今虽过经年,我心中总是对世叔与婶婶亲近些,偏偏我自小愚笨,也不知时常来给婶婶请安,如今而来,叫婶婶对我生疏,便是我第二处错了。” 周夫人见她这般谦逊,说得话简直撞进自己的心底,欢喜得不成,才几句就对着宝知肉啊心肝啊地疼爱。 寒暄后,她坐于上首,笑着问:“看我,只顾着孝敬婶婶,这位……” 她摸不准这位姑娘的年岁,只微笑看着,将话音拉得细长。 周夫人才想起正事,忙道:“这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单名一个婵字。” 说罢她按照出门前嘱咐那样,对傅婵招了招手:“别站着,快些上前来同县主请安。” 本呆呆偷觑宝知的炙热目光往周夫人处一转,随即宝知只觉眼前花裙如风过绿叶,才眨眼的功夫,那被刘海与垂下的鬓发遮住的脸骤然拉近至她面前。 速度之快,只有敏娘眼疾手快将长臂堪堪挡至主上跟前。 这个朝代比之她先头的时空,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划分得更清晰。 眼前的姑娘不按常理出牌,突然闯过贵女们心照不宣的接触范围,只将宝知一唬,叫她下意识捂住胸口的交襟,桃花眼微微放大,一侧头,从面前这阵夏风前躲开。 “放肆!”在一旁伺候的灵越惊叫出声。 周夫人一看,心中暗叹不妙。 果然,一棋落错后续皆错,跟在姑娘后头的老嬷嬷扯着嗓门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拉拽姑娘:“婵姐儿!你怎么可以冲撞贵人啊!若是吓坏了,咱家赔不起!” 此言一出,无论宝知身侧的丫鬟抑或托盘端茶的司女皆神色各异,有的丫鬟训练有素,只作不知,有的定力不足,面上或诧异或鄙夷。 众人便见县主发钗未乱,端庄压了压袖摆,好似刚一出闹戏未发生,和颜悦色道:“原是婵姑娘。天气燥热得很,惠娘、松萝快些扶姑娘落座。” “哎。” 惠娘给了松萝一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将疼得发哼的傅婵从老嬷嬷的铁爪下拧救下来。 老嬷嬷还未做反应,就觉香风袭来,手上一酸,只老茧愣愣处半空。 下一息厅外冒来两三个俏丽小丫鬟,面上嘻嘻哈哈。 “妈妈是生面孔,前头周府迁宴时还不曾见过,想来也是头回来做客!” “哟哟!都去哪里淘了,快些取冰果来给妈妈尝尝。” 周夫人正绞尽脑汁寻话语来描抹,可才在脑中过几回,本尴尬的局面就这样自然地被圆回体面。 她很是目瞪口呆,实在不敢相信,往常泼辣打闹的嬷嬷就这样被推推拉拉走了。 傅婵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宝知,肩背处的布料却不住起伏。 惠娘做的都是细嫩活,哪里压得过这样的蛮力,抬首一瞧,就见松萝额角的汗作两三股滚落。 在二人险些要失态时,周夫人着急起身道:“哎呀!嬢嬢不是这个意思,嬢嬢是叫你请安,不是叫你站到那么前面!” 何其灵丹妙药,此言一出,本挣扎不已的傅婵止了动作,呆呆道:“臣女傅氏给县主请安,愿县主日月相望,光明盛昌。” 一字一字往外蹦,显然言者下了苦功夫背诵。 可惜场所不应——她非头悬梁锥刺股的书生,宝知亦非摇头晃脑的好好夫子。 虽不礼貌,但宝知猜测傅姑娘兴许……脑部受过刺激? 她面上不显,很是和蔼可亲道:“傅姑娘不必多礼,快些落座。” 傅婵直直站着,只把眼觑周夫人。 这个痴儿!又犯倔! 周夫人陪笑道:“你这孩子欢喜坏了吧,县主赐座呢!快些坐下。” 真是稀奇! 敏娘啧啧称奇,怎么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还将长辈的话视作圣旨。 候于众人身后的丫鬟捧着托盘上前,县主手中的扇子一指,那托盘上的粼光便一晃一晃,直晃至傅婵面前。 “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虽单薄些,只拿去随手一顽也好。” 这会不等傅婵反应,周夫人就道:“快些叩谢县主!” 傅婵直凌凌看向上首的县主,随后“噗通”一声,行了一个大礼,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声音可谓惊天动地。 宝知想,若是傅姑娘倒立吃饭,她都能接受。 周夫人一张楚楚可怜的香皮涨得通红,什么也顾不的,心疼地作几步将傅婵扶起。 “傻女!嬢嬢不是……哎……” 她只把一双鹿眼水光涟漪往上首一瞧。 得了,也无需伪装,想来县主都看出端倪,真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说是在县主面前,现下这么多双眼睛,待她们出府,怕是晚间整条相华大街都知晓周府的表姑娘是个傻子! 她这张老脸也无妨,反正年少时就是被指指点点,可婵儿还这般小,叫儿子的同窗知晓了家事,怕是背后不知如何…… 唉…… 母女二人相互搀扶着站在水榭中央,周夫人嘴里讷讷着,心中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双耳嗡嗡作响之际,便闻上首传来的温柔询问:“是我之过,外道也好些闷热,不若我们坐得近些。” 司女纷纷动身,有的将玫瑰椅挪至县主跟前,有的寻婆子去冰窖取冰,有的将放化的冰碗重新端下去。 周夫人二人便在晕晕乎乎间被一水的佳人们热情招待。 “不知道傅姑娘爱吃什么,索性便都端上来。” 宝知对呆呆盯着她的傅姑娘介绍着托盘上的茶饮。 “傅姑娘喜欢什么瓜果,只管告诉我。” 她圆场面是一把好手,且在侯府十余年,沁得一身讨好的法子。 若是宝知决心要讨何人的巧,没有她不得的结果。 才说了几圈话,水榭里热闹非凡,颇有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之状。 晚时,大街上的闲汉便见头戴幂篱的贵人们打邵府南门而出,背后的丫鬟婆子手拎大小包袱。 “县主真是好人!”晚膳时周夫人又一次感叹。 周尚书早已习惯妻的絮叨,伸手给她匣了夹菜。 “娘,您说了第四回了,事不过三啊!”周席玉抱怨道。 周夫人鹿眼一瞪:“不许我说吗?” 周席玉在家中是断断不敢讨爹娘口头的便宜,转捏软柿子:“傻子今天去旁人家吃撑了,唉!怎么自家饭不吃,专吃豺狼的口食!” 周夫人恨恨伸手拍了儿子的肩背:“又胡说八道!” “婵儿同县主交好是天大的好事!” “我周席玉的未婚妻还需讨好旁人?” “呵!现在知晓自己的身份了,先头在那府里初见时闹成什么样!也知道护着婵儿?” 周席玉冷笑一声:“纵使我那时对她无感,也知晓早日带她避开恶人,便是一丝被欺凌的机由也不叫那些人寻得!” “可算是叫你寻到由子,”周尚书开口,本争得面红耳赤的母子两反而安静下来:“早就不满你老子,终于寻到把柄可以指责。” 伺候的仆妇小厮皆哆哆嗦嗦跪下。 要说府中最怵人的并非嘴上不饶人的大少爷,而是一副不理家事的周尚书。 周夫人本就怕丈夫,在这个间口哪里敢说软话,正不知如何收场,从垂花门处传来禀报。 “婵姑娘哭闹起来,要寻大少爷。” 注1:意思是——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这里我玩了个方言的花呼哨(笑)】 第七十九章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周尚书心中的气业已压下,淡淡道:“既然婵姐儿寻你,便去吧。” 周席玉早已后悔,埋怨自己图口舌之快,叫他爹动怒。 更何况,一切事由造就的悲剧全然落在他父亲身上,作为儿子,他竟残忍借自己的事由往父亲心口插上一剑。 他低低应了一声,可步至垂花门时,咬了咬牙转身回来,对着有些错愕的父亲道:“儿子方才……太冲动了,说的话叫爹爹伤心。是儿子之过,望爹爹阿娘莫放在心上。” 纵使是可以成亲的人,也不过是未及冠的少年郎,又愧疚又放不下面子,只红着脸转身快速离开。 见到傅婵时,一向高高在上的周少爷恶狠狠捏着她的面皮左右拉扯。 “你这没良心的!才第一面!就被一个外人勾了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嘴上发狠,可手上动作却轻乎乎,只落下淡粉色的按印。 他说了好多话,傅婵听不懂。 可她都这般听话了! 爹爹带着她翻山越岭来到京城,爹爹说日后要听姨母的话,她就听,别人的话她都不听。 她寻不到爹爹,便是哭得再丑,姨母叫她莫哭了,她就不哭。 姨母说叫她要听席玉哥哥的话,席玉哥哥的话她就听。 席玉哥哥说莫理睬旁的男子,她远远望见直襟的衣角便躲到树上。 可他们偏偏要来围她,她就将所有人都举起来丢得远远的。 她都这么听话了!他为何还不奖励她! 周席玉过了那阵懊恼劲,低头就见女孩水汪汪的杏眼巴巴望着自己,好似这样一个百无是处的周席玉是顶顶厉害的仙子——只要是他说出的话,她都信。 唉! 他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情感,只觉心口烧得慌,若是不能将她抱入怀中,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周席玉无奈地张开双臂:“过来。” 傅婵登时绽放出一个笑脸,欢呼一声扑进未婚夫怀中。 周席玉将小姑娘抱至怀中,二人一同落坐于窗边的长榻观赏檐下转动的琉璃灯。 女孩兴高采烈地指着灯上的美人,嘴上不停赞叹。 “太好看了!” “这盏也好看!” “那个小人是我!那个是你!” “啊啊啊!那团像宝姐姐家的狸奴!” 宝姐姐。宝姐姐。 一个两个,怎么都被一个虚伪的女人勾了心去! 唉。 纵使他无感梁县主,也得承认,倘若到不得已时,要将傅婵从他心口挖走,托付给另一家,他只肯托给梁宝知。 “县主对你好吗?”他低声询问。 傅婵舔着冰果,笑嘻嘻道:“好,宝姐姐对我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她一连用了五个强调。 真是傻子。只会用一个词。 可他绝想不到,不过半日,她忽然沾染了一些灵气:“席玉哥哥对我最好。我只要席玉哥哥。” 哼!除了嘴甜,一无是处! 周席玉心中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却将人搂得更紧,随后在女孩耳边轻声道:“以后,除开我与你姨母的话,你要听宝姐姐的话。” 他想了想,又添上了句前提:“我们不在的时候。” 一,二,三。 傅婵掰着手指细细数来,烦恼得不行。 这么多人的话,她都要听不过来了。 “为什么?”朱唇粉面的小美人天真无邪地发问,下一息大惊失色。 “难不成你跟嬢嬢也要走?” 周席玉倒吸一口冷气,果不出其所料,不等他解释,便见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打下。 傅婵迸发出尖厉的哀鸣,似是半月谭畔遭不速之客围猎的幼鹿:“为什么!呜呃……我已经这么乖了,你们!咳咳!为什么跟爹爹一样要离开!我不要!我不管,我就是不要!” 傅婵力气大得惊人,反手就将周席玉压在榻上,浑身抽搐,还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周席玉被撞得胸腔闷痛,还要同她比嗓音:“没有!没有!” 这厢闹得不可开交,丫鬟们不敢拉扯,只得在一旁劝着“姑娘快些起来”、“姑娘错怪少爷了”。 周席玉勉强将人反扣在怀中,恨恨骂道:“怎么都改不过来的臭脾气!听人说话!听到没有!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傅婵哭得呜咽不已,一个接着一个打嗝,周席玉如何都无法责怪,只松了手劲,将她抱在怀中无奈安慰:“我……又没有怎么骂你,哭什么!” “少爷,”小厮登登从外门奔至堂前:“夫人来了!” 香汗淋漓的周夫人一见外甥女一把鼻涕一把泪,泪便“唰”地落下。 在外头她是和善稳重的尚书夫人,在府里,她便变回当年那个脆弱的小养女,口中念着“我苦命的儿啊”,一面陪着傅婵落泪。 大少爷的院子闹腾起来,鸡飞狗跳。 周席玉额角冒着青筋,将毕生的好耐性皆献给两位泪人。 得知缘由的周夫人嗔怪:“都是你的不是!不早些说清楚!惹得我们娘俩伤心。” 她细细掰碎给傅婵听:“像以前那样,除开你爹爹娘亲,还有许多小伙伴不是吗?” 傅婵点了点头。 “呐,你就把宝姐姐视作你的小伙伴,要对她好,”周夫人喝了口热茶:“在外头玩的时候,你席玉哥哥和嬢嬢不在时,你就听宝姐姐的话;当席玉哥哥或嬢嬢在你身边,就跟着我们。” 周夫人将傅婵搂入怀中,似是对待刚满月的孩子一般,带着她左右轻晃,且不住摩挲女孩鬓边落下的一嘟囔的鬈发:“婵儿最乖了对不对?” 傅婵破涕为笑:“我最乖!” “你要真心对宝姐姐,还要多跟宝姐姐说话。” “那宝姐姐嫌我烦怎么办?” “谁说宝姐姐会嫌你?谁在婵姑娘面前嚼耳根了?”周夫人蹙起黛眉,抬眼扫视屋内伺候的仆妇。 丫鬟与嬷嬷争先恐后道:“奴婢等不敢!” 傅婵哼哧哼哧半天,宛若蚊虫般哼哼:“在明州的时候,她们说我是傻子,都不跟我说话。” 她迷茫地期盼从周夫人处得到答案:“嬢嬢,我为什么是傻子,我是突然变傻的吗,还是一直都是傻子?” 周夫人一抿唇,别开面,待眼中的水汽去了七分,才勉强笑着安慰女孩:“她们胡说的,就是……就是嫉妒你!对的!嫉妒嘛!嫉妒你可以来京城,嫉妒你还能同宝姐姐当小伙伴,她们都不能呢!” 她又说了一堆甜言蜜语,直将傅婵哄得晕头转向。 接下来几旬,东君每每寅时便冒了头。 才擦白,墙角就被晒得火辣辣的滚烫,邵府的门房蹲在阴影里磕水烟枪,咳了一声,便听大门处如约传来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宝姐姐!宝姐姐!我来寻你玩了!快开门!宝姐姐!快开门!” 昨日刚拨来的小厮咋舌不已,傻在原地——哪家姑娘上门挑衅? 门房管事摇头,后生就是太嫩些。 他将烟管递给儿子,叫儿媳亲自去接。 门房儿媳笑眯眯将傅婵及随从迎入二门,早有内院的丫鬟来接应,将其送至二苏旧局的西厢房:“婵姑娘这边请。” 宝知看了一会账本,见她来了,笑道:“今日家里排戏,一道去看吗?” 傅婵是块蜜糖,甜兮兮地巴上去:“带我去,带我去。” “好好说话。”宝知突然冷脸。 “啊。”傅婵呆呆看着她,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晃了晃。 突然,眼前横眉冷对的美人姐姐骤然笑开:“同你说笑呢。” “宝姐姐又骗我!”傅婵记吃不记打,喜笑颜开地将脸往宝知肩背上蹭弄。 宝知直道:“又来搓揉我,我可禁不住这样折腾,快些安生说话。” 这样一个纯洁浪漫的孩子娇憨地讨她的欢喜,宝知一开始定是警惕:难不成周府对她有所图? 纵使是从十多年前开始复盘,她都无得头绪。 后来她才通过丈夫对于好友家事的透露才模糊了解——多年前明州富商种下的善果在遥远的京城得以收获。 周家真是养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家破人亡的傅婵,怕她孤独,怕她被欺负。 宝知并不反感这场「利用」,她承认,傅婵真真是得自己的心。 有趣的是,在她的人生轨道不同阶段,总是会碰到相似的人。 性格喜好上的相似。 宜曼,梁袅袅,傅婵。 三人在性格上有非常大的交集面积,皆是甜美娇憨的美人。 可傻子天生讨人欢喜。 宝知由着傅婵一路闹着,甚至摘下道畔的野花,耐心做成一顶鲜嫩的花冠,将之戴到傅婵头上。 “好看吗?宝姐姐!我好看吗?”小傻子双眸闪闪发光。 “好看,”宝知轻声道:“很好看。” 还是没有心机的花朵最好看。 怪不得周席玉这般推崇邵衍,某种程度而言,她同周席玉也有相似之处。 他们都机关算尽,故而对上琉璃心般的透明人,一面因内心所想被反映而无处遁行,一面却不能不被吸引。 清爽而干净的东西,对于这样披着人皮、内心阴暗的怪物而言,便是顶顶好的诱饵。 若是因此而被鹰啄了眼,宝知也只能叹美人计用对了人。 第八十章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这府里本有一家生的戏班子,就居于西园里头,可公子来府里丈量,嫌着不端庄,全然打发回雍王府。 故而女主人嫁进来时,一水的生旦净丑皆未料理明白,糊里糊涂的,也没个好本子去操练。 今日倒是头次粉墨登场。 “哟!好远就听见拍门声,不知道还以为哪家山大王打上门呢!” 早已落座的尔曼瞥见相偕而来的二人,起身调侃。 宝知言传身教数月,总归叫傅婵耳濡目染,不用其提醒,傅婵便乖巧道:“尔姐姐好,尔姐姐吃了吗?” 真是孩子。 尔曼对待妹妹们是再温柔不过的人,嘻嘻着将傅婵拉至身边的玫瑰椅。 傅婵人虽被拉走,可眼睛却巴巴定在宝知身上。 “我还能卖了你不成?你宝姐姐去交代一些事宜。” 可傅婵不肯,噌地起身,紧紧跟上即将消失在拐角的宝知。 咚咚跺了跺脚:“这婵姑娘真是的!我们家姑娘对她这般好,也不……” 她本是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可叮叮只轻拽其袖摆,后半句话便凝在嘴里。 尔曼很是心宽体胖,反正在宝知家里她惬意得很。 “同孩子置什么气?有这功夫生气,倒不如给你家姑娘剥几粒葡萄,”这几年她的个子窜了不少,四肢修长,人也丰腴,只是怕燥:“我这头都闷闷的。” 咚咚一听姑娘这话,什么介怀皆抛之脑后,风风火火地指挥起来,要司女端冰碗,要婆子抬冰盆。 西园的仆妇早知南安侯府的谢二姑娘同县主的交情,平日里不得缘由,今日可算抓着机会献殷勤。 待宝知检查过一圈,又叫管事将西园几口大缸的水都填满压盖后回来,就见一副美人卧榻图。 “姐姐竟背着我偷闲。”宝知牵着傅婵,直接大剌剌坐到尔曼斜躺的榻上。 尔曼撑起身来,取了几上的帕子便轻贴在宝知的额角,又取了绢扇亲自给她们二人扇风。 “这般热,还要自己去走一趟,这是何苦?交给底下人去办便是。” 宝知一面唤来温茶,叫傅婵喝上几口,一面又弓指去摸傅婵颈后裙袍领口:“天气燥热,便是更要提防走水。西园多木质器具与绢布,只得更加上心些。” 触手间,中衣都湿透了,可这孩子也不喊热,真叫宝知发愁。 她道:“嗳,都被汗打湿了,还一声不吭。”说罢就唤来芹雅回二苏旧局取衣裳。 傅婵被晒得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地跟着宝知走。 西园的厢房里早摆上水盆,宝知对傅婵的丫鬟满满道:“便简单地为你家姑娘擦拭一下,换上干爽的衣服。” 见傅婵固执地不肯迈入门槛,宝知指了张绣凳摆在檐下:“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听话地擦一下身子,换上新衣裳,好不好?” 傅婵点了点,可每过一息,就听到紧合的门里传出穿破的叫唤:“宝姐姐!你在吗?” “我在,我在。” “宝姐姐……” “我在呢。” …… 过了半盏茶,宝知的帕子都擦湿两条,便见身着粉裙的傅婵笑着奔出来。 “衣服合身吗?” 傅婵摸了摸领口,又捏了捏腰身:“很合适。” 芹雅笑道:“这是县主亲手为婵姑娘做的呢!” 傅婵的嘴张成一个圆,似是求饵的锦鲤,噗嗤噗嗤吐着气。 宝知倒不揪着要她感激,只点了点她的脑袋:“下回不许这样了,若是感觉热要同我说,抽了汗进体,只怕是要风寒。” 折腾了一圈,小钵里的葡萄皮都快满上,好戏才上场。 比之市面上一纸千金的折子,宝知写的故事反而略显平淡些。 故事发生在江南水乡安城里,主人翁既非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王侯将相,也非金玉窟窿里的公主郡主。 知县家的姑娘爱制香,山长家的公子爱跑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没有天降的强取豪夺,亦没有嫉妒的桃花横刀夺爱。 有争吵,亦有谅解。 不知不觉竟过去两个时辰,戏台上的起承转合定格于最后相守于溪畔。 纵使作者竭力保持中立,可文学创作总是不免带上个人的偏好。 宝知摇着扇子,对班主道:“小生扮相倒出乎我的意料,比之旁人,再赏块金果子。” 班主那是人精转世,领着那孩子就给宝知谢赏:“多谢县主赏识。” 傅婵盯着那卸去油墨的小戏子左右瞧了瞧,冷不丁道:“很眼熟。” 尔曼笑道:“你又认识她?” 傅婵摇了摇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却觉这小生好些熟悉。 宝知让尔曼莫再撩拨傅婵,自己一手牵着一人,一道往鹿园水榭去。 “啊,我知道了,她不是长得像,就是,就是感觉像。”傅婵冥思苦想,终于想通。 尔曼兴致浓稠,叫她说上一说。 “她有些像衍大哥!”傅婵语出惊人,还补充一句:“长得不像哩!可气质多像!” 尔曼一听,险些将口中茶水喷出:“天呐,婵儿,你竟然学会了新词。” 宝知当真是好脾气,还给尔曼拭去前襟口沾上的茶水。 “又浑说。” 尔曼笑也笑够了,告诉傅婵:“你宝姐姐就爱那样的风度!小时我们一道相处,我们都爱舞大棍的武松,抑或五明骏马玉玎当的花荣。嗳嗳!偏偏她不爱!单爱逸群之才的武乡侯。” 说罢对着宝知挤眉弄眼,可做妹妹的淡定得很——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的偏好就是清隽书生嘛。 傅婵明白了:“因为她像衍大哥,所以宝姐姐喜欢她。” “啊,可不能乱说,”宝知换公筷给她夹了个卤鸡腿,慢条斯理道:“是欣赏。” “凡是书生,宝姐姐都喜欢吗?” 宝知逗她:“倘若我说是呢?” 傅婵苦着脸,几口将鸡肉塞下肚:“那……那我要当书生。” 尔曼道:“了不得,怕是今日回去这幅说辞,明日就来不了了。” “你想错了,我也不是哪个书生都喜欢。”宝知忙浇灭她的念想。 “那因为衍大哥是书生,你才喜欢书生?” 这话宝知答不上来,是,也不是。 第一面时他那般瘦瘦小小,连个正经印象都没有;第二面起,宝知才注意到这个人。 身着青宽袖袍的公子伫立于人群之中,一言一行,尽显斯文气质。 剑眉星目,只微扬起脸,与那张扬的华贵相较,只温润柔和,似晴空皎月。 非要说,兴许是见色起意? 可他又是那般真诚,只将一腔真情捧到她面前,更不计较自己的得失。 这些话同孩子说什么。 宝知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堆有的没得,另取了话茬,糊弄过去。 傅婵哪里想过来,即便尔曼揶揄的眼神快将宝知点燃,也不见她再说什么。 玩了一天,傅婵才想起来有话要对宝知说。 “宝姐姐,我明日开始不能来寻你玩了。” “为什么?”她耐心问道。 傅婵哭丧着脸:“我要在家里绣衣服。” 下月廿九是嫁娶的好日子。 宝知早猜到了:“好,我知道了。” 傅婵哭得满脸泪泡,周夫人身边的嬷嬷来接时尚且未歇。 “你不能忘了我!啊!宝姐姐!别忘了我!要常来看我啊!” 宝知哭笑不得:“我记着呢。若是想长得同我一般高,记得要多吃饭,别总吃荤肉,多吃青菜。” 真可爱。 只在这一息,宝知忽然通达些许人到中年的邪念。 正是因为身体机能下降,连带思想上都惫于运转,可这时一块鲜活的、年轻的、充满朝气的嫩肉摆到面前,无论男女,都会被吸引。 年轻的身体多美,在阳光下甚至透明得熠熠生辉。 然后看来,多数机遇只导向两条路径。 一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自认为并非遵循本能的动物,道德感终究是占了上风,欣赏过后,也就过去。 二则,小头操控大头,花道通往心口,最终的结局只说听天由命。 宝知胡思乱想了一路,刚踱回二苏旧局正堂,可巧新做的戏服便送来给县主过目。 兴许是同傅婵相处久了,宝知觉得自己都活泼起来。 骤然,一个荒谬的想法浮跃心头。 打白缊书院而归的邵衍同好友在门前分别,便先去正院找妻,却察觉古怪。 “宝知?” 偌大一个二苏旧局只见守门的婆子,从垂花门往中院里走来,竟不见一仆妇。 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本就被汗打湿鬓发的英俊公子加快步伐,亲自掀开门帘钻入正堂。 内厅未点灯,昏黑一片,他贴着墙角待了半息才适应,勉强辨出自己的五指。 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被人拉住,不等他反应,就被反压在垫了席的长榻上。 “哼哼,既然被我抢到这宅子来,就莫反抗了!” 邵衍一僵,确认性地探问:“宝知?夫人?” 压住他的人将他掀过身来,急不可耐地开始撕拉他的衣裳。 邵衍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揪住衣袍的前襟,好似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身上的女子虽竭力摆出粗鲁的气势,实则叫邵衍浑身发热:“呔!进了大王我的床帐,就是我的人了!还想惦念着你的小青梅?哼哼!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 “啊?我没有青梅啊。”邵衍被妻这般上下其手,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各处随之点起火来,甚至无需她下一步指示,就配合地弓起膝盖,叫她跪坐地更省力些,还分心去应答。 ——— 接下来几章角色扮演,开些擦边车,等到了秋闱过后开正式车 第八十一章(h/角色扮演play/边缘性行为)绿 被绿林夫人禁锢的公子浑身热腾腾的,似是冬日清晨被端出正堂的一碟豆腐皮包子,一溜溜往外冒白气。 他原以为她只是逗玩一番,闹闹便休止,却不想那小手四处煽风点火,且有愈加向下的势头。 邵衍发出一声喟叹,喑哑着嗓子,往下一捉,女孩若无骨的柔荑便落于骨节分明的手中:“再摸下去可就了不得了。” 偏偏宝知玩心大起,低垂螓首,在那晶莹温热的胸膛落下一串的吻。 “唔!” 随着她含上那粒嫩粉色的小肉粒,身下的男人骤然绷紧身体,死死咬住后槽牙。 “可不正是被我降伏了!你若是一早便心甘情愿,如何要多吃苦头?”往日矜持端庄的县主犹如抽了芯子,向来冷静的声音附着多重妩媚。 宝知愈演,脑中设定的故事线愈清晰,甚至人物小传皆在心底着墨四五列:“好郎君!你便从了我,让我得一回手。”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邵衍鼻息加重,握住女孩的手就要翻身作主,可下一息,却落得空荡。 嗯? 他呆愣愣地斜靠在迎枕上,怀里的美人倒不见踪影,滚烫的身体尚且浸染于软玉温香的余感之中。 昏暗中,邵衍耳尖捉到簌簌的落衣声,一件挨着一件,窸窸窣窣,只将他伪装的克制温柔都一齐剥去。 “啪”,幻境深处倏忽现出一盏圆角灯。 持灯的青衣美人双目含泪,目光瞧也未瞧脚边散落于厚地毯上的戎装,只快步于榻畔,幽幽屈身,不待邵衍开口,便是一串吹拉弹唱。 “表哥!你……你受苦了!”何其令人惊奇,美人的泪说落便落,梨花带雨。 这……什么? 邵衍被这声回肠百转的“表哥”惊得目瞪口呆,一双凤目瞪得硕大,叫宝知看了好笑又心痒。 可她还是按着心中的戏本走,悲怆地将灯盏放于榻畔的案几,如西子捧心,一面拧着宽袖去按压眼角的泪,一面在男人胸膛胡乱摸了一阵。 娇美的小表妹沉浸于自己构建的故事之中:“你……唉……那母豺狼竟将你……唉……表哥莫怕,已经过去了!” 她似是为殉道者报仇雪恨的侍卫,一把勾住男人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可动作间,业已急不可耐地吻上微启的薄唇。 “好表哥,既然你从了旁人,也让我痛快一回吧!” 啊! 这是什么胡乱的设定啊!怎么不管是什么人物,最终皆导向香奁体! 邵衍忍无可忍,一弯便捉住妻的手腕,便将其拉上榻,几下就剥掉女孩的青衣外袍。 偏偏始造俑者还摆出一副惊恐,一面假意挣扎,一面去扯男人的腰带:“表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大姐姐,我是小妹呀!” 邵衍喘着粗气,低头咬开女孩中衣的腰扣,几下就拨乱显出鹅黄的抹胸。 代赫色的烛光为莹莹酥雪镀上一层银润,随着女孩已经乱了章法的呼吸上下起伏,而目光随着软雪往中里逼近,便猝不及防地滑入深深的沟壑之中。 “还是别喊我表哥吧……”他艰难地开口:“某衍有妻有家,实在……背德……。” “哈哈哈!” 宝知扑哧一声笑出声,双手搭放于耳畔,一副毫无戒备的模样。 怎么是这样的反应呢,乖乖。 他左右瞧了瞧,反而羞赧了一阵,赤着双耳便将脸埋入粉团子中央,手便悄无声息往下探去。 果不出索然,触手间冰凉一片。 邵衍弯着拇指腹,一前一后耐心将松软的白牝往两侧挤开,徐徐用指腹一圈一圈的纹理在花核尖上碾磨。 随着其手上动作,女孩的笑声低了,转而发出或痛苦或快乐的哼声。 快感将她冲击得昏头转向,叫人浑身发烫,纵使垫了席,与皮肤接触的那块好似生了火炉,热烫无比。 好不容易享过一遭,宝知往外挪了挪,无意蹭过一处硬物,随之拧转花核的动作变得更为急躁。 她犹豫一下,在喘气间口轻声问道:“想插进来吗?” “不行!” 他立即反对。 是不行,不是不想,在他的心里,头回的场景该是要筹备得尽善尽美,先是有什么缘由,再是什么衣着,二人一道用过美酒,再在撒了花瓣的拔步床上相互打开身体。 若是宝知知晓他的心境,定是要大呼少女心。 可她不知道,却善解人意得很:“不全进来,可以进来一点。” 进来一点…… 真可恶,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都是嫁人的小妇人,还一副不谙世事的体贴。 哪个男人愿意只进去一些? 可他被诱得七荤八素,嘴上说着“不好吧”,手上倒急促地将二人下裳胡乱扯下。 “怕吗?”他握着滚烫炙热的阳具,在柱身上套弄几下,便将顶端抵上花口。 宝知被烫得一颤,全身的感官皆集中在相贴之处。 邵衍恍惚觉自己化身为热炭,叫他的妻一会在三伏天里挣扎,一会在鹅毛大雪里哆嗦。 越是到这样的境界,她的心却越乱。 一会想着会不会找错口子,万一插到尿道岂不尴尬;一会想着他们两倒是调了头,往常不是男子哄骗女子【我就进去待一待】,怎么转到自己,反而是她要宽慰他「莫害怕,就进去一点」。 骤然,宝知浑身一抖——邵衍坚定且缓慢的进入她的身体。 想是方才动情,花道里湿润得厉害,无需男人事先用手指开拓,便一张一息地将光滑的蜗牛首一寸一寸含入。 邵衍忍得双手发颤,只进了些许便感前段压上一层软膜,他骤然大喘一口,低头去衔女孩的唇,可他一弓身,有些弯翘的茎身换了角度,蛮横地往花壁斜向上一戳。 女孩攀附着男人的肩背,双眼紧闭,徒睫羽如被风雪欺压的娇蝶,在烛光中颤抖。 真美。 邵衍吻着妻,双眼却紧盯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生出一丝感动,随即沉腰抽出,又一次撞入。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真是圣人,说进去一点便只进去一点。 宝知也是这么想的的。 所以被他黏黏腻腻地射了一腿心浓精的时候,她咬着男人坚实的肩膀,淅淅沥沥地同他丢了一场。 第八十二章(h/前戏/角色扮演嫂子小叔子pla “……容启。” “容启!” 肩背被后侧猛地一戳,邵衍才回过神来,不自然地转过身:“怎么了?” 晏非白有些不高兴:“你在想什么呢?我说,等席玉成婚后,我们一道去长留山跑马。” 邵衍歉意一笑:“这如何是难事?左右他成婚不过是三四日日的光景,算来定是延逢秋假,我们三人也去松松筋骨。” 他的话果然没有过好友的耳! 晏非白红着耳朵,低声道:“你,你是故意臊皮我不成?” 邵衍讶异地把眼瞧他。 小少爷把心一横,直白的说出来:“唉,我,我,我想着把县主和嫂子也请去,咳咳,然后……” 邵衍了然,揶揄他一阵:“原来不是为了我们,而是别有用心呐。” 晏非白自是羞赧,却坦白心声:“没办法,那长留山的传说人尽皆知。” 邵衍疑惑,若是谈起长留山,纵使他想破脑袋拉纤至自家,也只能想到京城梁家的祖坟便是坐落于长留山。 除开此,难不成还有他不知的典故? 兴许他的不解毫不加掩饰,晏非白才认定他并无取笑之意,反而颇有主人翁的姿态同他传道:“你竟不知!便是上月起,京中就有传闻,若是一男一女同赴长留山西畔山腰的萃居苑,且一同将红绸带系在……系在相思树上便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倒好,错了峰!避开人潮多时,现下除开那传闻,多的是郎君姑娘一道在长留山游玩。” 总归未成亲,说起相思云云词,倒把自己逼得满脸通红。 县主是规矩人,晏非白怕过不了这关,故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期盼这枕头风来得凶猛些。 可阿衍亦为循规蹈矩之人,晏非白将请求包装一番后,暗地里终归鼓足勇气才肯托付出口。 无需他纠结许久,邵衍便轻快地应下说客一职,且表示会竭尽全力同妻说道缘由。 唉!真是我的好兄弟! 晏非白喜不自胜,甚至不顾众同窗正投入的早读,噌然起身,握紧双拳。 邵衍倒抽一口冷气,趁夫子背身,忙将晏非白拽落座。 看着好友喜滋滋的神情,邵衍也止不住弯了凤目。 笑着笑着,他心中生出一丝落寞。 为什么会答应呢?自己问自己时,无需掩盖——他绝非面上所现的翩翩君子。 除开晏非白晏家子弟的外在身份,邵衍想来,他该是移情。 有时,他也分不清,自己对晏非白的好,究竟是因为好友之间的互相关怀,抑或是心底的代偿。 十余岁的邵衍懦弱、胆小、无力,无法救下比自己小许多的弟弟,故而延续至今,他便真心实意对待两位比自己年幼的好友。 好似现在对他们这般好,就可以弥补曾经的遗憾。 也许只是他逃避的借口,好似他这般温和,这般善解人意,就可以脱去过往,心安理得地平静生活。 伤害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掩饰也无用。 况且,他不过是竭力给自己找借口自洽。 人在手札中尚且会说谎,更何况他现下抽离出的胡思乱想:因是近水楼台,他同席玉可谓是异生兄弟,同进同出,他不是不知晓非白的烦躁;也正是因为他发觉了,故而要卖他一个好。 即便是友谊,其中之人也难免感受到忽略。 现在的他并非当初嚼着拌有尘土的素斋得过且过的野狗,别人有的,他的妻也要有——他需要助力:世家、权臣。 邵衍别开脸,悄然叹息。 他业已成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因令月之乱,南安侯府借机同世家攀上干系,这会概是巴不得叫谢二姑娘同非白共处。 而现下风气宽松,多得是未婚男女一道出游,且有宝知相伴,该是妥当的。 邵衍只应他全力一试,尚得到晏非白的感恩戴德也不为过。 此事一举两得,宝知略想便点通,霎时绽开一张甜笑,落座于圆桌畔时,一面拄肘托腮看男人用金盆洗去尘土,一面拖长嗓音。 “既然我做了王母娘娘,那可问黑牡丹公子如何酬谢我?” 邵衍歪头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叫我俯下身作四蹄驮了夫人去!” 哼哼。 宝知心想,等下也不知你可否这般淡定! 果然,饭后二人一道在园中漫步,邵衍未卜先知,时刻猜想妻下一息是否「戏心大作」。 至到被妻送至书房,他尚且提防着,可见她一脸体贴,他反而心底空落落。 啊,角色演绎的兴致过了吗? 他虽然害羞,可实实在在乐在其中,只不过是扭捏些。 谁知道闺房里还能这样…… 难道他欲拒还迎被宝知误解为抗拒? 邵衍烦躁地将笔搭于白玉山笔架,眼瞧着左手沾上的墨汁,愈是盯着,眼便愈生疼,心也烦躁。 他这是怎么了。 白日里因为总想着床帐往事而失神,本预备着今日回来定是要义正严辞地同她辩驳,要她保证日后不耍这些花样。 可她真一副结束的模样,他反而失落。 前人诚不欺我,美人乡,英雄冢。 邵衍从怀中掏出帕子,随意擦拭墨汁,抬腿便往二苏旧局而去。 跨过垂花门,他鬼使神差往小轩窗处一瞧。 并非灯火通明,好似那个总候他归来的美人早已无影无踪。 那阵邪火便从眼底往下燃烧,将男人烧得晕乎。 他梗着喉咙,先转去汤池,清清爽爽地洗一场后才肯回到正堂。 一派仙人气度的公子一脸正气揭开珠链命丫鬟们皆退出去。 床帐早早落下,可遮得不掩饰,隐隐约约露出夜明珠的余光,一道一道,将帐内起伏的曲线割得四分五裂。 “宝知。”他轻声唤了一句。 帐内的美人发出一声娇怯地惊呼。 “啊!你,怎的是你!” 宛若受难的黄鹂,只诱人再探。 邵衍屏住呼吸,伸出指节清晰的手,轻轻挽住右侧块床幔。 西子蜀锦触手生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浇灭男人的压抑许久的欲念。 平日里裹得紧实的美人背对来者,身上不着寸缕,光洁的肩背宛若过水的素玉,偏偏那拆下的长发霸道得很,将软玉遮去六分。 “二弟……怎么……怎么是你!”美人似被唐突得不成章法,慌乱地将薄衾挡在胸前,可顾前不顾后,动作间侧身,只将风光泄露。 啊,今日玩这般大! 邵衍纵使再大胆,只敢往姑娘与采花大盗方向侧想。 谁曾想,还有这样的设定,他甚至生出一丝愧疚与不安,好似他真是那趁着兄长不在府内,硬生生闯入长嫂房中的纨绔。 可鼠蹊部的抽搐是真实的,阳具被激得直戳寝裤,将那块布料濡湿得深暗一片是真实的,鼻息间女孩的甜香是真实的。 男人眼眸幽深,施施然侧身落于床沿,闲闲探出两指,前后一点一跃,好似小人寻秘宝般行进,不疾不徐,只一下一下「走」近女孩不住轻颤的软臀。 “这样的嫂嫂,弟弟还是头回见,叫弟弟好些艳羡大哥哥。” 明明是自己的安排,宝知却生出错觉,好似自己真为独守空门的嫂嫂,无助地面对强势的侵略。 她心底恨恨:嘴上说着不好,自己倒是玩得开心! 女孩一副雨打芭蕉,垂着螓首,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咬了咬唇,可出口却是真切的乞求:“二弟,我,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欺我了!若是叫你哥哥知道,那我,我该……啊!” 她话未语毕,便化作一声娇软的呻吟。 男人早于话语间逼近,一手便从身后软雪沟壑往下,中指一压,便塞进半指节,借着花道沁出的黏蜜,一上复一下,戏弄进出白牝,将红艳艳的腿心逗得泥泞不已。 女孩拖垂的黑睫微微抖动,一面颤抖着小口小口吸气,一面伸手按住地下男人作乱那手的手腕,只可惜中了圈套,无支撑的衾背便滚过水喷桃花,簌簌压在绵软的小腹上。 倒歪打正着中了来者下怀。 微颤的酥雪往下头一压便落于邵衍空出的手心,他托着底圆瓣,有些不庄重地往上一掂,骤然通达——为何昨日回府时,她正居于玫瑰椅一心一意做了好些针线。 真叫他不知如何疼爱。 男人腾出中指与拇指,犹若座上慈悲的观音,只一捻,将嫩红的桃尖碾捏着坚挺起来。 邵衍看得眼热,却不自知脖颈处突突冒显根根青筋。 清俊守礼的观音婢沉浸于禁忌中的急切,倏忽间侧斜了面,将抿得水光潋滟的薄唇贴近水滴般的酥乳,落下一连串水润润的红痕,最后攀爬上朱顶,一卷舌,将红果纳入滚烫的腔中。 正如他所料,女孩被吮吸去三魂六魄,自当颤巍巍捧住始造俑者作乱的头,发出一声嘤泣。 每每口舌间翻江倒海一会,她便咿呀一阵。 邵衍真想就这般含着她,将她藏在腹里,每日带在身边;又想化作她心口高耸雪峰上的茱萸,向下永远驻扎于此,生生世世,只同她合二为一,即便是山崩地裂亦无法将他们二人分离。 他是真的爱她。 男人发出一声喟叹,却无法描摹此刻的心境。 她这般好的人,是他的妻,他的正妻,他的县主,他的君主。 做臣民的,为主上肝脑涂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铜青微光只勉强照亮男人的侧面,宝知挤了挤眉心,努力睁大双眼,即便撑得眼角滚下一溜清泪,也无法辨清他的神色,“好嫂嫂,叫我一声吧!你也是想我的,不是吗?” 沙哑暧昧的低喃逼近女孩的耳畔,他一面含咬肉哒哒的耳垂,一面将她顺其自然地扣入怀中。 “二弟……别这样,我……” 纵使宝知热颊赤气促,香汗只一道跟一道滚落,仍忠实扮演着挣扎于道德和欲念之中的长嫂。 可上下攻势这般猛烈,纵使她是圣人也不得拯救。 甬道里的嫩肉一层压着一层,修长的指节才插进一节,便争先恐后地吞入,热情地包裹着,邀其深入。 邵衍愈是轻车熟路,宝知便愈是在他身下软瘫成一池春水。 索性痛痛快快抛开一切,一道肆意沉沦岂不美矣? 第八十三章h/女上位花心柔软春含露 她曾经历过几年重压阶段。 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睁眼,沉默地洗漱过后,便驻扎于图书馆固定座位上。 外人看来,只是一个自律好学的形象。 但无人知晓,她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熬到一点才勉强得到睡意。 后来,她无意间发现解压的方法——看片。 粗暴的单方侵略、温柔的相互抚慰、冷漠的旁观自慰。 隔着屏幕,男人结实宽大的身体不容反抗地压上女人柔软细腻的胴体,或传统体位,或站立,或跪入。 所有姿势里,能够最大限度上让她身体发热的便是女上位。 这种禁忌感结合着掌控欲,实在……令人欲罢不能。 故而,男人俯下身时,她伸手轻抵压下的锁骨。 “怎么了,不舒服吗?”男人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角。 “我……我想在上面。” 外人面前风光霁月的公子臊着香皮,却也乖顺地躺下,握着女孩的纤腰时,讷讷地警告:“不能趁我不备……塞……塞进去。” 回应他的则是女孩恼怒地伸手,将他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失去了视线,肌肤接触带来的刺激逐步攀升,宽阔的床帐内女孩压抑的轻吟,敏感湿润的蜗牛首触碰到的冰凉滑润,还有耳畔的心跳。 噗通。 噗通。 他的心跃得这般激烈,似是雷声。 宝知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性地用腿心一贴,邵衍竟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他又这般硬,这般烫,那叫人不安的心跳频率似乎通过两人相连之处传递而来,将她传染得浑身绷紧。 她下意识想拧臀躲开,可素来温和守礼、万事讲究点到为止的男人此刻强硬地掐住女孩,不容许她有半点退缩。 平日里温柔的草木香化作强势的气息紧紧将风波中的女孩裹挟,邵衍被挖掘出的阴暗终于暴露于妻的面前,挺起腰身,有些不知轻重地撕咬挺立的茱萸。 又咬又吮,好似那嫩生的小孔里隐藏了浓稠的乳水,只要他再汲取、再挑逗,便会喷涌而出,乳香夹杂甜香,将他的心装得盆满钵满。 宝知真真是骑虎难下。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在多重刺激下,两瓣花唇自主地吮吸起布满青筋的柱身。 这具身体不复新婚夜那般青涩,得了夜以继日的抚慰,一寸一寸,绽放出成熟的气息。 正是开得恰到其分的花朵。 宝知夹着他的腰身,恍惚自于自己的处境,一会仿佛于成安的官道上策马,一会犹如置身五马山。 捂住男人眼睛的手早已软得摸不着边,颤抖着与他十指相扣,以此借力,她不受控制地起伏。 阳具顶端滑落的粘液同女孩身体深处喷洒的花液相融合,淌过腿跟、内侧,黏稠而缱绻,将两人相连之处打得狼狈不堪。 宝知动作又这般快,直直打出一水串的白沫,直将他鼠蹊部的耻毛刮蹭得水亮水亮。 尘柄肿胀着,往上翘弄,而蜗牛首吐出的清液猛然沾上徐滑而过的花核,带出一道暧昧的清丝。 业已是成熟的果核比之寻常肿胀出一倍,娇怯地从松软的白牝里探出头来,可不巧,被男人伸手捉了个正着,被揪住搓捻一阵,好不可怜。 快感逐渐在身体最隐秘之处堆积,将小腹冲击得酸胀不已。 这是她最敏感的死穴。 他知道,偏偏每次都要欺负她。 宝知带着哭腔道:“不行……” 男人察觉到女孩腿心抿咬柱身速度加快,手上的速度不减反增。 终于,在邵衍殷切地照顾下,宝知全身一颤,簌簌抖动,腿心涌出一阵滚烫的稠液。 她失神地趴伏于男人的胸膛之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忽生出失落。 下一息邵衍用力地环抱住她,在她耳边发出一声闷哼。 两颗滚烫且跳动的心口毫无遮拦得贴着彼此,将她心中蓦然而生的不安填补得满满当当。 性爱,性爱。 性过后,紧跟着爱。 有时候宝知不太理解他的欢喜,她亲手给他做一件衣裳,他欢喜;她来接他,他欢喜;她睡时喜欢抱着他的头,他欢喜。 宝知不懂,可她知道他爱她。 ———- 嗯,感觉很久没有这样写一下作话了哈哈哈哈。大家最近过得好吗,是放假了呢还是工作,现在七月高温,希望大家注意避暑,身体最重要。 我想大家也感觉出来我前段时间整个人状态不太健康,但都体贴得包容我,呜呜呜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 我只是在创作方面有点掣肘的感觉,写剧情塑造人物,我把握节奏,就需要前面描述得很惨烈,才能烘托人物和推动情节;写男女的互动,我想放肆一点,写得能让人心跳加速,能感觉到缱绻的氛围。可又有点扭捏,会有(这个词会不会写得猥琐粗鄙)(这个描述会不会让部分读者不安)等等,但叫自己收敛一点去写,我感觉每个人物都木讷地站在原地,像是体面的人偶,不许有衍生的情感,不许有多余的解读;宝知和邵衍就像是守礼斯文的传教士,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没办法找准那个度。 正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自己,有时候怨恨自己没有灵气,有时候又阴暗地指责自己真的没有错吗。 前几天清理书柜,找到很早以前的日记本,是我高中时候的日记,本子正面写日记,背面倒转一个朝向来写小说。 我记得我高中的时候沉迷耽美小说,所以技痒自己写,记得好像是一个书生从山上坠落,结果来到了鬼怪生活的小城,借居在城主府中,一起探案的故事。小说很短,十几张,翻一翻就结束了,我还在结局煞有其事写下完结的作话,好像真的有读者来看(实际上给前后左右桌看过哈哈哈) 看完后反而放松了神经,正如我在那本已经泛黄的笔记本里说过的,第一次创作,肯定要犯错,但是能写完就已经很好了,而且,能写文能创作真的很幸福。 是哦,能创作真的很幸福。 我打算撒开手去写,可能用词会不贴切,可能情节不抓人,但是第一本书,就放手去写吧! 如果这份幸福和快乐能传递给屏幕前的朋友们的话,那就太好啦! 第八十四章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相华大街送离了数辆华盖马车,逐渐恢复往日的寂静。 邵府的门房取了把箍紧的大扫,嘴里哼着“村子不知春寂寂,千金此夕故踌躇”,将府前作雪花散落的炮皮笼统扫到一边。 “明日我出门一回。”宝知一面通发,一面让婆子告知马夫,让其早起时预备着套车。 邵衍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绞发,随口一问:“可是去侯府?” “非也,”她取过白棉布,爬上软榻,跪立于男人身后:“我要去祭拜祖父与爹娘。” 宝知进一步解释:“傅姑娘今日成亲,想来该是有些时日不会上府。我想着,你下月便要上场,我要再同祖父、爹爹说一声,再烧些夏衣,送些甜果。” 她将那湿润的青丝拨到他左肩,下巴便压上滴湿几点的寝袍,从后头黏腻地缠住邵衍。 “你会来接我吗?” 女孩的声音宛若白鹄掠水,轻软无痕,好似在问他,又好似在问自己。 可她本就无需他回应。 宝知霸道地要求:“你要来接我!” 简单数字,在男人耳畔抑扬顿挫。 “是,”邵衍轻声一笑,反手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发顶:“我本便是要来接你的。” 宝知是好强的孩子,开口前为自己定下平举双臂单行过一条窄木的目标,心底没有把握。 可的确叫她得到了。 她夺得了无人知晓的赌注,得意洋洋的,好似打了一场胜仗,扬起脸胡乱地亲吻邵衍细长的脖颈,将他闹得沁出一层粉热。 她是无事人,闹过就闹过,转头睡得香甜,不想那厢甜酒下肚,熏红了公子的脸,也熏乱了公子的心。 可怜他被满脑满腹的隐晦搅得不得安寝,只不住在妻温软的杏腮落下胡乱的吻,挨到更声渐渐,她迷迷糊糊同他爱娇,书生才强将一腔绮丽所思摁得齑粉,勉强睡去。 宝知哪里晓得这些,刚擦白便被男人起身穿衣的簌簌声唤起,歪倒着探身揉眼,黏腻着声音让他带上药丸,莫要中了暑气。 邵衍再燥热的心都要被她软化,钻回帐里,从层层的被衾中将人挖出亲昵。 宝知一醒一睡,等至惠娘再次来到床边,才悠然转醒。 她呆呆望着帐顶,分不清究竟是梦境抑或现实。 原来做梦也会一断一续。 “现下至何时辰?” 宝知张开手心,抵接住一个哈欠。 惠娘一面利索伺候县主穿衣,一面答道:“才过巳时。” 宝知“唔”了一声,将口中的青盐水吐到瓦口坛中。 “我只简单祭拜一回,便让敏娘跟我一同去吧。” 敏娘笑嘻嘻道:“那这般,县主依奴婢一回,往珞珈门那一绕,买些梅花饼。” 丫鬟们屏声静气地将装有早膳的小碟摆上八仙桌。 宝知笑道:“买,都买,再去西街买几只烧鹅。几日不吃倒馋嘴得紧。” 贴身丫鬟宠她,知道傅婵不上门,自让她多睡些,只是宝知也未料到,自己竟睡得太久,匆匆用过一些便带上祭拜用的银器瓜果,登车离府。 本便是寻常日子,从西市往南城门,一路上畅通无阻。 宝知预备着同长辈们说说话,带了人多反而聒噪,加之祭祖宅邸处自有梁家远亲,哪里需要浩浩荡荡的,只笼统套了一辆马车,身边带着两位丫鬟,一是敏娘,另一则为松萝。 松萝是头次跟着县主出府,盯着其他丫鬟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受宠若惊登上马车。 她原伺候过太夫人,也随着一道上贞观寺烧香。 做儿子的纵使同母亲不亲近,可定比照着上乘规格来孝敬母亲。 松萝私以为陈氏的马车内饰布置得已是自己认知的顶端,现在上了县主的马车,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感概——何为门当户对。 先头陈氏的奶嬷嬷曾谋划着叫自家外甥女嫁给公子,闲来没事便在她们这些小丫头片子面前剔牙:“你奶奶养的姑娘不过是商户家的庶女,只因有个秀才哥哥,才同那高门攀了脚跟!我那外甥女还是正经的秀才女儿!怎么嫁不得哥儿!而且整个陈家村哪家姑娘颜色盖得过我那外甥女!” 陈嬷嬷吐了口唾沫,压着鼻子,面中的横肉往两头一挤,像连环画里的黑毛怪,发出又尖又细的指摘:“什么侯府表姑娘,没了娘老子,拖着个没长毛的小子,也敢来攀附王府的公子!听说十四五还跟姨父表弟一桌吃饭!呵!没教养的小娼妇!” 小丫鬟们哪里敢争嘴,只一团稚气哄得那张毛脸心花怒放。 可顷刻间,只手遮天的陈嬷嬷被赶到庄上,不可一世、三更半夜闹气折腾小丫鬟的陈姑娘便哭哭啼啼地被撵出府。 又有谁敢取了这种没名堂的腌臢递到仙人一般的县主面前——想来县主就算知道,也从不放在眼里。 果然, 家财不外露,名声不外扬。 若是叫人早早知道内里的金玉窟窿,这凤凰蛋可还会落到自家巢中? 而她松萝,可有机缘能同前些日子拜访的袁家少奶奶一般得了恩典,高嫁出去? 宝知半靠在软榻上,葱白似的指节徐徐划过膝上《公羊传》的扉页。 看久了头昏。 她左右转了转脖颈。 “禀县主,”马夫禀报:“还有三里便至修枫园。” 修枫园便是梁家在长留山的别院。 宝知匣了书页,置到一旁。 敏娘打着扇子:“县主可头昏?可眼花?” 松萝跟着大丫鬟数月,有眼色地端了碗绿豆汤呈上去。 汤色碧绿,温度微凉。 宝知正要用下,忽闻窗侧侍卫禀报。 “禀县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但说无妨。” 今日她只带了两名侍卫护卫,其一曾在禁军中任职过一些时日,很是敏锐。 那侍卫简单汇报:“属下在来路上望见一段路径侧有一处树林。不知是否多虑,但属下察觉有不明来者卧藏其中,窥视马车。” 属下禀事自然是谨慎用语,宝知放下碗,往后一靠。 上山之路仅此一条,若是遇袭…… 她近月来若不是其他家递请柬,自是居于家中避暑,连店铺庄子管事汇报皆上门而来。 宝知想不出自己何时侵夺了他人利益。 这来者是为何而来? 是敌是友? 是冲她而来的? 难不成是府里不干净,递了消息出去? 也不是没有的事,在南安侯府便被她捉了一次冒头。 可即刻掉头定令人生疑,折返回去还要路过树林,若是来者发难…… 让侍卫回去报信? 不妥,不说一来一回花费的光景,且仍须经过树林,难保不会被捉擒。 她是他们的主人,有责任庇护他们。 且邵衍晚时要来接她,他今日去书院,身边只有一小厮一侍卫,若在树林遇袭…… 宝知屏住呼吸,只觉灵肉都抽离,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寸长的指甲嵌入掌心。 对上丫鬟们惊慌与担忧的眼神,她安抚一笑,可眼底却聚集冰冷。 不行。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敏娘,佩剑你可随身携带?” 听了侍卫的话,车内的女子皆不安起来,听到县主问话,敏娘忙答:“带在身边。” 说罢从座位后抽出剑套。 松萝脸即刻惨白,她只在这几月跟着大丫鬟练拳,若真碰上歹人,怕是跑也跑不得。 宝知安慰她:“莫怕,不过是隐隐蛇蛇的事,我们只预备着。” 话是这般说,可她还是吓得不行,亦步亦趋跟着敏娘。 看着宝知面色如常同梁家一婶娘应酬,松萝实则不住敬佩。 用过午膳,宝知便直截道:“晚间家中有客,侄女便先去祭拜祖父与爹娘,早些下山去。” 梁家婶娘一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怎么先头不曾听你提起。” 宝知装作没读懂她的急切:“都怪我睡迷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前往陵园。 没办法,现在因为未知,故而她只能将除自己人以外的来者皆解读为恶意。 墓碑周身被照料得清清爽爽,摆放的瓜果点心皆是新鲜的。 宝知并未见过祖父,只恭敬送上提箱里的清酒。 “孙女拜见祖父。”她恭敬磕了一个头。 丫鬟与侍卫候在陵园口的一排矮屋檐下,离得远,宝知便自由地坦述:“请祖父保佑孙女的夫君邵衍下月秋闱一切顺利,金榜题名,打马游街。” “祖父,孙女婿邵衍,相华大街的邵衍,您别认错人了。是邵衍,召耳的邵,人水行的衍。” 她似孩子一般胡搅蛮缠:“祖父可是名冠京城的大才子,可千万要保佑孙女婿。” 宝知絮絮叨叨:“虽然孙女一直认为读书并非唯一出路,纵使夫君不追求功名也无妨。可他那般努力,若是得不到回报,孙女真心为他不平。” 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考试,自然明白,并非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人的天赋不同,且理解能力不同,有时往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才能得到些许回报。 她自家很是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付出与所得的比例,可落到邵衍身上,宝知却不忍。 她不忍心他夜以继日地用功,最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跟爹娘说话那便是更直白了。 “爹爹,好爹爹,求你了。好爹爹,保佑女婿在下个月的秋闱名次名列前茅,金榜题名吧。” 宝知挽着袖子,将杯中酒水绕浇于梁礼的碑石前的砖地。 “女儿再敬爹爹阿娘一杯,好爹爹,好娘亲,你们就一个女儿啊,就请父亲母亲大人保佑吧。” 忽然间,从远山上送来一阵凉风,将女孩头上的垂柳步摇吹得流苏叮当作响。 这风何其温柔,从宝知的面颊拂过。 宝知眯着眼,沉默一阵,笑道:“反正,女儿就当爹爹阿娘应下了!” 她一面收拾箱箧,一面轻声同爹娘说小话:“守陵园的族人可好?但我瞧着,总有古怪。” 宝知叹了口气:“不知今日的回家之路可否安宁。” “不过,我不怕,”宝知提着箱箧,蹲下同爹娘说最后的话语:“别担心,我是梁家的女儿,哪里会被人欺负了去。” “宝知走了,日后寻了由子再来祭拜。下回定带上喻台。” 第八十五章凄厉霜风入夜听,星光万点月飞空 夏日的白昼彼之三季,满盈余出一两个时辰的光亮,纵使这般,山间只亮敞敞,风吹过时竟先行探得秋初的冰凉。 原是迎来傍晚的预告,弱小的动物避之唯恐不及,口里叼着浆果草根,窸窸窣窣往洞穴逃去。 “驾!” 骤然,一阵急促的声响自高处往下疾驶而来,将山道两侧树木上的鸟儿惊得各自奔。 一辆华盖马车自投入奔逃的队伍,似有洪水猛兽追逐,不管不贵,失了来时的矜持稳重。 仔细一瞧,两佩利剑、着软甲的侍卫驱使着高马紧紧庇护于马车左右,且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稍有枝叶垂下,便被无情砍倒。 那驾车的汉子面目涨红,满头大汗,将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硕大盘虬的褐肉块,前胸后背裹着两块剑鞘,末端的凸起恰好将簌簌滚汗的后颈遮得严严实实。 他是土生土长的陇西汉子,在封将军的麾下饲养马匹,不想主上得了青眼,跟着一道鸡犬升天。 陇西人忠诚豪爽,三爷瞧得起他老刘,指派他去伺候天家的贵人。 要是放在三十年前,老刘想了也不敢想。 来时担忧,听说京城人瞧不起外头的土包子,又是皇家的人,姓国姓呢! 嗐!呔吓人! 可那公子衣袍飘飘,便是马吃何饲料、产崽期云云都亲自过问。 后头他便定下来,一心一意为县主驱马,婆娘也一道接来,家中只会挖蚯蚓捉蝈蝈的大儿子得了县主的赏,送到旁街的小书院开蒙,不爱读书的几个小子要么去县主嫁妆铺子学打算盘,要么干脆跟着护院学武。 县主这般好的人! 前方来袭不明,在短短时间内下达指令:只管往前奔去,若是能逃回京中,快些拦住公子,一并多带些人来支援。 想到这,老刘再次狠狠抽打马匹,心中盼着:跑快些吧!再跑快些!我老刘汉子一条有甚么可怕,可县主这般好的人,若是应了适才发车前的猜想,无得全手全脚回府,年末又如何上对角拜见三爷! 另一厢,宝知单膝跪于马车内,一手握剑,一手把着软榻板边,沉稳地同丫鬟交代。 “我思来想去,概不是求财,若是求财定是一路跟随至别院。想定是冲着我来!”她一面下了定论,一面交代丫鬟:“我摸不清来者有何许。若是,若是,林间来者发难,你们便猫在车里,待我下车后,跟着马车回城,若是半路遇着公子,千万拦着,叫他莫要冲动。” 丫鬟们同她一般蹲坐在马车上,因行车之快,左右晃动,勉强扶着车壁稳住身型,还要小心地上滚来滚去的茶盏。 宝知进一步细分任务:“敏娘回济北伯府寻伯爷;若是前句所言时未在来路遇到公子,松萝便去白缊书院寻公子,若遇着公子,便听从敏娘的指令。” “有心救我之际,定要先行保住自家性命。” 她见松萝业已止不住齿间打缠,便是敏娘也白着一张脸,倒真心实意地安慰她们:“也不过是没影的事。退一万步说,若是怕了,苟逃出去后寻地方躲起来也无妨,自家性命守着才是要紧。” 敏娘闻言,登时大哭起来:“县主说的是什么话!若是叫我自家背主逃命,何苦教我剑法保命?快些取了绳索将我勒死才是正理!” 想来她真是气急了,话间什么礼仪都不顾。 宝知怎料到她反应这般大,且要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时,她骤然面色一变,迅速往前一扑,将两人压倒在身下。 两支锐箭带着千军万马之势,穿车壁而过,直凛凛钉入内车壁右侧。 松萝发出一声尖叫。 “啊!” 若不是县主机敏,她与敏娘怕是要被两箭一前一后钉于车壁。 马车骤然急刹,惯性使然,三人便糊糊滚成一团,直冲向车门。 “县主!” “县主!” 侍卫与马夫的喊叫一声挨着一声。 “无妨。” 宝知一面小心避开头顶上的箭身,一面回应属下。 所幸她们谨慎,并未坐于来时座位,只躲于软榻案几之间的矮处,否则纵使是她,也难以招架。 众人便闻侍卫喊道:“来者何人!我家主人乃圣上钦赐县主,无意与你等交战!” “桀桀桀!” 那笑声似是从左侧树林里传来:“只可惜运气不好!见到不该见的……” “救命!救命啊!梁县主!救命啊!” 一声尖锐的求救声打断了催命钟,随之而来的便是孩子在襁褓中不安的哭泣。 又一来人道:“哈哈哈哈!若是有天家县主同行,这小殿下在黄泉路上好歹有人照料!” “好歹叫他吃口热奶!” “哈哈哈哈!老兄真有才!” 侍卫怒斥:“放肆!天潢贵胄岂容尔等口齿间亵渎!” 宝知闻来者挑衅,自淡然相对,而将身往门帘处凑了凑:“老刘!可伤了要害?” “不曾!只削了头发,倒不俊!” 宝知轻声一笑,只将宽宽松松的外袍往两侧一拉,随意往矮塌上掷去,复揪起缂丝交领裙袍的下摆。 只听撕拉一声,比照脚踝的长度的软棉便被割下一圈。 宝知随手将砍割下的布料塞到软榻垫下:“回府后,让陈姑姑给你配几月的芝麻丸!” 趁着侍卫在外头周旋,她低低道:“可冲得出去?” 老刘往后一倾,苦笑道:“县主,估摸着十余人,七八人在林间,五人挡于马前五六步。” “可有路障?” “无。” “好,”宝知嘱咐:“待会不必管我,只管捉空口往外逃去,若能逃出去,便去内城东街刑部寻谢四爷,道梁家亲戚明日公子遇绿林了,若是你怯了,也无妨……” “县主太小瞧我陇西人!” 身着褐短衣的来人早已不耐,那铮铮的大刀只闪烁着凌光,呼喊着鲜血。 “好!好!好!不愧于陇西封家部下!” 老刘只感后背门帘一飘,眼前一晃,溶溶月雨花锦上的白鸠暗纹只一闪而过,旋即,落至马前。 “啊!” 本不怀好意盯着大马流涎的歹人还未看清来者,便同一家兄弟阴阳分离。 另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亦或被喷洒的鲜血迷了眼,只得张口,便成了白鸠剑下亡魂。 “大哥!” “大哥!” “娘的!大哥!” 众人被博了眼球,恰好给了守卫方机会。 侍卫得了信号,一瞬交接目光,一人自马上而跃,砍向树梢上的箭手;一人驱马直冲被挟持太监,直直砍向孩子脖前握着大刀的毛手。 兵荒马乱,兵器相接声,怒吼声,婴儿受惊的哭喊,太监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趁此档口,老刘大声疾呼,由他亲自接生的马儿嘶喊一声,哒哒扬起前蹄,将面前新鲜的死尸跺得稀烂,疾行闯出重围。 “他奶奶的!你们这群狗贼!有本事别走!等爷爷我回京搬救兵!” 只在须臾间,一转攻势。 弹指间,场上能呼吸的便去了半数。 那太监尚未反应,便从歹人手中解脱出来。 眼前一片人间炼狱,他浑身无力,欲呕却无气,只哆哆嗦嗦背靠树干,底下淅淅沥沥漏了一裤裆。 晚风一吹,草木的清爽气息中便添进几味腥臊。 终归缓过几息,太监才抬首一瞧。 女子茕茕独立,素色的衣裙下摆滴答着黏稠的红水,转身时,显出一张远山芙蓉面。 许是那浓密的黛发深得没有章法,许是那衣裙太浅,两厢照应,将美人的脸烘托得分明,叫人分不清究竟是血海哺育出的花,抑或是一块血石落入花圃。 美人斜抬桃花目,恰同太监对上眼,水光流转,令其战栗不已。 难不成……县主杀红了眼? 他小时也曾听人说战场上的将士初次杀人易是敌我不分。 太监纵使害怕,目光却被施了仙术一般,无法移开,只得呆愣于原地。 看那县主反手握剑,往脑后一扬,流光溢彩的宝剑便势如破竹直冲太监面门而来一般。 吾命休矣! 太监终于找回力气,颤抖着闭上眼。 “啊!” 却不想,疼痛并为如预期那般袭来,即便是惨叫声也只在耳畔响起。 怎么回事? 他疑惑睁眼,低头便见被长剑钉于地面的歹人。 那剑自眼眶而入,只抵着颅骨,钉入地寸许。 太监只觉自己死了,又活了一场,跪下哭着道谢:“县主大恩大德!奴才!奴才当真做牛做马不得偿报啊!” 宝知只轻抽回剑柄:“你是……黛宁宫的内侍。” “是!是!县主好眼力!” “这孩子是?”宝知指了指侍卫手中的襁褓。 太监脸上的泪说下便下:“呜!这是小殿下!还请县主救命!” 他一面跪下磕头一面道:“陛下近些日子于西山宫避暑,今日带小殿下一道来长留山散心,怎想在林中遇袭!” 宝知一听,皱眉上前翻开襁褓。 适才大哭的孩子早已安静下来,只睁着凤目正眼错也不错地凝着半个血人似的宝知。 只一眼,叫宝知骇了一阵。 这……这确实像是袅袅和景光帝的孩子,甚至说句大不韪的玩笑话,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孩子。 难不成即便是出了五服的堂亲,还有这般强的遗传关系。 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身边带的人不多,只胜邪大人并五六个侍卫,拨了两人与奴才护送小殿下先行下山,却不想来人之多!只,只剩奴才一人,若不是县主,小殿下便是刀下魂!” 宝知点点头:“你可是要马?” 若是旁人也罢,但这是梁县主! 他的造化来了! 太监眼睛咕噜咕噜一转,哭道:“陛下,陛下还在里头!有县主府的侍卫在,奴才定是安心,可想到陛下这会生死不明,奴才,奴才……“ 他倒乖巧,把话递到她眼前,叫她座决定。 宝知疲于同他打转,直截了当问内监:“你待如何?” 太监咬咬牙,边磕边央求:“县主与两位大哥武艺高强,只求县主随奴才一并支援陛下。” 宝知一哂,险些笑出声。 总归要分出一个侍卫护送小殿下,笼统就她与另一名侍卫——这样大剌剌冲上阵,莫不是叫他们赴死。 更何况,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宝知竟不知邵闻璟是这般的蠢人! 邵闻璟该是知晓自身的贵重,怎么只带这般少的侍从,偏偏走只有一道的长留山。 不对。 不对! 宝知愈是细思,愈是心冷。 若邵闻璟是这般的人,便早早死在东宫,哪里可得问鼎帝位。 定是阴谋! 兴许是贼人编造的由子,只管引她入瓮。 这孩子也极有可能不明来历,她该是切莫先入为主。 那太监往上头偷觑几眼,便被压得汗流浃背,在两座大山般的侍卫身影折摊的阴影里冥思苦想。 自家的脑袋就系在县主身上了啊! 走! 宝知在综合多方因素后,惯性给出最稳妥的方案,甚至恶意畅想:若此为真,今上不幸祭天,那衮袍该是往雍王府流去。 她竟不知有此等好事——有朝一日得了机缘可带着自家郎君与天一争。 正僵持之际,众人便闻械斗声自远而近。 竟是真的。 宝知心中轻叹,无法言明心底是庆幸抑或失望。 下一息那熟悉的声线便由远而近:“援兵已至,尔等现下休止,尚且得一命。” 远处一行人边打边退,愈加退近山道,众人即可望见竖竖栗壳木间拼凑出的帝王。 他发髻未乱,参天大树间枝叶层迭泻下的亮光统撒于男人俊美的侧面,只将其同喘气如牛的歹人相隔绝。 旁人皆隐压于树荫的暗昏之中,只有邵闻璟一人,在残阳中熠熠生辉。 真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若非其半袖斜溅的黑红,宛若仙人暂来林间散游。 即便处于如此生死攸关之际,其面上仍不显一丝慌乱,只气定神闲。 宝知反而有些失望。 诚然,她并非期盼窥见景光帝的难堪。 只是,本有一个机会可以印证她梁宝知实则比他邵闻璟更加强大,现下落空,令她空欢喜一场。 真可惜。 第八十六章刀光为虹绕灯白,虹芒逼树千叶零 “县……主,县主?” 内监小心翼翼冲面如沉水的女孩轻唤一声。 两位侍卫不得主人的命令断不肯出手,只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站立。 宝知将那微薄的无趣收入心口,对着怀抱襁褓的侍卫指了指天。 两侍卫即刻心领神会。 那太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闪至面前的侍卫点了哑穴,不待其发声,侍卫便一手将幼儿搂在怀中,一手提着内侍的腰带,周身一旋,跃上浓密的树冠,转眼间便不见身影。 “臣等救驾来迟!” 本便鏖战至力竭的歹人,望见远处影影绰绰,心中早已怯去五分,一听压低的呼喊,并着剑身撞击树木时的闷响,只觉那金戈铁马近在咫尺。 这点怯懦被帝王之臣捉了文章,一时间便落了下风。 立于战局之外,被两三戎兵护于中央的一人骤然大喊:“都是这狗贼部下扯出的马皮子——骇人而已!诸位好汉莫怕!待生擒这狗贼,这天下便是我等的天下。” 那人举起拳头,歇斯底里吼着:“捉暴君,复礼序!” 在这番激荡人心的鼓舞下,衰兵尚且必胜。 身着短褐衣的壮汉们愈战愈勇,不过须臾间,倒下三个负伤的禁军,再也不能起。 邵闻璟正同一人兵器相持,僵持不下,只闻利刃口摩擦的尖锐。 他听到援军声便知道来者,纵使是如此紧要当口,心也下意识漏一拍。 她来了。 还是她。 每每他落入最低谷之际,她便这样,一面淡然地翩然落至,甚至暗藏一丝不耐。 好似他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她救他,只是因为她需要救他。 【需要】。 【需要】好啊,【需要】真是好东西,这种外力驱使正是他需要的。 只要数量累计,梁宝知定会习惯,她身上的责任感只会将她一推再推,最后推至他身畔。 “陛下当心!”胜邪的声音宛若暴风雨里掀压翻船的巨浪,带着狠戾的气势,只一把抓住场上所有人的耳朵。 景光帝凤目一转,便见斜侧一人高举大刀,高喊“狗贼纳命来”而来。 “休伤吾主!” “七兄弟!别杀他!” 一时间两方人马皆大喊制止。 可惯性使然,开了刃的刀哪里回得了头,只能顺着弧度向下。 邵闻璟心想,该是能避过。 可剑身抵着大刀,如何也无法脱身。 愈是危急,他的心却愈静——她会来的。 果然,下一息,一道滚烫的血雨劈头盖脸打下。 “啊!七兄弟!” 方才气势汹汹的大汉早已成为美人的剑下魂。 “噗嗤” 同邵闻璟相持的怒目圆睁汉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来祭奠自己的兄弟,便被砍去右肢。 邵闻璟借此机会,手起剑落,那大汉便犹如一座大山,轰然倒地抽搐。 而宝知只轻巧抽剑,小心避开喷洒的热血,恰同邵闻璟对视。 许是过于惫乏,他一时无法应对这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目,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这竟是她成婚后二人首次打照面。 却是在这般腌臢的处境,他又这般狼狈。 邵闻璟轻轻喘气,意欲开口,可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大刀竖劈向二人。 只一息,二人便往两侧骤然退开,叫那沾着肉末的大刀迎了个空口。 宝知本就同他无言,侧身退到树边,躲过了又一记刀光。 树林深处彼之外侧反而更加黑压,便是树木的暗上三分。 这是何故? 宝知分出一心,只一瞥便头皮发麻。 谁曾想,那棕褐的树皮密密麻麻附着一粒一粒黑色蚊蝇,抖着薄翅爬动。 何其密集! 这一眼叫她后脑皆要炸开,便是没有密集恐惧症,都要得上一得。 宝知忙移开眼,而叫嚣着要为其兄弟报仇的壮汉怒气冲冲将刀砍空,重重在树干上砍出一道口子。 蚊蝇受惊,竟铺天盖地往上飞去,直撞向大汉的面门,挤入其眼眶,钻进其鼻息,探入其耳廓。 大汉只见面前嗡嗡声大作,便被劈头盖脸地压个正着,自家又惊又恐,张口就喊。 倒遂了黑虫的心愿! 只一股一股钻进其喉咽,肆意妄为地打闹天宫。 宝知便见满头附着黑蚊虫的男子死死掐着喉咙,含糊不清地原地打转。 太震撼了。 这一幕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真是无比恶心。 她甚至自家也闭紧双唇,只弹指间便给了那男人一个痛快。 “唔唔唔唔唔!” 宝知尚且颤抖着手指平复心情,却见邵闻璟叫三四人围攻之,她提起剑,强行将适才恶心的画面压下,正欲施展轻功上前,猝然一阵犀利的风先行一步相助。 势如破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在抬眸间,又有两人不及发出最后的哀鸣,便太阳穴插着寸长的箭羽而死。 难不成? 宝知往外望去,只隐约觑见愈加靠近的宽袍。 “容启!” “宝知!你可受伤?” “不曾!” 她有好多话想同他说,想问他怎么来了,想问他可遇着马车……可现下不是夫妻闲谈时间。 宝知只贪婪地打量他一眼,转身重新投入战局。 有了邵衍相助,她更是得心应手,甚至连衣角都不必沾湿,只旋然于一人又一人之间。 抬手之际,贼人统相偕手迈入黄泉路。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歹人前仆后继,可终归是肉体凡身,半盏茶过后,终归为强弩之末。 宝知眼疾手快将一企图偷袭的歹人戳倒后,扶着邵衍的臂膀轻轻喘息。 这时,她才发觉,场上除开他们夫妻二人,我方徒留她的侍卫、邵闻璟、胜邪以及仅存一名的禁军。 对方仅剩三人。 双方一时间皆收拢队伍,只僵持对视。 宝知心想,该是进入文斗阶段了吗? 该是敌方统领之人好似并无战斗力,只穿金戴银。 他倒不恨邵闻璟,只把眼瞧他们夫妻。 嗯? 宝知眯着眼,下意识将丈夫挡在身后。 “哟!衍公子别来无恙啊!” 那人阴阳怪气道:“本公子倒忘了,你已至娶亲的年纪了!” 黏黏糊糊,哪来的混账话? 可邵衍充耳不闻,取了软帕将妻脸颊溅上的血痕轻轻拭去。 对面之人文绉绉一阵,见其动作,终究破了功,怒斥着:“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当作没听见!” 邵衍牵起宝知徐徐来到景光帝身畔,不悲不喜,只冷静回应:“想来竟有一年光景不曾相见。二哥,你近来怎会变成这样?” 那人气得直喘大气,哆嗦着从衣襟里掏出烟枪,嘎哒嘎哒吸上几口,才缓过一阵。 “他娘的!便是放眼十年前,哪里知道你还能活成这样,”那人凝着晦暗的凤目,冷笑着肆意打量邵衍,无不恶意诅咒:“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掐死你。或者……将你娘抬到我父王院中,这般,你娘伺候我父王,你来伺候我,你我岂不是名正言顺的「亲兄弟」?” 宝知勃然大怒。 什么东西!敢对她的人这般挑衅! 不要命了! 邵衍却捏了捏女孩滚烫的手心。 这话他自小就听顺耳了,小时还会反抗,长大反而任旁人去说。 同这种人争嘴,反而叫自家坠了脸面。 果然,这边一行人只默默不作响,那厢便觉被看轻,骂骂咧咧起来。 “邵珉,你意图刺杀朕,按罪当诛。”邵闻璟开口了。 血尸中涅槃而生的帝王只冷冷望着那厢跳梁小丑:“何人指使你?” 邵珉徐徐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堂兄。 他自小就怨恨太子。 太子文韬武略,京中世家权臣皆推其为首——偏偏他是太子! 他的优秀偏偏是理所当然! 便是他父王这般胭脂堆里的淫虫,都要感慨一声:“生子当如闻璟侄儿。” 他算什么东西!只不过会投胎罢了! 若是旁人推到这个位置,得了这样的授课夫子,有这样的外祖母族,不成大器才是怪事! 他的祖父何其英雄人物!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 只差一步啊! 邵珉深深吸了几口烟,勉强叫自己不要拜倒于心底的自卑之下:“你德不配位,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说罢,他终于寻回昔日王府世子之子的骄傲,不等旁人反应,迅速将藏于袖中的利刃往景光帝面门抛去。 那软绵绵的弧线,甚至无需胜邪拦截,便叮当一声,落在邵闻璟面前五步之远。 宝知冷笑一声,这是什么杂技表演? 邵闻璟看够了闹剧,凤目一揭,便要下令生擒。 “天若不能尽人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邵珉咆哮一声。 何其凄厉,纵使宝知冷眼旁观其堂兄弟相煎益急,且不免感染其言语背后情感的沉重。 这个位置,实则令觊觎者人不人鬼不鬼。 兄弟不是兄弟,夫妻不是夫妻,好友不是好友。 众人便见其稍一歪头。 “不好!”邵衍面色骤变:“他要服毒!” 胜邪登然起身,向前伸长手臂,就要跃去掐住邵珉的喉咙。 可他终归慢了一步。 那决然的公子咕嘟一声,喉咙一滚,下一息七窍便滚出黑血。 一左一右护卫自是随其主人而去。 “他死了?” 邵衍轻声问道。 胜邪在三人脖颈处摸索一阵,起身禀报:“禀陛下,三人皆断气。” 景光帝面无表情,只轻抬手。 胜邪领悟,只一眨眼,手起刀落,将三人的头皆割下。 宝知心中倒高看他一眼——确实谨慎。 纵使想假死,身首分离,只得是精怪尚有一机。 藏于树上的侍卫窥见大势已定,带着皇子与太监而落至林中。 解了哑穴的太监哭哭啼啼:“陛下真乃天龙庇护!奴才幸不辱命,小殿下得以周全。” 宝知懒于看君臣一家欢的戏码,正要告辞,却旋然发觉同自己十指相握的手冰凉一片。 她抬眼望去,便见邵衍面上的表情不定,似是痛快与迷茫相交替。 宝知余光撇见景光帝盯着他们,薄唇轻启,即刻当机立断:“既然事毕,臣妇与夫君便先行告退。” 她转身便要走。 邵闻璟伸手一拦:“朕还未谢过县主救命之恩。现下天色已晚,县主与容启酣战已久,想来也疲乏,不若同朕一道回西山行宫作歇息。” 容启? 容启也是他能叫的! 宝知只觉自家的领域被侵犯,本因杀人而焦躁的心更是不耐。 真烦。 一身血腥肉末,还要在蚊虫窝穴同其虚以委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满头皆是蚊虫跟随,后脑只一阵一阵炸开。 宝知忍不住用手按压脸颊,好似有黑蚊虫附着:“不必,我要家去。” 她的不耐业已压不住了。 可邵闻璟仍不肯退让——他要梁宝知待在他的身边。 若是往常,邵闻璟定不会这般逼她,可现下他实则刚历生死之劫,心里也不自在得很。 邵闻璟少有这般极度丢失内里的安全感,不安得紧。 每每有魑魅魍魉冒出,都在提醒他,暗地里有许多人尚且蛰伏着,盯着,只等他稍一放松便扑上撕咬,将他仅存的宝物统统叼走。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只能更加谨慎,更加强势,将拥有之物笼统藏在手中,藏得更加隐蔽。 邵衍终于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温和应答:“多谢陛下厚爱,学生与夫人不敢多扰,且家中姨父想来已至,学生等便先行回府罢。” 那句“难不成要抗旨”还未出口,便因一词而梗回。 四舅舅便要来了。 如同二十多年前那般。 邵闻璟反而冷静下来,转而歉意同宝知道:“是朕思虑过多。” 他面上真心实意:“只怕有余党伺意,叫县主中了埋伏,才这般极力相邀。想来怕是叫县主不自在,是朕之过,往县主切莫放在心上。” 本是最桀骜不驯的女孩最怕旁人的真诚,一听解释,也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反应过大:“陛下慈爱臣下,本便是民之所幸。” 邵衍见妻不住弓指蹭脸颊,微低头问道:“怎么了?” 宝知似是在外头玩耍弄伤自己的孩子,暗自忍了许久,终于得了关心,即刻同他告状:“我不舒服。” 邵衍即刻慌张起来,不管外人在场,将妻搂入怀中,摸摸她的头,又左右捏其纤臂。 “哪里受伤了不成?” 宝知摇摇头:“我觉得,有蚊虫跟着,浑身不自在。” 邵衍一听放下心来,温声安慰妻:“我替你看过了,没有蚊虫。” “有,就是有。”她突然固执得可怕。 若是往日,宝知该是一如既往的懂事,就算是衣衫被蚊虫爬过,啃咬得一块一块,从容面对。 可自打她剥离了【表姑娘】的外壳,旁的没学多少,倒是学会爱娇。 兴许她本就是会爱娇的姑娘,可除开面对郡主娘娘与姨母,宝知本就热烈浓郁的情感只能深藏于宠辱不惊的面具之下。 现在她有了邵衍。 这无处发泄的热烈便有了归处。 “就是有。” 邵衍非旦未一本正经指责她在外人面前痴缠丈夫,反而将清爽的外袍脱下,罩在女孩头上。 “不怕,”他将宝知搂入怀中:“压着衣裳,蚊虫进不去的。” 在熟悉好闻的草木气息之中,本有些失态的宝知安静下来,在男人怀中瓮声瓮气:“可是,若你被叮咬了可如何是好?” 邵衍对一旁眼神瞬息万变的君主歉意一笑,复轻声道:“莫担心,我来时擦了药膏。” 多美好的一对璧人! 邵闻璟回复了一个体谅的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深深嵌入。 初时的欣喜与隐秘的窃喜早已荡然无存。 女孩假想的蚊虫想来该是钻进他的心口,密密麻麻地蚕食着帝王的心,连带着胃部也被勒紧。 他真是一错再错,竟不知,梁宝知也是会被改变的人! 眼前是多么寻常且健全的相处模式。 骤然,一阵失控的恐惧将他席卷。 邵闻璟向来笃定,她不过是年少人贪图新鲜,待肉欲的快感过后,便会冷静地计较得失。 如今一瞧,她竟是爱他。 她竟然懂得爱!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爱他? 邵闻璟心中生出少有的茫然——她看起来这般幸福,是真的幸福吗? 他的这份心意究竟是为她,抑或是为自己? “陛下,谢大人来了!”胜邪突然拉住主上的衣袖。 邵衍往外一瞧,露出放松的神情:“姨父来了!” 景光帝这才回过神,发觉自己沉浸于畅想之中,下意识伸手探向头盖外袍的女孩。 若非胜邪出手,他便是心急难耐的新郎,火急火燎要挑去新妇的盖头。 可数月前,她并非十里红妆入主中宫。 少许的道德感与内心的渴求将俊美帝王撕扯成破布娃娃。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 邵闻璟开始真正思考他自己的需求,一开始他就是觉得成家对象应该挑选一个各方面能匹配自己的人,所以对宝知是欣赏,还有点吊桥效应产生的荷尔蒙。后来发现她对自己没兴趣,就是所谓的(很好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思想(是的,有点恶俗),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他开始也说不清,正是因为他和宝知是一类人,他们都有点在情感上不开窍,以为需要就是爱的那种人。 宝知嫁给邵衍,邵闻璟有不服气,觉得自己没有被选择的那种不服气,等到看到宝知和邵衍的互动,就是嫉妒,凭什么我们都是惨痛过往的幸存者,你能得到幸福的嫉妒。但这里开始,邵闻璟进行了自我成长,询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究竟是需要一个合格的皇后还是体贴的爱人。他也开始理解爱。 可能对于宝知的嫉妒还藏着一点委屈,觉得自己被无情抛弃于过往的委屈。 他会有一段时间关于(我对梁宝知到底是强者对于珠宝的原始占有欲,还是被她吸引的喜欢,那就是为什么会爱,如果爱是否是不打扰?如果强抢过来,是否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挣扎。 前世的宝知和邵闻璟没有这个阶段的思考,所以就是一对怨侣,邵闻璟前世一直想不清自己要从宝知身上得到什么,用一种错位的观念对待宝知,所以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前世宝知对他只有臣子对君主的情感,他却要求她对丈夫那样,反正很复杂。 第八十七章御笔封题墨未乾,君恩重许拜金銮 “相关的物件可备齐了?”身着唐茶流花长袍的妇人探问对坐的姑娘。 却见那姑娘头也未抬,蹙着远山黛,一面对着面前棋局冥思苦想,一面嘴里应答:“姨母莫担心,我列着单子,比照着一件一件放进去,放了一件划一行,纸浆、毛刷、小瓶、开了刃口的刀子、剪子、小炉等。” 思索再叁,那素白的柔荑终肯摸索入围棋盒,在里头挑捡来一粒黑子。 只听水晶串同彩釉相贴一声的叮当,下一息便是毫不拖泥带水的落子声。 那厢夫人霎时被围剿去五粒木野狐。 她却不慌不忙,不似女孩那般举棋不定,稍一扫,便在某处接壤落子。 “啊,姨母又赢了。” “我的儿,才不过一旬你便变通些许,可见在棋艺上定有造诣!” 打外头传来婆子一声通报:“叁夫人来了!” 不过须臾,正堂跨进一外罩雀金丝披风的女子,领着叁五个仆妇,一见屋内娘俩其乐融融,面上笑盈盈:“早得了消息,知道宝丫头今日要来,昨夜我院里的炉火便架上小盅钵。” 女孩本歪斜在妇人怀里,由她温柔摩挲,见来人,忙下榻穿鞋。 “不怪几位嫁出去的表姐总念叨叁伯母,叁伯母调理的一手好汤水,叫我这月日思夜想。” 宝知上前挽住叁夫人纪氏,请她上坐。 纪氏唤了一声“四弟妹看着大好了些”,却不肯上坐,推说一番:“你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家里的娇客!该是你安生坐着。” 宝知哪是南安侯府的娇客,只勉强蹭得上一层表姑奶奶,纪氏这番说辞倒恭维得无边。 乔氏很是受用,用帕子掩嘴笑道:“你侄女就是这般守礼的人!她总念叨嫂子,看在汤汤水水上,好歹也给她一个缘由孝敬孝敬嫂子。” 纪氏一听,一面软了身劲由宝知拉至乔氏身畔,一面击掌而笑:“那敢情好,那我得将煲汤的秘诀藏得严实些,可不得叫外人偷听了去!” 屋内的媳妇丫鬟一听,笑成一片。 “怨不得都说府里最森严之处怕是桂花院的小厨房!” 闹了一会,宝知便坐在一旁的交椅上喝汤。 酥烂圈亮的乌鸡肉被白勺船划开,柘黄江起伏间,妇人之间一来一回的字眼随着红枸杞啪嗒滑落。 “今日竟是秋闱第一日了!呔!日子过去得忒快些!只感觉湛儿的洗叁就在昨日。” 乔氏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我同宝丫头也正说起这事,只愿孩子们都分到好位置,切莫落到丑号旁。” 说到此处,乔氏又抿出一个苦笑:“上了年纪,总觉得人也糊涂,终日里操心小事。” 纪氏笑道:“不说弟妹,今日早起,我亲自清点叁回松涣的箱箧包袱,只怕落下什么。” “也不知会不会落雨——一连考叁日,只望滚水能送到每个号间吧。” 这便是后娘的尴尬之处,她彼之前位留下的长子只痴长七八岁,既要避讳,又不得做甩手掌柜。 刚来时,底下庶出的又怕她,好不容易熬了快两年才勉强找到度。 纪氏在院里待得心慌,只求寻个人来说说话。 “现下入了初秋,弟妹切莫贪了凉去。听我娘家哥哥道,上头采买了好些许晒干的金菊,想来伤寒燥热的人也不在少数。” 乔氏赞同:“多谢嫂子关心,常人道秋老虎逼人,正是钻了疏忽的空子,叫病气进体!” 她的声音骤然压低:“前陛下来时,便喑哑着嗓子。四爷把那内监寻来拷上一拷,才知陛下贪凉受寒,咳了整宿。” 纪氏“呀”了一声,下意识撑着四指挡住红唇:“这如何受得了!” 乔氏作为舅母,如何不心疼孤家寡人的外甥——且谢皇后又如何爱怜她。 纪氏是个爽利人,快人快语:“虽说君臣有别,可我们终归是长辈,怎么能不关切陛下?要我看,还是快些有个正儿八经的外甥媳妇才好!如何叫陛下一人冷羹冷炙?” 再说下去便敏感了,乔氏虽赞同,却另取了话茬,岔开了话题。 宝知却想,在其未及冠之前,不也是无人照料,莫说侍妾,便是通房也不曾有,照样生龙活虎过来。 怎么及冠便是一个间口,化作再好不过的理由? 身体受寒了——是因为无伴侣照料。 过了点未用膳伤了脾胃——是因为无伴侣照料。 这个缘由便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帝王内勤里所有值得指摘之处统统拢到一个口袋,落到一个尚且不知名讳之人身上。 更何况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要宝知看,就算中宫娘娘入宫,那景光帝岂是听人指令的人? 她想让姨母少操心吧,转念一想,若母族不替其考虑,那只得他个人拿主意。 罢罢罢。 宝知下去漱过口,重新梳妆了一番,一回正堂便听纪氏的调侃。 “下个月中旬便是宝丫头及笄,我早已备好一份大礼。” 纵使她面上坦荡地同纪氏道谢,实则心底有些赧颜。 京中的贵女常为先及笄再出嫁,少些同宝知一般,有缘由而先出嫁的,便自家府里小宴。 相华大街邵府这般一本正经地下帖子宴请亲友的情形实属少见。 那时,邵衍同她说着及笄那日的流程,一双凤目熠熠生辉,流转间便是颗颗星辰。 相比丈夫的兴奋,她只能干巴巴回应。 不错不错,很好很好,多谢多谢。 不是不好,只是她无法理解这份激动。 生日而已。 究其根本,只能说,宝知并非仪式感较强之人。 当然,她并非自小就这般无趣。 大概是高中时起,好像跨过了一个间口,她便失了兴趣。 她父母抽空打了个电话,说了声生日快乐,提醒她别忘了吃面条。 她也抽空去电话机处回了个电话,说了声谢谢。 如果晚饭时能记起来就再好不过,如果不记得,那就算了。 回到当下,纵使她无法理解邵衍的期待,可看到他这般兴致高涨,她也觉得高兴。 就算是为他而期待吧。 不知道他现下怎么样了。 宝知早已回府,才不过一时辰,竟叫乔氏说中,淅淅沥沥落下几点银丝,先是迟疑地来了一些,接着便不管不顾往人间奔来。 架伞的婆子们肩胛顶着伞骨,咬着牙蹚过小洼,上偏远一些的院落走一遭,预防着细瓦间的缝隙被钻了空。 换了一身轻快裙袍的县主倚靠在床边的案几上,疲于翻开书页,只肯盯着落雨时炸开的水点,百无聊赖着,寂寞着。 怎么了? 家里原先就是这般空吗? 往日清爽漂亮的庭院黑压压一片。 明明尚且是日月交换之际,却先一步进入黑夜。 才换了衣裳,丫鬟也打了扇,宝知仍觉得浑身不自在。 心里闷得慌。 早无花蕊的绿叶丛相互挨着,在雨中直竖竖着,被打湿打软的绿绸或弯腰或干脆躺入黏土之中。 哪里还有烈阳下的英姿飒爽。 宝知恍然大悟——夏季已然进入尾声。 她最喜爱的长昼短夜时光早已离去,她能做的,只得是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明年的四月,等着他回到她的身边。 不错,有很多事情值得拿来消遣。 只是她太容易厌倦。 物质欲望得到满足后溢出的厌倦感只叫人无所适从。 卧也无趣,立也无趣。 有时,她心想怪不得世间痴男怨女偏执追寻着爱与被爱。 无可指摘,一旦物欲得以满足,个人的情感阈值自然而然就被拉高,只得一次又一次追寻新鲜感进行刺激。 所幸,宝知最擅长的便是克制欲望。 一日叁餐,等京城各处皆挂起灯笼,再看一会书,下一会棋,练一会字,便可以放帐子。 合眼,睁眼,又是全新的一日。 家中的人等着,那厢坐于小号间里的男人晚时入睡也盼着。 一连叁日,不死也脱层皮。 伏官耐不住,从马车上翻下身,立于马儿身畔翘首以待。 喻台握着书,却耳尖着外头的动静,时不时同表哥说一声。 “怎么还没出来?” 松源笑道:“才一盏茶,这话你说了不下叁回了。” 松清也不耐:“哥这书看不进去,我也快急昏了。” 这紧张的氛围也感染了尚未上场的少爷们。 现下是兄长,过后便是自己。 松清笃定了要学武艺,可那四书五经也是要读的,一想到大哥过几年也是这样上场,便为他掬了一把汗。 考试真的太可怕了。 松源一笑,正要要劝慰二人,门帘外便传来伏官惊喜的声音。 “出来了!出来了!我看着公子了!” “可算出来了!”喻台大笑,将书往案上一掷,微低头便钻出马车。 众人便见那华贵的马车里跳出叁个俊秀的少年郎,一拥而上,挤进人群搀住一面色发白的青年,笑嘻嘻着将他扶上马车。 宝知早候在院门口,放了话让马车不停,直往内院里来。 “姐!”那远远驶来的马车左侧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宝知看着愁人,那两侧都是树木,一不小心就折了脖子——多骇人! “仔细脑袋!” ——- 下章开始开正式车力,我要大开特开,让我的读者朋友在车里晕头转向,每天点进来都要喊着(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哈哈哈哈哈,一直开车一直爽哈哈哈哈哈哎 第八十八章承蒙厚惠,赠我珍宝 一场秋雨一场寒,才浇过几场,箱底的立领便要趁着东君挂天梢时拉出来晒一晒。 京郊庄子上丰收,上至庄头下至穿鞋的娃娃,皆忙得后脚跟踢后脑,一筐一筐的瓜果蔬菜直往相华大街来。 往年皆是这般,即便添上邵衍交来的体己,宝知仍是得心应手。 可偏偏汉中又闹了匪灾,府里几个县的粮食入不得官道。 码头上的商贩最先嗅到危机,几日里物价陡然波动。 钱庄的账房坐不住,见了空便往济北伯府奔来,每每得到老管事一句“伯爷不在府上,先生只管去相华大街的邵府递话”,若是着急忙慌拐来相华大街,那还得接着排队递话——县主嫁妆铺子里的掌柜的皆齐刷刷地翘首以待。 这段时间虽忙碌不已,但多年后宝知追忆往昔,却无半分烦躁。 丈夫十余日皆闲在府内,二人可黏腻着十二个时辰;弟弟也在家中小住,更有伴些。 账本总是看不完,只得将任务割成一块一块,每忙上一两个时辰,便拉上丈夫与弟弟一道去静园烹茶闲聊。 若是见客问话,邵衍也不避开,只坐于屏风后,宝知偶然端茶润嗓,那厢便递出一碟甜嘴。 后来几日,愈是靠近宝知及笄,邵衍反而愈是避出去。 众人常见兄弟俩在水榭挨着叽叽咕咕,一听见脚步声,左右连忙收了话题,装作一副轻快的模样,起身来会走动,且不时投觑她的脸色。 宝知睁眼时,另一侧的被衾早失了温度;晚上掖了灯,自顾自念了十来个数,那厢才蹑手蹑脚地烫脚漱口钻进床帐,将女孩搂个满怀,用下巴抵上她光洁的额角,只一个劲磨蹭。 神神秘秘的! “怎么了?什么事呀?只许你们知道,也不同我一道说笑?”宝知猜想到盖是同叁日后的及笄礼有关,也不戳破,只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 每每二人都上当。 一见她撇了嘴垂下眼眸,双双手足无措。 喻台终究还是孩子,火急火燎就要透信,被他师兄眼疾手快一堵,呜呜呜说不出话,只把那双桃花眼来觑,水汪汪地眨巴着,宛若锯了嘴的葫芦,肚里装了甜水,摇晃起来铛铛铛。 宝知是他的亲姐姐,不必他心头铛铛,就能猜出少年郎的耍赖——“好姐姐!不是我瞒你,都是师兄不让我说!姐姐莫要怪我!要怪只得怪师兄!” 纵使宝知无感,也被调动出一丝兴趣。 难不成他窥得天机,做得出奶油蛋糕?抑或无师自通,自家包装成礼物候在帐内,只等她来拆封? 不可否认,邵衍这般吊着她的胃口,叫她暗自里抓挠不已。 宝知也起了坏心眼,有时趁着二人在场,故意同惠娘说道“待会叫掌柜管事来静园”,随后转出两盏茶的光景,骤然闯回二苏旧局,便见邵衍与喻台唬了一阵,手忙脚乱地将一堆布匹啊小笺啊藏到柜子里;有时突然对邵衍道句“哼哼,没想到衍郎还有这样的巧思,若不是喻台同我说小话,我哪里能猜到”,或者对喻台道:“我竟不知我弟弟还有这样的构思,真是叫姐姐我另眼相看”。 次数多了, 二人也回过神来,从惊慌失措到泰然自若,只推说“到时便知晓了”。 宝知掰着手指念叨着,终于候到十月十六。 一大早,邵府的门房便喜气洋洋地高高挂起鞭炮。 大厨房里的滚水一壶一壶往各处送去,预备给来客身边仆役歇脚的屋房桌上泾渭分明摆上两排茶水,一排为纯茶水,一排则是底下铺了一层绵白糖粒的甜茶。 宝知迷迷糊糊间爬起身,只觉浑身绵软,一个失力重新跌回被褥,却不想落入男人温热的怀抱之中。 尚在半梦之中,便闻一声“愿尔千万岁,无岁不逢春”,好似天外飞仙,一时间叫她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继尚书府婚宴后,相华大街第二回这般车水马龙。 往来宾客盈门,皆是亲近些来观礼的——赴筵席的宾客又是另一拨。 接客见礼的正堂宽阔敞亮,正上本摆着两把黄花梨圆后背交椅,今日在一旁添上一把同材的如意交椅。两边一水摆上黄花梨木圈椅。 喻台亲自捧了梁礼与乔霏的排位,摆上上首。 梳头的正宾、插笄者云云皆由邵衍安排,宝知只托了尔曼作自己的赞者。 彼时,被司女引来的亲友便见府里的公子身着黄丹仙鹤暗纹圆领宽袖左衽袍衫,头戴缠丝镂花银冠,腰上紧细的络子下垂着一块通体温润的和田玉。 他立于东向台阶,同手捧托盘的喻台一道笑意盈盈迎接来客。 见那厢徐徐走来一端庄妇人,邵衍笑意更浓,只恭敬行礼。 “小辈见过曾伯母。” 不错,他费尽心思请来的的正宾便是那曾家夫人。 业已近吉时,观礼的亲友皆立于西向空地,邵衍清了清嗓,温言致辞:“今日,乃梁大姑娘及笄之礼,恳谢诸位亲友闻笺而至,共以贺祝。” 众人便见那松风水月的邵府之主向正堂高座之上的牌位恭敬行礼。 “某衍不才,斗胆接泰山大人之令,以持仪式。承蒙厚惠,赐我珍宝。拜领之余,曷胜道谢。” 此话倒合情合理,却叫一旁的谢四爷同乔氏红了眼。 多年前,这句拜辞见证了上一辈婚嫁庆礼。 鲜衣怒马,此间曾少年。寥寥数年,生死相离,不复相见。 邵衍复面西向行礼:“再拜亲友相应,琐渎清神,容当晤谢。” 做长辈的受了此礼,同辈的皆退让回礼。 “此至,礼启!” 两侧厢房对门一场,金、石、丝、竹、木五音乐器便奏响,在此厚重激荡旋律之中,邵衍自东向西,请长辈与同辈入正堂入座。 不过一盏茶,正堂另一扇门由一青袍司女揭开,身着紫宛窄袖虫鸟曳地长袍的尔曼笑意盈盈地跨入。 只一个尾音,厢房处的音律转而悠扬。 高而妍丽的女子臂弯中挽着温润的和田玉,取了长柳枝,将枝干上的清露扬扬洒于地面。 伴随起后的,便是今日的明月。 只见宝知身着色彩明亮的采衣,梳上端庄的朝云近香髻,微垂着头,亦步亦趋沿踩于地上的水印。 来人便见其面无粉黛,只觉眉不描而黛,春不点而朱。 另一侧的司女捧上落撒香叶兰花的金盆,曾夫人早知流程,由邵府丫鬟伺候着洗涤双手。 跪于竹蒲的宝知把余光一觑,心头的震动久久不止。 现下女子的笄礼流程源于开国太祖修订的礼记,只是各地风俗有别,相应而易。总体而言,简洁而快捷。 宝知原以为今日也是如此,这一瞧,才知晓邵衍同喻台在背后的安排——今日梁家大姑娘的笄礼竟是沿袭文州女子及笄之礼。 文州为前朝旧都,纵使改朝换代,深入人心的礼节却是千百年而来无法抹去。 除开成亲之日,今日是邵衍再次见妻穿这般艳丽的色彩,若非礼节当前,他恨不得大声赞美一番。 太好看了。 实在是太好看了。 邵衍不住再暗凝一阵。 这是我的妻! 我邵衍明媒正娶的妻! 明明是宝知的好日子,他忽然眼眶发热,只用力抿唇,将那稀薄的清水逼入喉中。 曾夫人从喻台手中托盘上取来镶黄琉璃金簪,正正插入女孩的发髻之中,嘴中唱诵:“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待宝知起身,一一向长辈行礼后,邵衍笑道:“礼成!” 话音刚毕,众人便一道上前恭贺宝知,并送上自己的贺礼,有亲手雕的木像,有亲手绣的丝帕,有亲自抄录的道德经…… 往来之间,也不知是谁塞来一黑匣,泥金闪烁,只落于祥云之中。 宝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支步摇,用的簪身丝线皆是足金,叮当垂落的翠玉宛若四月柳堤上飘拂的柳叶。 只是工艺显得粗糙,想来制作之人手艺略有生疏。 这是谁赠与的? 宝知心底暗自数了一圈,发觉竟是多出的一份。 没名没姓,就这样落入她的掌心。 兴许是哪个丫鬟偷赠的吧? 宝知并未放在心上,随手放回黑匣,只交给丫鬟,后来也不知丢哪去了。 ———— 聪明的读者朋友应该一下子就猜到这个步摇是谁送的了吧。 爱而不得、不可见光这两个词真是太好地塑造配角的魅力,如果他得到了,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宝知这个角色也显得没有那么肆意。 开车开车,我卡了好久,让大家久等了,狂开车!狂开车! 第八十九章高h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 秋日总阴得早,风盈盈卷过廊下的琉璃灯,将下摆的流苏冲成一股并一股。 清冷的月白斜穿过棕硬的枝干,残叶一片压着一片,在流花纱窗上印出重重迭迭,殊不知层层遮挡下,专落于秋日的花便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悄然绽放,连带内间沾染些许缱绻。 帷幔只放下一半,垂地的外袍青衫还不等自顾自怜,便被拔步床上甩下的采衣压个正着。 男人单手扣在女孩颈后,先头只是温和地贴上软乎的唇珠,试探着,或轻或重。 仅仅如此,饥肠辘辘的恶龙如何能满足? 身体深处的本能翕张着,叫嚣着,将他的理智逐渐吞噬。 什么计划,什么一步一步,在邵衍逐渐急促的呼吸中统统化为乌有。 刹那,天旋地转间,攻守相转,宝知便由男人持扣着腰身,跪坐于其腰间。 邵衍宛若直视神明的罪人,放肆而失礼,定定地看着女孩迷蒙半合的桃花目,伸手轻轻一揉那泛红的眼尾,指腹便被濡湿一块。 在此瞬间,宝知从凤目中捕捉出一缕暗色,下一息,无需她狐疑,他业已不再掩饰,深幽黑眸中的欲念坦率而炽热。 这般急切地渴求,宝知正眼错也不错,呆呆地同他对视,只觉一阵电流般的触动自尾椎向上,一路攀升,抚顺过裸露在干爽空气中的后背。 她想让邵衍别盯着自己,又想自己怎能这样怯场,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往下一磨,软绸缝制的合裆裤恰好碾过一块坚硬。 男根滚烫着顺过小裤柔软的针脚,直直抵戳进合裆裤腿与女孩饱满的大腿之间的深沟,无需教授,男性的本能叫他下意识抵压着妻软滑的大腿内侧嫩肉,前后磨蹭。 “唔哼!” 男人发出一声喟叹,仰着头便去寻妻的唇,且一贴上,便迫不及待地登堂入室,刮擦过湿润的蚌肉,将女孩口中的香津吮吸而去。 四年。五个月。六个时辰。 窃得绝世珍宝的巨龙抓心挠肺地候着、忍着,烦躁地在洞穴中来回走动。 还未娶她时,他只描摹有朝一日那侯府表姑娘乖顺地卧靠于自己怀中的模样,却不敢往露骨方向再思,只觉若敢再往外,便是亵渎了她,将自己熬得双目通红。 同床共枕时,珠宝清冷甜美的气息萦绕在宗室公子的鼻腔中,萦绕在他心口。 邵衍忍得下颌青筋凸起,死死咬着后槽牙,才能将下腹的波涛汹涌暗暗扣到深渊。 一压再压,笼统喷发出来。 鹅黄的抹胸攀附着枝头盎然的迎春,一圈的软衣鼓鼓囊囊,在相互抚摸间,往下扯了几寸,露出锁骨下大片大片的莹润,像是荷花碗中结成的一层奶皮,洁白而细腻,触手生脂。 粉嫩的乳尖偏卡在抹胸边缘,在一来一回的磨压下不复嫩软,只硬如樱果中甜腻的花核。 “别……别这样弄我……”宝知的声音含含糊糊。 邵衍才发觉自己揪着那抹胸的下缘,恶意地左右拖拉。 “不喜欢吗?”他终于肯放开女孩红艳艳的唇,在她小口小口喘息声中问道。 宝知双目睁大,好似第一次认识他。 认识这样的邵衍。 “你真是……”她突然把脸埋入邵衍肩头,滚烫的耳垂贴上男人脆弱的脖颈。 邵衍本是试探,正要说些什么递给她,却闻一声轻轻的首肯。 “你要的,我……什么不给你。” 邵衍浑身一僵,待回过神来时发觉那做工精细的小衣早已被撕成几片,凄凄惨惨地落在被衾之上,嫣红的乳尖被吮着,复软嫩地凹陷下去,似是等待注露的观音瓶口。 清俊的王府公子甘之如饴俯下身,坚定不容拒绝地打开女孩的腿,强势地要求被温水煮顿多日的花蕾心甘情愿绽放。 在先头的刺激下,腿心早已湿润,触手间藕断丝连。 邵衍双手扣在宝知的髋骨,往前一探,挤身入女孩两腿之间,低头吻上汩汩冒花汁的腿心。 只一瞬,快感自下而上,往主人四肢冲刷,宝知弓起身子,颤抖的手指搭在男人脑后,不知是拒绝抑或鼓舞。 邵衍心想,她是欢喜的。 那舌宛若蛟龙入海,“滋溜”一声,便挑开白牝,左滑而入,顶抵着凸硬起的花蒂。 刚抵上时,二者皆一震,女孩发出一声欢愉的声音,浑身颤栗不已,一副被欺负到不行的模样,花蒂在舔弄下硬得没有章法,颤抖着,连带下面那不住吐露的花口都快速吮吸起来。 入侵者哪里肯放过这个档口,只一卷舌,侧着将浮肿的花蒂卷进滚烫的口中。 薄唇也不甘示弱,努着挤进白牝之中,缓慢地嘬吸着。 不出所料,在此刺激下,宝知带着哭腔尖叫一声:“……别……我!我……” 邵衍爱怜地摸了摸女孩不住握紧的手。 头皮被牵扯带来了一阵痛意,偏偏现下的痛意令人抓耳挠腮,只如注入清泉的熔岩,一入便使五脏六腑都灼烧。 压住男人脸颊的大腿内侧肌肉不住抽搐,邵衍只觉下巴处濡湿了一片,他终于大发慈悲,往后稍微一退,恰好同那绽放到极致的花心打了一个照面,那厢喷出的一股黏液便冲面而来。 公子的左睫上挂着一滴,唇角、下巴狼狈不已。 女孩绵软的小腹筋挛着,绷得紧紧。 真是可怜。 邵衍挺直了腰身,跪坐着往前一探,低下头细密地吻着那块抽搐的雪肌,时不时轻咬一口。 待宝知从高潮的快感中勉强找回神志,才见小腹处好似冬梅落雪。 男人伸手一捞,低头同妻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将那疲软羞恼的丁香舌拉扯吮吸,另一手伸入花心。 修剪圆润的食指沾着花液,在那一线花心上打圈,下一息,便扯下道貌岸然,直直钻了进去。 “唔嗯!”女孩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伸手勾住邵衍的脖颈。 手指一进入,就受到层层迭迭地欢迎,他按压着,有一下没一下抠挖,出来时带出一股股花水。 指节晶莹水亮,邵衍也不擦去,湿漉漉地擦在硬挺的男根上,套弄几下,光滑的蜗牛首便贴上红艳的腿心。 邵衍放开女孩红肿的唇,轻声道:“可以吗?” 宝知本是情迷意乱,闻此询问,心底轰然塌陷。 明明强势撑于上方、牢牢把握主导的人是他,却在关键时刻露了柔软。 在这一方天地里,宝知轻轻一嗅,便从中分辨出惶恐与眷恋。 他是真的爱我,即便知晓我更爱自己。 宝知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向下,反手握住坚硬的柱身。 邵衍浑身一哆嗦,蜗牛首吐出一阵清液,宝知却不退缩,深呼吸着放松自己,努力吞抿着,将那翕张的蜗牛首徐徐送入。 邵衍一面入,一面缓缓俯身。 女孩绵软的乳儿抵着男人结实的胸膛,男人一沉腰,抵破那层禁锢。 缺口的月牙儿逐渐被填满,一寸一寸的褶皱在摩擦中被抚平。 宝知恍然间大悟——原来性是这样一回事。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做的前戏很充分,加之宝知湿得厉害,她不疼,只感觉下边被填满,涨得慌。 她小口抽着气,面颊滚烫,绵软着嗓子抱怨:“你,你都进来了吗?” 邵衍总爱笑,含糊地宽慰她:“嗯嗯,都进去了。” 宝知的指甲深深嵌入男人的后背,她明白了性的感觉,倒不怕了,恢复以往的胜券在握,伸手去摸眼前的线条。 女子各有癖好,有人爱胸前的凸起,有人爱蜂腰,有人爱男子下腹没入裤腰的两道曲线。 宝知并非阳春白雪,旁的倒可有可无,她自是喜欢男子臂膀的结实曲线,每每邵衍将她拥入怀中时,这些许隐秘的满足感在她心头不住漫溢。 正如此刻,邵衍绕过宝知腋下,强势地反手扣住其肩膀,不过是性欲趋势下的行径,竟无意间唤醒女孩小腹深处的酸胀,一阵一阵,初以为是疼痛,可随着时间拉长,酸麻着,带来无限快感。 “啊……那……” 桃花目承不住的泪往两侧一滚,同额角的汗一道幽幽没入鬓发。 邵衍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宝知耳侧,原始的本能在血脉中奔腾,好似一支看不见的手,揪着男人被汗打湿的长发,逼迫他,诱惑他。 快些抽插,快些撞击。 他熬到眼前发黑,被吮吸到头皮发麻之际,喑哑道:“我要动了。” 宝知的脚背绷直着,同他各处相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舒服,正要含含糊糊应一声,下一息便被抛入狂风暴雨之中。 邵衍下巴抵着妻锁骨,就这般扣着宝知开始猛烈撞击。 “容启……你……你骗我……你才没有都进去!”往日清冷自持的梁县主失了分寸,丢下了所有矜持与伪装,在性欲漩涡中真诚地坦诚自己。 她哆嗦着,咬牙着,终于肯大声发出声音。 “太快了……你……别啊……别……啊啊……唔嗯……呜……” 床幔隔出的声音在各处回荡,饥饿许久的猛兽一旦沾血,便失了神志,遵循着本能,快速抽插着,猛然抽身而出,只堪堪留给蜗牛首在里面,才叫花口吮吸一下,便迫不及待猛然撞入。 胯骨抵撞雪臀发出的啪声闻之耳红,可这一阵一阵的旋律却是最好的催情之声。 相连之处被快速摩擦,打出一片白沫,有沾上油亮的耻毛,从缝隙中往下滑落;有被那线嫣红一道吞咽,随后同花液一道被挤压而出。 邵衍愈入愈深,愈入愈快,说句不庄重的,若是可以,便是想将两颗沉甸甸的卵蛋一道塞入。 他能化形成拇指般的小人吗,能永远同她在一起吗? 坚挺的阳具无意撞过一处褶皱,引得女孩浑身一颤,层层迭迭的花肉失去理智地直直包裹,叫入侵者寸步难行。 邵衍被四面八方一吸,即刻颤抖不已。 他的腰眼酸胀得不成章法,险些精关失守,忍着头皮麻炸开的快感,沉腰前后撞击刚刚寻到的褶皱。 宝知皱着眉,小腹抽搐,手指在方才迷失的线条上划出长长的红痕。 “宝知!宝知!我是谁?快些告诉我。我是谁?”掌握了女孩五感的舵手却失了方向,惶恐期盼得到答案。 宝知檀口微启,不住呻吟,软着手指去揉捏两团乳儿,早已失神于欲海之中,哪里分辨得出那厢公子的失态。 骤然,女孩发出一声哭喊:“顶到了……你,别顶那里……” 向来对县主言听计从的公子许是恼了,对妻的恳求置若罔闻,反而换着角度不住冲肏那块嫩肉。 他咬着后槽牙退出一些,掐着宝知的腿根将她翻了过去。 向上挺翘的肉棒在甬道里翻滚半周,叫宝知全身绷紧,一阵滚烫的热液直接淋漓在敏感的蜗牛首之上。 可他却未停止,双手握着妻的细腰,将宝知的腰臀高高吊起,跪立着操弄。 宝知尚且高潮一场,哪里受得了如此猛烈刺激,将脸埋进软枕之中,随着顶弄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真是灭顶的快感。 前生二十六年,加之这一平行世界十六年,险些过了半百才知晓如此滋味。 如此关口,她突然想起以前看的风月话本,寂寞的孤孀摇着扇子同出嫁的好友咬耳朵:男人啊,纵使他平日如何斯文得体,本质都是贪的。 宝知哭得满脸泪痕,可心却是满当当的。 他的愉悦,他的快乐,他的惶恐,他的失落,他的霸道,他的强势,统统源于她梁宝知。 邵衍请求,若非是她的许可,他断得不到如此的权利,只能趴伏着恳求她让渡,现在可以,下次是否可以,只由她来决定。 小腹深处涌出一汪水来,好似尿道不受控制。 宝知为此异样而惊慌失措,小穴用力拧了拧,却不想那不断肏弄的男根不依不饶,反而更快地进出。 她泪眼婆娑,背手去推邵衍的下腹,却被反手一绞,扣押在后背上,倒了了男人的意愿,由着他倒握着手腕借力,入到一个不可置信的深度。 “不要……我不要了!求你……容启……求你……” 宝知彻底失态,尖声哀求。 她不懂身体的反应,不懂为什么自己抑制不住那阵失禁感,在床榻上溺出的恐惧将她击至溃不成军。 最要命的,是那阵无可奈何的失控。 她常睥睨于玩弄旁人的行径,只傲于对自己的控制。 心中叮嘱自己要早起,便十年如一日,绝不肯散漫;看话本险些误了事,告诫自己事毕前绝不可翻阅,便觑也不肯觑一眼,直至事了才肯打开。 宝知为自己的自律而骄傲,潜意识里也为此而自恃特殊——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操控自己。 可是梁宝知也不是万能的。 只听男人一声低吼,腥热滚烫的浓精冲刷着花心,在这滚烫的刺激下,宝知往后一抻,身体好似绷紧的琴弦,拉到极限,发出一声哭喊,随即抽搐不已。 她夹不住那阵失禁感,伏趴在狼狈的被衾之上,双目失神,时不时打一个哆嗦,纵使花口被男人弹动的堵得满满当当,花壶中心涌出一阵热液,连同精水一道将女孩绵软的小腹鼓得涨涨的。 宝知一根手指也未动。 终于餍足的公子现下才发觉妻的异样,不顾二人尚且相连,撑起身焦急地询问:“宝知,宝知,我弄疼你了吗?” 被他翻过身的女孩浑身无力,头软软地往一侧垂去,泪如抽刀后的断水,只汩汩流下,在鼻梁与眼窝处沃出一处桃花潭。 邵衍唬得不行,什么也顾不得,握着宝知的腰将她抱到怀中:“怎么了?说话好不好,宝知乖乖,同我说话。好不好?” 宝知悠悠在脑海里一片白光中恢复五感,发现二人赤条条相对,而邵衍的下腹更是被二人相连之处打得狼狈不堪,处血、花液、精水,黏腻地粘在男人的身下,好似动物原始的标记,偏偏那被标记的公子浑然不知,且不知所措地安慰。 诡异的快感与痛苦交相辉印,再一次席卷宝知,她只看一眼,便承不住地扑到邵衍的肩头,咬着下唇不住落泪。 邵衍不明所以,像以往那般温柔地抚摸着:“是我之过,我做得太凶了。我同你道歉。不生气。嗯?不生气好不好?” 宝知摇了摇头,终于哭出声。 “不对……不是,我,我是怪物……我……我是畸形的……” 她颠叁倒四地胡说一通,想坦诚对自己身体反应的恐惧,又想埋怨他的贪婪。 可性欲带来的快感是无法否认的。 她尴尬,羞耻,回味,一股脑将所有复杂情绪皆扣在男人的肩头——是!她承认自己是快乐,即便她不敢再触碰适才的情绪,须得说,把对身体的掌控权暂时让渡出去的危险感比战场厮杀更令人食髓知味。 宝知有些恨自己,却没有任何时刻比现下更爱自己——心口缺失的一部分终于被自己填补,她真正地掌控自己,正视自己的欲望。 她要呻吟,要哭泣,要渴求。 她纵容邵衍进入自己,纵容自己没有任何体面,纵容自己狂热地回应。 因为她想要——想要什么就去做。 没有人可以指责她,她有的是立足点为自己的失态自圆其说。 邵衍心中狠狠谴责自己的孟浪,男子不同于女子,尚且可以自渎一阵,也算是尝过情欲,可宝知初入极乐世界,便被他这样不知轻重地弄,定是不安得紧,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怕她恼了自己。 嗳嗳,适才的紧张之心彼之殿试时的心境有过之而不及。 他紧紧抱着宝知,温柔的吻便细细落于女孩哭得红肿的眉目:“不是的,你不是怪物。” “……我是。” “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 “我知道。” 情爱过后,无论取什么话题,都像是在调情。 跟爱人在一起,说些没有营养的话都是幸福的,他好笑着掰碎其中的缘由:“这是正常的反应,敦伦到极致的时候就会如此。” “唔……嗯,是吗?” “是,”他用拇指指腹拭去宝知脸上的泪痕:“书上就是这般写的。” 过了那阵情绪,宝知早已恢复些许理智,在心中将【高潮时的失控】这样的客观术语同自己方才的失态相挂钩,自顾自安慰自己:大家都是这样的,只是我第一次经历,所以吓了一大跳。 宝知止了泪,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邵衍先行一步开口。 “不过,即便你是怪物,我也爱你。” 他说得这般坦荡,好似一句“今日是艳阳日”,宝知的心却不住颤抖。 【上唇搭下唇,动动嘴皮子而已】、【在床榻上的话哪能信】、【他不过是得到了一直旋在上方的肉,心情好罢了】、【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叁其德】…… 她想了很多理由命令自己保持冷静,可是她不能不信。 人都是会变的,至少这一刻,她非常感谢他爱她。 爱这样自卑又自负、前后矛盾的怪物。 他们终于跨过所有的隔阂,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 ——- 复更力。隐藏的车会陆续放出来 第九十章(h)好事只传怀梦草,殊乡谁致返魂 二苏旧局小厨房里的砂锅咕嘟咕嘟直冒热泡,打屋外一走,鼻翼抽一抽,直鲜掉眉毛。 昨夜避至垂花门外的丫鬟同正堂里翻腾了一夜的主家不同,轮到守值的丫鬟婆子提着脚跟钻进垂花门,先去左手汤池觑了觑,臊着脸皮子,轻手轻脚将白玉砖上的残水收拾一通,添补香汁、换笥送洗涤等细致活自是不必言说。 西厢房内,敏娘一面将账本分堆迭起,一面轻声抱怨:“咱们这么多年的好姐妹,我也不同你遮遮掩掩——真是的!县主尚且是初次,公子竟不体恤!闹得忒凶!” 惠娘瞧着小丫鬟们站得远,努了努嘴:“你还敢说,我定是要趁你不在时告上一状,县主真真是把你宠坏了!” “昨夜要不是我拉着你,”惠娘几近是用声息责备道:“你可是要跑进去拍门不成?” 一提到昨夜,敏娘便拧起那英气的眉毛:“你也听到了呀!他他莫不是……” “……莫不是打县主吧……”敏娘咬牙切齿:“县主是何等骄傲的贵女!竟……竟会说那等软话!” 惠娘整张脸通红,伸手去捶打敏娘的肩背:“你要死了!我都同你说,叫你过了夜便全忘了,你还记得!” 敏娘不解:“打我做什么?你为何不担心?” 在敏娘纯真无邪的目光下,惠娘竟不知如何应答:“你……我……” “反正!”她只低头,将香饼塞进荷包之中,好似无暇顾及:“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县主自家定是有数的。” 敏娘不依不挠,素手一压,扣住惠娘的动作:“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话赶话:“我前些日子怕你不自在,倒也未问,难不成你正如底下说的,因县主将你配出去给樊楼的账房,恼了县主不成?” 惠娘气一梗,泪便滚出来:“旁人说的混账话你竟也信!还拿来问到我脸上!我们一道处了七八年,你便是这样想我的!” 旁人倒不知,早年她家中爹爹伤了腿,凑不得几两的药钱;底下弟妹紫唇尖尖一开一合。 作为长姐,她如何能撇过头不去看犹如幼燕般嗷嗷待哺的弟妹? 只得跺跺脚咬咬牙,心一横将自己卖身为奴。 倒是气运好碰着个不磕牙吐沫的牙婆,进了南安府,在庆风院里安生了几年,后又被乔氏指去明日馆,兢兢业业至此。 往日无拘无束的童年只是在梦中来过,醒来落得满脸冰冷,起来擦一擦,又是新的一日。 主家是好人,这就够了。 是,惠娘已近二十,离家为奴几近十余年,对于作为丫鬟的她而言,这就够了。 正是因为主家是好人,她才会感觉足够。 所以当随同县主外出至樊楼遇故人时,她才如迷茫的归燕将内心所想通通托付而出。 惠娘并不是期盼县主替她做决定——她没有想要县主做自己的救命稻草的意思,只是她的心很乱,对未来的迷茫,对过去的耿耿于怀,故而通过倾诉的方式回忆一遍。 通过同县主倾诉,总归能得到一些鼓励,且让自己好受许多,她心中向来笃定,无论如何,县主会明白自己的感受。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若是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县主总会懂的。 县主总在寥寥数语间明了她的芥蒂,用最大的柔软包裹惠娘内心深处对于家人的怨恨,同时也感同身受同她一道叹息年少时朦胧尚且未发芽的井底银瓶。 去吧。 只要你想要,我定是支持你。 银钱身契统无须放在心上困扰。 青梅竹马重逢,纵使分离多年,被男人取出衣袖沾带墨汁气味的小船便越过湍急的记忆,一把将人送回那狭窄的小巷,两个粗布短衣的孩子,两张红彤彤的脸颊。 “陈大哥”,“惠妹妹”。 那时尚处于公子科考之际,恐浮了府中人心,不好多说,她便只在心底日日盼盼着。 流言蜚语只不过是流言蜚语。 可她绝不容许好姐妹怀疑自己对县主的感情。 敏娘话出口便后悔,见好友拭泪,忙自打嘴:“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不好,阿惠你莫放在心上。你打我吧!别哭坏了眼睛。” 敏娘左右作揖,惠娘打她道歉时便消了气,绞缠着帕子的食指点了点敏娘的眉心,拉她至一边细细解释。 果然是她错想了。敏娘悔不当初,止不住同惠娘说软话。 惠娘轻拿轻放:“我定是不肯就此翻过!便罚你给我绣两张帕子,一张要茉莉的,一张要彩蝶的。” 敏娘连连答应,却不忘问:“话说回来,同房不就是躺在一张床上,具体是要做什么呢?” “……你若再问,我便不理你了。” …… 纵使二人压低声音,这阵声音便飘飘钻进正堂的门缝之中,钻入层层床帐深处。 “唔……” 只见趴在男人胸膛上的女孩眉心一拧,鸦羽睫一颤。 “睡吧,还早。” 温柔的抚摸落到脑后,一下一下,带来无限的安全感,宝知还未睁开眼复迷蒙续梦。 梦中,在四月的日出之时,她撑着一把油纸伞,手肘压撑着船身,晃晃悠悠间,柔荑一探,划开清凉的湖水。 茫茫湖面,看不见陆地,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二人。 “衍郎!你瞧。” 不远处游过一群水鸭,她觉得可爱,笑着指给对面划船的人看。 邵衍微斜着头,把眼一觑,心中却想那鸭子憨态可掬,可再如何可爱,也比不过几步外美人明艳动人的侧脸。 真真是一支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眉目流转,只万里星河勉其相争。 男人抽放好船桨,小心翼翼来到她身旁。 本是安生坐着,也不知是哪一方气息率先乱了,那伞便逐渐低斜,下沿伞骨垂在船沿,上下浮动,不一会便濡湿了一块伞面。 却不想,若是这般还算是幸事,下一息,伴随伞下一声甜腻的呼声,整张伞面倒扣着跌下船去,顺着水流悠然往远处漂浮。 可惜,船上的鸳鸯哪里肯分神。 男人的外衫铺展在女孩身下,她扬起脸,侧目避开温暖的初夏光辉。 宝知胸口的交襟早已在刚刚的逗弄中变得松松垮垮,露出茜粉色的抹胸。 邵衍的脸便顺势挤进幽香之中,鼻息间皆是宝知的气息,高挺的鼻梁在鼓囊的酥雪上压出一道沟壑。 他眷恋地蹭了蹭,将那粉红的遮挡蹭得往下不少。 白日熹光,坦荡荡打亮这天地,现下邵衍才发觉软雪之中一粒红梅。 “嗯……啊……呵哈……”宝知双目含水,只见眼前碧空如洗,好似身处汪洋之上。 可身体的酥软是真实的。 胸前的湿润也是真实的。 “痒痒。”她拖着嗓音同他爱娇。 邵衍轻笑一声,才肯将唇抬离女孩胸上的红痣。 那处被狠狠欺负了一阵,嫣红一片,一时间也分不清那颗小痣在哪。 藏住便是了,这处珍宝只有他知道就行。 旁人莫说偷觑,便是心底觊觎都不得。 男人骤然撑起身,居高临下将她困在两臂之间:“你爱我吗?” 嗯? 宝知本是迷迷糊糊,在丈夫的郑重其事下恢复几分神志。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不对。”他骤然插了进来,纵使被绞得几近缴械投降仍不肯后退。 精美的绣鞋有规律地侧敲着船身,啪嗒啪嗒,同撞击声交相呼应。 投身入情欲中的女孩什么都顾不的,在船上放肆展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被撞击得摇晃的乳儿是湖面被风侵略的肥莲蓬,原隐匿于层层迭迭的绿衫之下,现下终于得了解脱,无忧无虑,毫不知羞地荡漾于碧波之上。 邵衍耸摆着腰身,不断递送,每入一下,便得一声呻吟。 他是最勤学的乐师,得到神女的垂怜——这世间独一无二之宝物竟是属于他的,随他而发出最悦耳的声音。 从泥泞中生出的公子不能不动容。 这么多人中,唯他邵衍最为寻常。 他没有鲜明的特征,没有支撑门户的父亲,亦无身份高贵的母亲,徒有一张皮囊勉强挤上台面。 即便面上不显,可他心底是怯的, 在那等鲜衣怒马少年郎面前,他们身上的自信与张扬只将他对比得无地自容。 可偏偏是他。 万幸,是他。 这么多人里,她唯允许他慢慢挤入她的封地。 邵衍想着,眼底便汪了一层薄泪,好在宝知只一心一意享受着,无从顾暇。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抽撞下,女孩发出一声哭叫,小腹不住抽搐,不断积累着酸胀,只等爆发。 满满迭加至顶点到来时,那根不断肏弄的肉棒骤然撞上花心,趁着那处不备,竟顶入寸许。 “你爱我。我知道的,你瞒不过我。”男人骤然在她耳边说道。 宝知浑身一颤,双眼紧闭,香汗淋漓,全身不住蜷成一团,就这般毫无征兆地丢了。 浑身不着片缕的宝知在他笃定的言语下好似被真正剥去伪装,不知所措地袒露出真正的自己。 他会伤害她吗? 她会因此而被诟病吗? “呼呜!” 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她猛然睁开双眼,却感花道绞着物件不断抽搐。 宝知呜咽着,一面哆嗦着手指揉弄眼睛,一面伸手去探,却被邵衍捉了个正着,被拉着十指相扣。 昏暗的床帐内弥漫着女孩身上的甜香,其中混杂着一缕药材的清凉。 “宝知。”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同她解释。 宝知却不知为何,心底生出无限怅然。 是梦。 竟是梦。 为何失落? 知晓之人是梦中人。 她须得承认,真为一场好梦。 邵衍却不知,如同狸奴一般,黏腻地将头贴在妻的心口。 如此,耳边是强有力的噗通声,脸颊挨着软腻,鼻息间皆是少女独有的甜美气息,唇只一努便可吻到雪顶红樱。 邵衍心中再次喟叹,不怪自古枭雄一怒冲冠只为红颜——温柔乡,英雄冢。 就这般躺在她的怀中,邵衍便有一种错觉,好似自己正被宝知爱着。 心情真好。 男人温热的脸颊不住蹭了蹭相贴那处雪腻,饶有兴趣同宝知絮叨。 “我翻书找了好些小字,可是总是挑不出。” “我觉得皎字好,可临到场,又觉得不够好。” “唉,若是可以取一串小字就好了。”他难得说些孩子话。 宝知耐心地听着,突然开口。 “小时,爹爹和阿娘会唤我鐏鐏。” “嗯?哪个鐏?” “进戈者前其鐏。” “鐏鐏。鐏鐏。” 他喃喃复述几遍,笑道:“好!鐏,金器尊也,既为礼器亦为戈器。好!竟想不出比此更好的小字!” 邵衍很是欣喜地赞扬了一番泰山大人与泰水大人学术底蕴深厚,同时也提出疑惑:“姨母竟也不知?” 宝知面不改色心不跳:“小时候的事,便是我也是现在才想起,姨母无忆也是寻常。” 邵衍并未多心,只在心底默念数次。 鐏鐏。 鐏鐏。 这个名字世上仅他们二人知晓。 邵衍凤目一弯,睫羽长长扑朔,痒痒掠过。 伏趴在女孩心口的新燕每唤她一回,亦是吻她一遍:“鐏鐏。” “嗯。” “鐏,鐏。” “嗯嗯,我在。” 前世如梦,她竟怀疑那是否为幻想而现的桃花之境,兴许从今往后,世上只有一人知晓这个名字。 因是有他,她便再也不是孤魂野鬼。 —- 真的很喜欢这样细腻的互动(落泪,日常的温柔相伴才是最让人心动,更何况邵衍的长相是宝知喜欢的类型(书生控狂喜 Ps 我反复横跳,(?_?;这章节是隐藏了又放出岂可修! 第九十一章怂伥逐利反不得,只等马上踏秋风 垂花庄上次送来的走地雉很快化作一箩筐的彩羽。 陈氏刚回庄不过几日,便打发了人送信。 宝知将底下那封安置于箧屉,只待邵衍回府,自家顺手就拆开上一封。 倒也没说旁事,左右不过是庄子上什么都不缺,每日念佛听经云云。 等到最后一张时,婆母犹犹豫豫留下一句“宝儿向来心软,而小衍生性固执,有些事上切莫迁就他,看顾自家身子才是正经”。 宝知舌根抵上上颌,“啪”一声,将信纸倒扣在腿上。 “嗯?县主可是又头疼?”惠娘进门见宝知双颊通红、桃目含水,以为她又着寒。 宝知干笑一声,装作无意,拿着信纸上下扇风:“没…许是太热了。” 惠娘今日还穿了夹棉的外衣,一听更是慌张:“啊!了不得,怕是燥热!”说罢便要婆子将熏炉挪出去。 宝知忙制止,再叁保证,且在惠娘的注视下喝了两碗话梅偎小吊梨汤才叫其放下心来。 外出而归的邵衍无知无觉,喜笑颜开地赶回来陪宝知用膳。 “听说今日母亲寄了信来?” “对。娘寄了两封,指给你的那封落奁里头呢。待会你若得空便去读了,明日我们一道回。” 邵衍却顾左右而言他,嗯嗯半天,一听就是随口糊弄,除却辖菜,目光便时不时落到宝知脸上,好似饿了多日的饿狼于林间觅食时偷觑溪畔饮水的小鹿。 被他觑几眼,本被几碗梨汤压下的燥热复节节攀升上女孩的后背。 宝知回想起这些日子几近日日换一次衾褥,不住咽了咽口水。 自打她及笄后,邵衍宛若魅魔一般,晨起也好,天擦黑也罢,抛开她小日子那些天,毫不费力地引诱她。 虽然……虽然这事你情我愿…… 今日叫长辈来信委婉一提,她才从桃色满园的氛围中清醒一些。 想不到过去不足一月,从殿试后几日到放榜前几日,他们几近日日笙歌。 怨不得这几次无论如何请人擦铜镜,映射出的美人总有几分憔悴。 真是吸人精血的妖精。 宝知咬牙切齿,心安理得将因长辈的提点带来的羞耻统扣到丈夫头上,只冰清玉洁地怜惜自己年轻受不住诱惑。 她无法否认自己的沉沦——性竟是这样美妙的事物,令人食髓知味。 没办法,眉目英俊的公子锦袍桂水香,远冲飞雪过正堂,谁料盈盈烛火下,束缚层层落地,露出漂亮的手臂曲线。 当被他揽入怀中,宝知的心底便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随即往下,钻入小腹深处,只逼出阵阵酸意。 偏偏作为新妇,她总要摆出一副承不住的模样。 呐,是他便要,我也没办法。 她期待着,由邵衍出头在府内府外坐实肇事的行径,以便继续理所当然享受极乐世界。 “鐏鐏?”邵衍忽然开口:“怎么了?” 宝知发觉自己盯着邵衍微微松开的衣襟出神太久:“啊,我在想后日尔曼婚宴的事宜。” 她笑着胡诌掩饰:“也不知道陆家的姐妹会不会来。” 男人凤目微微翕张,嘴角一抿,竭尽将笑意同箸上的白米一同吞咽。 宝知心头的火烧个没完,不住埋怨为何天黑得那般迟。 为什么不能端起茶盏后放下,就有神力抹去其中叁个时辰? 好不容易忍到寝间,却不等她道貌岸然,邵衍很是老实温柔地搂她,只有一吻落在女孩额上,旁的,便是手都不曾乱碰。 什么?就这样干睡? 宝知悻悻闭眼,说不上是扫兴还是庆幸。 她都没有空间施展欲拒还迎! 可是他没发现她动情了吗? 不对! 宝知复睁眼。 便是在秋闱前,陆家子弟进京赶考,陆家几位夫人带着女儿们也一道入京,一是为照顾学子,二则是上南安侯府商讨婚事。 那时元曼便闹得场面尴尬,陆家便再也没有上门——尔曼成婚他们怎么可能来。 哎,邵衍早知她那时心不在焉! 偏偏他又装得这般好! 好似只有她一个人情迷意乱! 好好好! 她气得牙痒痒,将唇边男人晶莹的锁骨狠狠吮出红印。 第二日邵衍疑惑问道:“不知怎么的,这红了一片。” 宝知温和回道:“不知道呢。兴许是蚊虫叮咬?容启你对自家身体也太不上心了呀。” 邵衍看着妻绽开的笑颜,不知为何,脊背一阵发凉。 她明明笑得这般明艳动人,却似面上色彩斑斓的葩蕾,暗藏危险。 “昂,好的吧。”他干巴巴道。 接下来数日,宝知甚是柔情似水,体贴到邵衍受宠若惊。 他旁敲侧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宝知一面让丫鬟将明日赴宴的外衫再摆到熏炉上,一面弯着眉目:“嗯?怎么啦,为什么这么问呀?” 邵衍抿了抿唇:“没事……” 明日。 明日便是旷了第叁日,也算是可以了。 他心中算了一通,不禁喜笑颜开,将宝知搂得更紧些。 邵衍并不汲汲于子嗣,可终归认同母亲部分观点,若是太频繁过早有了孩子,怕是对妻身子不好。 当然,他并不是自作主张定下规矩,只是这两日预备着晏非白的婚宴,忙得后脚跟踢后脑,有一日几近宵禁才回府。 等明日时便同鐏鐏谈一谈罢。 一定要说,不能拖了。 被好友央托的宗室公子心中倒是条条列好任务,可惜千算万算,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姐姐!好姐姐!你终于来了!” 已同宝知差不多跟头的少年驮着垂下脑袋的青年,见路径转来一行人,本是一脸警惕,望见为首的女子,转而惊喜不已。 “怎么不找间厢房先歇一歇。”女客散席时宝知便得了弟弟身边的人送来口信,只得匆匆同周边的夫人少奶奶们告辞。 喻台还未至变声期,在姐姐面前仍如孩童时那般抱怨:“我说了!可师兄不肯,而且也不要小厮侍卫,只拽着我!” 宝知好笑着伸手拍了拍邵衍的小臂,男人本是毫无声息地垂着头,骤然抬首,竟生出几分力气,将手从喻台肩膀上抬起,凭借自己的力气站定。 喻台怕他醉迷了眼,大庭广众之下唐突姐姐:“师兄!姐夫!这是我姐姐,你莫认错了。” 邵衍愣愣看着眼前人远山芙蓉的眉目,不等宝知扶他,猛然向前一步。 “师兄!” “公子!” “县主!” 一时间,二门不远处的小院被众人惊吓与不安的呼声包围。 所有人之中,唯宝知淡定自若。 正如她当初自信邵衍心甘情愿做她的局中棋一般,宝知知晓邵衍想要做什么。 果然,男人垂下头,被酒气熏红的凤目便贴上县主的颈窝。 “鐏鐏?”邵衍在宝知耳畔含含糊糊试探。 宝知冲弟弟摇摇手,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环抱着丈夫的后背,一面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冠发,一面细语:“是我。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呀,我来时都叮嘱过,让你量力而行。怎么贪杯了?” 喻台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跳到一旁,丢下一句“我,我,弟弟先回府”,好似火烧眉毛一般落荒而逃。 邵衍抬起头来。 他还是那般爱笑,许是喝酒了,本就清俊的面孔染上粉色,看得宝知更加心痒。 “是因为吃酒吃醉了才笑吗?” 难不成因为她也喝酒了,所以跟他一般呆呆傻傻不成? 邵衍慢吞吞回道:“不是因为贪杯。” “不是贪杯。”他翻来覆去只说得出一句,反而浑身有力一般,拉着她的手就往晏府二门走。 宝知猝不及防,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想来他真是醉糊涂了,连周席玉唤他也不回头。 现下倒是春闱放榜后宝知头回同周席玉与傅婵打照面。 先头本是怕周席玉不自在,宝知也识趣不上门寻傅婵。 他盖是从落榜的打击中释怀些许。 想到这,宝知勉强停下脚步:“周公子莫见怪,容启醉迷糊了。” 邵衍喝醉后手脚没个轻重,宝知累得额角冒汗才叫他一道停下。 “家去。快些家去。” 醉酒的公子谁也不认识,茫茫间,眼里只有杏腮桃目的县主,见月中聚雪攒出的人儿将心思挪到旁人身上,很是不满。 周席玉想到席间邵衍替他挡下的酒,下意识要脱口的嘲讽便被默默吞咽。 也罢,梁县主哪里懂得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同她计较反而耽误阿衍休息,他敷衍地行礼,眼疾手快将要飞身出马车的傅婵扣回车内。 “宝姐姐!宝姐姐!”被周夫人宠得无法无天的女孩偷着尝了好多杯「甜水」,眼睛亮得不像话。 “嘘嘘嘘!听话!你宝姐姐现下不得空。” “骗人!”喝醉的傅婵脾气大得吓人:“我不信。” 周席玉见她东倒西歪,只得将女孩抱到膝上,一本正经哄骗她:“哈?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傅婵大声道:“今日晨起你就骗我!我说了吃不下,你还往里……” 这个呆子! 好在爹娘的马车离得不算近,丫鬟小厮都在外头,否则叫旁人知晓了…… 周席玉恼羞成怒,一时间恶向胆边生,气势汹汹堵上那一张一合的红唇。 ———- 下章又可以开车啦,真正的车中车 第九十二章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邵衍少有这般失态。 凡是宴席,他总是扮演好好兄长的身份。 醉酒的人,恁凭是什么身份,只要麻痹了神经,便似将心口那颗小小的肉块催至硕大,连带的声音都放大几倍。 故而,寻常时最是循规蹈矩之人,皇子王孙也好,高门公子也罢,通通失了体面,像一滩又一滩烂泥,尽情释放平日心底压抑的恶——区区马尿竟也成了尚方宝剑。 可自宝知同邵衍相识以来,大大小小赴宴,倒是头回见他如此情态。 敏娘和松萝识趣地避到车外,里头两处呼吸一起一伏,逐渐汇成同一频率。 “呜……” 可不巧,也不知是谁半夜迷了眼,将颗小石子投到道上,叫车轱辘碾过,连带车周身一颤,邵衍本是皱眉靠在车壁上,被这颠簸一带,头便咚咚两下响亮撞在窗框上。 “嘶。” 喝醉的男人迷茫地摸了摸额角的红印。 “撞疼了?适才还同我倔,快些靠过来!”宝知本就密切关注他的动向,这会也不肯听他所谓“酒气冲撞”的托词,有些强硬地将人拉到矮塌上,叫他往外挪一些,恰好往自己的肩一倚。 她靠近一嗅,便点通:要命!晏府这般的世家,怎么喜宴上端的是烧刀子。 怨不得邵衍喝得烂醉。 宝知一面用沾水的帕子复擦拭丈夫红热的面颊,一面心疼道:“可有用些饭菜垫垫肚子?唉,怕是胃疼。” 她又问:“想不想吐?切莫端着,要吐便吐,憋着是要憋坏了。” 邵衍缓了一阵,倒清醒些许,红艳艳的眼皮一掀,半晌道:“这是在马车上了?我们可是要去成安?” 宝知哭笑不得:“真是喝糊涂了,我们要家去。” “家?” “对。”宝知拉长左臂,一点一点将男人的发冠拆下,叫他靠得更舒服些。 邵衍缓缓问道:“哪个家?” 宝知讶异:“你有几个家?” “也是,”男人轻笑一声:“真真是醉糊涂了。” “我只有一个家。” “是的,我只有一个家。” 他的眼睛抵在宝知的颈窝上,气息便喷洒在宝知的锁骨上,叽里咕噜了一阵。 宝知倒耐心得很,他说一句,便也应一句。 “为何这般待我!你真坏!”他本是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突然委屈地挺起身,抚上宝知的肩膀,将她压倒在矮榻上,甚是声泪俱下地指控她。 宝知头回见他这样的醉态,心里觉得他可爱可亲,顺势往后一仰。 见邵衍附身撑在自己身上,她正眼错也不错,一面懒洋洋地勾起一缕他肩背上滑落的墨发,在手指间捻转,一面状似天真无邪问:“嗯嗯?什么意思呀?衍郎。” 那声衍郎叫得邵衍骨酥头昏,抑扬顿挫间,幽闭空间内蓦然生出靡靡的暧昧,润物细无声之际将男人周身包裹。 只一瞬,他俄而起身,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弓着身,瑟缩在软榻的一角,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啊,逗过头了吗? 宝知忙起身,笑着挨过去哄他:“怎的,本是闹着玩,当真了不成?” 邵衍半晌不吭一声,回应女孩的只有一声压一声愈发沉重的呼吸。 “不是恼了,”女孩看出名堂,凌凌一声下了定论,霍然伸手入宝蓝绸锻造的蚌壳深处,精准扣上那处坚硬:“你才是最大的坏人。” 邵衍浑身一哆嗦,颤抖着用声息恳求道:“别说了。别说了。” 若是体贴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那定不是现下的梁宝知。 女孩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更何况叁天前那凤目亲自点燃这株逐渐靡艳的白梨花。 他倒是放开手脚吃了半个肚饱,却不肯顺了宝知的心愿成为她欲望的容器与借口。 她定是不会就此放过他。 不错。宝知赐予邵衍独有的权利,他必然须承下权利背后的义务,愿意也好,不愿也罢。 他坚定走向她时就应该有此觉悟,要承担她所有的恶劣,容纳一只怪物的所有贪欲。 既然他已经属于她,除非她厌倦了,纵然他如何哀求,宝知也不会放开手。 邵衍如何看画册,也从未想过在马车上这般春宫一场,一面对抗身体的强烈渴求,一面掩人耳目地伸手按住女孩隔着布料作乱的手。 这一压可了不得,女孩本是虚虚地拢在上边,这下实打实隔着几层布料握上那处。 邵衍发出一声闷哼,头便往后一仰,露出线条清晰的脖颈。 既然都这样了,宝知也不端着,手背顶着男人滚烫的手心,不疾不徐地揉弄着。 却见美人雪颈一伸,口脂便沾染上不住滑动的喉结。 “不行……若是……若是到了二门下不了车……”体内的酒液化作滚烫的汗珠,顺着男人的额角只冲下颌,滴答滴答,同他微弱的抵抗一道没入黑暗之中。 宝知宛若礁石上诱惑舵手的精怪,幽幽吐出美妙的音节,只在弹指间便夺取凡人的神志:“不打紧的。我早就嘱咐过将车驶入二苏……唔嗯!” 女孩话都未落毕,便被男人掐着下颌狠狠吻住,裹挟酒液的男人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将宝知袭得丢去叁魂。 男人的宽舌急不可耐地缠上那惊怯怯的丁香舌,将女孩口中的津液不住吮吸掠夺。 宝知得意得很,心底不住调笑他的失态,下一息却没那般淡然。 邵衍真真是被她诱得昏了头,竟不及褪去二人衣物,急急扯下宝知层层裙摆下的和裆裤,直直便顶了进来。 未被爱抚的嫩穴艰难地吞咽下粗硬,一张一吸,吮得二人同时发出一声喟叹。 他进来后不等宝知适应片刻,扣着女孩的腰,将相连之处抬悬着按在自己腰间,便猛烈地捣鼓起来。 想来性欲上头时,便是粗暴与疼痛都能催来叁分情。 被这样不温柔地对待,那被狠狠贯穿的小穴却颤抖着吐出更多花液,且甚是多情,男根撤出之际,内壁艳红的嫩肉缠绵附着,一道往外翻着,层层迭迭间还包藏着缕缕白浊。 快感不断迭加,宝知纵是快活至足尖都绷紧,尚且还记得捂着自己的嘴,不叫外头听去。 不过在此情景下,心底反而生出不管不顾的勇气。 放浪形骸也不过如此。 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滑落,将女孩明艳的妆容濡得晕开一片。 昏暗之中,双手捂嘴的县主明明是被掠夺者,却一声不吭,而上位不断耸腰的公子不住发出低沉的呻吟。 这一方天地一道摇晃着,徒侧面偶尔掠过一辆马车。 每每隐约传来人声,宝知便将他咬得更紧些。 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温良恭俭让,通通皆在黏腻的接合处被濡得无影无踪。 难道不荒唐吗? 只可惜他的理智早已烟消云散,连马车何时停下都不知。 男人起伏的肌肉附着了一层薄薄的汗液,在摇晃的黑暗中尚且发亮。 颈窝中细密积攒了许久,终于码重一些,随着邵衍前后动作坠坠着从凹陷处滑落,一路向下,恰流向其左胸口那颗小肉粒。 莹亮亮的一颗汗珠。 身下的女孩本是身体发软,面色酡红,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那颗水滴。 “唔嗯!” 邵衍腰眼一麻,松开对细腰的禁锢,转而扣着那杏腮,几近暴戾地吻她。 宝知觉得自己病了。 且是会传染的病。 她太爱看撕破体面露出本性的戏码。 她自己发病,且也要邵衍感染这场不治之症,好似只要他一道同她坠落,她的畸形便不会显得出众。 华美的裙袍被撕得七零八落,男人滚烫的手指不住拧着乳肉上的红果,一下蛮横地拣起一颗,恶劣地往上一拽。 被如此对待的县主浑身战栗,手搭扶上那被她暗地里欣赏不知多少次的手臂,说不上是拒绝抑或鼓舞。 动情的男人只当其是鼓舞。 他爽利地抽身而出,复全根而入,另一厢双手一拢,将那两团雪乳箍到一处,低头便一口将两处樱果一道吞进口中。 “啊!” 平日里,邵衍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不庄重行径。 女孩粉面含泪,螓首摇晃,不住求饶,一副被欺负到极致的模样。 邵衍终于肯大发慈悲松开口,被抽出的两粒雪顶茱萸竟涨出常时两倍大小,便是蹭上一蹭,都叫宝知浑身一颤。 被欲念冲昏头的邵衍在昏暗中一觑,生出叁分怜惜。 正要抱起她,下一息却被骤然吞吐的小穴吮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生出的神志就这般磨成一骨碌,被那线嫣红抿进花道。 任谁来瞧上一眼,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为那被肏弄到失神的姑娘流一滴泪。 但侧掐起女孩大腿不住挞伐的男人绝想不到她心底的放声大笑。 她太爱这样的邵衍了,这样真实的、贪婪的、不加修饰的邵衍。 兴许在五马山上第一眼,她就打定了主意,心中定下基调,认定他是伪君子,期盼有一日可以看见那青衫下狼狈的真我。 他愈是温文尔雅,她便愈发恶想,想他兴许阴暗嫉妒,兴许背地里耍手段,兴许腹非心谤。 偏偏没叫她捉住错处——姨父和喻台竟也未寻到蛛丝马迹。 她试探,伪装,对揭穿他内里的恶这一目标胜券在握。 现下宝知终于确定,邵衍确实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她终于撕开他的面具! 她梁宝知就是这般虚伪刻薄,自以为是的恶人,她心底有恶,故而也想激发旁人心底的恶,只因为她见不得表里如一的美好。 若非情境不允,宝知真真要纵声大笑。 她自持为窥见天机之人,故而想当然凌驾于世人之上评价嘲讽,认定这个愚蠢,认定那个无趣——正是因为自认为高人一等,故而好似这世间只有她有资格指定一条正确的道路。 藏不住的傲慢溢出定是要叫人生厌指责,她倒不以此为耻,反而每每闻得一句指摘,好似在温池中叫硫磺一熏,叫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一次。 她是活在旁人评价之中的精怪,无论指摘对错与否,都是她成长的养料。 骂得好!说得妙!我就是这般的人! 这般的人,便认定旁人也都是这般的嘴脸——面上皆是体面斯文,底下定是烂得不成章法。 自己坦坦荡荡地呈现出内里的恶劣,也不许邵衍装模作样。 自家欣赏旁人自我剖析后流露的情态,自我满足了一个盆满钵满,至于真实的内里呈现出来后他会受到如何的伤害,她倒双手一摊。 多霸道! 邵衍是被虎吞噬后生出的白伥,日后无论她如何荒唐,所有落于她身上的标签,定是与他共存。 “快些射进来,”轻声求饶的县主压低声线,好似是哀求,实则为吸人魂魄的恶鬼,披着道貌岸然的理由引诱好孩子误入歧途:“我好害怕。” 邵衍骤然清醒过来,精关失守,将小穴里射得满满当当。 世人对妻该是庄重的,哪听过谁家公子这样对待正妻?只有不入流的东西才会这样胡闹! “对不起。鐏鐏,我,我不是……我……” 一面,那腥热滚烫的白液一股一股冲进宝知体内;一面,方才犹如喋血猛兽的男人颤抖着,将脸重重抵在女孩的锁骨上,热泪便打了下来。 “没事。”被恶劣对待、本是【受害者】身份的女孩却似最最宽容的殉道者,温柔地吻着邵衍的发顶,一遍又一遍的谅解。 在他神智不清的感激涕零中,宝知弯了弯嘴角。 唉,她也该说一声对不起呢。 ————- 宝知的感情好沉重(悲,希望没有朋友被吓一跳,毕竟她确实是疯批(后续还会更疯(想骂她一句颠也是正常的,作为创作者,我都觉得她的爱好可怕)) 第九十三章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从古至今,放榜前百态一脉沿袭。 有的人自回府后心底不断翻腾:描摹错字涂抹的浆糊可否会沾到上一张卷轴的背面?呀,第二问是否破题了,怎的想不起!常常半夜惊醒,或是梦到坐于金銮殿时竟将满砚的墨汁打翻,或是梦到将第一问破题同第二问的对策写错位置。如此一夜四五个时辰,骤然睁眼两叁回,醒来时上下颌紧紧对刃,后槽牙咬得哒哒作响。 有的人倒潇洒,一连数日不着家,家丁急得满嘴燎泡,要么一个一个锦绣荷包往香船红楼里打听,要么去信京郊的庄子:切要看顾好少爷,莫叫他在林间跑马伤着了。什么午夜梦回?可怜虫嗳!反正一切不过是应付家中吹胡须的老爹——咱能入殿试,见天子,已是人中龙凤哩!某大人爹爹您别太虚荣! 可别狐疑宝知瞎抓胡扣画像,这两类人竟在南安侯府中同时并存。 南安侯世子的胞亲弟弟松澈便是后者,尚成亲不过余月,殿试后歇了几日便带着妻游山玩水,若是有人要阴阳一句新妇,早叫这风趣幽默的二表哥嘻嘻哈哈堵回来。 若是再寻由子将话递到南安侯面前,那便不得了了:府里近来不干净,什么胡言乱语都能传到台面上。 这厢刚递,那厢侯夫人暗地里被一咛,接下来便不是抓大放小这般轻松揭过。 竟敢在主母眼皮底下抽她巴掌,先不说旁人,世子夫人便是要做先锋。 丫鬟婆子暗地里摸查悄摸着在各房问话,待问到四少爷院内,才在后罩房端起茶盏,便听到正堂传来不耐的训斥。 一问,哦,原来是小丫鬟放错了香饼,叫四少爷睡得不香甜! 嗳嗳,都是长房的少爷,且都是一同下场,怎的那一个倒逍遥自在,这一个为名次忧得颧骨蜡黄,双眼刺红。 没法子,纵使这大户人家嫡庶皆是一处养,可在外家眼里,又不是自家姑奶奶肚子里爬出来的,即便是记在主母名下的哪里越得过嫡亲的外孙?更何况蒋氏宽厚,叫其母子相依。 谁看了不暗叹一声高门主母,宽厚仁慈。 “唉,虽是隔房的侄子,但我瞧着也颇心惊,”乔氏挽着宝知一道在花厅喝茶,谈起府里男孩们的现状:“你松涣表哥风寒入体,府医一日都要去切个叁回!” 宝知嚼着糕点,应和地点点头。 乔氏无需她开腔捧哏,恨铁不成钢道:“还是侯府的公子呢,竟左性吓成这样!” “难不成他没有得到一个好名次,他爹爹便会厌弃他不成?小时瞧着还是孩子们里算得上号的灵光!也不知是听了哪个的糊涂话,变成了糊涂虫!” 宝知喝了口清茶,顺了顺喉咙的甜腻:“盖是叁伯母有孕这事唬了叁表哥一阵吧。” 乔氏更是摇头:“涣儿就是被护得太好了。” 底下的解释涉及当年的阴私,姨甥二人倒不好说太细。 那死了的孟氏看着柔弱,手段却好,十多年来叁房仅松涣一个孩子。 她自己去了,倒叫松涣心惊胆战数年。 高高大大的少年在大伯父面前宛若见了猫的耗子,头都抬不起来,每每家宴恨不得化作透明人,纵使郡主娘娘与南安侯待他如故,也终日不自在。 他心中想着自己和父亲同病相怜,日后相依为命便是了。 可爹爹竟娶了继室!而进门的后娘偏偏又是爽朗的好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爹爹瘦削的两颊一日一日添上层层皮肉,阴郁的双眸一点一点被秋日的黄菊照亮。 没了。 这个家早已没了。他是那场事变中被抛弃的孤儿。 打一开始便该知道的,除了自己,他无可依靠。 做长辈的谁看了不暗叹一句:真真是孩子,当年那事即便再被翻出,又如何能影响他侯府公子的身份?还被后娘和未出世的弟妹骇破了胆,拼着口气要考出名堂。难不成爹爹便不是爹爹,祖母不是祖母,大伯父不是大伯父了?一大家子处了十几年,还不清楚? 乔氏再如何不过是隔房的婶婶,将这桩事摆心里只叫自己寒心。 “今日怎么这般素?上回向家赏菊宴你着的那件石榴裙便艳得好看,” 她摸了摸宝知的手背,又嗔怪:“怎么连指甲都洗了?” 宝知有些腼腆地将四指藏回手心。 “呐!打扮怎么了,有什么好遮掩的!” 宝知抿了抿唇,笑道:“以前在侯府便是素赤赤着钗环,若是穿红戴柳着回来,倒有几分不自在。” 乔氏道:“我的儿,所有孩子里我最疼你。偏你最懂事,叫我们做长辈的如何放心得下?” 她复将宝知搂入怀中:“小时你便彼之你妹妹聪慧一截,又怕自己惹眼,只管往规矩上靠。那出挑的布料颜色哪里敢沾手,便是姨母亲手给你做的,若非宴席节日断不肯上身。” “上几回我见你着大红大紫的裙袍,甚是明艳。可见你内里还是姑娘心性。但每每一回侯府,竟是吓回原型!” 宝知一听,撑不住笑倒在乔氏的肩头:“噗哈哈哈,姨……哈哈……姨母这般说,我定是要疑前日那戏折子暗地里可是出自姨母之手不成!” 乔氏也笑:“好好好,改日我就圆了我儿这梦,写一出咱们娘俩儿做了神女娘娘,一道去蟠桃宴耍上一耍。” 二人说笑间,海棠便打了湘帘入内:“衍公子来给夫人请安来着。” 乔氏打趣道:“真真是新婚燕尔,半日都离不了人。” 宝知垂眸,嘴角便拧出一个笑涡。 乔氏一面和颜悦色同外甥女婿寒暄,一面心中暗叹:爱人如养花。往日里倒没发觉,小衍经宝丫头调教一阵,隐隐显出积淀的气度。 怨不得小丫鬟躲着人偷瞟,二人成亲不过数月,今日猛地一瞧,外在看来还是那人,可竟似脱胎换骨一般。 邵衍捧着长泰郡主几年,混得一手好颜色,哪有被底下人觑个几眼就恼的道理,只笑眯眯着指了堂外丫鬟手里托盘。 “甥婿有位好友是北府过来的,中秋送了些红参膏,虽比不得宫里进贡的,但想着给姨父姨母进补是再好不过了。” 乔氏让他看座:“容启送来的,哪回不是最好的?” 宝知搭腔道:“容启孝敬长辈呢。” 松萝低垂着脑袋,踩着蓝绣鞋缓缓跨入正堂,只提着一口气步至上首交椅前叁步外站立,自有侯府的媳妇笑着接过。 “都是一家人,这般客气!”乔氏嗔怪一声,端了茶盏抿了几口:“我同你姨父一把岁数了,非要论,也不缺,有一碗没一碗的都不打紧。今日我看着你们两个小儿家家操持一府,也辛苦得紧。” 她伸手握住宝知的手,蹙着蛾眉,面上心疼地左右摩挲女孩的手指关节:“盖是殿试那几日宝丫头忙里偷闲回来一回,颧骨还有些肉呢!唉,我今儿一看,便是薄薄一层皮附着,可怜见的!” 邵衍脖颈便沁了一层薄汗,后领口便黏腻腻地贴着皮肉:“是甥婿之过,叫县主受累。” 乔氏复笑道:“你这孩子!对自己忒苛刻了!宝丫头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定是她任性逞强。” 宝知另一手摊开,一张一合,对着乔氏晃了晃:“还是姨母了解我。是我寻思着秋日贴膘呢,可不巧补过了头,腰间都有软肉了,自己捏着不美,硬是每餐减去半碗米。” 她分出一息给暗自不安的丈夫递了一个安抚的笑,邵衍本提心吊胆着,得了宝知的安慰,虚弱地抿了抿唇,抿出一角弓起。 乔氏好似未察觉小夫妻的动向,轻飘飘地掠过这个无关紧要的话茬,笑眯眯地谈起京中趣闻。 才说几个来回,垂花门便有人通传,道是南安侯身边的谢文来请,邵衍便起身先行告辞。 宝知再伴着乔氏说了一会话,也预备着去静心堂给侯夫人请安。 乔氏携着她,亲自一路相送直至院口。 “你呀,可别太欺负容启了。”乔氏摸了摸女孩的脸颊。 宝知装作不懂:“啊?什么意思呀。” 乔氏嫣然一笑,用指尖点了点女孩的眉心:“别太过了,年少时太纵着自己,日后便是红参堵到嗓子眼都补不回来。” 宝知的脸哄然便酡红,桃花目极速扑朔了叁两下,讷讷应下,直至晚间耳垂都留痕,奄巴巴地上榻。 她不禁怀疑,难不成自己对他的那份贪欲太明显了——还以为如此造势可以把自己脱出去,不想却是姨母明眼看了个底朝天。 刚试云雨而沉溺不是很正常吗? 宝知当局者迷倒未发觉,因是逢放榜前无事,她便是晨起、午间都会粘着那清俊的公子,晚时更不必谈。 若是某一点瞧见什么话本画册,那念上心了,便转着帕子去撩他,随后吃个满嘴流油,还要装作不胜承受被欺压。 时间一久,邵衍也转过弯来,可又能怎么办? 他早就温水煮青蛙,无处可逃了。 邵衍爱她,便是宝知随口要瞧一瞧他的心,拔腿就要去案上取小银刀。 “都是我不好。”他总是这样,知晓不是他之过,也要揽到自己身上,断不肯叫她的裙摆粘一些灰。 宝知叹了口气,沉重道:“不,都怪我。” 她还是太年轻,耍手段最重要的在于干净利落,将逻辑上环下环处理得毫无指摘才好。 宝知不因长辈的点拨而羞愧,只羞愧自己能力不足,竟无法做到完善地欺上瞒下。 邵衍不知她心中的恶劣,小心翼翼取了别的话要她开心:“大伯父道是好名次,盖是可进翰林院。” 宝知回过神来,凑过去吻了吻他,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太好了!恭喜你啊衍郎!” 嗯? 邵衍见她眉间凸起平复,心中也欢喜,也不知怎的,本是安生的说话,那寝袍便皱巴巴一片,随后七零八落着滚下长榻。 ——— 乔氏:容启,姨母给过你逃跑告状的机会啊!你怎么不把握。 邵衍:我是心甘情愿的(被指着枪 宝知:他是心甘情愿的(指着枪 第九十四章御街前打马,美人前接花 打马御街前,赴过琼林宴。 一连接叁日,掷花拋果不绝手。 喻台早包下七碗楼朝南叁楼正中的包厢。 内室的装潢不必多着笔墨,往外便是宽宽阔阔的平台,来客自是于檐下赏景吃茶。 “县主到。” 守门的婆子一见拾阶而上的水华朱月花裙边,喜气洋洋通报迎接。 宝知且以为登车尚早,却不想马车险些进不得,入门一瞧,自己竟是末位。 “好姐姐,可算等到你了!”喻台笑嘻嘻着奔到姐姐身边,煞有其事地搀扶她落座。 宝知笑道:“咦?怎么突然对姐姐这般好?以前都不见你主动来搀我。” 松清击掌,坏心眼道:“喻哥该罚!可见他眼里只有传胪夫人,没得县主姐姐!” 喻台扶着姐姐落座于乔氏身边,便去闹表弟:“好你个谢松清,才几日不见便耐不住给我戴高帽!” 底下传来喧闹声,盖是内监禁军清道,引得夹道两侧的百姓一阵激动。 乔氏发话叫男孩们安生吃茶,转头问宝知可用过早膳。 宝知道:“胡乱用了一些,家里都欢喜坏了,兴许是太高兴了吧,倒吃不下东西。” 乔氏嗔怪:“你愈发任性了!脾胃最脆弱,当下不觉得饿,实则损耗内里。”说罢便让丫鬟唤来司女点菜。 喻台忙令止,指了小厮去:“姨母莫担心,我早有准备。” 他正经危坐,自有女掌柜的听了司女禀报而恭敬入内,先是同夫人等女客行礼,再是询问济北伯可是现下上菜。 喻台正经起来真换了一个人似的,宝知坐在一旁听着,手里拨去茶面浮沫,心底觉得又新奇又欣慰。 “……那白切鸡的蘸水切莫加了葱段……还有奶酥酪底下不要花生碎……” 那么一个小小的襁褓变成一个抽条高瘦的少年郎,本是围着姨父姨母嬉闹的孩子端坐着,一句一句嘱咐家人的忌口。 直到此刻,宝知突然才意识到时光飞逝。 姨母的眼角也有了细纹,搂着她手臂撒娇的宜曼也有了心上人。 她的心底颤动,一种莫名的感动不住激荡。 “哼哼,这里的状元鸡很是有名,好在我上个月有先见之明,打发人先行预定了几只。也不知道大伯母那可有订下,我便作主送了两只到楼上。” 他殷切地催促大家尝尝。 “不错,确实是好吃。过几日我天天都来定。”宝知尝了一口,同众人称赞道。 乔氏还是把她当作吃了几口街边小吃吐了一宿,只得吃两天烤馒头的孩子:“外头的吃食尝过一两回便是了,可要少吃。” 松源道:“姐姐就是这样的长情,喜欢的东西便一直喜欢。” 宜曼道:“咦,哥哥你说话真不庄重。” 松源不恼,反耐心笑问:“这我就不懂了,还请妹妹解惑。” 宜曼一本正经:“姐夫哪里是物件呢!可姐姐也喜欢。” 乔氏轻斥:“越大越不像话!” 宝知忙劝止,不过是女儿家的玩笑话。宜曼得了姐姐的庇护,也不耐乔氏的啰嗦。 正闹腾着,便听远处隐隐的击掌声,由远而近。 “东华门开了!”大家转到平台的案椅上,宜曼眼尖,捉着宝知的手肘直指远处。 宝知定睛一看:“正是呢,打头的内监今日都着得喜庆。” 撒下金银粒子的权贵勋爵家的女眷摇着绢扇端坐于高台,没得订酒席的游人在两道翘首以待,偶尔有人抬头窥见哪家侍女一方裙角,扯了扯同伴的衣袖邀其一道瞧一瞧,转眼便瞥见收于楼口那人高马大的家丁侍卫给出凶神恶煞一眼,瑟缩一下忙躲进人群。 兴许永不会有交集的人因一场游街打马而短暂汇成一股,可这一瞬息何其短暂,只过了这个当口,便作了两股浪,往各自的方向归去。 此感慨不单单适用于此时,那厢跟于头马之后的新科进士也思绪颇多。 “娘!快看状元郎!”挤得前排好位置的小童兴奋指着胸前环大红绢花的红袍状元郎。 一旁布衣女人忙“啪”一声打落孩子直指的手:“你这孩子!胡乱指什么。” 游街速度很快,眼前便是眉目含笑的俊美公子。 小童被娘亲好一顿打也不哭,反而道:“方才状元大人同我笑来着!” 一旁米店的老板逗他: “可是看错了眼。状元郎怎么会冲你一个小孩家家笑哩!” 女人也觉得儿子胡言乱语,带着尴尬地讨好往周围看了一圈。 小童道:“我才没有胡说,状元大人便是同我笑了。” 布店的掌柜娘子笑道:“感情好,状元郎慧眼识珠,咱们小豆子也要好好读书!日后也做状元郎!” 大人们自然没有将孩子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磕牙。 “一甲叁人,单这探花郎为京城籍贯。” “嗐!我只同你们偷着说,我方才摸了一眼,那榜眼的衬裤打了两叁个补丁。” “你这烂眼,看什么去了!” 一老头捻了捻洗得发白的长衫的袖口慢吞吞道:“不说旁的,二甲能进翰林院的有多少?我瞧着有些许人连马都骑得哆哆嗦嗦。要我见,今上已决心续上嘉盛遗……” “滚滚滚,”众人不等他话说完,不耐地将人推开:“考了一辈子连个童生都不是,老孔,你先把兜里的钱数清楚再说。” 那老头涨得两颊通红,讷了半天就要钻出人群,酒肆门口闲汉倒要烦,拽着他的衣领逼他将赊了几旬的酒钱填平。 各处吵吵闹闹,两侧用肉身格挡的禁军纹丝不动,直愣愣隔开两处人流。 邵衍便是向前涌去那股。 两侧高台不住落下手帕或荷包,更多是绢花鲜花。 他马上功夫了得,无需内监牵马,拽着马绳轻松绕开,只用余光瞥得两侧。 才分开,邵衍便开始想念宝知。 晨起时妻还未醒,他轻手轻脚出去梳洗,等回来想吻一吻女孩温热的杏腮,不想她早便披衣起身,亲自为他梳发戴冠。 想到这,邵衍不自觉挺直腰板,转过街角便听左右上侧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 “姐夫!快瞧!是姐夫!” “哦哦哦!姐夫!” “衍师兄!” “阿衍!” 人群中不知是谁啧了一声,不屑地别过脸,啐厌不已:“王侯将相,若我乃王子皇孙,娶妻贵女,哪里轮得到他!” 此言一出,叫叁步之内皆捏鼻退出一圈。 “李彼灯,你早起吃了什么!好大的口气!” 外头这一股的芬芳染不着高马上男人英俊的眉目,他只戴着往日温和的笑,先是左右仰着脸,叫来者都看清,随后定睛往左侧那一排一排敞开的窗口与平台看去,只把眼掖衣色,不去盯凝往后掠去的那一张一张含羞带怯的美人面。 “衍郎!” 邵衍才看不过一息,便如愿从一张灯结彩的平台上得到那天籁之音。 “哟!传胪大人笑得真俊!” “听闻这二甲头次出身雍王府?” 男人青衣正袍,端坐于红马之上,周身沉稳矜贵的气势便将主人从两道熙攘中抽离。 在这一刻,纵使他们才分离不过叁时辰,宝知却生出一丝陌生。 终在这一刻,她模模糊糊得了一处认知:邵衍确实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有他的骄傲,他的处境。 这样的剥离感叫宝知既骄傲又有些不安。 她本是垂着纤指要往往前一掷,许是心乱了,那沾了初露的芍药便飘飘乎往人群那落去。 算了。 不过是朵花罢。 宝知预见邵衍定是择不到那朵,在弟弟妹妹的环簇中装作若无其事,只提着嘴角同丈夫招手。 无所谓啦。 可下一息,平台下左道观赏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便见高马上的清俊公子纵马侧出行列,提着缰绳借力挺身,长臂一伸,恰好主动接来七碗楼上落下的一朵红芍药。 艳艳亮亮的,便开在宗室公子宽大的手心之中。 周围一静,随即爆发出翻江式欢呼喝彩。 喻台大笑,身子都探出平台一半,唬得乔氏忙揪住他腰间的布料。 “师兄!臭美耍帅要罚钱!” “姐夫!没想到还藏有这一手!” “衍兄好身手!” 松源满眼笑意地鼓掌,松清则不住怪叫造势。 楼上的谢家兄弟里年龄较小的孩子们也应和着起哄。 不过是幼稚的行径,却叫宝知一愣后展颜一笑。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宝知心里是这样别扭,可脸颊的酸涩感绝压不住雷声般的心跳带来的冲击。 噗通噗通。 她正眼错也不错,紧紧盯着那青色的身影。 只一个抬颌,那含笑的凤目映照着鬓边刚簪的红芍药,在那高台县主眼前一晃便错开。 若是在十一年前,那个骤然到另一具身体里的外人,那在侯府里兢兢业业忍耐的怪人,那逼迫自己适应平行世界的凡人,如何想得到这一刻的轻松? 亲人就在身边,爱人就在眼前。 “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宜曼于嬉笑间扭头要取笑宝知,恰见一滴热泪自那向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姐姐眼眶中滚落,叫小姑娘惊奇问道。 宝知也惊了一阵,拧着帕子拭去。 许是气氛真的太温柔了,温柔到让她可以忽略四面投来的窥视,温柔到心中充斥着安全。 她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我……我只是觉得太幸福了。” 宜曼羞羞她:“姐!你好肉麻呀!我以前都不知道姐姐这般多愁善感!” 宝知莞尔一笑,复将目光望向道路前方。 这种幸福感来得飘渺,她尚温吞咀嚼回味便消失殆尽。 月满盈亏,宝知如何不怕。 第九十五章水上明月影,镜中花影重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寂寞的月儿捻下几缕白光,飘忽忽洒在潭水之上。 偶然得一丝寒风,便起阵阵涟漪。 也正是借助这阵涟漪,掠过叁声缥缈的询问。 你是谁。 为何发问? 却看岸边一团鹅黄起起伏伏,一圈一圈荡漾而来的涟漪似是落水的蝶翅,薄薄一层转瞬间叫黑深的潭水尽数纳去。 快些醒来吧。快些醒来吧。月圆之日早已不见踪迹,再是一旬,便是新的开端。 “咳咳!” 终于,岸边水波剧烈起伏,只在水中露出半面的女子骤然睁开双眼,猝不及防将潭水吸进鼻腔。 “咳……什么?什么?咳咳!”岸边有坡,水并不深,她撑起手肘便将半身脱离深潭。 只是浑身叫水浸得冰凉,纵使是再和煦的微风,带来的只有寒冷。 她咳了好许久,勉强排解喉间的酸涩,这下才分出心注意四下。 这里是哪。 她想要从水里站起身来,可才一支,便无力跌落回水中,只被砸起的潭水淋个满脸。 再歇一歇吧。她安慰自己。 四处张望时,才悚然发觉除开此处小潭得白月光垂怜,举目间皆隐于黑夜之中,黑黢黢的,彰显着危机。 她打了一个哆嗦,垂下头避开眼前的黑暗。 印入眼帘的是水中女子的倒影。 一双桃花目水光潋滟,几滴水露附着于小巧的鼻尖,随着女子低头的动作,有一滴不受重,顺着精致的人中沟壑滚往饱满的上唇。 她看得入神,左右转脸,那倒影中的远山芙蓉般的眉目也一道转。 “你是谁?”她似是着魔一般,认真询问倒影中的美人。 那美人蹙着远山黛,在低处盯凝着浸泡于潭水中的女子:“你是谁。” 她浑身一颤,抬头环顾着大声问道:“谁!谁在说话!谁!” 黑暗中传来悠远的回响:“谁。谁在说话。谁。” 她忍受不了现下的诡谲,拖着厚湿的宽袍,挣扎着起身。 不管了,即便是黑暗她也要寻找到答案——我是谁。 奇妙的是,月光偏爱的竟不是那处幽深的黑潭,随着她的行进,嫦娥仙子洋洋洒洒在四周毫不吝啬倾泄白光。 她环着手臂沿着脚下被踏出的泥地一路踉跄前行。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也没有退路的道路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微弱的跳动透过冰冷潮湿的衣物一下一下击于指腹。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体力不支,右腿膝盖一酸,宛若装载于马车上的果子,车厢左右摇晃,便肝脑涂地栽倒。 偏她无力动弹时,小路上并肩走过两人,他们二人好似未见地上瘫软的女人,只自顾自说话。 “今日我二女儿的婆家去参加知县大人府上的宴席了。” 这是旁人家的事,同她盖是没有关系。 “哟,怎么样?我听说新来的知县还是出身宗室呢!” “可不就是呢!听闻知县夫人要寻些体壮的妇人。” “这是咋的啦?” “要招奶娘哩。” 她骤然睁大双眼,喉咙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不等开口喊住二人,身下一轻,便跌入无尽深渊。 本是平静的床幔忽的抖动起来,伺候的人机敏,才见一下起伏便起身撩开床幔。 往外,叁叁两两身着宫装的女子便层层通传。 候在后罩房的白发太医匆匆而来,自有伺候的丫鬟取了细细红线交由太医。 不一会,外头跪倒一片,此起彼伏向一道熬着的贵人请安。 老太医见来人,也要跪下,那贵人挥了挥手,只令他问诊。 可下一息,本是绷紧的红线唰便失了力,只呆呆被老太医握在手中。 里间传出丫鬟的惊呼与劝止,随之而来的便是瓷器被打落在地的声音。 “这……”老太医惊恐不已,忙下跪请罪。 本是坐在一旁的男人轻叹一口,揭开半月罩垂下的纱层,侧头而入内间。 他绕开满地的碎茶盏,走到床边。 “你……你可还是头疼?想吐吗?还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好?” 烛光照耀下,杏腮桃目的美人白着一张脸,紧紧揪着身上裹住的被衾。 她不应话,但男人对她似乎有天大的耐心。 “肚子饿吗?想喝水吗?” 女子避开光,只将脸往自己肩上偎去。 她终于肯开口了,却轻若鸿毛。 “你是谁?我是谁?” 男人一怔,伸出手探至女子眼前。 那骨架分明的指节晃一晃,顺着男人动作垂下的黑祥云宽袖末端也一道晃一晃。 男人喉结一滚,突然握住女子的肩膀。 她发出一声惊呼,好似落入野兽禁锢中的小鹿,向来者方向惊恐往去,肩膀一扭,从男人的手中挣脱出来,环抱着自己,喊道:“别碰我!我跟你不是同类!” 众人便见那本该是水光潋滟的桃花目暗淡一片,不得一颗星粒。 男人骤然起身:“还看什么!扶着姑娘。”转头便叫外边的太医入内。 丫鬟们得了指令,强硬地扣住床上的女子,一人难敌四拳,更何况是昏迷了叁天叁夜的病人,只能被压制着腾出一只光秃秃的手臂。 “别碰我!放开我!” “你们是谁!” “这里是哪里?” “放开我!” “封建社会别想迫害我!能抓住我的肉体还能控制住社会主义的灵魂吗!放开我!” 好似有一位天外飞仙立于众人之上,怜悯看着底下的闹剧。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她感觉浑身被炙热的目光封锁,又是另一阵声音在耳边、在脑海里呐喊。 真可怜。 “你是谁!我不可怜!你是谁!” 真是悲惨。 “滚啊!是谁在说话!” 她带着哭腔,装出一副强势的模样,实则无助地扬脸,满面泪痕,祈求冰冷的空气能够给出答案。 她威逼,她哀求,她利诱,她愤怒。 挣扎了许久,像是跑了数千里的良驹,颤巍巍地酸了手脚,最后戚戚垂下头,泪便从眼角顺着鼻梁一路向下。 那似是得了疯病的美人用声息不住重复。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 …… 老太医祖上便是桃林世家,身经百战,只一心一意号脉,末了正要禀报,便见男人摆了摆手,做出外请的手势。 老太医心中了然,原是那本挣扎不已的女子复陷入昏睡。 “姑娘盖是前儿落水受寒,热毒入脑,所以神志受损。” “可是会恢复?” 老太医斟酌道:“这,老臣说不住,许是下次醒来时便恢复,许是……许是不会。” 上首的男人指出二指,轻轻点案:“她落水后头次醒来便神志不清,为何服药后便陷入昏迷,醒来后便目不可视?” 老太医急得满头大汗:“那陈医女开的药方臣瞧过,中规中矩去风寒。医书记载,五感相通,许是姑娘受了刺激,热毒攻心,伤了五脏。” 男人心中一痛,呼吸也放慢。 老太医想到来路上屋檐下的白灯笼以及来往丫鬟小厮身着的白孝服,心中也能自圆其说。 男人道:“依老大人所见,该如何用药?” 老太医道:“依臣之见,不若荣养着,待温补去火的药用个四旬,想来姑娘便能复明。可这疯症……还请陛下恕臣才疏学浅。” “可有法子令她永远记不起往事?”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老太医长袍下的双膝击得瑟瑟发抖。 “有……有是有的,只是用药狼虎,怕是损及根脉……” 男人却转问:“南安侯如何?” 老太医暗察其神态一松,自家只做不知道:“侯爷腹部刀伤起了疮,还需再看。若是过了明日还是肿胀,臣等便预备着割去红疮,若是顺利侯爷便会醒来。” 若是不顺,那……刚结束丧事的南安侯府又要接着操办一场了。 男人读懂太医背后的斟酌。 待送走太医后,男人仍坐于外间的上首。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隐隐传来更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在黑暗中待了一个时辰。 再过一盏茶便可预备着上朝。 “胜邪何在?”他问道。 身着宦袍,腰间佩剑的侍从低声答道:“禀陛下,胜邪大人昨日在殿前请罪,现下还在紫宸殿前跪着。” 男人“唔”了一声,本想再去看一看那惶恐不安的小鹿,可记忆飘至昨日,心不自觉拧高,思索再叁,还是往外踱去。 算了,反正她便在他的手边。 被折断翅膀的落蝶再如何,也飞不过四圈的水阻。 “传话过去,让他莫跪了。既然做了,就把尾巴扫干净,若是有一丝风声,也不必来见朕。” 这夜的闹腾,作为府上现下地位最高之人不可能不知。 世子夫人魏氏送世子出门后,一刻也不敢歇息,领着丫鬟婆子便转至静心堂禀报事宜。 “这月的月例业已播下,庄上的坏账也理出。” 蒋氏点了点头:“叁姑娘呢?” 魏氏心一紧,面上淡笑回道:“我昨日刚瞧过,妹妹竟已大好,只一心修嫁衣。” 蒋氏叹了口气:“我生了几个,偏偏最疼的这个孽障,叫我不住呕了多少血。” 魏氏与几个丫鬟忙宽慰:“如今妹妹已定下入宫,终归是得偿所愿。” 蒋氏喉咙发苦,掌管内宅数年,她向来宽严相济,可如今为了女儿做下这样拆人婚姻,伤天害理的事,多少还是有些手抖。 若是那女子挡了自家的道也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偏偏她那样无辜。 也罢也罢。 反正该死的人未死,不该死的死了。 再嫁还能如何?做了填房都是上乘,如今一步登天选在君王侧,也算是她这个大伯母施展善缘。 魏氏哪里不知其心中所想,只察觉端倪便推知全局。 可她又能如何? 一切都是命罢了。她在这局中难道没有获益不成? 想到家中来信,道是哥哥弟弟被提拔,魏氏只得继续维持面上不知。 可想小弟一般岁数的少年郎,唇上还有些青须,为了姨父姐夫一支长枪领着家兵便出京。 如今他那亲自为弟弟披甲戴帽的姐姐却落到如此境地。 魏氏还是开口道:“方才……二婶婶又领着松涣来蝶台……说是要当面谢过县主……” 她才道那二字称呼,本是慈眉善目拭泪的蒋氏骤然抬眼。 魏氏心底一惊,咽了咽口水。 “是儿媳失言了,说是要当面谢过五姑娘的救命之恩,叫蝶台的守门侍卫挡着,饶是闹了一场。” “五姑娘虽是自小养在府外,同家中姐妹兄弟才相处不久,可到底是我【生】的,见隔房的堂弟落水,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蒋氏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一家子骨肉哪里道谢不道谢。只不过五丫头身子弱,又落水,莫叫无关紧要的人来扰了她。” 魏氏口中道是。 蒋氏想着,又温和地同她道:“好孩子,你二婶有些也糊涂,且你得空了便再去庆风院多劝慰劝慰。待年底出孝了,府里两位姑娘都入宫,到时走动亲香岂不是好事?” “对了,接下来这些日子便把昭哥儿放我房里吧,免得他小孩子家家扰了你的正事。” 魏氏只觉自己好似被恶虎喷气的樵夫,粒粒鸡皮疙瘩窜窜从耳后延至衣领之下。 富丽堂皇的侯府宛若黑黢黢的洞穴,不知不觉吞噬了鲜活的人。 以复兴侯府至上的丈夫,打着为女儿圆梦旗号的富贵眼婆母,被匪寇砍得有一口气进没一口气出的公爹。 魏氏想起昨日路过重兵把守的院落,里头传出的声响。 “这算什么事!竟把我们囚禁在此!连递信都不成!” 有人苦口婆心劝道:“七少爷说得是什么话,不过是四夫人病重,故而侯爷遣人分担了您的差事,叫您和六少爷侍疾。” “放屁!”松清在军营里跟着一群兵痞子混得出口成脏不在话下:“大伯父昏迷了数月!你还想糊弄我!且我娘分明是被气病的!” “少爷也病糊涂了!来人,将熬好的药端上来叫少爷用下!” 隔着高高的围墙都能猜想到里头的混乱,魏氏只模糊听到挣扎的吞咽声中的质问。 “我……呕咕嘟……我姐姐怎么……咕嘟……我姐姐跑死了两匹马而回京奔丧……呕呕……她怎么会突然暴毙……放开……咕嘟咕嘟……” 想来是药落腹中,只听本是中气十足的少年最后虚弱而绝望的喃喃。 “祖母刚离世,便压不住你们这群魑魅魍魉……我姐夫为一方知县,兢兢业业叁载,又如何会勾结匪寇暗害我父亲……” “越是追逐的渴求往往是索命的来路,且走着瞧……” 本是温馨的庆风院就这般寂静下去。 “嗯?” 魏氏的思绪被手臂上温热的触感唤回。 她一激灵,压抑下心口的突突,只将冰冷的双手藏回袖中。 “儿媳定听从母亲之言。” —— 第九十六章昆山玉碎凤凰叫 4ha it an g.c o 现下是秋日吧? 应该是。 将手长长探出后,洒在手心的热量何其温润。 这样的触感,总令人熟悉。 为什么呢? 四面环水的亭台一侧水榭沿栏摆下一把玫瑰椅,红润润的木色在阴影中尚且生辉。 一阵柔风挤过高墙,掠过碧水,好不容易才缠绕于椅上佳人。 凉刺刺的,是竹子的防备;甜腻腻的,是金桂的施舍。 啊啊,心情真好。 伺候的丫鬟偷觑一眼,却见那女子慵懒地伸展手心,一伸一反,晶莹漂亮的手心与骨节分明的手背轮番被暖阳沐浴。 她本是舒展着,可骤然面色一变,坐直腰背。 丫鬟看得入神,却被身边的丫鬟一拽,呆头呆脑地在肌肉记忆牵带中跪下。 一双祥云鎏金的黑靴只在眼前踱过。 “你在这里啊,”本是寂静的水榭响起低沉的声音:“在做什么呢?” 女子并未回答,只维持先前的动作,暗淡的双眸只望向前方一碧数里。 男人并未恼怒,绕至女子身前,坐于水榭栏杆边的凭台石。 “今日的药吃了吗?” 女子置若罔闻。 “今日的早膳有好好用下吗?菜品可喜欢?” “听底下人说你要小厨房做冰碗被拒,可是生气了?莫生气。是我不许他们做的。” “你最爱吃冰,可现下秋老虎折服,你又在吃药,若是贪凉吃冰,怕是五脏都要翻腾。”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 iz ai21.c o m 他絮絮叨叨地一点一点细细解释,全面得不像闺房话,倒像是在紫宸殿内部署国事。 这样诚挚地快要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的关心将女子衬如块木讷冷漠的石头。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没趣,便闭了嘴,侧着身子去追寻她无法看见的方向。 什么也没有呀。 可她爱看,爱听,那便是好风景。 “他们都叫你陛下。”她突然开口。 他一愣,心底又是无奈又暗藏些许受宠若惊,回答:“是。” “你姓bi。”她信誓旦旦地下定论。 一旁下跪的丫鬟中的头首垂下的面容不觉拧了拧——疯子又发病了,真是不理人时大胆,说话时吓人,这样的对话这几日不知上演了多少次,无聊到伺候的人都会背诵,偏偏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次次都耐心回应。 果不其然,男人柔声道:“不是,我不姓bi。” 男人往外移了移,替她挡住膝上的阳光:“这不过是一个称呼。” “谁都能叫这个称呼吗?” “也要看情况,兴许今日我为陛下,明日便是他人为陛下。” 此言一出,周围扑朔了一片,女子只听布料快速磨蹭的声音夹杂重击地面的啪嗒声。 她懂了:“陛下是一个称呼。那梓潼也是一个称呼,将来谁都有可能唤做梓潼。” “不。”男人不像以往那样忖度地回应,快速地辩驳女子的话语。 他伸手想要牵住女子:“只要我被唤作陛下,你便是梓潼。” 她瞎了的眼似是长到手上,咻着声便挪到另一边:“现在你唤我梓潼,只是你心情好罢了。待明日你心情不好,你便唤我疯子。我是梓潼还是疯子,全部都由你说的算,又不是我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皱起眉:“谁说的?谁在你面前胡乱说话。”他眼一斜,便见院口与亭台之间唯一的长廊趋来一队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蹿地将一地的丫鬟嬷嬷捂嘴压下。 头首的丫鬟傻眼了,倒叫她挣扎出来,凄凄惨惨地求饶。 女子目不能视,倒省得目睹这粗暴的一幕,只懒懒道:“你不必杀鸡儆猴。” 男人本是面无表情,闻言却笑了:“梓潼聪慧,才几日便会用典故。” 她沉默许久,也弯了眉目,竟是这几日给他的第一个好脸色,可出口的话却令人胆战心惊:“外头江越的知县在你需要时便是好学子,好知县,在你不需要时,便是没人伦的狗猪,被砍杀都不能收尸。我也不知晓你要从我这得到什么,反正现下你许是得偿所愿,故而我有自己的名字,每日穿金戴银,用珍馐佳肴;明儿你嗦着无味了,我盖是也不得收尸了吧。” 她看不清他的神态,只能听到眼前沉重的呼吸。 他呼吸了几个来回,将心底的暴戾压下,只在心底宽慰自己: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不是的,那人勾结匪寇,残害自己的亲长,你说该杀不该杀?他不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反而觊觎不该觊觎的事物,便是逾越。正如这些丫鬟,拿外头的腌臢到你面前嚼舌,扰你清闲,也是逾越。每个人都在给定的框内做好自己的份内,谈何砍杀不砍杀?更何况人都要死的。” 她嗤笑一声:“你是吗?这个框是谁给定的?划分的范围有什么依据?是什么时候给定的?日后还会再变动吗?变动后还溯及既往吗?”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他被她的真我咄咄着,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要的是这个框吗?是这个框矫正下的她吗? 男人心头忽的乱成一团,正思索如何应答,她不用双眼,便好似能看穿了他心底的掩饰,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字正腔圆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既要又要,给你正经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一旁的侍卫与被扣押的丫鬟皆目瞪口呆,转而恐惧不已。 陛下颜面大失不说,不管是保不保着美人,在场的恐是都要被意外了。 男人喉咙一梗,燥火便冲涌上双眼,耳边血脉涌动声音震天,可话还未出口,便见那瘦骨嶙峋的美人起身竟抬起身下的玫瑰椅,往后抬举,手肘朝着男人音源方向而示,面上一派天真无邪:“我觉得吧,自杀的人总是下不去手,没关系,我来帮你。这样你就不必成日框不框,砍杀不砍杀。” 男人也没想到她如此行径,更没想多她快速便脱手,若非下意识往另一侧躲闪,怕是叫这面椅砸倒。 他扭头盯凝着水面,以末出玫瑰椅把手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水面不断震动。 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心头鬼使神差思索着无关紧要的事物——好端端的,水面怎会震动。 等回过神来,才听到耳边凄厉的声音。 “我帮你啊!帮你啊!” “干什么啊!我们帮你啊!” “我们一起啊!” “我帮你啊!她也帮你啊!” 哦,原来是女子尖细的声音穿刺而来,令水面也震慑不已。 她。 她真的变成了一个疯子。 在他指意下,灌药浇铸了出的疯子。 他终于如常所愿,摘去了他看不惯的她长年累月虚伪面具,撕下了她的体面,抹去了过去十多年的教导。 少有的感受涌上男人的心口,这是到底是什么感情,叫人触及便似在万丈深渊上架了一根银丝,被逼迫着平举双手踩线而过。 他自己尚且不知,如此情境下,他竟轻轻一笑。 烂成了一滩泥,正好令他一点一点重塑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这是好事呢。 “姑娘发病了!”丫鬟们惊慌失措。 混乱之中,他反而最为冷静,好似方才的闹剧与自己毫无干系,一面令外头去静心堂调来丫鬟,一面令原被扣住的丫鬟先行按压住发疯的女子。 老太医刚至静心堂便领着小徒弟着急忙慌赶至蝶台正房,只见其在那怒目圆睁的女子头上扎下几针,她便如泄气的风鼓,无知无觉地躺在长榻上。 他说,不必顾及了,只管开方去。 这次灌下药彼之前一日更是加重不少。 待再次醒来,果然她什么都记不起,穿着宽松的裙袍,羞怯同来人笑着,温和得不像话。 他再来看她时,发觉她跟着老嬷嬷学了不少礼仪,他说叫她多吃绿菜,便拱手道谢谢陛下,尔后将碗里的苦菜统统咽下;他说莫同旁人说话,待处理完政事来瞧她,发觉她憋得浑身是汗,原是吃坏东西,不敢说也不敢吐,只缩在椅上,忍受一阵一阵的反胃。 这不是好事吗? 可又为何他勃然大怒? 她不知道,就像是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锦衣玉食却觉得度日如年。 每日一醒来,她都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她是谁。 倒有一点不变,她始终不肯叫他触碰。二人之间最亲近的一次便是他想替她将脸颊旁的碎发挽至耳后,可她看不见,却精准无误地将探至面门的手打落,等到回过神时,她才感知到自己掐住了他脖颈,若非两叁个人一道拖拽她的手臂,想来他就要被掐死了吧。 掐死就掐死好了。不是他说的吗,人都要死的。 咦?他说?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到底是为何觉得他说过这话?她不知道,只咧嘴笑。 他几日都不露面,却默许一个聒噪的女人带着一个聒噪的孩子来看她同她说话。 那个聒噪的女人好像叫什么二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家中排行二。 他们有时来,有时不来。 她问为什么昨日不来,二婶有时尖着声音说自己要操办铺子,家里都是吃饭的闲人;有时又说外头请二婶吃茶赏花,她很忙的。 她还没有去过外头。 别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有她被二婶叫做富贵闲人。 她一日一日地熬下去,有些无聊。 算了,等下很快就可以躺到床上,躺着不知道多久就被人叫醒,醒来之后走来走去,然后又可以躺下去。 可二婶口中的外头那样好,即便她看不见,心里真的好想去,渴求的欲望强烈到男人来时,她突然跪下,求求他能不能让她去外面玩。 男人沉默着,口中道【再说】便拂袖而去。 然后怎么办? 她爬起身拍了拍裙摆。 算了,那是明日的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 邵闻璟意识到了,也终于肯在心里承认,改造一个疯子比威逼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难太多了。我在之前的评论里解读过,他是天之骄子,一次两次这样的容忍还可以自圆其说,次数多了,又不肯给他甜头,他就会嫌烦,可到了如今这步,投入的沉没成本太高了,他当时抓住这个机会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她的本性坏到这种令他发指的程度,他厌恶现在的疯子,却又因为这样的疯子是因他而生而得意。(全员恶人属实(应该不会有朋友一直都觉得曾经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太子殿下是好好先生吧…… 第九十七章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 你是谁。 我是谁。 她又一次悠然醒来,令人惊奇的是,眼前不再是青黑一片。 清风微微吹过,低矮的草野便阵阵起伏,一浪挨着一浪,好似瓷塑出的团浪。 蕉鹃垂袍衫被风一道带起,一上一下,有的没的撩拨被压倒的草芽,愣愣得可爱。 女子将披散的青丝捋了捋,在道旁站起身。 她抻了抻小腿,骤然触及冰凉而滑腻的质感,揪着裙边提了提,便见一条长而艳的红绸从裙下延伸而出,浮于流草锋利的边缘,缓缓流向路面,一拐,便一路平铺于小道上。 棕黄的泥路,熠熠生辉的宽红绸条,阔着来人的视野,一望不见头。 它们要指向哪呢? 她又是从哪来? 女子呆呆地站了一会,倾身踩上那道红路。 随着她前进,路旁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过路客。 只可惜,他们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伸手去扣一农妇的肩膀,却发觉那晶莹的指甲直接穿过农妇结实的肩膀,转而透明涣散成一团混沌。 算了。 她收回手,漫无目的地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前行,无需饮食,只是无聊得很。 至于为什么要行进,她也不太清楚,心里有一块模糊的目的——她好像丢失了什么物件,故而这趟诡谲的旅程须得由她完成。 是什么呢? 我丢的是什么呢? 或许丢失的是珠宝? 路边一捧着托盘的粉衣女子的裙摆摇曳,她兴冲冲奔来,攫着手去抓托盘里的步摇臂钏。 可惜摸了个穿刺。 那粉衣少女无知无觉,笑嘻嘻与同伴道:“爹爹与大娘都说我这手奇技淫巧无门!哼!知县夫人才是上家,京城人的眼光就是比咱们江越小县好!” 同伴道:“哎哟!我早就说你肯定行,只是差点机遇!上次那对街金鸿楼闹事,知县大人明察秋毫,暗地调查还得你家金店名誉,还发觉你的好手艺!” “一切都是命!” 二人复行消于阴影之中。 女子目送着托盘上的银片梨花,心中忽的想道:过些日子婆母便要到了,待其寿辰那日,用来搭河豚灰的披帛最好。 嗯嗯? 她用虎口突出的斜骨用力捶了捶太阳穴。 什么东西啊。她为什么会想到这句话。 等等,什么话?刚刚她心里想道哪句话来着? 才几息,女子便想不起刚刚脑海中的思绪,懊恼片刻,复徐徐前行。 我丢的是什么呢? 或许丢失的是华衫? 路边摆了张硕大的棕盆,里头摞了几层软衣,旁步来一碎花裙衫姑娘,将两袖系着,便一心一意揉搓软衣。 女子如获至宝,忙要提起湿衣。 然,不出意外,她摸了个虚空,直直把手戳进地面,掀翻了一块指甲,却没有流血,指甲里的软肉一层一层的,像是剁碎铺平的肉沫。 她无知无觉,淡定地将指甲按回去。 另一边,来了另一柳叶裙的姑娘,咋咋唬唬道:“敏姐姐!你下个月便是新娘子,怎的亲自做这些,快放着让我来!若是叫县主同柳大人知晓了,怕是叫我们吃排揎。” 那碎花裙姑娘手指柔软,想来多年未做这样的活计,却不耐地推开旁人的手,风风火火道:“这是县主亲手做的衣衫,我虽已放了籍,仍是县主身边的人,最后再为县主洗涤一回。你这小蹄子倒前怕狼后怕虎。” 柳叶裙姑娘笑道:“柳大人可是早早嘱咐过我们帮衬姐姐,叫姐姐安安心心做新妇。” 碎花裙姑娘哼了一声:“他一个侍卫,哪来打点的私房?快些告诉我,他许你什么好处?待我下回碰着他,定要拷上一拷。” 柳叶裙姑娘讪笑着,捂嘴便跑。 碎花裙姑娘大笑:“好你个踏雪!竟胳膊往外拐。” 女子蹲在棕盆边,看着被拉下的软衣,被翻出的一件长襟内侧露出一个“金”字与半点“寸”。 金、寸?这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蹲得太久,也该走了。 刚起身,便头晕目眩,踉跄扑倒在草野之中,恰好同一牵马而过的壮汉错身。 她心中燃起希望。 我丢失的是什么呢? 或许丢失的东西是宝马? 她伸手便能触及马后被甩得高高的马尾。 可叹可叹。油光闪闪的马尾伴随着马的响鼻韵律一左一右,“啪”一声便将女子的手打成一团白雾。 虚空缥缈成缕缕白烟,柔柔的可爱。 壮汉无知无觉,笑着抚顺哒哒迈步的骏马,口中道:“好孩子,不枉费老刘我呕心沥血!明日县主带着小公子同大人出游,你可要好好表现!” 另一头灰衣管事笑嘻嘻跳来:“刘大哥!我奉大人之命来看马!” 壮汉笑道:“伏官管事好。” 那管事挥了挥手,亲昵地捶了捶壮汉的手臂:“刘大哥叫得这般生疏!” 壮汉同他说笑一番后同他信誓旦旦保证:“大人是细致人,又关切县主。不是我老刘自吹自擂,我当年在陇西时,可是封将军麾下一等一养马好手,多少军马都是我接生的!且莫担忧这好马中看不中用。在我照料下的马!嗐!膘……肥体壮!不说大话,若是两匹接力,便可在五日内至京城!” 二人愈行愈远,徒留趴在地上的女子。 她听得入神。可那是别人的事。嗳。浪费了时光。 女子瞥见前方的路侧摆着一条断木,便急吼吼地奔过去坐下。 “哈哈!我是第一!” 她自顾自鼓掌一番,狠狠庆贺,却想起自己踽踽独行——再如何,也无人争夺。 女子伸长双腿,一会将右脚踝压上左脚背,一会又将左脚小腿蹭上右腿膝盖。 自顾自玩了一会,她扭头看了一会来路,红彤彤的红绸被踩得划丝。 她转头眺望去路,悠长不见尽头。 啊。 她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突然问道:“戈多今天会来吗?” “戈多会来吗!”她突然提高声音。 等了一会,没有人答复。也没有人来。 女子跳下断木,装出趾高气扬的模样,把手背在身后,抬着下巴绕着断木走了一圈,嘴里骂道:“幸运儿!别偷懒!” 话音落下,她突然变了脸色,怯懦地缩起身子,好似背了比人还高的行李,沿着长条形状的断木而行,一面扶着断木粗糙的木身,一面痛苦地哎呦哎呦:“波卓老爷!哎!波卓老爷……哎!” 她转了几圈,觉得没意思,挺直了身体,喃喃道:“戈多今天来吗?” 突然她听到一阵哭声,就在道路那边。 戚戚着,宛若呼唤母亲的幼鸟。 女子吸了一口气,提起裙摆踩着红绸大步而行。 她不知疲惫地奔跑,突然停下脚步。 本是无边无际蔓延的红绸终于露出尽头,尽头之外皆被黑暗笼罩。 她又一次转头回顾过去,却惊奇发觉过去皆隐于黑暗之中,那么红绸会是她追寻过去的线索吗? 女子垂下脑袋。 过去的道路并没有红绸布的连接。 现在她左右扭了扭小腿,勉强避开触及的滑腻——红绸布的起点重新诞生于女子的裙摆之下。 她愣愣着站在绸布的起点,过了一会,缓缓走向尽头。 那儿立着一个女童,梳着双螺头,一边的发包插着碧玺蝶簪,另一边却什么也没有,只抽丝出几根碎发;长春襦裙嫩生生的,却不见披帛,尔下的裙摆沾着粒粒红宝石。 女童背对着来人,双手捂着眼,圆润的肩背不住抽搐。 冷风中,只有女童的抽泣声。 女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姑娘,你怎么了?” 女童抽噎着转过身,只将手放下,眼皮红艳艳的,泪却不止,将一双桃花目泡得肿起。 女子见她不排斥,便慢慢走到女童身边,蹲下哄她。 孩子总是哭。 女子从衣袖中摸出一张宣纸,手指翻动,不过须臾,一只柔软可爱的纸鹤便躺在手心中。 “看,”女子哄道:“是小鸟呢。” 女童被这小鸟吸引了目光,连哭都忘了,只呆呆盯着白色的纸鹤。 “送给你,好不好。” 女童点了点头,尚且带着泪的小脸骤然绽放一个甜腻的笑:“谢谢你。” 柔软的纸鹤在孩子的指尖飞跃,女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起伏。 心情真好。 她维持蹲着的姿势,问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呢?” 女童想起什么,泪重新涌出:“我,我找不到我爹爹和阿娘。” 真可怜哦。 女子怜惜地擦去那豆大的泪珠:“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找。” 她站起身,伸手牵住女童。 就在二人掌心相贴之时,骤然天地光亮一片,将两侧黑暗统统驱赶。 “爹爹!阿娘!爹爹!阿娘!”女童抬眼看向女子身后的来路,惊喜大喊,随即松开女子的手,另一手还攥着软趴趴的纸鹤,便嬉笑着向女子身后奔去。 孩子滚烫柔软的手心只在她手心里待了不到一息,她怅然若失,勉强提起精神,带着恭贺的微笑转身想要同孩子的爹娘问好。 却见那一家叁口相伴着向背离的方向而行,男人弯着桃花目,一面将女儿抱在臂弯中,一面搂着妻的腰,时不时侧过脸微笑倾听妻儿的话。 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为什么我的心感觉空空的,酸酸涩涩得疼。 她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心破开一个大口子,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她惊慌失措——没有心的人,是要死的! 一路的血迹向前,她往前追了几步,捉见一家叁口的残影。 女童本是抓着纸鹤给爹娘看,可躺在女孩手心的纸鹤赫然化作一颗跳动的心。 噗通噗。 强劲有力又脆弱。 不行啊! 她大声喊道。 那是我的心!求求你不要拿走我的心! 下一息,眼前青黑一片。 “……姑娘!姑娘!” 满头冷汗的女子蜷缩着身子,手在滑软的被衾中四处摸索,瞎子的耳力极好,顺着心跳的律动摸至心口。 我的心我的心我的心我的心…… “姑娘可是魇着了?” 谁,谁啊。 声音的主人早已习惯她的木讷,接着禀报:“二夫人来看您了,奴婢等帮姑娘梳洗罢。” 她是提线的扶桑娃娃,不声不响,任由外界处置。 ———— 这章梦境描写,不知道能不能让大家想象画面。其中隐喻,不知大家能不能理解,我就简单提一提,红绸带象征脐带,连接的是过去也是未来,灵感来源怪化猫,不过我在(脐带连接母子)动漫解读重引生了自己的理解,我认为自己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的母亲(类似这样吧,现在我准备去吃饭力,一时间想不出更细致的解读哈哈哈,写后记的时候慢慢再展开吧) 第九十八章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 孙氏显然心事重重。 她坐于一旁玫瑰椅,心不在焉地看着地毯上的家家酒。 一会,那“爹爹”让“小女儿”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一会,“娘亲”让“儿子”不能贪吃。 真是疯子。 孙氏鹿目虽凝在地上,实则心头乱跳,寿青的宽袖不住起伏,时不时显露女人指骨的纹路。 那青绿的布浪阵阵,伴随着珰哒的碰撞。 她纠结许久,咽了咽口水,好似下定决心,对一旁伺候的丫鬟道:“我来照看……五……五姑娘便是,你们下去吧。” 打头丫鬟是临时从静心堂拨来的,犹豫片刻道:“奴婢等奉命要照看姑娘……” “什么意思!防着我!”孙氏本是由心事纠结,这会觉得自家受到轻视,反而硬气起来,站起身指着丫鬟便骂:“好啊!这侯府匾牌是谢家人挂上去的!纵使大哥昏迷,谢家爷们还没死绝!什么时候上下全要看蒋家的脸色!我呸!去!你去!现在就去边上静心堂把大嫂请来!我倒是要问问,是底下人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先是治倒四弟妹,现在就要来治我了是吧!去!你们都去!” 她一面唾沫横飞,一面伸着食指去戳顶那大丫鬟的肩膀,一句一戳,将丫鬟戳退几步。 在这样的咄咄逼人下,那丫鬟涨红了脸,跪下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陛下……” “好啊!”孙氏不耐地打断她的申诉:“竟敢假传旨意!” 孙氏身边的婆子丫鬟也趁机七嘴八舌打压。 扮家家酒的一大一小被一旁的闹剧打扰,小松湛跳起身,伸起手去推几个丫鬟的膝盖。 “出去出去!竟敢不把我娘放在眼里!” 那桃目女子被打断了游戏也无趣,忽而恶趣味道:“二婶婶别恼,便是我也使唤不得她们几个哩!我瞧不见,有时连吃进嘴里的都不知道呢!” 二等丫鬟里倒有人真偷着昧下过饭菜,本是五菜里端走两菜,得手多次也不叫人生疑,这会吓得不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偷偷在后头揪大丫鬟的衣摆。 孙氏得丈夫多年训导,借机威恩并施:“她是我侄女,我还能害她不成。你这孩子真眼实,快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家妯娌有嫌隙!你们站了几个时辰,便去外间歇歇腿不是?杵着看得我眼疼!” 几个丫鬟本就松动,撺掇几阵便将大丫鬟拉出去。 很好。孙氏往外瞅几眼后,清了清嗓子。 “令曼被送走那日……我去送她了。” 跪坐在地毯上的女子双目黯然,摸索着家家酒的玩意,好似没有听见孙氏的声音。 孙氏未期待过她会回应,这番话与其说是一定要传达给她,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走个过场,好似入了她的耳便可以叫自己良心好受一些。 “我好歹养了她十五年,即便不是我生的……嗳……我替她给你道歉。虽然我也不能原谅她要害阿湛。以前……我总要烦你,可还不是一起处了十年。嗳。” “伯母要同你道谢,宝知。若非你下水,想来我儿便……干什么!争什么争!” 孙氏正深情回忆,不自在同女子道谢,忽而见底下二人忽尔缠打起来,复恼怒着叫唤。 女子弓着身子,将什么物件藏到怀中,小儿哭着去捶她的后背:“分我一个!分我一个!你有两个啊!” 孙氏头疼着起身,攥着手里的东西要去主持公道,突然罩门处传来脚步声。 女子弓着身不理,任凭孩子的拳头邦邦捶肉,一声也不吭。 “争什么?”众人便见那厢一高大身影走近。 孙氏如惊弓之鸟,本就心虚,现下更是不安:“都是死人!快些将少爷抱走!” 丫鬟们忙到地毯旁将大闹的孩子抱到怀里。 察觉到外界的觊觎消失,女子才小心翼翼地挺直腰板,得意洋洋摆弄手中的玩意。 下一息,右手的玩意被拿走了。 “泥人?哪来的泥人?”男人拿起尚且带着温度的泥娃娃,声音带笑,但当看清泥娃娃的装束时,骤然双眼发冷。 便是哭闹的松湛也不敢吭声,偏偏那死物无知无觉,梳着书生发髻,拱着青衫宽袍,文质彬彬同君王笑。 “我的!是我的!”女子不知来人是谁,只知道自己的东西被抢走,宛若口被夺肉的虎崽,凌乱着头发扑过去要夺回来。 男人顺势接住软玉温香,一面不动声色地搂住女子的腰,一面将手臂拉远,嘴里哄她:“这个脏了,明日再给你新的。” 女子伸拳便砸男人的脸,将自己推离那个怀抱:“还给我!还给我!” 姑娘又发病了! 陛下竟又被打了! 也不知是哪件事宜更叫人震惊,这等诛九族的大事,众人也不敢去拉扯,只嘴里道:“姑娘不得无理!” 男人容忍她许久,也不知隐隐做痛的脾胃还是堆积如山的事宜的缘故,今日生出的不耐叫他险些失态。 “别闹了。” 争夺过程中,只听一声啪嗒清脆,笑意盈盈的泥娃娃转眼间成了一堆泥瓷,只徒有一块完整的面容仍那样温润地笑,宽容着面前闹剧。 “你看,”男人耸了耸肩,惋惜道:“都是你不听话。现在好了,把东西摔碎了。” 女子呆呆地站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喃喃道:“摔碎了?” “是,摔碎了。”男人道。 女子道:“我的心也碎了。” 男人反笑:“又胡言乱语,不过是个小玩意。见桥,从外头送一箱……” 女子倏尔暴起,用力向下揪着两鬓乱出的青丝,声嘶力竭地冲男人喊道:“不一样!我就要这个!还给我!还给我!” 盲女已失了神志,想不到也猜不出众人惊恐错愕的神情,满心满脑都被悲怆淹没,只握着拳头推搡企图将自己抱住的人。 “听话!像什么样子!不许胡闹!” “这是我的心!你把我的心弄坏掉了!我恨你!我恨你!”女子的声音比他还响,她头发凌乱,怒目圆睁,歇斯底里。 疯女人。 哪有往日鹤立鸡群的淡然与出俗。 男人怒极反笑:“你恨我?吃穿用度皆依仗旁人,倒是嘴硬的厉害。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女子竟无法回嘴。 确实。 他说的没错,她是个离了人就活不了的瞎子。 她一把将人推开,无神地望着那破碎声音之处,口中不断呢喃:“我的心……没有心我是要死的……” 男人心口堵得慌,毫无争嘴胜利的畅意。 他在一旁坐下,正举起茶盖掖了掖绿水面的小叶,余光一瞟,猛然起身一扑,从女子身后伸掌堵住她的唇。 女子手心攥的碎瓷片便直挺挺地戳上男人的手背,划出道道血痕。 “都是死人不成!快些将东西收拾走!”男人厉声道。 丫鬟才手忙脚乱争夺女子手中的泥瓷,心中震惊:真是疯子,瓷片说吃就要吃,大庭广众之下自裁不成? 可女子握得这般紧,丫鬟难以从一个疯女人手中夺得她的珍宝,正苦恼之际,下一息忽感眼前一花,那女子便被拽着手砸到地毯上。 几个丫鬟被这力度一带,一道摔倒在地。 众人惊惧不已,把眼一看,只见那俊美帝王面如沉水,胸腔不住起伏,垂下的手不住淌血,再看地毯上的女子,血牙间衔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咀嚼着,喉咙一滚便咽下。 疯子! 真是疯子! 众人被唬镇住,皆愣在原地。 男人像是对待物件一般,将女子掐到墙上,手不住升高。 “瞎了眼的毒妇!给你叁分薄面便登鼻子上眼?犯下数宗大逆不道之事,单拎出一条,够你死千百回!你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以下犯上!你梁家有多少条命能抵得过来?若非朕看顾些许情谊,你还有命活不成!倒养大了你的心。” 疯子的喉咙达嘎达嘎作响,双手抓着掐住脖颈的那只大手,却无一句求饶,甚至弓着手背作铲状,划着指甲抠挖男人的虎口。 一张芙蓉面不复红润,半张脸被血染蹭,唇周一圈更是瘆人,犹如白到诡谲的宣纸晕濡开半块朱砂泥。 见女子翻白眼,手脚不住乱颤,吓傻的孙氏扑通跪倒:“陛下!陛下息怒!宝丫头是个痴傻的!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陛下切莫气坏身子!” 这等没良心的东西,掐死了才好。 邵闻璟充耳不闻舅母的求饶,凤目眦裂,若是目光能作实,眼前的人早已千疮百孔。 他为了大盛呕心沥血,外抗大冷国,内削世家,四面埋伏,早已心力憔悴。 她就不能乖乖听他的话,让他顺心一点? 她以为她是谁! 若非看在外祖母与四舅的份上,她哪还有如此惬意的时光——早就被绑上榻,喂了药当块甜肉,不分昼夜地满足他的欲望! 果然,胜邪说得不错。 婊子无情。婊子无情! 他这样珍重她,她竟恩将仇报,如此不知道感恩! 去死吧!活着有什么价值! 忽而,耳边的哭声如打下的冷水,将他的神志一点一点唤回。 松湛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偏偏她一句求饶也没有。 景光帝手臂一挥,女子便被甩出去,一声钝响,后背重重撞到房柱。 待摔到地上时,却见她不住抽搐,片刻后撑起手肘,翻脸呕吐起来,将方才嚼碎的肉统统吐出。 男人以为她怕了,平了平心口的燥火,正要命丫鬟将她扶起,便见女子转过脸来,两排贝齿染上血色,牙缝间皆汪了一排一排的血槽,好似山海经里吃人的精怪。 更为骇人的是,她对周围目光置若罔闻,竟开口哈哈大笑。 众人吓得不清,再胆大的婆子也不敢近身。 孙氏哭喊一声,跪爬过去。 寿青色的海浪也顺势蔓延而来,将女子的衣袖淹没:“你这疯丫头!快些给陛下赔罪!说话啊!别笑了!快说你错了,求陛下宽恕!” 男人冷眼旁观后,对赶来的蒋氏道:“封锁蝶台。两日之内,谁都不许进去,半点吃食都不许往里头送。”话毕领人离去。 蒋氏一见如此阵势,一面命人将地上的孙氏拖走,一面命人将蝶台所有丫鬟婆子领走。 嗳。倒叫人怀念起以前的梁宝知。 审时度势,任人宰割。 雷霆雨露,均为君恩。 君命难违,上头那位要给你,不能不要;那位要取走的东西,不能不给。 啧啧。 蒋氏踩着残阳,缓缓走向水榭尽头的院门,心中无限叹息。 以前看这孩子也是一等一聪慧,现在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 她扭头投去一眼怜悯。 只见那人伏趴在地,面容被乱发遮挡,瞧不见神情,只隐约觑见乌紫的裂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嘟囔什么;左手高高举起,勉强触碰到残黄色的光辉,只是她太瘦了,腕骨向下一扩,顺过突出的关节,接着向下一收,好似失了水分的竹节。 太瘦了。 蒋氏收回目光。 没办法。 侯府的大厨房就在蝶台边上,每每膳食时头头便是端了托盘食盒送往蝶台,更不必道每日一碗的血燕。 偏偏没这个福气消受!瞧瞧,便是滑落到腋窝的白珠串都比这青白的肌肤透亮! 真是小孩子家家任性。 也罢也罢,反正她这个大伯母仁至义尽。 哎哟!说出去,这京城还有比她更好的主母不成? 难怪是克父克母。哦,还有克夫。 算了。闹成这样,入了宫也是个玩物,做做摆设罢了,待日后元曼入主中宫,好歹叫她吃上些热羹,也算是还那梁知府一些情谊罢。 蒋氏摇着头,亲眼看着院门徐徐关上。 刮骨的秋风自水面而出,企图借此逃离孤岛。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送来朦胧的低语。 “我是谁?我是……” ———— 虐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甜甜蜜蜜一段时间力! 第九十九章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然难忘 袅袅炊烟,书声朗朗。 在读书声中,一学生缓步上前,拱手向上首夫子。 “夫子,学生有一不解。” 那夫子右手放下笔道:“有何不解?” “古言,臣事君以忠,是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然为何古往今来,以下犯上,颠覆秩序之事屡见不鲜?既得以君之委任,为何不报?君失势,为何有臣避之?” 夫子悬挂于脖颈的白纱挪了挪好叫悬挂的左手轻快一些。 他沉吟片刻,反问:“忠君爱国为何忠君为前,爱国为后?君可为国之外现?然而何故少者叛君非为窃国?君国如何可分?又以何为分?既分之,君行之损害社稷,臣子可爱国而不忠君?” 学生一听,当下便愣在原地,启唇半晌也不得一句应答。 夫子笑道:“你且回去细细思索便是。” 那学生回到座椅时尚且浑浑噩噩,只听左右同窗借读书声掩饰私自说小话。 “听说你舅舅回庄上,想来又有许多新奇玩意!” “哈哈,可不是嘛。看这糕点,是京城的糕点呢。” “哇!京城。” 那分了糕点的学生得意洋洋道:“近来,整个庄子只有我舅舅家被许可出桃庄运载,单有我家有这糕点!” “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出庄子。” “外头有什么好的,我舅舅说外头现在乱抓人!嗐!多可怕!直接闯到旁人家的内间搜查,只因为丢了什么东西。” “林家姐姐上旬回庄,听说有位贵人丢了珠钗。” “不对吧,我听我大哥说是丢了布料。” “那到底是找东西还是找人?” “不知道。外头果然跟大人夫子说的一样,乱得很!” “我也不想出去。庄子外面有危险不说,且地势这般险要!我上回悄摸着接近庄道外,便看到山头摔下几个人!” “你要死了!竟然敢靠近黑林!” “嘘嘘!就我们几个知道!我不是去追我家的狗嘛!哪里想到竟然沿着小道出去。那些人浑身是血哩!一看就是外头的樵夫。我吓得要命!好在郑家军交接巡逻班,没有发觉我,我便捂了那狗嘴逃回来……” “咳咳!” 突然本是凑头的几个学生正经危坐,奈何那绘声绘色讲述的学生眉飞色舞,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注意脑后温和微笑的夫子。 “好,不错。看来何胜早已把我布置文章背熟。” 那学生浑身哆嗦,面上尴尬一笑。 果然,站起身来,在众同窗目光灼灼中磕磕巴巴。 “……社稷是主。嗯,臣君者,君臣者……岂……岂岂岂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嗯,故……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额,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额额额……“ 书院的夫子长得高矮胖瘦不一,处事风格也大同小异。 有的两把戒尺左右开弓,不叫犯事学生掌心肿如彘爪绝不停;有的只轻描淡写一句“出去”,好了,今日一日都得在门口看风景。 只见这位夫子面不改色,温柔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晚上多写五遍,定能记下。” 学生苦着脸应下,好友们趁夫子转身正要安慰安慰他,却听那背影道:“马竹、张贵、李古。你们可背熟了?” 叁人咽了咽口水,只得老实地大声朗诵。 傍晚散学时,那何姓学生垂头丧气。 “本有两篇文章要做,现下还要抄写五遍!” 马竹道:“嗳。谁叫你被捉住了。” 何胜忿忿:“大家都说小话!偏我被罚!一个外乡人当鳏夫久了,心里也压抑,拿我出气!” 张贵摇头:“你啊,少迁旁的事。再说了,既然他能当夫子,定是得了郑门的首肯,便是我们庄的人了。别一口一个外乡人,若是让郑门的人听见,就不好了。” 李古却道:“舒夫子独身一人,左手残了不说,还拖着个孩子,自然家里外头两不顾。若是有个师娘在家,定然不会全盯于学堂。” 马竹皱眉:“我听我爹说,夫子不过是赶路途中同家中走散,里头怕是有正头娘子。且也说了,不过是在我们庄暂居。” 李古道:“切!你就不懂了!秦夫子不也是逃荒来的,还不是安家落户了?” 何胜道:“有道理!白日里那小师弟还被夫子托付在我家,同我弟弟一道玩耍。近水楼台先得月!我那小姨可是常常同夫子打照面。” 众人一听,都拍手叫好。 马竹道:“不成。” “嗐!你小叔跟何家姑娘站一起,简直是牛粪玷污鲜花!” “瞎说什么!过年我爹娘就替我小叔去说亲!” 这想法倒不是几位学生独有,整个桃庄家里头有适龄的,哪个不是绿着眼睛去瞟半山腰那块篱笆叁屋院? 只可惜这人倒是硬按,牛偏偏不肯就烦。 每每有人一露话茬,那厢清俊书生便垂下羽睫,再逼一逼,向来温和好说话的人便少不肯圆场——“我是有夫人的人,切莫再提此话。” 倒也不是没有大姑娘小媳妇勇猛。 这样矜贵出众的人彼之乡里的后生,真真是天上来的仙子。 只可惜这仙子忒出世,也瞧不懂眼色。 黄家姑娘红着脸说前儿见舒夫子衣袖破了,若不介意,愿意帮夫子缝补一番。 那夫子一本正经,道他左手虽骨折,但勉强端得住衣衫,右手且无伤。说罢飘飘然而去,姑娘红着眼眶深情凝视那绝情背影,发觉破了口的宽袖果然被缝得紧密,便是一手好针线的黄大娘也暗里赞叹一声。 刘家寡妇寻由子给那四岁小儿送甜嘴,只说若是夫子白日里去书院,只管把孩子放到她家,晚间用了饭再走罢。 小儿只把油亮亮的甜炸糕往外一推,绷着小脸,冷着一双漂亮的凤目,好叫人下不了台! 夫子忙右手一捞,道孩子不懂事,请大嫂莫放心上,待他阿娘来时,再来告罪。 待到黑林银装素裹之际,家家户户挂起灯笼,添买炮竹,排着队去郑门求桃符,这替舒夫子贴喜字的事尚且无下文。 本是活泼的孩子也如枝头的果子一般,逐渐沉默。 做父亲的哪里不知,心疼孩子面上却装作无事发生——若是他先乱了,会读情绪的儿子便要崩溃了。 “今日小年,我们多做一些菜,好不好?” 孩子点了点头,双眼装满期待:“阿娘今日会回来吗?” 男人面色不变,仍温和道:“今日下大雪呢,阿娘还在路上。” 这句话是他随口编的来哄孩子。 可孩子是听话的好孩子。 男人哄他:“这样,安安每日都多吃一些,等你长高了,爹爹的手也好了,我们就去路上找阿娘好不好?” 安安毕竟只是孩子,爹爹便是他的天,天说什么,他毫无保留地相信。 但午睡后,本是在正屋里烤火的安安冒雪跑到边上的厨房,问男人:“爹爹,我能去找何毛毛玩一会吗?” 男人舀了一瓢清水,沿着锅顺入奶白的鱼汤,在一片白雾中道:“昨日里郑门兵挨家挨户上门道庄子里怕是来拍花子了,挨个屋四处搜抓,还是不要去了,好不好呀?爹爹给你炖肘子。” 安安一听拍花子,吓得不清,连正屋也不敢回。 男人没法只得拿了小杌放到灶台边,让安安坐着等他。 晚膳时安安心中牢记爹爹的话,一个劲大吃,彼之平日里还多用了一碗饭,叁个炖肘子一个小孩便吃了一个半。 男人本是哭笑不得,又为儿子的听话而心酸。 可临近半夜,男人感觉怀里滚烫,睁眼才发觉安安发烧了,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他唬得不行,在黑暗中翻箱倒柜找药,却发觉什么也没有,开门要出去找大夫,却发觉院子里的雪已然高至成年男子的腰部厚度。 这样带着孩子出去,不是去救命,而是去送命。 他站在门口呆愣一息,好似被黑暗中不知名状的事物盯上,浑身一哆嗦,忙将风雪关闫于门后。 好在屋内还有洗脸时未倒的残水,男人取了帕子浸泡一会后拧干给孩子的额头敷上。 “爹爹,我头好晕,好想吐。” 男人忙取了桶来:“吐吧,吐出来就舒服了。” 安安呕了好久,什么也呕不出,只一个劲吐涎水,将嗓子眼吐得生疼。 男人将孩子抱在怀里,安慰他:“安安乖,不怕,爹爹在这里。等你睡醒了就不晕了。” 孩子安静了一会,男人便感觉胸口的衣襟湿润了一片,他垂下头细细一听,便听到孩子轻声哭着。 “阿娘……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安安是极为听话的孩子,经历了生死变故后更加懂事,只在悬崖下将他推醒时说自己想娘亲,当男人同他说爹爹受伤了暂时没法带他去找娘亲后,安安便再也未说说过自己想娘亲,只在几日过节时会问他阿娘会来吗。 可安安只是孩子,哭了一会便睡过去了。 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厥。 男人被这强烈袭来的无力感席卷,在黑暗中来回踱步。 至少,至少他还是有进步的。 他苦涩一笑。 果然做了父亲便是不一样了,他已经学会用苦笑来发泄悲伤。 是因为成熟了,还是泪水已经无法承受这铺天盖地的痛苦。 “鐏鐏……”他轻声默念。 是你说的,是你同我保证的,只要呼唤你的名字,你便会出现。 如果是这样,他愿意念千遍万遍,即便是呼喊至喉咙泣血。 只要你在我的身边。 只要…… “嘎吱” 好似是正屋另一头的书房窗户开了,一个劲往这头送风。 男人将孩子放下,一路摸黑至案桌前关上。 他记得睡前将窗关得好好的。 不好!难道是…… 男人即刻穿过正间,揭开遮挡的幔帘,便见一黑影立于床前,床上昏睡的孩子不见踪影。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比,只有飞雪刷刷砸于屋檐外窗之声。 他屏住呼吸,奇怪的是,本是惊悚的心却渐渐回落。 是的。 是的。 你说过的。 你同我保证过。 只要呼唤你的名字,你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鐏鐏。” ———- 汇合了!又可以甜蜜蜜一段时间!这段剧情是为了满足我写种田文的心(刻在基因里的田园生活向往 第一百章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多年后,每当邵大人闲暇时,总会忆起那个场景。 生生世世,只一眼,跨越了千山万水,捉扣于他叁魂七魄的最深处。 雪影一道一道滚过糊窗纸,将那浑身湿透的身影打上一层朦胧的花青。 他与她之间,也隔着一层浓郁的瑾瑜。 一时间,邵衍不禁怀疑可否是自己眼花,故而只呆愣愣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只怕戳破梦境中月白泡沫边缘。 可她一步一步,从花青的光晕中脱离,逐渐投入黑暗之中,最后来到他的面前。 “好像瘦了一些。” 她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丈夫凹陷的脸颊,干裂的嘴唇吐出二字。 如此淡然,好似二人从未分离。 邵衍一双凤目骤然睁大,颤抖着手心贴上那搭于右脸颊的柔荑,期盼自己可以捂热青白的指节。 如果,这份温度能够传递给她就好了。 好歹也让现下被强烈的窃喜与感激淹没的自己好受一些。 可宝知就是宝知,此情此景,理性得可怕。 她没有颤抖着双唇,落泪吻上朝思暮想之人;也没有揪着邵衍的衣襟,流着泪哭诉自己的不易;更没有怒目而对,质问他可否勾结匪寇残害谢四爷。 宝知一面将落满雪的笠帽与大氅放到一旁案几上,将怀中的暖炉塞到邵衍的右手,一面将安安放回床榻。 她从怀中的小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随手捡起床榻沿的帕子,对折两回,将小瓷瓶中的清液倒了些许至帕心。 一时间,内间弥漫着浓郁的酵香。 宝知用帕子分别擦拭安安的耳后与后颈,帕子刚离身,在睡梦中皱眉的安安竟不自主平复眉心,连同呼吸都平缓。 “家里可有温水?”她继续擦拭安安的后背,头也不回发问。 邵衍本是凝着妻的身影,闻其言,才如梦初醒,忙答道:“有的,有的。”他舍不得放开带着暖香的手炉,将之放到衣襟,转身擦亮油灯,倒了半碗入夜前烧的滚水。 宝知令安安背倚靠在自己怀中,又从小布袋中取出另一青瓷瓶,倒出一黑丸,放入碗中化开后给安安喂下。 一切处理妥当后,她才将孩子放回床榻,盖好棉被。 如此,还不算完。 宝知将怔怔盯凝自己的邵衍按回长凳上,不着粉黛的远山芙蓉面严肃不已,先是紧扣男人的右手脉门一言不发,随后松懈少许蹙眉,复从他左肩锁骨处轻轻按压,一路向下,摸捏过悬挂的左手。 最后,她长吁一口气:“好在处理及时,待养个两叁个月便好了。” “嗯。” 宝知又皱眉:“小心低温烫伤。”说罢将他贴肉的暖炉取出。 他的心好像也被取出一块,空落落得发慌。 下一息,女子柔软的身体便填补了恐慌的缺口——宝知少有这般浓烈的情绪化。 就算是倾泄感情,她也只需自己在解决问题之后。 邵衍神情忽顿,紧盯宝知头顶的发窝,心中蓦然生出委屈。 他恨自己是个窝囊废;恨她来得太迟;恨天上的大雪。 “鐏鐏……鐏鐏……”千言万语,只能不停唤她,逼着自己用声息唤她。 即使眼前模糊一片,肩膀颤抖。 宝知很耐心地容纳了邵衍的无助与失控,甚至很温柔地按住缺口的长凳,抑住被男人身形颤抖所连带的凳腿踢踏地面的声音。 她就这样半跪于邵衍腿边,任由滚烫的泪汇集着鬓发融化的雪水,将自己发凉的脸颊打得一点一点痒热。 世人向来鄙夷男子的脆弱。 即便苛责他,邵衍也无法。胜邪将安安抛掷于悬崖时他是冷静的;箭手比着万丈深渊之上勉强抓扶崖柏的父子二人时他是冷静的;被安安推醒后发觉左手被扭曲成诡异形状时他是冷静的;被郑门关押至水牢时他是冷静的;听闻京中的梁县主暴毙时他亦是……冷静的。 可宝知来了。 她终于来了。 他快要冷静不下去的时候。她来了。 “你做的非常好;若是我到如此境界也绝对没能做到如此,”宝知将脸贴在男人瘦得吓人的大腿上:“辛苦了,容启。” 屋内静默片刻,骤然溢出压抑的呜声。 像被南村群童欺辱的村口野狗,在恶意的石头砸击下夹着脑袋惶恐逃窜。 宝知听过乔氏无法压抑的痛哭,听过喻台无拘无束的大哭,也听过令曼咬牙切齿的哭骂。 还有许许多多的哭声。她懒得关注,也懒得回味。 若是上辈子的陆鐏君,听闻男人会落泪,定是嗤之以鼻——哪里的孬种?只会哭。 可二十年加上二十年,那颗淡漠孤冷的心竟也改变。 她并不明确自己的善良单针对个人抑或辐射群体,只是现下,即使她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归宿,但心底犹如有千万根细针戳扎。 为什么。 问题解决了不是吗?为什么我也好难过。 她想笑着去闹邵衍,可抬起脸弯一弯嘴角,眼下却不住生疼。 滚烫的液体将冻青的肌肤浸泡,忽冷忽热,哪有不疼的道理? 他无需说出口,那份感情就已然传递。 纵使是再厚的雪,经由如此刻骨铭心一阵,明日定是融融一片,映照碧空万里。 新年的第一日,安安仍是往日爹爹去学堂的光景醒来。 哦!今日是大年初一!爹爹可以在家中陪他! 邵则安心底有些窃喜,却不想扰了爹爹。 可是下一息,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大叫。 “阿娘!阿娘!” 爹爹果然没有哄他!他多吃了一碗饭便长大了!阿娘果然也来了!自己竟躺在阿娘的怀里! 在安安扭动小脑袋时宝知便醒了。 这几个月她风声鹤唳,日日夜夜警惕外界,便是一阵风吹过都能叫沉睡的她骤然睁眼。 “嘘嘘,”宝知揉了揉安安的眼尾:“爹爹还没醒呢,我们轻一些。” 安安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案几旁的火炉只留些许暖意,宝知轻轻扯开邵衍右手,一面抱着安安,一面下床。 几下,安安便被裹成画卷里的福娃娃一般,胖乎乎的手脚从厚厚的毛边衣裳里伸出,一低头,脸上的软肉便被衣领拱出一划弧度。 宝知随意穿上邵衍的衣裳,轻声对安安道:“阿娘去烧些热水,你到正堂等一等。” 安安便登登登钻出内间隔挡的幔帘,笨拙地爬上左首的椅子。 宝知凑近门缝,细细听了一会,轻手轻脚地揭开阀子。 雪已停止,整个院子犹如尚未着墨的宣纸,一眼望去,徒有纯洁无暇的白无垢。 院里的一棵梨树如新蕊初绽,在东君的抚照下熠熠生辉。 只可惜,女主人是实干派,现下毫无风花雪月的情谊,只见她随手抄起门后的铁锹,哐哐哐几下便将及腰的雪笼统挖出两叁丈。 新雪的清新笼罩在宝知周身,她想着也不必都铲到院外,昨夜摸到院子发觉厨房的大缸没水了,刚好储存着。 再取些小钵放地窖里,夏初烹茶再好不过。 叁下五除二,本是寸步难行的院子便被处理干净。 宝知刚将冷水放入灶上,便听外头的喧闹。 “……爹爹……” 她目光骤变,伸手抓起灶沿上的刀柄,不待其转身,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踉跄声。 “鐏鐏!”邵衍竟身着一件薄薄的寝服赤足立于门口,额角不住冒冷汗。 宝知倒吸一口冷气,忙丢开刀,将身上的大氅扯下,几步上前披到邵衍身上。 “这是做什么,我还能飞了不成?” 邵衍扶住妻的薄肩,红肿的凤目一时看不出漂亮的形状,只勉强一弯:“哪里能让你做这样的粗活,快些放着我来。”话毕便要接过她手中的水瓢。 宝知轻笑一声,有些强硬地将他推回正堂。 待到锅中热水沸腾,她自行随意洗漱后又舀了些许同盆中冷水掺和,端回正堂。 邵衍一面抚平翻起的衣领,一面走出内寝,便见妻在一旁教授儿子如何洗漱。 见他出来,宝知先端了杯清茶给他漱漱口:“虽然我知晓我素来太过严厉。可如今,你再不能一味宠着孩子。” 邵衍只好避开儿子求助的目光,温吞吞地洗漱一阵,望着水盆上漂浮的一缕一缕氤氲,有些苦涩道:“若非是我,哪叫你们娘俩落到如此境遇。” 如安安般的龙子皇孙,哪个不是锦衣玉食,仆役成群,不说仪宾出游,小到房内洗漱皆是丫鬟婆子精细伺候着。 纵使是在江越小县,安安也是高院里的知县公子、县主之子,身份何等尊贵。 更不必谈自小锦衣玉食的梁姑娘。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傻子,”宝知轻斥道:“又胡思乱想。” 邵衍将宝知的手心摊开。 本是养尊处优的羊脂玉,现下却布满伤口与薄茧。 他喃喃道:“你不该承受这……” “非也。”宝知快速打断他的话,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漂亮的线条,尚且振振有词为自己背书:“看到了吗?这是战士的手臂。” 她将手从男人温热的大腿上抬起,双手握拳举至邵衍眼前:“你不要小瞧社会主义内核教育下成长的女性。即便是二十多年迥异的社会、经济、文化环境影响,也改变不了我的内在。不错,安乐与享受确实迎合了我好逸恶劳的人类本性,但不代表我丧失了劳动的能力。” 邵衍听得一愣,虽对内涵解读颇为吃力,却从这新奇的言语用词中得到了全新的支持。 ———— 这一章大家其实可以看出我强烈的个人偏好,我塑造的女主是有缺点的,她不避讳自己对利益的需求,同时她是强大的,她可以在名利中悠然享受,同时她绝不畏惧艰险,越是困境,对于她来说她越是让自己适应,为了达到目标。 第一百零一章一支穿云箭,千山万水来相见 宝知道:“我在来时,业已同喻台取得联系,只可惜进了这黑林谷后就无法继续传消息,可见这桃庄诡谲得很。” “是的,有很多谜团。” 宝知念叨几回桃庄二字,复起身:“我先去灶上热些吃食来,过了点饿过头便要伤了脾胃。” 邵衍忙拉住她:“别,我来吧。” 宝知笑道:“你瞧你,我刚说,你半分都没有往心里去。再说了,你现下是病号,还不快些安生坐着。” 邵衍被她逻辑一绕,有些不知所措。 过去数月,他是安安的父亲,故而他理所当然应当照顾年幼的孩子。 可现下,她告诉他,他是病弱的丈夫,被强大的妻所保护也是理所当然的。 宝知且不管这些,转身便去厨房。 安安觉得新奇,在他记忆中的阿娘,要么是一脸严肃督促他扎马步或背诗,要么身着软绸金线,端坐于交椅之上,漫不经心地翻看厚厚的账本,下首站立的仆役无不战战兢兢等待县主的发问。 想不到阿娘还会下厨! 孩子坐不住了,跳下椅子边往厨房去。 妻子都不在,他一个处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宝知正舀了一瓢往锅中倒,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瞬息间辨明,也没有躲开,只做不知道。 胖胖的安安便扑到阿娘大腿上:“阿娘我也要看。” “做饭可无趣得很哩。阿娘包袱里有连环画,你叫爹爹给你拿。” 兴许是不在家中吧,阿娘都对他温柔了! 还是外面好! 安安更舍不得走,努着嘴抓着灶要往上够。 恰好邵衍跨进来,几步上前捞起安安:“手心都脏了,先到边上洗一洗,等会爹爹抱着你看。” 宝知道:“都来做什么?很快就好了,难不成还不放心我弄不来?” “不是不放心。” “啊,我知道了。” 宝知骤然靠近,偏偏邵衍一手吊着,一手抱着安安,只得任由她伸出两指捏了捏自己的面皮子。 “你就是想同我待在一处。” 邵衍一怔,被捏过的地方迅速滚烫起来。 安安两手湿漉漉的,虽不明白阿娘和爹爹在做什么,也学着阿娘的模样去捏他的爹爹。 没有比邵衍更温柔更宽和的爹爹了。 “别闹。”他摇了摇右手,安安便伏趴在邵衍肩上,嘴里咯咯笑个不停。 另一厢,宝知将火烧得更旺些后,手脚利索地将两碗凉饭泡入滚水中,搅合几下,那本是冷得发硬的米便在白绸汤中粒粒分明,上下起伏。 小时候暑假在外婆家,她就坐在灶边上的小板凳上,外婆挥舞着大铲炒菜,她便拿着长长的干枯无水分的粗竹筒,呼呼呼地将小拱形里的火吹得蹿高。 “囡囡,火太大了,要烧穿啦!” 她是怎么回的?太久远了,兴许是笑着说没有啦,才一点点火呢。 然后等着外公从村口的小卖部抱着一升的七喜汽水回来。 “怎么了,熏着眼睛了。”邵衍紧张问道。 宝知从回忆中抽出身,笑道:“没。没什么。” 她顺手取了一碗小青菜,捋了油后便要往白米汤里倒。 安安着急了,伸手要去推宝知的肩:“啊,我不喜欢青菜。” 宝知毫不理会,直接倒了下去,随即绿叶便在白水中完成了又一次的重生,舒展着脉络四处漂浮。 “做饭的人是阿娘,”宝知一面搅拌,一面惋惜道:“可惜了,安安不会做饭,若是安安会做饭,那我们都要听安安的呢,安安不想吃青菜,那我们都不能吃青菜。可惜了。谁让今日是阿娘上灶呢。” 原来掌勺之人是家中霸王! 安安震撼不已,后便暗地里潜心钻研,新婚之夜,新妇尚且娇羞不已,便见院里丫鬟端来碟碟菜肴,甚是美味,待夫君回来后尚且夸赞数句,第二日见舅姑时才知——那竟是大少爷亲手而制。 可现在的安安才及大人膝盖,哪里分辨得出真假。 邵衍叹了口气:“别逗他。” “我偏不。不行嘛?” “好好好,都依你。” 没什么含量的对话,甚至没有什么意义,可宝知就嘴里嘟囔,要引得邵衍来哄她,就像是令月之乱前。 她约他去书舍。他半分旖旎也不敢存,只老老实实看阅手中的《金玉英雄传》,她倒是颇有书舍主人的狂气,想方设法同他接触,要么是将头抵在他肩上,要么便是揪着他的袖子摇晃。 在暖阳洒下的冬日里,净说些没滋味的话来逗他。 “真是本好书,对吧?” 他心跳快得要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拉她又不敢,只讷讷回了些拟声词,落音后又心底懊悔于方才的木讷无趣。 可她却笑了。 笑得那般好看。 看得他眼睛发酸,心口发烫。 过去快五载才知晓,原来那时起,他的患得患失便是空忧愁。 邵衍总为她莫名的游离而惶恐,失落于她未说出口的秘密。 现下她能选择自己,明日便会选择旁人。 那陌生的词汇、具有说服力的逻辑,以及美人垂眸时的放空。 便是安安出生后,他仍时常半夜惊醒,总担心她可否在无人知晓时羽化飞仙,徒留他一人。 有些事,只要不问出口,邵衍便当作不知情。 只要不否认,便是默认。 默认她爱他。 现下才知晓,她未说出口,但早已表现出来,表现于手心的薄茧,表现于指甲边的倒刺,表现于锅里滚烫的青菜粥,表现于她无内涵的发问与回答。 宝知随手抽了托盘,将另一热好的炖肉同包子摆上,便让邵衍抱着安安回正堂。 待到现在,邵衍被喜悦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只可惜安安吃得太慢。 偏偏日常作严母的人此刻倒有天大的耐心,漱口过后便支着手肘托着下巴,一心一意看安安细嚼慢咽。 罢罢罢,反正人就在这边,早晚会知道的。 这样想着,两顾无言的等待都有趣许多。 安安却是故意的,往日里爹爹一早便上值,奶妈子将他抱至主院同阿娘一道用早膳后,阿娘便领着他背“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权轻而臣重”。 可下头进进出出那般多的人,哪个不是来分去阿娘的注意力。 晚些时候,若是爹爹公务不忙,便可以陪他一道用膳,可饭后便又急匆匆赶往书房。 且若是遇上阿娘所谓的“难事”时,那边书房的小厮便要层层通报——“大人与众幕僚门客遇要事,请县主一道拿主意”。 现在虽然没有高而华丽的房屋,没有精巧的玩意,也没有山珍海味,可爹爹和阿娘无时不刻陪伴着他 。 要安安说,还是现在好。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好啦,再刮下去,碗底都要刮出一面镜子了。” 行吧,即便是许久未见,阿娘说话还是这样…… “才没有呢!”安安嚷道。 “好好好,”那便闲着将手背手心来回翻转欣赏的夫人只道:“现在呢,是头次。既然是特殊时期,就有特殊的应对。呐,午膳起,吃得最慢的那人负责洗碗。” 安安一愣,下意识扭头向爹爹。 宝知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后路:“爹爹是病号,只阿娘和安安之间比赛。” “可是我不会呀。” “不会可以学嘛。不过呢,阿娘既然做了夫子,理应当收取束脩。因你是我的长子,除开你爹爹和舅舅,你同我最为亲近,这样,便替我洗两次。” 根据安安以往所见,阿娘既然这么说,定是这般执行,他大惊失色:“我还未较量,便背了两次债务!” “好啦,”邵衍暗地里摸了摸宝知放在膝上的手背:“只要安安不拖拉,定然能胜出,既然胜出了,何须要洗?” 宝知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兑换,安安若是背下一首诗也可以抵一次。” 宝知本是故意逗安安玩,不想阴差阳错间让邵则安建立起正向反馈机制。 她自己倒因此赚得好心情,只取了小包袱里的大闹天宫连环画,让安安去书房取了笔墨描摹着玩。 邵衍心底却沉重不已。 常言道,当大人变成了孩子,孩子便要成为大人。 妻愈是这般故意装出活泼的模样,说明事态愈加严重。 现在的情况实则超出了宝知的掌控,她亦然是九死一生过后才来到他们身边。 且她也无意作自我感动的殉道者。 故而邵衍坐在灶边,有些勉强地开口询问她京中情形时,宝知一面用干丝瓜瓢擦去碗上的油渍,一面淡然地娓娓道来。 “……我生病期间记忆都模糊,叫蒋氏和邵闻璟构害,终日里囚禁于侯府……” 邵衍昨夜只听她一句“一支穿云箭,千山万水来相见”草草交代,却不想其中还有如此关节,心疼地眼睛发酸,不想她下一句毒舌地叫外人咋舌。 “不愧是好丈母娘与亲女婿,慷他人之慨做得一脉传承。要我说,真真是接错了藤的瓜,这样多的心眼,在后宅也是荒废了她的天赋不成,若是大伯母是大伯父,那哪有燕国公落脚的地方——燕国公在世都得改姓谢。” 邵衍听着又想笑,又觉得这种事情宝知可以笑话,若是他发笑盖是不好。 这还没完,邵闻璟的行径还未经宝知的歌颂,她天生便无天赋王权的敬畏感,嗤之以鼻道:“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毛病,要财?抄了那么多世家权臣,我粗略算了算,便是讨伐大冷都可撑二十年;要色?可不见他怜惜梁袅袅。” 她不懂。 邵衍沉默了。 还好她不懂。 ——— 双更,等下还有一章 第一百零二章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 “……后来,你是如何出京的呢?且瞧你包袱里零零散散的碎银金钗,”他细细斟酌用语:“不像我曾见过的你所打制。” 宝知抖了抖手上的水珠,从邵衍手里接过干净的棉布:“我是认死理的人,不见到尸身绝不肯信的,便在那日夜里趁着外头侍卫交接翻出墙去,潜入厨房,几个泔水桶之间猫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泔水车照例出府,便这样出来了。随后,趁着经过小巷便混出去。本是打算要去梁家的铺子,可转念一想,外头都说梁县主暴毙,铺子的掌柜都回梁家几回参与我的法事,我这一现身,怕是着眼。且离京叁年,哪里处处都握在我手中?后想着我旧友夫家就在南坊,她家里上头有无姑舅,这个点她夫君也该去樊楼了,故而偷摸了去敲门。” 邵衍听着如临其境,心都高高悬起:“尔后呢?” 宝知顺手取了碗倒了些温水,润润嗓后道:“哈哈哈,不愧是自小照顾我的姐姐,她一打头便心底存疑,奈何侯夫人发力,上下递不得一丝消息,那日她还打算以给我姨母请安为由进府呢!见一身黑衣人叩门,她便猜到是我,将所有私房体己都给我。且我预备了好多急救百宝包,就是我随身携带的包袱,出阁前不知道准备了多少。恰好她那还留有一个,我便取了……等出了京,头回落脚处用伪制的通关门牒,险些被发觉,好在遇见我幼年时的师傅解围,竟也混了过去,我便再也不进城,只沿路经些镇村,打尖时套些消息。” “……既然你会去寻旧仆,那便意味着,非白同席玉二家现下泥菩萨过河。” 不愧是一方知县,从旁人抉择中便推出端倪。 “我不瞒你。周尚书丁忧,连同小辈都不得夺情。刚递了辞呈,叁日不到御史便弹劾其未离京,那时我才落水,阿婵给我写了几封信都被扣下,只得跟着周家回乡。晏郎中被卷入贪墨案,停职家中;尔曼又有七个月的身孕,我的事想来该是被晏家人瞒下,传不得到她那。也是,郡主娘娘……呼……郡主娘娘走……走的那日,”宝知深深吸了几口气,将眼底的泪意压下,迎上邵衍担忧的目光时,她微微一笑,以示无事:“那日,尔曼便哭得厥过去。唉。所以,她不知道反而我觉得并非所谓是因为她是弱小的,所以因为保护而不告诉她。反而我认为晏家的做法极其正确,我能想办法脱困,只是时间前后而已。邵闻璟敬崇姨父,定然不敢为难谢家四房。舅母、徽铭表哥与喻台也不不在京中。若是让尔曼知情,只怕我束手束脚,走也走不了。” 邵衍道:“有时,我真真敬佩你的冷酷。” 宝知笑道:“我且当作是赞美。” “你怀着所谓替我做决定的心而将一切告诉我,也是因为你敬重我,不认为我是需要庇护的人。” “我向来认定你我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邵衍垂着头,声音低沉:“是。所以你只做筛选,不做改变。过去是,现在也是。接下来,你要通知我什么消息呢?” 宝知收敛了笑意:“知晓你们平安无事,我业已满足。待你伤势痊愈后,我便要离开了。” “去哪?” “文州。” “做什么?” “呵呵,”宝知轻笑一声:“我要造反。” 此言所轻,却似天火掠过野草,一旦沾染,便如星星之火,将他烧得血流突突作响,邵衍勉强笑了笑:“这是杀头的大事。” 宝知漫不经心道:“坐马车也会死人,可道路上尚且皆是马车;匹夫尚且无罪,只可惜和氏璧在身。” 邵衍呆愣在原地——即便是被人追杀至此,他也不成想过这事。 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讷讷一声:“那我呢?” 宝知伸手捏了捏男人白嫩的面皮:“若是你追随我,我的后宫里只有你一人啦。” 邵衍急促呼吸几声,心底天人交战,也不知过了多久,艰难地张了张口:“我……”却见那厢明眸皓齿的美人弯了眉眼。 “骗你的。” “……你!”邵衍难得流露这般气急败坏的神情,宝知笑嘻嘻着要去闹他,被他黑着脸躲开吻。 两人打闹着,各自出了一身汗,最后邵衍将宝知强硬地压在门板上:“吓了我一跳!真把我当安安来哄骗!” 杏腮桃目的妻便这样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真令人恍若隔世。 邵衍小心挪开刚换过药的手,将宝知搂得更贴近些:“你来了。我真是欢喜得紧。” “嗯。” “你……你是真的想过要改朝换代,不是吗?” 怀里的女人未出声,安静片刻后仰起头亲了亲邵衍有些青点的唇角:“所以我说,我们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那为什么现下转换了心思?” 宝知道:“因为一路而来所见所闻吧。他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皇帝。我看见百姓因地制宜,地方政务通和,一切皆是休养生息。虽然我确实恨他,可若是发动战争,这些百姓何其无辜?这样的我,又与邵闻璟有何区别?他分明知道我是极端之人,偏偏要来压制我,便是纵容了恶果。” 她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不行……我做不到。兴许我是废物吧。我真的无法因自己的报复而让长江淮河南北一路的百姓陷入战火。我做不到。太可耻了。我做不到。” “且不说动机是否立得住脚。即便真这般做,其一,现下梁家的宗主是我祖父亲弟弟的长子,在令月之乱前只不过因祭祖事宜往来通信过,现下虽亲近些,可也是远方的堂伯。我大剌剌过去,堂伯父如何会选择自家退让扶持我登基,凭我画大饼?” “其二,倘若理想化条件,当真有朝一日‘牝鸡司晨’,我粗粗一算,慢则十五载,快则五年,我才能在治理朝政、平衡各方势力方面勉强抵上现下的邵闻璟——要知晓我并不如他那样自小便是接受帝王授课。在此方面,他彼之我先于十多年,我要追赶也要时日。那我姑且算之须得五年,这五年里我如何不会被牵制,我又如何能容忍自己被牵制?” 宝知耸了耸肩:“我都未当上皇帝呢,仅仅设想旁人分权而便要发怒了。” “由上点为基础而分析,我方才说‘后宫徒留你一人’也不过是贪图你的身随口编造几句来糊弄你。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这事断然由不得你我的——至少五年之内不行。安安也不能子凭母贵成为太子。先不说你是前朝宗室的尴尬身份,这江山一旦改姓梁,难道梁家就会容忍这榻重新流入别家?梁家头一个就拿你和安安的心头血庆功。而想来还未登基,我的不知哪位堂兄堂弟……哦,也可能是哪几位堂兄堂弟们便会由宗族里改名换姓送上主营供我享用。日后兴许我生下乱伦的畸形后便会悄无声息地‘病逝’或‘暴毙’。” 屋内徒有女子凌凌的冷静叙述,只听得邵衍后背似有鳞片划过,令人头皮发麻,他的手不自主掐紧女子的手臂,自家却浑然不知。 “而其叁,若是真有这么一日,那谢家人都活不了了。” “我想要得到最高的权力就是为了一个平稳的生活,可偏偏什么都得不到,最终成为孤家寡人。我的付出和回报完全不对等,太惨烈了。也莫说成为皇帝后想要什么人没有,我不行,我是个眼界低的孬种,我只要属于我的。这一点我倒是挺佩服邵闻璟,贪得无厌得心安理得,对上他的下限——我自愧不如。” “偏偏他是个好皇帝。” “为什么他偏偏是个好皇帝呢?可为何他偏偏有私心?安安还不满四岁,比宫中小皇子还小上一些。” “其实……其实,”邵衍下定决心,正直的心压过私心:“我与安安落难,其实打头并非是今上所指使。” 宝知双目微微放大。 “那日,我们经一处险崖,见路边来了个血人,拦路求救,才知姨父在山南畔的官道遭匪寇陷阱,我本是单刀前往,半路就遭了残匪,才击退几人,就见胜邪领兵而来,倒押下几人,剩几个之中有一人还为小头目将偷偷溜来的安安压做人质。谈判间,我说我是朝廷命官,替换小儿,交接之际,我刚同安安擦肩,胜邪突然暴起,提刀便砍向我,口中道我勾结匪寇。同他一道的侍卫皆大吃一惊,同我一道交接人质的小侍卫下意识挡下那刀,口中道此中怕有关节,应不若先按下,待报今上再做定夺。下一息,”邵衍叹息一声:“那小侍卫便被胜邪反手砍掉了脑袋……随即现场乱成一团,我反应过来便同他交战起来,他见机一把夺过安安,将孩子丢下悬崖……” 宝知亦已沉默。 一切的一切,原是一念而起。 “好这崖藤漫长,令我们父子二人缓和一阵,可我的一只手也折了,昏死过去,待醒来后才发觉身处一片黑林之中。我同安安勉强挨了两日后,夜里我发了高烧,醒来后便在这桃庄的,我便取了你外祖母的姓做了自己的姓,养了几日便被关押起来。半月后也不知为何便被放了出去,因我说我是备考的学子,那郑门的管家校考了我几句,在学堂给我按了份差事。起码还留了条性命不是吗?”他怕言语太沉重,最后故意卖了个风趣。 宝知道:“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就没有过错吗?胜邪同他朝夕相处,是他心底的蛔虫,真的不知道他所想?不过是他为了明面上好看。” 邵衍长叹一声:“君子论迹不论心罢……” 转而,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以你一定要去文州。待到南安侯苏醒,而姨父也归京后再做打算?” 宝知轻轻击掌:“正是。我堂伯父为人雅正,倒不是蒋家半路出家的表面功夫能相提并论,做不出下叁滥求荣之举,我梁家无需如此,也不屑如此。早在令月之乱时他便隐晦提醒我要小心邵闻璟。只可惜……年少轻狂……若非堂伯父留的暗桩,我怕是一时半会不得出京。” 虽是落了俗套,再是孤拐独立的宝知也须得承认,关键时刻,流着同样血脉的宗族往往是再好不过的避难所——亲亲相隐,古人诚不欺我。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邵闻璟掰手腕时的丑态。